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十三年的二月十六,乃是她前世的死期,也是让她心中隐隐地惶恐不安,惧怕这一天便是老天再度收走她性命的日子。而自认为的死劫安然度过的同时,也让许徽放下了最后一丝患得患失,在由衷感谢苍天的同时,手段也越发凌厉了起来。

许磐双手抱胸,没个正形地坐着,听闻许徽此言,便冷笑不止:“想将咱们一口吞了?他也不怕将自己给噎着?”

不理会弟弟的赌气之词,许恽沉吟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方问一双儿女:“祁县、邬县、阳邑…这三个县,都与我上党相临甚近。你们觉得,上党诸县,窦开会选择哪一路为主要进攻目标?”

还没等旁人说什么,许徽便道:“以窦开之赌性,会选哪一路,我都不意外。我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狂妄自负,为了胜利,完全不将部曲的性命放在眼中,定会分出一部分兵力,命他们翻越漳山,突袭沾县,妄图起到奇兵之效。”

沾县毗邻山脉,位于上党正北,与上党诸县相去甚远,无论攻打还是增援,都需要消耗诸多的物资,哪怕对主战局无太大的干碍,也能起到恶心人的作用,若是让高明之士来指挥,说不定便会成为上党沦陷的第一步。以窦开的性格,确实极有可能这样做。

不过,奇兵之所以能称之为奇兵,就是因为它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若是早早被猜中,还有何意义?是以许亨淡淡道:“此事先不去管他,咱们先来看看,应该如何调整兵力的部署。”

第一百零八章

谈到关键之处,在座诸人皆端正了神情,哪怕这场小小的会议,参与者唯有家中嫡系成员,也无人有丝毫轻慢怠懈。

许恽身为上党太守,领中正衔,司官员升迁考评,对上党境内的官员——尤其是文官,心中自有一笔账在,是以他沉吟片刻,方缓缓道:“涅县县令关松,是个稳当人。”

所谓稳当,除却心思细密,做事滴水不漏之外,也能解释为小心谨慎,毫无冒进之心。

这样的人,哪怕无法建立奇功,化不可能为可能,用着却是最放心

“关松此人,我也见过,顾虑着实太多了些。”许磐与兄长的性格截然不同,对同一个人的看法也丝毫不同,所以他皱了皱眉,不赞同地说:“纵县令与县尉分辖不同领域,但县令的意见,县尉也得听从一二,若两者闹了矛盾,贻误战机…咱们是不是派个人过去,才能比较妥当地主持大局?”.

还没等许恽说什么,端坐最上首,一直闭目养神的许泽发话了。只见他望着许磐,淡淡道:“子坚,想去涅县就直说,何须玩这些小心眼?”

许磐闻言,脸就垮了下来:“阿父,您会准我去么?”

他直率不假,却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太特殊,旁人很少干管他。偏偏性格不稳,很容易被人挑拨起情绪不说,真要犯起横来,除却许泽以外没人制得住他。

倘若这次征战,是许泽亲临,或许会让许磐领其中一翼,但若是只派一个人去…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派你去,倒也不是不可以。”许泽无视幼子期待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若我所料不错,窦开此次,应会兵分三路翻越漳山,作为奇兵的那一支暂且不提。剩下两支,应会分为虚实两路,一路主攻,一路佯攻。若你到了沾县,却发现敌人攻得是谷远,会怎么办?”

许磐闻言,下意识就想说“派兵增援”,却在迎上父亲目光时,轻轻咽了口唾沫开始沉思起来。

见许磐在思考,许泽的目光移向孙子与孙女,点名道:“亨儿,徽儿,你们认为呢?”

许徽心中一动,却按捺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望着自己的兄长,就听许亨道:“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若不命人试探一番,谁知哪路是实,哪路为虚?”

纵为掩人耳目许多事无法放手去做,但上党许氏十年累积,实力自不可小觑。

对于许亨的回答,许泽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却问许徽:“徽儿,你的看法呢?”

“若祖父能赐予孙女全权,并按照孙女要求拨人的话孙女倒有五六分的把握。”许徽猛地起身单膝跪下,主动请命。只见她神色坚决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孙女愿去第一线,恳请祖父成全!”

