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珣闻言,便露出几分不屑:“青徐世家?能延续这么久的他们,算什么好东西?朝廷派去青州徐州的州牧、刺史与都督,稍微动一动盐铁上的事情,不是‘能力低微,自请回朝’;就是‘得了疾病’。不明不白地死了;活着留在任上的,个个盆满钵满,说是盐铁官营,却被他们把持了这么久…侨姓世家素来翻脸不认人,青徐世家就很仁义道德?到了关键时刻,哪怕自家人都能舍弃,所谓的盟友还不是照样说扔就扔?与其找他们,还不如与冀州的北姓世家结盟,或者干脆与梁氏结盟。混个安全呢!”

无论是听到消息的陆玠,还是说出消息的陆珣,除了短暂地提过一次崔小姐的容貌性情之外,就没有再提一丝一毫。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或者说对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丝毫不重要。

世家的男人娶妻,女人嫁人,都是一桩桩盟约与利益的交换。纵然对方貌若无盐,纵然对方性情暴虐,只要是冠上“为了家族”的名头。无论怎样也得容忍——除非你愿意放弃世家给予的优渥条件,做一个颠沛流离的平民。

至于这样的婚姻,会不会幸福…男人可以纳妾,女人可以偷情。身份高一点的女人还能直接收男宠,自己过得开心就行了,还管这些无聊的东西?

见自己说了一大串话之后,兄长就沉默不语,陆珣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便有些不安地问:“三哥…”

“想到一件烦心事。有些憋气罢了。”陆玠摆了摆手。抽出一份书帛,一边递给自己的弟弟,一边说,“你说青徐世家一向有奶就是娘,没有利益给予就能随便翻脸不认人,宫中的那位又何尝不是?亲生的儿子,也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爵位一削就成了庶民…”

陆珣接过陆氏郎主的信,快速浏览一边。才知近来宫中又发生大事——圣上的第十一子广平郡王过度奢侈,打死姬妾不说。还纵奴行凶,皇帝一怒之下,将他的爵位削成了白丁不说,连自己一干孙子孙女的世子与县主之位都剥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将郡王府都收了回来,任由他们一家人在狭小的庄子中居住,做个靠吃收成过活的地主。

寥寥几行字,透出的信息,却让陆珣心中一紧。

过度奢侈?打死姬妾?纵奴行凶?

在百姓耳中听起来,广平郡王做下这些事情,削个爵位也算够了,说不定还会歌颂圣上如何英明神武,大义灭亲,但在世家眼中,这些罪名简直就是笑话!

谁家子弟没攀比炫耀?谁家子弟没处理过几个奴婢?谁家子弟外出遛狗打猎之时,没践踏过农田,伤害过百姓的小摊子?倘若这些小事,就能让一个郡王被削爵,大齐的朝廷,就没人配当官了——还真没哪个官员自己或家里人,没做过这些事的。

“广平郡王,一向与太子走得很近。”陆珣眉头紧锁,略有些焦急地问自己的兄长,“难不成,圣上对太子…不满了?”

太子之母郭皇后,出身侨姓第一世家,赫赫有名的后姓真定郭氏,还有个身为大司马的哥哥,侨姓世家,尤其是真定郭氏,自然是他的坚实后盾。但对一个控制欲极强,与世家斗了多年的皇帝来说,无论是太子的母族,还是他亲近母族的行为,都是非常扎眼的。

若非皇帝刻意扶持打压,大皇子广宁郡王也不能与太子分庭抗礼,两派斗得不可开交。但在之前的争斗中,无论程度多么激烈,皇帝从来没对自己的儿子动过手。

广平郡王,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也是第一个被斩落的皇子。

照理说,作为吴姓世家的魁首,陆玠与陆珣兄弟应该为这个消息而欢呼雀跃,可事实却正好相反。

他们在担心,非常担心。

“圣上的年纪,渐渐大了。”陆玠轻轻地,慢慢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没有再说下去,可陆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老了,疑心病也就多了,为了给自己积德,再怎么铁血强硬的帝王,手腕也会软一些。原先改杀的,说不定就改了流放;原先要流放的,说不定就只是夺了官;原先要被夺官的,顶多被贬谪…但对于自己的儿子,以及在儿子身边上串下跳,迫不急待想得到“从龙之功”的诸多幕僚们,这位帝王手腕的软硬程度,却恰恰要反过来。

臣子再怎么得罪帝王,也不过是个外人,容忍对方的无礼,倒也不是太难。但年富力强的儿子,却眼睁睁盯着自己这张椅子,巴望着他快点死去…只要一这样想,儿子就不再是儿子,变成了应该置于死地,彻底打压的敌人。

“太子再怎么受打压,只要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他就是皇帝正正经经的嫡子,谁都没办法逾越了去。”陆珣一字一句,说得极艰难,极郑重,也极缓慢,“但广宁郡王…说句不好听的,他如若是打落尘埃,就难以翻身了。”

陆玠闻言,轻轻摇头:“这两人一人占长,一人占嫡,都不甚危险。潜藏在暗处,无甚优势,又窥视着帝位的皇子,才是最可怕的。圣上如能一直保持清醒,不对儿子动手,再怎么…的人,也兴不起太大的风浪来,可若是圣上…朝堂、后宫,怕是要乱得可以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凛,问:“咱们在华清宫中的内线呢?从此以后,鲜少与他接触,另外,与安信夫人的交易,也立刻收敛一些,必要的时候,哪怕得罪她,也再所不惜!”

