铁石的法子从来都是这样简单而实用,宁婉也免不了要跟着学,“你赶紧去岳家认个错赔个罪,把媳妇和孩子接回来,我也给你媳妇一百两银子。”公公虽然什么也不说,但二姨娘时常在自己面前念叨董氏住在娘家着实不好听,难免会在公公面前嘀咕,让公公烦心。如今将董氏接回来,公公也一定是高兴的。以后的事先不论,总要在养伤的一百天里让公公心气平和,箭伤早愈啊。

“二嫂要是能给一百两银子,董氏一定能回来的,”卢铁垣就拍着胸答应,“我就去将她接回来。”说着就要走。

宁婉赶紧叫住他,“你要是这样对弟妹说,她一定要恼的,也就不肯回了。你过去后要认真赔罪,再诚心请她回来,待你们夫妻回来的路上你再悄悄告诉她银子的事儿,她就开心了。”

见卢铁垣兴冲冲地走了,铁石就说:“还是你心思细,董氏一直在娘家住着的确不大好。”便自怀里拿出一封信来,“洛大哥的,来,我们一起拆了看。”

第321章 复职

自夷人南下,铁石和宁婉已经与洛家兄妹断了好几个月音信,宁婉见了信十分高兴,“看来京城果然没事了,信都送了出来呢。”说着便拿了剪刀将信件裁开与铁石一起看。

“可不是,洛大哥的信比朝廷的军令走得都快,可见是京城方一平静他就送信出来了。”

“朝廷得知各处情况,总要想想如何处分,因此军令自然要慢一些。”

一面说着一面看信,信中牵挂惦念之言自不必论,洛冰还十分欣喜地告诉他们,洛家的案子重新审了,罪名洗清,家产发还,而能有如此的机遇却正因为夷人围住了京城。

安平卫尚有十几年没打过仗了,京城更是久不见刀兵。夷人突然兵临城下时,整个京城都慌乱了。洛冰便是因刚自辽东回京,深知夷情之故被洛家的一位故交引见给兵部侍郎,兵部侍郎在他的赞画之下写的奏章得到皇上赏识,后来洛冰又被引至朝堂里问策,深得圣心。当知道他正是洛家后人,十年前的榜眼时,皇上便下令重审江南大案,洛家沉冤终于得雪。

唯一让宁婉吃惊的是,洛冰并没有成为中极殿大学士,而是兵部给事中,但她转念一想,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洛大哥如今因对夷之策得皇上欣赏,到兵部任给事中也是应该的。而且她先前还特别打听过,给事中这个官虽然不太高,但能常见到皇上,正是许多人想办法努力钻营的,而且洛大哥原来就是吏部的给事中,也应该算是官复原职了。

洛冰写信时,正是京城之围初解,因此他对辽东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他毕竟在边城住了十年,已经猜到了安平虎台一定会首当其冲被围,因此在讲述了洛家之事后便问起他们的近况,担忧之意跃然纸上。

宁婉将信放下就开始研墨,又低头看铁石回信,“你怎么不把斩杀哈尔朗的消息写上去呢?”

铁石就笑,“洛大哥现在一定已经知道,我就不必写了。”

“想来哈尔朗的人头应该送到京城了,你说洛大哥见了会不会吃惊”想起铁石斩杀哈尔朗王子的战功,宁婉就喜笑颜开,“他一定会向皇上说,斩杀哈尔朗的卢铁石是我在多伦的同袍!”

“其实算不了什么,若不是哈尔朗正巧与我在安平卫街上狭路相逢,能里能这样容易杀了夷人的王子。”铁石这样说着,但还是免不了笑了,又捏宁婉的鼻子,“瞧你得意的样子!”

“在外人面前不好表现出来,在家里还不能让我得意一会儿?”宁婉就说:“而且正因为你不肯得意,我只好替你一替了。”

如今安平卫诸事顺遂,铁石也有空儿与媳妇在家里笑闹,一时信写好了,就将笔递给宁婉说:“你在下面给嫣儿写上几句吧,洛大哥说她很想你呢。”

洛嫣那小丫头未必真想自己,因为铁石的原故她对自己总有一点芥蒂,所谓很想自己的话也都是洛大哥写的,是以宁婉并不相信。不过既然铁石根本看不出,她就只笑道:“炉子上的榛子就烤好了,我要赶紧拿下来。你在下面再替我添上一句,我也很想嫣儿,再嘱咐她虽然为长辈们祈福,但也要注意身子。”

铁石便按宁婉的话在下面加了一句,吹干了墨将信折起放在信封中,“过年前能收到洛大哥的信,心情都好许多!”