许徽敢这样请求,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沾县、涅县与谷远皆为人口上万的大县,都驻守了一定的兵力不假,却是各自为政,彼此官位秩俸都差不多。纵平日为官,没有多少龌龉,但自保之心肯定占了上风,若无人坐镇前线,统一调派,就凭这三个县离长子县的距离,定是赢不了的。而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真正能让人信服的,除却真正声名在外,让无数人信服的名士、名将之外,就属主君的亲属了。

偌大上党,才干平平的中庸之才不少,勇武过人的也不少,但真正称得上“名将”的,唯有壶关县尉李准一个。

李准镇守上党第一险关,自然不可能随意调动,如此便只能从上党许氏之中挑人。偏生上党许氏嫡支的人丁,又着实单薄了一些,许泽与许恽自不可能前去,许磐性格不合,许亨…他倒是能去,但作为未来继承人,身临险境,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正因为如此,许徽才主动请命,不仅是为了磨练自己,也是为了示敌以弱。

“你说,你有办法,打退敌人的进攻。”许泽慢悠悠地复述了一遍许徽的话,顿了顿,才厉声问,“那么,你有办法反攻回去么?”

“阿父…”许恽一听,登时急了,“您…”

许泽冷冷地扫了次子一眼,随即再度盯着许徽,他此时的态度,与其说是询问孙女,倒不如说是强行要求部下立军令状:“有把握么?”

对于这个问题,许徽着实有些犯难。

上党郡多山,哪怕与太原交接的西北区域,也分布着漳五云山、竭戾山等山脉,给入侵的外敌增添了许多难度妁时,也导致自己郡内的县城分得很开,而太原不同。

太原郡的地势较上党来说,宽阔平坦了不止一筹,否则也不会得个“太原”的名头。正因为如此,太原的县城挨得比较近,就比如临近上党的祁县、邬县与阳邑,前两者距离甚短,哪怕是步卒急行军,三五日也就到了。阳邑离祁县、邬县稍远,这两地救援不甚方便,却临近榆次与晋阳,乃是晋阳的一道防线,这要打过去…孤军深入不说,敌人的主力又近在咫尺,与自找死路,也没什么分别。

见许徽迟疑着不说话,许泽的神情依旧平稳,淡淡地:“不能?”

“孙女…孙女尽力…”

“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许泽闻言,声音抬高了一些,虽不凌厉,却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受到他心绪的欺负,“我本以为郭升虽不甚聪明,但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也不会太笨。谁料权利与荣光蒙蔽了他的双眼与心智,让他听不进旁人的劝,走了最坏的一步棋!”

说到这里,许泽深吸了一口气,方道:“四路诸侯进京,哪怕是虎,也得被群狼给吞了!郭升何来如此大的信心,以为自己能效仿帝辛,镇压四大诸侯?就凭他,还能借着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钳制住这四人,伺机将之给除了?别说周适与梁角残暴不假,但他们不傻,更何况还有沈孚这么个聪明人在,郭升这点小心思,他们能看不透?不先发制人,就算不错的了!沈孚顾忌名声,周适和梁角可不!”

都说聪明的人大都类似,愚蠢的人各有不同,可听了郭升的命令之后,许泽只觉得,天下蠢货都是一样的。在他前世的东汉末年,那个波澜壮阔,群雄并起的时代,不也正是因为大将军何进与宦官争权,想诛杀十常侍,才勒令凉州董卓与并州丁原入京增援么?他也觉得自己能控制住局势,觉得董卓和丁原哪怕过来了,也得老老实实听他的。结果如何?人还没来,何进就先被宦官杀了,倒便宜了董卓这个死胖子!不,哪怕他没被宦官给杀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情况或许还是一样的。

何进犯傻就算了,到底是前世的历史,替古人担忧实属无趣。可眼下的大司马郭升不仅走了老路,还很豪迈地一请就是四路军阀,…这是嫌天下还不够乱,自个儿来添砖加瓦一番呢!

许泽希望天下乱起来,自己能拥有逐鹿之机,却没想到要局势这么快地恶化,这一秒歌舞升平,下一刻金戈铁马。

“梁角与周适,若是死在建康,或是不回来,倒也无妨。可照如今这一团乱的局势,若是他们哪个回来了,打算向外扩张,第一个遭殃的,必是咱们。”许泽不会自负地认为,仅仅凭借一郡之地,就能与拥有一州兵力的梁角与周适抗衡。这是先天优势,十年积攒与准备,只能将距离缩小,却无法将优劣彻底逆转,他们只能凭借天险,与对方打消耗。但这样一来,哪怕侥幸在对抗中活了下来,抵御外敌,也必将元气大伤。未来投靠一方,生死由人倒是可以,想逐鹿天下,却是千难万难。是以许泽望着许徽,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咬得极为清晰,“我们必须抢在局势还没有彻底失控,这两家无力顾及我们的时候,将太原郡全部拿下来。如此,纵他们想收拢打压,咱们也有了喘气的资本。你既决心当主将,就要做好肩挑整个家族未来的准备,除却李准以及几个不能挪动的人外,旁的人,你要谁,我就给你谁。如此,你可有足够的胆子,立一份军令状?”