他口中的“华清宫”,便是皇宫之中专门开辟出来的,为皇帝炼丹的道场。是以陆珣吞了口唾沫,才有些犹豫地说:“三哥,华清宫与安信夫人,都是圣上身边的红人,难得能够说得上话的存在。咱们费了好大力气,花了诸多资财,才打通了他们的关系,现在…”

“不过一些钱财罢了,你也这般不舍?与人争夺歌姬美伎时,你那一掷千金的豪气呢?”不赞同地看了弟弟一眼之后,陆玠缓缓站起,推开窗子,望向远方,轻描淡写道,“越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在这种时候,卷入是非的可能就越大。为保证我陆氏一族的安定,咱们切不可主动参合进去,消耗自身元气。谢衡若是找了你,你敷衍过去便是,切记,不可做得太过明显,并州牧这个职位…非常重要。”

陆珣点了点头,又想到一件事,便问:“三哥,那你…”

“我原本打算,回了建康就出仕。”陆玠沉吟半晌,才轻轻摇头,有些无奈道,“如此看来,怕是要反复推脱,得一个‘高士’的名头了。至于你…你还有两三年才及冠,若是同样不出仕,未免太过刻意。不如寻个机会,转个闲散的武职,一步步混日子即可,哪怕被人嘲讽,也好过莫名其妙卷入漩涡,怎么死都不知道。”

“那嫂子…她…”

陆玠闻言,微微一笑:“我不出仕,纵妻子是公主,也无人能奈我何,何况是县主?我陆氏家大业大,纵不出仕,一辈子供她锦衣玉食,也是无忧。若她心中不愿,径直往悬崖走…人各有志,怪得了谁呢?”

他的笑容清朗温文,配上他的容貌,当真如芝兰玉树,足以令任何女性心醉神迷。但那柔和话语之中的森然意味,足以令任何一个听得懂他言下之意的人,不寒而栗。

第九十六章

“广平郡王被贬为庶民?连带着母族李家的好几位官员也受了牵连?”大半个月之后,许恽也得到了这一则消息,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一滞,片刻之后,方望着自己的弟弟,万分感慨地说,“广平郡王的生母李婕妤出身侨姓中的甲姓世家,父兄颇有权势,名声也算不得差,谁能想到就这样…同样是儿子,圣上眷顾长子与嫡子,对旁的儿子,还真是——”

许磐闻言,不由冷笑道:“说圣上眷顾长子与嫡子,倒也未必,一个冷血无情,心爱女人说杀就杀,得用忠诚说灭就灭,又发了疯追求长生,希冀不死的帝王,会对他两个年级最长,蹦跶得最欢的儿子产生什么怜悯之心?不过是因为这两人身份地位最为特殊,前者又是唯一能勉强与后者相抗的存在,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局面便无法控制,圣上才没第一时间动他们罢了。

说到这里,许磐扬起不屑的笑容,神色冰冷,更甚方才:“难怪祖父与徽儿都说,大齐如今的这位圣上本末倒置,不见正君气度,唯见帝王心术。我原先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力远远不如他们。”

“这些话…”许恽轻叹一声,无奈道,“是徽儿与你说的吧?”

冷不丁被兄长戳穿,许磐之前酝酿的气势悉数消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尴尬万分地望着兄长:“二哥…”

许恽没好气地白了许磐一眼,斥责道:“知道不该告诉她,就别忍不住去做!”

“二哥,我只是…”许磐耷拉下脑袋,没精打采地说。“我不过是在花园遇见徽儿,被她看出端倪,就随口说了两句,却不料被她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二哥,我这纯属无心之失,全无刻意透露消息给她,让她忧心忡忡的意思啊!”

见自己弟弟既郁闷又悲愤,就差没拍桌子或是挠墙的样子,许恽忍住快挂到嘴角的笑意。缓了片刻,才催促道:“徽儿猜出广平郡王后,必与你说了许多吧?快快从实招来!”