宁婉此时已经将烤好的榛子用盘子拣了过来,原来他们新盘了炕,自然也就砌了一个炉子,就在耳房外间,平日并不用这里做饭,但是烧水什么的特别方便,宁婉就顺便让人打了两个浅浅的铁盘子,时不时将一些小吃食扔在上面烤一烤,晚上当宵夜吃,又方便又有趣。眼下将榛仁敲出来,自己一颗,喂铁石一颗,带着热气吃下去特别的香,且又软软的,与平时不同,又说:“原本年前要给洛大哥送些榛子、蘑菇之类的土物,结果夷人来了,什么也没有送成。”

“算了,京城里什么没有?”

“也是,洛家的家产发还了,洛大哥和嫣儿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两人便又商量过年,铁石就说:“我总要留在安平卫的,先送你回虎台吧。”

宁婉就说:“别那样麻烦,还是我们初二一起回去好了。”毕竟与公公住在一处,过年时她若是走了,着实不好看,且她在安平卫亦有许多事要做。

如今董氏回来了,卢铁垣不再整日不见人影儿,西院倒有了些过日子人家的意思,大家面上都和和睦睦的,公公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宁婉自然要维护这难得的平静。

到了年三十,铁石和宁婉虽然一个要上城墙,一个要去慈善局帮忙包饺子,但总归都先在家里坐着说了会儿话,又吃了几个饺子,也算是一家团聚。

宁婉见家里年夜饭菜馔整治得不错,各样物件也都齐备,便知是董氏的功劳。先前西院里三个姨娘当家,她们间一向彼此不服气,是以诸事都乱成一团糟,自己实在懒得理,倒是董氏得了自己的授意将院子管了起来。因此过了年背地里又多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这个不必告诉别人,给你做私房的。”

董氏先前无可奈何回了娘家,只是她本是个庶女,在娘家也难长住,且自卢铁石接管安平卫起,娘家人便再三劝她回去与二嫂交好,正好卢铁垣又来接她,就顺势回来了。到了夫家,二嫂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又让她管着家事,本已经很开心,现在更惊喜不已,却又笑着推让道:“昨日已经给孩子不少压岁钱,我哪里还能要二嫂的钱。”

宁婉就说:“你也知道我们与这边的情形,因此诸事倒不好插手,正要你多操心。如今只公公养伤之事最为重要,你千万小心。”

董氏就再三答应了,“二嫂本是做大事的人,如今家里的这些小事只管交给我。”

初二时,宁婉与铁石骑马回了虎台,见了娘家人和两个孩子,一番亲热自不必说,又向槐花儿松儿许诺,“待爷爷伤好了,爹和娘就能搬出来住,那时候就可以将你们都接过去了,一家人依旧在一处!”

娘听了便问:“公公还在,你们搬出去好吗?”

爹就说:“他们如今住的并不是卢家的宅子,早晚搬出去倒是正理,只是老人家那里也要一并接过去才是。”

宁婉就笑着说:“我们买宅子搬出去,自然会接公公出来,但即便公公不肯,我也是要搬的。其实我早不想在指挥使府里住着了,新宅子也买好了,眼下只因为公公的伤情不好提而已。”

槐花儿松儿在虎台住外祖家过得虽然好,但也是想爹娘的,特别是槐花儿,已经很懂事了,因此便都十分喜悦。

铁石最明白媳妇的心思,也向岳父岳母道:“眼下我爹正养伤,我们自什么也不能说,也不能动,待过了这段儿,我总会把家里都安顿好。”

爹娘便说:“我们都放心的。”

一时说起闲话儿,爹就说:“马驿镇吴粮商为了他儿子的事来家里找过你们,想让我们帮忙给你偿引见,我们便以如今女婿太忙推了。”

宁婉便问:“吴家的哪一个儿子出了事?”

娘便吃惊地问:“原来你们竟不知道?吴二被周指挥使杀了呀!”