听得许泽此言,许亨忙道:“祖父,这种事情还是我…”

“亨儿,无需多言。”许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许亨的要求,“你若是去了,旁人为前程计,纵不溜须拍马,可为讨好你,给你留个好印象,哪怕看出不妥,八成也不会说。唯有徽儿去,这些不甘心臣服于女人之下的文官武将,才会变着法子挑衅,查漏补缺。”

听得他这样说,若是再猜不出许泽从一开始就属意许徽,这些人也就白混了。是以上党许氏的三位男人再不说话,心思复杂地看着许徽,就见许徽咬了咬牙,果决道:“孙女…领命!”

第一百零九章

会议散了后,许泽特意留下许徽,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一路上,见许徽久久不语,许泽思忖片刻,方温言询问道:“我见你方才,有些神思不属,可是太过惧怕?”

“不,我不怕,只是…”许徽斟酌了一会儿言辞,力求让许泽知晓她心思的同时,不会认为她胆怯害怕,剥夺她去前线的权力,“孙女知自己能力尚且不够,威望又不高,还受性别限制。若是击溃进犯敌人,只需调配得当,怀着‘保卫家乡’的心思,哪怕失败了,兵士们都会奋勇拼搏,孙女自负能够做到,可打开太原郡豁口之事…孙女看得出来,这两年,上党诸位官吏习惯了我参政,也会听从我的意见。但他们对我的态度与印象,大都是个身份特殊的幕僚罢了,骤然…骤然成一军统帅,孙女怕…怕不用强硬手段,镇压不下对我的议论与忧心,但若太过强硬,又容易失了人心…”

哪怕这两年随着许磐四处扫荡山贼,心狠了,手辣了,杀人不再愧疚不再流泪,许多东西也能活学活用,不似从前一般纸上谈兵了,但那又如何?清剿山贼与克服郡县,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一军统帅,她这个没经过战场的人真得做得来么?虽说用本家人当统帅,乃是大齐一直以来的惯例,但凭许徽现在的年纪与资历,别说她来统兵,就算换做她的哥哥,上党许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比她还大两岁的许亨,众武将之中,又有几个能心服口服的?

文官多心肠,弯弯绕绕,哪怕心中不忿,脸上也带着三分笑意;武将直来直去,佩服打得过自己的汉子,喜欢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上官,敬重冠军侯一般封狼居胥的伟男子。许徽自认这…自己顶多与“带来利益”这四字沾边,碍于上头还有人,连贸然许诺都不行。

“他们不服,就打到他们服;他们瞧不起你,就与他们一道吃肉喝酒,看看你的豪气。若是这点小小的阵仗都过不了,也枉费我对你的信任与培育了。”许泽丝毫未把许徽的担忧放在心上,对自古以来用人多半看资历的惯例,也有些不喜,是以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又想到哪怕重生一世,许徽到底还是土生土长的大齐人,没他这么多离经叛道的观念,神色便软和下来,柔声道,“你这些年跟着我忙里忙外,白眼冷待受了不少,名声尽毁不说,还得不到你母亲、婶娘与妹妹们的理解,为昔日之愿付出如此之多,可见心志之坚定。既然如此,上党许氏崛起的第一站,你就必须参加捡功劳也好,主持大局也罢,想得到旁人的认同,这一步,必须由你先迈出,明白么?”