听得二哥这样说,许磐“哦”了一声,组织片刻语句,才斟酌着说出许徽话中的意思:“徽儿说,广平郡王的事情,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几年内,作为太子与广宁郡王左膀右臂的诸位皇子。都会陆续出事,朝堂的水会被搅得更混,任谁也无法全然看清,哪怕是再精明的猎人。稍有不慎,都会被折了进去。陈郡谢氏深陷夺嫡之事中,无法脱身,只能全力以赴。为广宁郡王计,并州牧谢俊定会卯足了劲,分别拉拢咱们上党许氏与太原窦氏。并阻止许氏与窦氏的联盟。”

对于并州牧谢俊的到来。许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听闻许徽此言,也没有太过诧异,只是问:“还有么?”

许磐挠了挠头,仔细想了想,才道:“徽儿还说,谢贵妃仅仅位于皇后之下不假,但妻妾之分。就如天渊之别。皇后无宠,只要有子。又有祖宗家法傍身,自己与母族行事谨慎一些。倒也无妨,妃子却不同,她们无宠,便是无命。谢贵妃人老珠黄,宠爱不在,虽碍于光宁郡王等三个子女的面子,在后宫极有话语权,可这枕头风…”说到这里,他暧昧地笑了笑,见兄长面露不悦之色,才收敛了男人都懂的笑容,正色道,“陆氏手握兵权,可以不理会安信夫人,谢氏却不行。为大皇子计,他们必须与安信夫人这位出身吴姓世家,圣上最宠爱的嫔妃打好关系,投其所好。”

见他说到这里就住了嘴,显然打算卖关子,许恽不由思索起来。

投其所好?安信夫人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圣上一得了好的东西就往她那里送,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想打动她,除非…联想一下谢俊并州牧的身份,又不自觉地联系了平氏的言行举止与心思希望,许恽的脸色不由严肃起来,“莫非…”

“父母最惦念的,无非是儿女一生安稳平顺,衣食无忧。”许磐不待自己的兄长逐一猜测,便急不可耐地说出谜底,“圣上比阿父的年纪,尚要大上十余岁,已过花甲之龄,实为难得的高寿。可他活得越久,这未来的日子就越是短…”

见许磐说得话越来越大逆不道,就差没说皇帝没几年好活,生性谨慎的许恽瞪了他一眼,许磐才悻悻地闭了嘴,心中腹诽着太过谨慎的兄长,却老老实实地略去啰嗦的话语,只拣关键的地方说:“安信夫人是个聪明人,知道若是圣上驾崩之时,她还无孩子傍身的话,定是被后宫里那群女人拖去殉葬的结局。就算是为自己的小命着想,她怎么说也得生个孩子,尤其是儿子出来。虽说她在后宫根基不深,受人嫉恨,圣上年纪又大了,孩子生不生得出来还难说,可若是安信夫人真的如了愿…册封幼子王爵,并给与一块封地,岂不是最好的报答?”

大齐沿袭汉制,册封诸王的同时,严格地执行了推恩令。可什么王子皇孙,天潢贵胄,封邑郡国,都被五十余年前的胡人大举入侵中原之举,给毁于一旦——大齐皇室与世家视南方为荒蛮凄清,满是瘴气之地,是以诸王封地,皆选在北地富饶之处。谁料一朝北地沦陷,皇室南逃,所谓的郡国县国,也落入北姓世家之手。

皇室迫于北姓世家的压力,不得不改国为郡,使之受北姓世家所辖,又因侨姓涌入吴地,皇室衰微,无法与侨、吴大族争夺江南沃土,无奈之下,封王吝啬至极不说,就连封号,也不敢带有地名,只取祥瑞字眼。纵如庐陵郡王一般地位特殊,以庐陵为号的王爷,也拿不到庐陵的半分税收,更别说插手那儿的事务。

皇室地位与权利衰微至此,与昔日差了十万八千里,可要说这些皇子王孙就此放弃,从没做过统辖一郡国,名正言顺拥有财政税收,建立大批私兵的美梦…谁信呢!

“上党与太原的位置太过重要,改郡为国,不大现实。”许恽认真思索着许徽点出的这个可能,半晌后,才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语带抑郁地说,“徽儿所思所想,的确极有道理,可环顾四周,最后可能恢复郡国的,无外乎曾经的赵国,如今的赵郡。且不说册封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为王,会让至今才是郡王,甚至无任何爵位的诸位皇子心生不满,哪怕圣上当真有意…谢俊是并州牧不假,可赵郡为冀州所属,冀州牧周适可不是什么号想与之辈,想从他手中划出赵郡,无异在他心头重重割上一刀。这冀州的事情,谢俊他,能随便插手?”