铁石和宁婉果真不知道,“原来吴二就是那个被杀的商人!”安平卫之乱正是起源于周指挥使突然杀了一个商人,激发了文官和武官之间深刻的矛盾,后来以至于知州横死,城池被破,现在这件事还没有水落石出,对此安平城内一向都闭口不言。铁石到安平卫只依令守城,宁婉所做的一切自也围绕着帮他守城,是以,他们从不去打探过去的事。

铁石虽见过吴二,但只是一面之交,倒还罢了,宁婉再三叹息,却道:“我先前就觉得他行事手段过于偏激卑鄙,不是正途,现在不想竟这样快就落得如此下场!”就又不解,“吴粮商找我们又是为什么?铁石不过暂时接替守城之事,于民事上一句不问的。”

爹娘就说:“我们也不知道,看吴粮商失了儿子悲痛不已,也不好多问。”

所有人都知道吴二被杀会有内情,现在宁婉更是隐约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吴二之死其实是与卢家的旧事有关的。当初吴二为了争石炭生意,曾经打算告诉自己秘密,但是自己却没听。

果然,铁石与宁婉回了安平卫没几日,吴粮商通过一位官夫人找到了她,“我想问夫人些事儿,只要夫人肯告诉我,我愿意捐一千石粮食。”

宁婉到了安平卫后虽然也带着大家开了慈善局,救护伤兵、劳慰将士等等,但其实比起在虎台县里,还是差得远了。在虎台县里,满城的人都支持帮助她们,真是有钱捐钱有物捐物,家里贫穷的就出力,守城之时,虎台城上的将士们吃的穿的都要比城里的人要好,甚至有的穷人家将自家过年的新棉袄拆了做军衣送到城墙上。

但是安平卫这样富足的大城,如今兵士们竟没能全部穿上厚战袄,盖除了这些官夫人们捐钱捐物之后并没有人肯捐助,而只有官夫人们参与力量终是有限的。如今吴粮商的提议自是很吸引人的,引见的夫人便是兴高采烈地告诉宁婉终于有商人要为她们捐助。

宁婉听有人主动捐助也是开心的,但见到了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吴粮商便赶紧将笑容收了,殷勤让座道:“吴叔,事已至此,还是要保重身体呀!”

吴粮商原本胖胖的,身子像一个圆桶,胖脸红光满面,乍一看像弥陀佛,正巧他又总是笑眯眯的,就是他家的绿豆全被宁婉买下来后来又高价卖了的时候,他还硬撑着笑呢。但现在脸上身上的肉都没了,衣裳在身上打着晃,多出来的皮垂了下来,立即老了十岁都不止,满面愁容,此时并不肯坐,只道:“卢夫人,我们又是亲戚又是故交,如今请你看在我可怜的短命的儿子面上,将那些事儿都告诉我吧!若是夫人不肯,吴叔就给你跪下!”

宁婉哪里能让他跪在自己面前,赶紧上前拦住,先扶了他坐下,“有话好好说。”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毕竟人命关天。

“先前铁石在虎踞山时,为了补贴军费开采石炭,那时吴二爷便找上门来要接石炭生意,我没有答应。他便半路截住我说,有一个秘密,能让我们家铁石将军得了公公的袭职,我当时只说不想知道,一口回绝了。但其实这个秘密我原也知道得七七八八,现在吴叔既然找到了我,我自然要和盘托出的。”

当年公公靠着军功得了官职后,他其实派了人到老家接婆婆过去的,但来人非但没有接到人,反而回去报信说婆婆因儿子没了,丈夫久无音信,生活无着便离开了卢家另外改嫁了。因此公公便娶了周氏,后来,事情弄明白之后,周氏已经生了儿子,而且也向朝廷请封了诰命,再将往事翻出来并不相宜。于是周氏退居佛堂,婆婆又是个老实人不争不抢的,然后就成了宁婉嫁过去时的情形。

这些事情众所周知,因此周老夫人虽然抢了别人的丈夫,但是一则她是指挥使的亲妹子,二则是许多人亦觉得她无辜,她稳稳地站了十几年的上风。

后来铁石有了出息,而宁婉嫁到卢家虽然没公开替婆婆打擂台,但却撑起卢家老宅,又给婆婆挣来了诰命,风向便又慢慢转了,大家都觉出婆婆其实是最可怜的。

再后来周老夫人便随着儿子去了京城,同情她的人又多了起来。她也是倒霉,明明一个官家小姐,说是嫁了人,其实在佛堂里守了几十年,老了还被逼着离开了家乡。

大家更都认定公公是个恶人!