许泽的话虽柔和,却将他的意思表露无遗。

这个世界便是这般不公,哪怕上党许氏经历的每一场战斗,许亨都没有参加,只是在最安稳的地方坐享其成。上党许氏的所有部下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大郎君,将来为他效忠,但许徽不行。她想做在世人眼里男子才能做的事情,不想如笼中之鸟,用一生装点男人的庭院,就必须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正因为如此,许泽才将较为容易,哪怕出了什么岔子,后续补上也较为容易的第一个机会,交给了许徽。

这不仅是对她的历练,也是对她无与伦比的信任,偌大世间,除却许泽之外,再无人能做到这一步。

许徽心中激动,刚想说些什么,许泽的声音就沉郁下来:“何况,除却你之外,在这摊子铺开得不够大,眼下不得不任人唯亲的当头,我上党许氏,竟也无人可用了。”

“祖父…”

“我知你想为你的兄长辩解,但亨儿此人…聪明不假,却外敏内骄,除却你我的话语外,连子厚的训诫,都隐隐有些不以为然,又未曾受过任何挫折,局势稳当之时,他尚能保持冷静的头脑。而无论胜或者败,都能让他的情绪变得不稳,而战场瞬息万变,谁都无法预料,焉能一直平稳顺遂下去?”想到这里,纵如许泽,亦只能无奈叹息,“更何况,他素来自负自己的智慧,喜奇谋而非正功,赢了固然漂亮,但若是输了呢?他从未受过失败的打击,一旦输了,定会红了眼一般想夺回来…若你输了,诸将心中有准备,还未必会走到多坏的那一步。可凭他的身份地位,还有舌绽莲花的那张嘴,实在是…唉”

许徽有心为兄长辩解一二,无奈许泽字字句句,皆属实言。六百年前发生在上党的长平之战,奠定了秦一统六国基础,也给赵括留下了“纸上谈兵”的千古骂名…想到这里,许徽连连摇头,心道自己真是太会胡思乱想了,怎能拿兄长与赵括做比?论起无临场对阵经验的,她不也是一个么?

还没等许徽多想,许泽就停下脚步,在一排仓库面前站定。

上党多山,层层叠叠,难以分辨方向的山脉,也成为了上党许氏一些私密动作最好的掩护。无论是冶铁炼钢的作坊,研究农业技术的试验田,钻研工具改造的匠工坊核心,都修建于深山之中,许徽知道,在隔两个山头,便是上党许氏骑兵的居住与训练之地,以及上党许氏的牧马场。放眼望去,明哨暗岗以及轮流巡逻换防的部曲,组建了森严的防线,想过第一道大门,有手令不假,还得通过三道口令,就更别说到深处的库房了。但她不知,这个她从未来过的库房,到底储藏着什么东西。

她不需要多问,因为许泽已取出一长串的钥匙,将厚厚的铜锁打开,随即命两个部曲推开大门。

在看清库房内放得是什么的时候,许徽怔在原地,好久都没办法开口说一句话。

她此生见过人数最多的部队,也就是与许泽一道去阳翟之时,见到的千余人。饶是如此,还因这千余人分散得比较开,又司护送之职,无法给人太大的震撼感。但望着整整齐齐地码好,堆满了整个库房的矛尖与枪头时,许徽想到它们若是装在枪、矛之上,被士兵高高举起的场景,纵只是想想,也感受到了“枪戟如林”给人的肃杀与震撼之气。

沉默半晌之后,许徽好容易平复了心情,她的视线在少说二十个库房之中打量了一圈,才有些迟疑地问:“这些库房之中,难道都是…”

许泽闻言,不由笑了起来:“铁本就容易生锈,做太多矛尖枪头,放在不是浪费铁,就是浪费油,我怎会做这等傻事?这二十四个库房之中,真正放了枪矛之尖的,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五间,旌旗占了一间,甲胄占了九间,刀兵占了五间。余下的四间,都堆满了箭头,其中一间,更全都是特制的,足以决定胜负的特制箭头。”

他话中的意思,便是除却上党许氏的部曲,以及州郡兵中的精锐外,临时征召来的农夫,除非确定一直从军,否则莫要从他手中弄到寸铁,顶多自己用削尖了的木矛刺敌人。

裹挟流民或农民为卒子消耗对方战力,以精锐决定胜负,本就是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的作法。是以此言一出,许泽这个说的人心中唏嘘,暗道自己被时间岁月磨练,被社会同化,也成了如此之辈,许徽却无丝毫讶异,只是从腰间的囊带中抽出许泽送她的三棱刺,满面惊喜,却犹有不确定地问:“特制的箭头,莫不是…”

见许泽轻轻点头,以示默认,许徽着实难以掩盖心中的激动。

三棱箭头秦汉便已出现,专门用来对付不穿甲胄,或是穿了皮甲的匈奴人。无奈此箭头对工匠的手艺要求颇高,造价也十分昂贵,始终得不到普及。上党许氏也是仗着这几年,高炉技术与煤炭炼焦,焦炭炼铁炼钢的技术逐渐成熟,又因连年灾祸,收拢了不知多少有手艺的匠人流民聚集于此,重金派人研发,又因地制宜地采取了一点点“流水线作业”的四路,才敢批量制作。但饶是如此,许泽口中的“一间库房箭头”,水分也非常严重。