许磐沉默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许徽的猜测:“二哥,你怎就这般自信,认为太原或上党不会被改为郡国?你可别忘了,周公灭唐之后,将这块土地册给了武王幼子,成王幼弟唐叔虞,后其子燮父迁都于晋水之旁,改国名为晋,这可是有先例的!哪怕是瓜分了晋国的韩、赵、魏三家,也无不林立于七雄之列。若是要给予幼子独一无二的爱,什么乱七八糟的唐王,赵王,渤海王,琅琊王,哪有晋王听起来…再说了,若是从前,太原与上党在朝廷手中,皇帝自然舍不得,可现在…拿别人的产业做自家的人情,别偷着笑就不错了,哪有半分心疼?”

许恽神色一凛,直起身子,追问:“这些话,也是徽儿教给你的?”

“这话是徽儿说的没错,但徽儿说,此事不是她第一个想到的,而是阿父无意中透露出来的。”许磐有些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不忿道,“除却渐渐枯竭的八百里秦川,以及占盐铁之利的青徐二州之外,论富饶,便当属我上党郡与窦开所属的太原郡。徽儿说,她打算行合纵之计,联合窦开,抗衡谢俊,可这郡国…我本想说阿父杞人忧天,可徽儿这番话,偏偏字字句句,入情入理,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许恽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他们敢做初一,我们就敢做十五,晏顺再怎么受尽宠爱,也无法掩盖苏灿还活着的事实。纵然她有命生下儿子,想让对方成为晋王?也得看咱们同不同意!”

与此同时,许徽坐在书房之中,罗列出上党周边错综复杂的关系势力,端详墨迹良久,方缓缓搁下笔,望着被圈出来的“谢俊”两字,勾起一丝冰冷的笑容。

前世的上党许氏,碍于消息的不通,一不留神中了招,不仅让自家被隐隐绑上了谢氏的战车,也让她含恨而逝,但今生…想拿上党许氏的产业,讨好一介深宫妇人,为自家谋福利?纵然你们想,也得看看,我许徽,同不同意!

第九十七章

兴平十一年,春。

锦绣太原,盛极晋阳。

大齐的城池,规模普遍不够大,为不招皇帝的眼,也为尽情地享乐,绝大多数的世家,都会将自家坞堡修建在城郊。但晋阳曾为赵国都城,之后屡屡扩建,太原如今的郡守窦开,又是个贪图享乐的性子。他成为郡守之后,公然占据了晋阳城内,南端最好的一块土地,大兴土木,耗费无数资财,修筑自家的坞堡,俨然城中之城。论起富丽堂皇、精巧用心的程度,比起建康的皇宫也不差什么。

“专门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好色又奢华无度”之名响彻大齐的太原郡守窦开,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他的宅邸之中,除却器皿摆设之外,最多得,便是难以计数的歌姬美婢。容貌稍微逊色一点的,别说出人头地,就连进入内院,当个粗使扫洒丫鬟的资格都没有。

常年的纵欲,让窦开这个颇为英武的中年人眼眶发黑,神色也有些萎靡不振,本应让人一见,就生出嫌恶之心。但他望向美丽女子之时,眼神却未见丝毫浑浊,更无贪婪与欲望,唯有精明锐利之色。

小觑窦开的人很多,男女都有。但与他敌对,又因ˉ象小瞧他的男人,都已经被他打落尘埃。自负美貌,认为能将他玩得团团转的女人,纵然侥幸不死,也不知被处理到了哪些肮脏地方,生不如死。窦开的生活却越来越好,越来越滋润。

这天窦开又命家中优秀的歌姬与舞伎来到偏厅,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美妙-的舞蹈。

跪坐在窦开身边,穿着浅绿色衫子,梳着妇人发饰的美貌女子手执小巧玲珑的金壶,忍着身上的伤痛,小心翼翼地往白玉樽中斟酒,却不小心将些许美酒撒到了案几上。

见窦开将视线移了过来,这个女子忙不迭求饶:“奴错了请郎主宽恕奴这一回…”

“绿意,将你的衣袖掀开。”窦开不紧不慢道,“别妄图哄我,你身上的血腥味,我早就闻到了…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听见他的命令,绿意轻轻掀开宽大的衣袖,就见她素白光洁的手臂上,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略微看了一眼,窦开就收回视线,轻描淡写道:“有了儿媳妇需做出表率的之后,便是与从前不一样。三娘的脾气,这几年越发好了。”

他这句话不带任何反讽的意味,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绿意低下头,不敢接任何话。

窦开喜好美人不假,却极为喜新厌旧,聪明的妾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都变着法子讨好窦开的夫人李氏,争着服侍她给她做奴婢。希望给李氏留一个好印象,在窦开厌弃自己之后,李氏这位当家主母能够给她们一片容身之所不求奢华富贵,只求平安温饱,绿意也是其中之一。但无论她们再怎么小心谨慎,一听闻自己的夫主在她那里过了夜,李氏就会变着法子折磨她们,比起从前动辄打死、赶出去之类的,一顿鞭子,的确算是很轻的。

见绿意螓首轻垂露出脖颈处象牙般素白细腻的肌肤窦开不由心中一荡。

他正宠着绿意,还在兴头上自不愿她身上多出累累伤痕,平白失了兴致。是以斟酌片刻之后他缓缓道:“这次出行,你随我一道去吧!”