但是呢?宁婉就说:“世人也都不是傻子,这其中的破绽也不少:第一,铁石的大哥是在公公娶了婆婆第八个月出生的,当然可以说是早产,但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八个月生下的孩子一向不大好养活的,可是大哥身子一向不错,就是小时候也没得过几次病,安平卫的老人都知道。”

“第二,当初公公派的人到老宅时没见到婆婆,却打听到她再嫁了,其实老宅附近吴家的亲戚很多,他们都知道当时婆婆因为丧子不吃不喝差一点死了,被吴叔和吴婶接到家里照顾,而吴叔和吴婶家与老宅相隔不过半里,只几步就走过去了!难不成来打听消息的人是傻子不成?”

第322章 吐血

宁婉本就是聪明的人,嫁到卢家后她也曾悄悄打听一二,便大致晓得了卢家当年的往事。此时便向吴粮商说:“如此看来周指挥使的妹妹当年可能与公公先珠胎暗结,然后又误传婆婆再嫁之消息让公公停妻再娶。想来吴二爷应该抓到了把柄,便去威胁周指挥使。其实若不是我婆婆不争,而铁石又愿意要公公的袭职,我们就是不用那些把柄,告到官府也一样能赢,所以我才不肯听吴二爷给我讲那秘密。”

吴粮商听了却苦笑一声,“你说的这些不必说我儿子,就是我早就知道了,甚至知道的还要更多。”

“当年你公公派人到老宅接你婆婆之前,早有人抢先过来。给你婆婆的堂伯堂叔塞了钱,让他们先把你婆婆送到吴婶家里,将老宅锁了门,出面向来人说你婆婆改嫁了。这事吴家的人多半都清楚,就是你婆婆也影影绰绰地知道些。”

宁婉先前只当是周家派人到老宅,又赶上婆婆正好有事出门便问也没问地回去谎报了消息,现在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便对吴家的人恨得咬牙切齿,“亏我嫁过去时还曾用心招待过他们,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骂的正是吴粮商的叔伯,但他如今也不辩驳,只道:“如今他们早过世了,夫人也犯不上再生气。再者他们的子孙并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也算是报应吧。”却又告诉宁婉,“就是周家那边,我们虽然不能将详细的情形查到,但是我儿子却找到了当年给周老夫人接产的接生婆,据接生婆说生下来的是一个满月的孩子,因是周指挥使家小家,她记得很分明,却一直不敢说出来。”

毕竟是公公私德有亏的事,宁婉听了倒不好说什么,只是反问:“既然吴叔都知道了,却怎么又来问我?”

“这虽然也算是秘密,但我儿子说的绝不是这桩事。”吴粮商就说:“这件事翻出来,当年的人证物证早就都没了,就算审出来,也不能将周指挥使怎么样。他怎么会因此恨成了那样,一有机会就将我儿子杀了呢?”

“也有道理,”但是宁婉却又想到,“吴二爷自京城回来后插手了安平卫的军需,是不是生意上与周指挥使有了纷争,因此两事合在一处,周指挥使才起了杀心。”

“我儿子虽然不好,但是我却知道他的性子,只要是想做的事,出手一向特别阔绰,绝不会在银钱上亏待周指挥使的,何况他也曾向我说过军需上得的利大半都给了指挥使府上,周指挥使没有道理要杀他。”

宁婉可是与吴二打过交道的人,觉得他的为人处事实在令人不舒服,当初他与自家抢生意时,自己也是恨他恨得牙痒痒的,而宁清和刘五郎就常说想一刀杀了他。只是这话她却不好向吴二爷的亲爹说,毕竟每个当爹娘的,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没有那么坏。于是就摇头道:“我再不知道别的了,还请吴叔再打听打听别人,或者另有其它事也未必可知。”

吴粮商自得了消息已经奔波了一个月,因此已经认定吴二的死因与卢家的旧事有关,又问宁婉,“你可听了你们家或者周家有个私生子吗?”

“周家的事我不知道,但是卢家只这么几个人,倒从没听过谁家有私生子。”便是卢铁城,至多也勉强算得上奸生子,与私生子相差远着呢。宁婉只当吴粮商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悲伤得不大正常,就又再劝,“吴叔给儿子讨回公道的心我自然明白,但是只凭周指挥使无故杀人便可以告他,不必非要钻牛角尖了。”

“周家势力雄厚,现在出了杀州官的事还没有被关押起来,我们一介商人的命又算什么?我一定要找到周家的把柄,让他给我儿子赔命!再者我儿子这几年生意做得好,留下十万两银子,他没有命花,我要将这些银子全部用在他身上,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便又起身拱手道:“既然卢夫人不知道,我还想求卢夫人一事,帮我引见引见卢老指挥佥事,我想当面问问他当年的事。”