绿意一听,喜出望外。

她虽不能插手外务,却也知上党许氏嫡长孙许亨与广陵崔郎主嫡出千金的女儿,会在今年六月完婚。窦开所谓的出行,便是指不日后,他将离开晋阳,前往长子,参加许亨与崔家小姐崔琳的婚礼。

众所周知,两年前,一奴仆出言不逊,得罪许磐,连人带商队被赶出壶关。按照世家的强盗逻辑,如此无礼的奴才,处死实属天经地义,许氏之人只将对方赶出境内,连货物都未曾收缴,完全是看在东莱范氏与青州牧沈孚的面子上,说是仁至义尽也不为过。谁料沈孚之妻沈氏不辨是非,在听从范闲一面之词,完全没弄清楚真相的情况下,就先定了许徽的罪,还出言无状,公然声称许磐气量狭小,许徽没有家教,将来无人会要。惹得许磐大怒,不仅切断了上党许氏一切特产对青州世家的供应与贸易,与青州牧沈孚也成了敌人。

此事传出之后,范氏被视为“过得太顺,从而目中无人”的典范,气得她大半年都没参与任何社交活动,沈孚也因“惧内”,被人嘲笑。两家原本能缓和的关系,被有心人推波助澜,越扩越大的流言蜚语一弄,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再无挽回的可能。

青徐二州世家纵有内斗,对外却同气连枝,同进同退,郡位于徐州郡内,广陵崔氏更是徐州大姓。正因为如此在在得知许泽为嫡长孙向崔家求婚,却仍旧与沈孚关系恶劣,没恢复对青州世家的贸易时,众人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说许泽的举动,不过是让大家惊异,崔家郎主崔垣不顾青州世家隐隐不赞同的态度,以及青州牧沈孚的脸面,就应下婚事,还与许泽约定,婚事必须大肆操办,宴请无数宾客的举动,就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明白,崔垣许婚,到底是他个人的举动呢,还是青州世家与徐州世家渐生嫌隙,徐州世家忍受不了这些年青州世家渐渐成主导,而非双方平等的地位,打算分裂的前兆?

若非涉及如此重大,几乎能够动摇整个大齐政坛的政治意义,许亨区区一个小辈的婚礼,怎能劳动窦开大驾?何况,两年之前,许泽在阳翟与他的一番交谈,窦开至今难忘。

安信夫人,变郡为国,皇子与属官成为郡国的统治者与官员,迫于忠诚的名头,北姓世家再怎么不甘,也无法抗旨,只能任由这颗钉子扎下,无法采取常规方式解决,如烫手山芋一般,左右为难…若说两年前,对许泽的推论,窦开只想嗤笑,心道你忧心谢俊的到来,想与我联手,也不必如此危言耸听,平白坠了你的名头。可两年之后的现在,窦开却不得不佩服许泽的睿智,以及深谋远虑。因为就在半年之前,安信夫人晏顺生下一位皇子,圣上大喜,在小皇子满月之时,就册封他为长乐郡王,给予种种优厚到令太子都眼红的待遇。如此盛宠,若是圣上活得久一点,给长乐郡王再升几级,裂土封王,怎会不可能?

占据了北地的北姓世家,本就是圣上心中的一根刺,而诺大北地,除却被羌人威逼的京兆之外,当属太原最为富饶——上党的富庶与安宁,全赖许泽治理有方,太原的富裕,却是上天的恩赐。换了窦开自己,他也会在太原与上党之中,选择太原。

正因为心中存了芥蒂,窦开与谢俊推杯换盏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松口,答应两家一起对付上党许氏的事情。

想到这些烦心事,窦开也没了听歌看舞的兴致,挥挥手让所有人全都退下,自己则静坐于霎时间空落落的大厅里,细细斟酌去长子县之后,自己应与许泽谈什么。而这一路上,他该如何做,才能既敷衍到精明至极的谢俊,又不至于让他看出端倪,将之推到上党许氏那边去。

“阿兄,这些日子,你怎么一直愁眉不展?”许徽不知道窦开的纠结,更不知自己的合纵与分化之计,已经成功了大半。此时的她,正望着自己嫡亲的兄长,笑吟吟地打趣道,“快要成亲的人,都做出这般模样,会被人觉得贪心不足的!”

许亨没好气地看了许徽一眼,虽没有对妹妹发作的意思,话语中的冷意却丝毫不减:“崔琳什么德性,你会不知道?”

听闻此言,许徽渐渐收敛笑意,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论是崔琳本人,还是广陵崔氏的家主与主母,乃是广陵崔氏的地位,都恰恰合了许泽的心意与标准——广陵崔是在徐州世家中颇极有地位,却于政坛与军务都无甚造诣,崔垣耳根子软,其妻周氏眼皮子浅,崔琳生得美貌,却异常骄纵。

“每餐必三十二道菜,十六道热菜,六份冷盘,六种热汤,以及四份或者更多的点心,还必须搭配得当,精心烹调,每盘都得有五种以上的材料为调和,光是这一餐,至少就要八千钱。”想到自己听来的消息,许亨的脸色越来越差,“每个月都要做一箱衣裳,稍微沾上一点灰尘就命人烧了,纵是最爱的衣裳,也不会穿超过三次…每月在这上头耗费的资财,就超过二十万钱…”

许徽越听,头埋得越低。

许亨不知妹妹也参与了这件事,还点了头,对许徽抱怨道:“若是奢侈一些,倒也无妨,如三婶一般,好生教导,也渐渐有了简朴之风。可崔琳此人,委实太过恶毒了一些,服侍她的奴婢稍微不如意,或是她自己心情不好,就变着法子折磨他们,打板子打得去了半条命还是轻的,大热天命人跪在瓷片上两三个时辰也是常事…想到此等毒妇,便要与我终生为伴,我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第九十八章

许徽与许亨,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自然清楚真正的奢,到底是何种做派——以珍珠磨粉,捣绫罗为浆,融金银为漆,镶白玉做阶…如此种种,一言难以道尽。

这种穷奢极欲,动辄拿糖水洗锅,拿蜡烛当柴烧的人,数量非但不少,反而很多。

别的不说,单论上党郡北方的窦开,南方的梁角、梁奎、梁斗三兄弟,都是与皇帝攀比享乐,满天满地洒金银珠宝,砸古董配饰,拿钱不当一回事的德性,就更别说那些传承数百年,平日低调地奢华,一动起手来就吓死人的世家了。与这些人相比,崔琳的种种做派,顶多只能称得上娇生惯养。但旁观是一回事,知道这样一个人要来自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党许氏的子弟,无论嫡庶,皆蒙受庭训,自幼便以简朴为要,绝不奢靡浪费。听闻未来的妻子花钱如流水,许亨心中不悦是必然的,别说将与崔琳成亲的他,就连想到崔琳种种光辉事迹的许徽,也忍不住一再叹息。

哪怕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桩婚姻是为搅乱政局,在越发激烈,甚至影响到了北地的政治斗争之中,为自家发展谋求几年安稳,所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却无法掩盖心中的怅然。

“我当亨儿你这段时间闷闷不乐,是心有所属,却碍于自身职责,无法与她在一起,却没想到是这等小事。”正当两兄妹静默无语之时,就见许磐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全无听墙角的愧疚之色,而是异常豪迈地挥了挥手,望着视若己出的侄儿,朗声道:“丈夫立于世间,若连区区妇人都降服不住,谈何建功立业?与其忧心…咳咳,徽儿,三叔不是说你啊!你不算妇人,不不不,你不算区区妇人,等等,也不对…”

被他这样插科打诨,许亨脸上的忧色消失殆尽,许徽则上前两步,笑吟吟址'望着许磐,带了点戏谑地问:“三叔,你成婚之前,是否由于思念佳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否则,您怎会想到阿兄‘心有所属,上头去?”

许磐闻言,脸色大变,忙不迭摇头:“徽儿,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婉娘听见,我这耳朵就得遭殃啦!”

“徽儿——”许亨微微拉长音,示意妹妹别说得太过了。

许磐与夫人林婉感情之好,乃是整个上党乃至北地都出名的,哪怕林婉连着生了四个女儿,又伤了身子,恐再也无法诞育子嗣,许磐也无一丝一毫的怨言。他这般行事,倒让林婉羞愧不已,四处求医问药,希望养好身子,为夫主留下香烟。若许徽这话被林婉听到,又被她当了真…谁知会生出何等风波?

许徽自知其中分寸,也就不再多说,而是转移话题,问:“若徽儿没记错的话,三叔今日恰逢休沐…”

“婉娘带着媛儿、姝儿她们去找大嫂,说是要学如何描花样。”许磐摊了摊手,无奈道,“我一个人呆在院中练武,略感无聊,又见今日天气颇好,便来找你们随我一道打猎了!”