宁婉吃了一惊,无怪安平卫人称吴二爷,吴二竟在短短几年挣了这么多银子!但是,也正如他爹的话,银子挣来了也没有命花,又有什么用?眼看着吴粮商眼睛里冒出疯狂的光芒,宁婉赶紧摆手,“我公公守城时受了几处箭伤,如今正在静养,大夫说一百天之内不能挪动,也不能着急生气,现在闭门谢客呢。”

吴粮商就说:“我只问问过去的事,并不会惊动老大人养病。”

如今家里人在公公面前非但不敢胡乱议论外面的事,就连婆婆、周老夫人、卢铁城等等的名字都一句不提的,就是为了让他平心静气地养伤。现在宁婉哪里会让他去打扰公公,就坚决道:“眼下无论如何也是不行的,若是几个月后公公无恙了,我倒可以帮吴叔在他老人家面前问一句,如果公公想见,我再帮你们引见。”

吴粮商就道:“我再给你们捐两千石粮食!”

“这并不是捐多少东西的事,”宁婉还是回绝,“便是先前那一千石粮食我也不要,毕竟捐助要出于本心。将来吴叔心境好了,那时我们再说捐助的事。”说着送了客。晚上与铁石说起,宁婉只拣了几句,又道:“据吴叔说,周指挥使家势雄厚,恐怕这一次未必能怎么样。

正好铁石亦有消息要告诉她,“吴叔说的并不错,京城里的公文到了,周指挥使果真只免去指挥史一职,并没有其余处置;被杀的知州于夷人南下时不能协助指挥使守城,致使西城墙倒塌,死不足惜,是否有通夷之情令大理寺另审;至于吴二之死,也因扰乱军需,罪证确凿,不与追究。”

“竟是这样的结果。”宁婉嘀咕了一句,就问:“孙指挥佥事呢?”

“他被革除了世袭军职,降为军户。”铁石又笑着说:“媳妇,你如今是从三品副指挥使夫人了,诰命封号随即就赏下。”

以铁石斩哈尔朗、保住安平虎台两城的战功,升为三品指挥使都没有什么,宁婉便了悟道:“恐怕皇上觉得一下子将你升四级到指挥使不大好,因此就在安平卫设了副指挥使,然后又赏我一个诰命来平衡一下。”

钱石就笑了,“瞧你说的,好像朝廷任命也像做生意一般讨价还价。”

“虽然不好这样说,但道理就是一样的!”宁婉其实并不懂得朝廷大事,但是她觉得万事一理,“要么过去安平卫没有副指挥使,如今竟设了呢?正好既能让你管着安平卫,又些余地,将来再立新功时就好升你为指挥使了!”

铁石听了也点头,“果真有道理。”但他却很高兴,“原本就想为你请封诰命的,现在朝廷提前替我们想到了,也是体贴。”

“没准儿是洛大哥的主意呢,如今我们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了。”

铁石赞同,“不错,不错。”

对于卢铁石连升了三级,自然有许多人艳羡不已,甚至暗怀嫉妒,但多半的人还是服气的,也是开心的。一时前来庆祝的人往来不绝,又有人闹着要她摆酒请客,宁婉便一一拒了,“如今安平卫布防尚有许多未完之事,铁石一直忙得很;再者公公正养伤,家里也经不起喧闹,待以后有机会定然会请大家。”只在外面小小地请了一同做事的几位夫人们一个东道。

对于朝廷的旨意,大家自当遵从,但亲近的人在一处总会悄悄地议论一番,几位武将夫人便都说:“知州白死了,知州夫人也灰溜溜地离开了辽东,自州判夫人以下,那些文官夫人的气焰都下去了。她们只当朝廷重文官轻武官,却没有想到战乱起时还是要靠武官的!守城时,文官们非但不协助武官,反而添乱,死了也是白死!没有给他们扣上通夷的罪名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周指挥使杀知州之事,朝廷的确是偏武官了,但大家都道:“朝廷若是不如此,如何能抚慰我们边城武官?守城时还要与文官争斗,仗能打赢吗?”