听得“打猎”二字,许徽微微蹙眉,有些不赞同地说:“春季打猎,许会误伤幼兽与怀孕的母兽,未免有伤天和。”

对于大齐那“坚持打猎,能维持尚武之风”的论调,许徽素来是不赞同的,在她看来,这种行动除却能让一些“收获甚多”的人变得极自以为是之外,就是让人变得更加嗜血。

她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毕竟世家贵族所谓的打猎,基本上就是圈个地方出来,扔一群动物进去——大部分还都是性格较为温顺,不怎么会伤到人的鹿、狐狸、兔子、獐子等。

做好这些准备后,家丁部曲们会驱使猎犬,追赶野兽们,将之圈到一个极小的范围。这时候,手持猎弓的贵族子弟们才会出现,哪怕箭术不好也没关系——小范围内,一箭箭慢慢地来射,哪怕箭术再差,总有中的时候,不是么?

对于这种“打猎”,许徽连看的兴趣都没有,更不会像许多贵女一般,被所谓的“战绩”所欺骗,满脸通红地议论谁比较英武。由于世家流行的,那所谓的“打猎”,给她留下的恶感太深,一听见许磐说要打猎,许徽下意识就找了个理由拒绝。

许磐不知许徽真正的想法,还以为她如万千女子一般,本性慈悲,怜贫惜弱,便不以为意地摇了摇手,说:“这几年灾荒闹得着实凶猛,略矮且浅一点的山中,别说獐子兔子,就连虎豹豺狼,都被饿得眼睛发绿的流民给生吞活剥了,为安全又不好入那深山老林,纵然想打猎,也无甚东西给我来猎难得去年只是黄河决堤,太原郡不好,咱们上党的收成却还算不错,百姓能活得下去,涌进来的流民也少了,不趁此时好好练练手,万一今年又阄灾…咱们出去转转,别刻意往林子里钻,看见动物就猎上一猎,没有动物就权当踏青了,你们觉得如何?”

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许徽也不好再拒绝,便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许亨本就因未婚妻子太过骄纵奢侈之事,郁结于心,对许磐的提议,更不会拒绝。议定之后,三人分别回屋换衣服,取骑射用具,又命人牵马过来,再点了随行的部曲,一道出了许氏坞堡。

时值三月,莺飞筚长。

从许氏坞堡出来的叔侄三人赛了一回马,抒发抑郁的心情后,也没太过赶路的心思,便一道下了马,命随从将之牵着,自己则走在前头,缓缓踱步,就见许多衣衫破旧,却浆洗得颇为干净的百姓在乡间忙碌,或用衣袖擦拭满头的汗水,满怀期待地从小径往长子县方向走去。

许徽驻足凝视挖掘水渠的百姓片刻,方露出会心的微笑:“虽说灾年之时,也能看见这幅场景,但丰年看见同样一幕,感觉总是不一样。”

许亨对妹妹的言论极是赞同,便附和道:“收成好,百姓脸上的笑都多一些,哪怕以工代赈的人少了许多,以致修筑城墙、挖掘水渠的速度慢了下来,也令人欣慰不已。”

“只是,收成再好,咱们上党的土地与收成,到底也有限。”想到临边诸郡荒废的土地,许徽就对那些只懂得压榨百姓的血汗,用以享乐,毫无长远目光的高官们嗤之以鼻。

那么多的荒地,哪怕只开垦三成,只收取其中一半的粮食,也足以养活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部曲,拥有更强的战力。偏偏这些人只看顾眼前的利益,做出杀鸡取卵的蠢事…也罢,敌人越无能,对他们就越发有利,待占据了那些地方,再分给百姓器具与耕牛,用以屯田也就够了。只是…提到农耕,少不得说说技术,而一提到这个,许徽的神色就有些黯然:“只可惜,哪怕祖父一早就征集了诸多老农,以重利相许,命他们钻研农耕技术,又寻了诸多匠人,让他们改进农具,进展也不是很大。”

许磐素来比较看得开,没侄儿侄女心思重,闻言便笑道:“凡事要往好处看,只要努力去做,滴水也能穿石,今日研发不出,改进不了,未必将来弄不出来啊!那个什么东西来着?对,高炉,能让咱们用煤弄成的焦炭,而非木炭炼铁炼钢的物件,从阿父在古籍中寻到残破的,仅有一个构思的图纸,到真正实现这一技术,可是用了二十余年的时间!多少次,老道又熟练的匠人都摇头叹息,说是不成,不可能,阿父定是记错了。若非阿父坚持自己不会记错,只是他们没想到最关键的一层,才觉得不可能,又一次次加厚奖赏,努力到最后…还不是成了?还有那个姓段的,怪里怪气的大夫,阿父冒着名声受损的代价,秘密将十恶不赦的罪犯全部送给他,让他用来试验医药。那家伙好些年一无所成,还敢厚着脸皮问阿父继续要钱要人要药材,见他那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得瑟样子,好几次,我都想砸了他的庸医馆,让阿父醒一醒。可如今,人家是什么身份?活死人,肉白骨的大神医,声名传遍整个北地,达官贵人见了他,为请他出馆,也得忍着他的怪脾气,恭恭敬敬喊一声‘段神医,。”

前一个例子,许亨没意见,可听见许磐提起那位“段神医”,许亨微微抽动嘴角,半晌才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大神医一直窝在长子县,任谁来请也不肯挪动半步,显是极有自知之明,知道一旦离开了咱们的庇护,凭他的脾气,必死无疑。”

见他们两个都在说神医段赋,许徽也就凑了个趣:“说到这位大神医,我才想到,他好些日子没问祖父要死囚了,也不知近来在倒腾什么。咱们不如凑个巧,去看看他,如何?”