“道理便是这样的,平日里文官争强好胜也就罢了,到了战时依旧要闹,绝对是自找死路。”

路少夫人就又评论道:“不过这一次的事,还要归于周指挥使在京城有大靠山,因此才能有如此的结果。”

大家也赞同,“周家的靠山果然厉害,安平卫最后定为未破城,因此周指挥使只得了个守城不力的罪责,连袭职都保了下来。如今他韬光养晦几年,或是复出,或是让长子袭职,还能谋到三品指挥使之位,不比孙家,竟降为军户了。”

说到最后,大家还是都来恭喜宁婉,“如今你们大人不只是连升了三级,声名也传到了各处,朝廷已经验过哈尔朗的人头,正传首九边呢。”先前大家相处,卢夫人只是五品官夫人,如今立即成了从三品官夫人,而且诰封也到了边城,反压过大家。

宁婉就笑,“还不是要靠大家的襄助!”

铁石如今正式接了安平卫,身份又是不同,便是宁婉与这些夫人们做的事情也顺利起来,总有眼光好见识高的商家,主动地捐了银两物品,将士们得到抚慰士气大振。又因城内平稳,安平卫一扫先前的颓然之气,商家重新开了业,学堂里又传出了读书声,就是茶楼酒肆人也渐渐多了。

过十五的时候,铁石力排众议依旧如常开城门办灯节,又与夫人在安平卫最大的酒楼宴请宾客,然后带头赏灯,只见城内到处火树银花,颇有了些先前的热闹繁华。

两人半夜里回了家,见公公的屋子里还亮着灯,便过去看看,见只公公一人沉着脸坐在桌边,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笔尖上犹滴着墨,写好的字纸却已经不在。宁婉上前行了礼笑问:“大夫说要公公静养的,怎么又写字?”

铁石也说:“爹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做就是。”

公公便抬眼瞧瞧他们,一摆手道:“没什么,都是些小事。”

宁婉再一摸桌上的茶,早已经冷了,便出来叫热水,却见西院里竟一个人都没有,心里便有些气,她出门前明明吩咐家里要留人陪着公公的。

正这时,费姨娘一脸笑容地自角门里进了院子,见了宁婉赶紧收了笑意,上前问:“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宁婉就问:“你去了哪里?怎么公公眼前连个人都没有?茶也是凉的?”

费姨娘就说:“今天轮到我服侍老爷,因此他们看灯我便没有去,我又见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个个坐不住,巴不得出去玩就放了她们的假。原本我一直在老爷身边的,刚巧有个同乡来看我,便在角门处说了几句话,正也要回来煮茶呢。”

宁婉见她说得还算合情理,便道:“那便赶紧煮了茶给公公送过去,再者公公毕竟受了伤,身边总是要留个人才好。”

费姨娘再三答应了,煮了茶送上。他们又坐了一会,见公公不大开口,只当他累了,便告退出来。

宁婉与铁石回屋里才换下大衣裳,便有人来将门敲得咣咣响。铁石三步两步上前开了门,就见宝璐站在门前,浑身颤抖,面孔雪白雪白的,牙齿格格地响,勉强说:“娘和我回来就见爹倒在炕上,吐了好多血!”

第323章 局面

宁婉与铁石再顾不上换衣裳,急忙跑去了正屋。

公公倒在炕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已经人事不醒,炕褥上一片又一片的血渍,十分地触目惊心;炕下三姨娘正站在那里哭,“老爷,你可不能有事啊,宝璐还没定亲呢!”

宁婉顾不上理她,急忙叫人请大夫,又在家里找了一剂内服的止血伤药,用温水调了送上来,让铁石扶着公公,自己上前灌了下去。

一时费姨娘从外面回来,立即就吓得堆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老爷你可别吓我呀!”

又有二姨娘带着儿子儿媳并孙子也回来了,见了便都围上来痛哭,一声声地叫着“老爷,铁垣如今还是白身,可怎么办?”

正乱成一团,大夫过来了,宁婉瞧着实在不像样子,且对病人也不好,便低喝了一声,“吵什么,再吵就出去!”屋子里才静下来。

大夫诊过脉到了外间便摇头道:“老大人突然怒气冲激,心火大盛,疮口迸裂,箭毒发作,便是华佗再世也无良策。”

久居边城之人都懂得夷人之箭毒发作是再没有办法的,因此便都呆住了,铁石便流泪道:“还请大夫尽力一治。”

大夫就说:“将军,非我不尽力,箭毒发作本就无药可医,且老大人呕血数升,如今就是神仙也难为了。”说着便行礼告退,再不肯留。家里又急请几位大夫,都是如此说,竟无一点良策。

正无可奈何间,公公突然转醒,睁开眼睛在大家面上扫了一回,就断续地道:“铁石,爹最对不起你娘和你了,可现在还是要把身后事都交给你,你看在爹的面子上照应一二,别让他们没了着落。至于这里面的事,将来你必会知道的。”

宁婉一时听不懂,见铁石也一头雾水,却点头道:“爹,我答应,你放心吧。”

公公就向三儿子说:“你也太不争气了点,将来让你二哥帮你谋个军职,再别丢了,否则你二哥也帮不了你。”

卢铁垣也赶紧应了,“爹,我知道了。”

公公便转向二女儿,“我一直想着给你订一门亲,只是还没来得及,就让你二嫂帮你张罗吧,她心肠好,想来也亏不了你的。”

卢宝璐早说不出话来,被宁婉在背后一推方才哽咽着应了一声,又咬着帕子哽咽着。三个姨娘便也都哭了起来。

宁婉才想喝住她们,董氏突然不知从哪里出来指着四姨娘道:“方才你做了什么?将公公气得吐了血?”原来她如今管着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方才大家乱成一团时便出去查问,如今正要将事情撇清。

四姨娘再三摆手不认,“没有,没有。”

董氏就道:“我已经问清楚了,你只做好心让我们都去看灯,又把丫头婆子们也都打发走了,却带了人进来,是不是与人私通?才将公公气着了?”

宁婉想起自己回来时家里的情形,便也有几分相信了,只是眼下并不是追问此事的时候,因此便要上前拦住。不想公公却摆手说:“并不是如此,带来的人是看我的,你们不必埋怨她。”

董氏就说:“公公,门上的婆子亲眼见她收了人家的银票。”

公公怔了一下,便苦笑道:“我说你怎么肯替人家传话,原来是收了他的好处——也罢,如今我身边这几个,只你一个没孩子,因此只怕将来没有指望,有些私心也是应该的。就是我这样了,也是报应,并不怪你。”说着又吐了一大口血,头一垂再没了声息。

自公公受伤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十余日,一直十分平稳,所有人只当他一定会痊愈的,突然出了事大家都半点准备也没有,一时间都慌了手脚。唯有宁婉先前办过婆婆的丧事,如今倒还没有失了分寸。

但是公公的事与婆婆又不同,先前婆婆的寿材、寿衣都是早备好的,且那时在自家之中,万事方便。眼下他们住在指挥使府上,主不主客不客的,倒是十分费张罗。

可当初婆婆过世时,宁婉悲伤得不能自已,她和婆婆总是处了好几年的婆媳,情分可比亲母女。此时虽然也掉了泪,却差着许多,心里依旧清明,她便条理分明地一样样地将事情办起来,置办寿衣、看板、移灵、布置奠堂,不一一而述。

按辽东的习俗,没有在别人家办丧事的道理,好在宁婉早于安平卫买了新院落,原本打算公公伤愈后搬出去的,现在却先用上了,虽然种种物品都不全,但只要有银子置办也不难。

公公是因国事而受的伤,当日安平卫内因他逃得性命的人不在少数,又有如今任副指挥史的儿子,因此死后哀荣还是有的,满城的人至少有一半来上香祭奠,铁石与宁婉只是答礼就疲惫万分,至于伤痛,其实也是伤痛的,却是另一种滋味,实难说清。

七日出殡,葬在卢家祖坟里。按辽东的习俗,应该重新开了婆婆的坟将公公与她合葬,但是铁石做主,只在婆婆坟旁另开了一个穴,将公公葬了进去,两坟并立,墓前依官品各自立石羊、石马、石望柱等等,很是气派。

下葬之时,安平虎台各处官员都来祭祀,竟没有人说什么,毕竟卢家的旧事所有人都听了些,大家心里都明白。便是周家,也只依礼上香,丝毫没有为周老夫人争墓地之意。

先前公公的事情方出时,宁婉曾问过铁石,如何与周家报丧,铁石只道不必报了,因此周家其实是自己过来的。

宁婉原想过,如果周家以公公的岳家身份前来闹事,自己便会拿周老夫人舍了丈夫与儿子去京城一事驳回的。不论怎么说,周老夫人扔下丈夫,与做官的儿子住在一处都没有道理,尤其是那官职还是公公袭给卢铁城的。

但是周家终究没有来。

宁婉又不免多心,那日公公去的时候,来的人非吴粮商莫属,他们倒底说了些什么,才会让公公箭毒发作而亡呢?难不成吴粮商真的抓到了周指挥使的把柄?那又有与公公有什么关系?可是第二日宁婉让人去找吴粮商时,便得知他连夜离开安平卫,也不知去了哪里,因此竟无法问个清楚。