说罢,许徽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顺便去问问,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一些不安分的下人,‘水土不服’,‘难以治愈’。”

第九十九章

神医段绝的宅邸位于长子县南部,压根不用费什么心思找大老远望过去,求医问药之人排了长龙的那家便是。

许磐与许亨见那排到街尾的人群,伫立原地,久久不语,许徽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许亨的肩膀:“别傻站在那儿,跟我来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转过身,抄了一条小径,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幽静的小巷子中,熟门熟路地来到巷子深处一扇小门前,轻轻敲击了三下。不出片刻,便有一灰衣童子打开小门,见是许徽来了,又惊又喜,忙不迭道:“女郎来了?这边请,这边请!

许徽见状,得意地对目瞪口呆的叔叔和哥哥砸了眨眼,这才俯下身子,问灰衣童子:“今日坐馆的是谁?怎得人这般多?莫非,段叔叔心血来潮,跑到前头去了?”

灰衣童子能被段绝派来守小门,自然是精乖伶俐,话说得干脆利落,又条理明晰:“师公新得了一条剧毒的大蜈蚣,正亲手炮制,怎有时间坐馆?诸位师兄一道轮班,今日坐馆的,恰是善诊伤寒的周师叔。”

“段叔叔在炮制药材?”许徽闻言,便有些踟蹰,“看样子,我们今儿来得着实不凑巧,要不,我们先回去,你去与段叔叔说一声,他哪日有空,就给我递个帖子?”

童子见许徽要走,忙道:“您与府君都是咱们医馆的贵客,师公吩咐过我等,若是您或府君来了,不拘什么时辰,也别管他在做什么,咱们都必定要立刻通报给他。请您随我过来,稍待片刻,可好?”

许徽闻言,轻轻颌首,童子便领他们到了花厅,奉了茶,这才利落地退下。这时候,许亨方意味深长道:“徽儿,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与三叔啊!”

“我的身体能调养恢复得这么快,全赖段叔叔之功,与他较为熟识,本就理所当然。”许徽故作听不懂许亨话中的深意,只是微笑着说,许磐不明其意,便赞同道:“这等熟识的机会,纵然给了我,我也不想要,亨儿,你说是不是?”

被他这样一打岔,许亨也没了多问的兴致,三人坐在花厅之中,静静等待段绝的到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段绝匆匆赶到了花厅。

这位闻名遐迩的神医,容貌普普通通,气度普普通通,穿着一身再平常不过,被反复浆洗得有些破旧和发白的灰色衣裳,一眼望去,与寻常百姓也无什么不同。唯有与他接触过的人才知道,他只要一张嘴,定能气得你七窍生烟,说不出任何话来。

许徽显然与段绝极为熟稔,与段绝打过招呼之后,也没有多少避讳的意思,便微笑道:“段叔叔可知,如今的许家,最热闹的事情是什么?”

面对许徽,段绝也没有卖弄他犀利言辞的意思,他用右手指了指许徽,笑道:“我虽窝在屋子里,少问世事,也知眼下最热闹的,便是你的兄长,这个小子——”他毫不客气地指了指许亨,“他的婚礼。怎么,需要我提供一点药,在新婚之夜助兴么?”

许徽死死地按住许亨的手,心中腹诽段绝那管不住的嘴,待察觉到兄长的心情平复了一点之后,许徽沉吟片刻,才缓缓道:“上党郡与广陵郡相去千里,崔氏郎主夫妇疼爱幼女,为她陪嫁了诸多珍宝与奴役。他们拳拳爱女之心,令人动容,却难保有不安分的人混入队伍,对我上党许氏不利。倘若能让有些人水土不服,缠绵病榻,无力到处钻营,自是最好不过。”

段绝一听,便知许徽这是在求药,不由叹道:“我这个大夫在你们的心中,便是这般心狠手辣的角色么?前些日子,便有南人隐瞒了身份与姓名,携重金与至宝,千里迢迢来找我,说想弄些龙精虎猛,淘空人身子的药,你又求我让一些人水土不服…唉,难,实在是难啊!”

“千里迢迢,携重金来求这般虎狼之药?”许徽神色微凛,与许磐、许亨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都想到了同一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