其实问清楚了又能怎样?公公已经下世了,便是细追责任,吴粮商也没有死罪,更何况公公过世前还说过都是报应,谁也不怪的。

因此,她与铁石并没有把费姨娘怎么样,就是她自吴粮商那里得的一百两银子也没有追回,只打发她离开了卢家自己过活去了。至于二姨娘、三姨娘和卢铁垣、卢宝璐,他们总要管的,至少不能看着他们饿死。

待公公的七七之后,春天很快就来了,辽东大地上的雪全部融化,露出黑黝黝的土地,接着便长出绿油油的小苗,去岁夷人南下的痕迹便都渐渐消失了。

安平卫、虎台县的官场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安平卫依然是铁石以副指挥使统领,两位指挥佥事却都换了人,孙家被免职,须家顶了上来,而路家却主动地调到了北宁府,路大人在那里谋了个四品的闲职。

宁婉只怕路家留下心结,以为没有铁石过来路指挥佥事会成为副指挥使,想说什么却又不好说,因此便厚厚地送了程仪,又在安平卫的大酒楼叫了上等的席面给路少夫人饯行。

一众夫人太太们经了这段时间抛头露面在外主事儿,性子便都大气起来,酒席间觥筹交错,划拳行令十分热闹。宁婉便倒了酒敬路少夫人,又说:“真舍不得你走呢!”

路少夫人一扬头将酒喝了,“我们家在安平卫经了几代,哪里会舍得呢。但是这一次夷人南下,大家的确都受了不小的惊吓。我公公不必说了,虽然做了几十年的武将,但其实是第一次打仗,就是我们家的那位,背地里向我说,先前跟着卢副指挥剿匪时觉得很容易的,但真要自己拿主意守城时就不知道怎么办,看着凶悍的夷人,真是又恨又怕呀!”

“因此他们父子再三商量,觉得还是调到北宁府好。虽然在哪里任个闲职,比不得在安平卫有权势,但却安全多了,毕竟那里打仗的机会要少多了,且如今公公只管军需,再不用上战场。”

路少夫人应该是感出宁婉的心意,就又坦诚地道:“我们家先前一直很想要安平卫指挥使的官职,为此想尽了办法,但是经历了这一场仗,大家都明白了,不必说指挥使,就是负责防卫的指挥佥事也不是我们能做的,还是管军需容易些。”

路家人不算有本事的,但总是知道自己适合什么,宁婉也真心道:“你家路大人和路百户都是人情练达、长袖善舞之人,去了北宁府一定会过得很好,兴许路家更适合在北宁府发达呢!”

路少夫人就笑着举杯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这些日子宁婉吃了许多酒,铁石手下的娄佑、徐宁等都得了正式的官职;陈勇也升了千户,管着包括多伦在内的几个百户所、台站等等,羊夫人得到了朝廷的旌表;其余各种升迁不一而足,大家纷纷请酒宴客的,十分热闹。

当然有升职就有降职和免职的,除了孙指挥佥事以外,还有许千户以擅离驻地夺了袭职,周氏自然也失了诰命夫人,被新接任的千户赶出了千户衙门,回到了安平卫娘家。

文官的变动不比武官小。安平新来了一位陈知州,大约鉴于先前知州的下场,下车伊始便主动来拜访了铁石,铁石原也不是难相处的人,隔了两日带着媳妇回拜,一改安平卫文武水火不融的局面。而这时钱县令因为协助守城有功升为州判,亦到了安平城内,有他与钱夫人从中沟通,两下里更加和睦。而原来的州判也因周指挥使的上奏被降职调到别处,离了安平卫。

而铁石也借此时机,自安平虎台选了精兵三千一路北上,将这几十年朝廷退让的几处卫所全部收复,将夷人逼退几百里,辽东重回高祖亲征后的局面。

初秋时节,铁石带得胜大军回来,也将草原上的消息传了过来。原来哈尔朗被斩后,退回草原的枮木格竟也没有当上夷人的汗王,而是先前名不见经传的五王子成了汗王。但是他做的汗王与先前几代的夷人汗王不同了,并不再是草原的王者和主人,却成了另一支夷人的附庸,而那支夷人的首领就是先前宁婉见过的青木。

宁婉就叹道:“虽然也想过青木强大起来会变了,但是在我心里一直觉得青木是个特别憨厚纯朴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