许徽认真算了算,若用百姓家常见的木箱装,这些箭头撑死能装三十六箱,看似很多,但被几轮齐射…也剩不了多少了。可见这等物件,到底还是稀罕,必须省着用。别说对付普通的民兵,哪怕敌人部曲中的精锐,也不够资格被这等好东西招呼的。

“这是…”许徽眼神何等锐利,略略扫一圈,立刻发现一个箱子与旁得都不大一样,小了两三号不说,做工也精良了不少,还放在最隐蔽的位置,若非仔细观察,一般无人会留意。

许泽见状,淡淡道:“不过一箱子破甲锥罢了,你要看的话,我拿钥匙给你。罢了,你先随我去骑兵营地看看,他们那里也有这玩意。”

第一百一十章

骑兵营地乃是军事重地,哪怕特权多如许徽,也只在许泽的带领下去过两次,统共住了十余天。而且这两次,还都与她的坐骑有关——第一次是去选择坐骑,第一次是她的爱马“灵连”到了年岁,少不得拉去留下些强壮的后代,让他们拥有更多的好马。

当然,与自己的父亲、叔叔与兄长相比,许徽又是幸运的。要知道,这支骑兵,完全掌握在许泽的手里,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这些骑兵训练的地点,哪怕许恽等人心中大概有个数,没有手令也是进不来的。偌大许家,嫡系旁系嫡出庶出的子孙那么多,特意被许泽带到这边来混脸熟的,只有许徽一个。

正因为如此,一听见许泽这样说,许徽便猜到:“祖父这次…竟打算调派骑兵给我?”

许泽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傻丫头,没有重骑兵切割开方阵,没有轻骑兵从旁配合,行动如风,你在太原打开豁口的行动,伤亡必将惨重不止一分。攻占太原,乃是我上党许氏极为关键的战役,怎能将骑兵给藏着掖着?”

说到这里,许泽望着许徽,正色道:“哪怕这些年,咱们变着法子,使尽了种种手段,从朔方、五原、雁门等郡弄来了上千匹战马,又命人翻山越野,不计代价在山中转悠,勉强找到了一块可以充作牧场并练兵的地方,但咱们的骑兵,到底还是少了些。”

这一点,许徽心中自然清楚,骑兵难养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轻骑兵尚且好一些,重骑兵实在是…连人带马一套重甲,少说有几十斤重,耐力再好的马儿,也经不起长时间这般重压。所以,重骑兵的身边必须配备随从,和至少一匹以上,平日用来负重的马儿。这般一来一去,哪怕只弄两百重骑兵,上党许氏的战马,就得少掉一半。旁的什么,诸如盔甲的花费,兵器的打造,战马的饲料什么,更不必提,简直就是拿钱往水里砸,还是老半天都听不到一个响声的那种。

事实上,许泽命人做过测试,倘若战马也要套上盔甲,重骑兵本人就只能穿一般的轻甲,除非是个子特别矮小的人,才能全副披挂。为了这件事,重骑兵的几个将领还吵成一团,争论到底用高个子穿轻甲,还是用矮个子穿重甲,最后话题转移到矮个子穿了重甲能不能动,要不要实验一二的奇怪方向…

许徽打住越发不着边际的思绪,问许泽:“祖父,咱们到底有多少重骑兵,多少轻骑兵?”

“能出战的重骑兵,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八十之数。在训练的,倒还有三四百人,但战马实在太少,最后能入重骑之列的,顶多再加一百二十人。”许泽知许徽口风紧,又一心为自家,对她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干脆利落道,“轻骑兵可用的,倒有六百,若是咱们克了太原,夺了物资与战马,这个数字少说还能再翻一番。”

说到自家的骑兵,许泽的话语里,很有些惋惜的意思,觉得这些骑兵实在太少了,许徽却已然喜出望外。

她先前以为,自家的轻重骑兵加起来,都不会超过五百之数,对心中掂量的数字,还有些难以启齿。听了许泽报的数,许徽也不客气,很直接地说:“祖父若是允许,孙女想带走一屯重骑,四屯轻骑。”

大齐兵制在秦汉二代的基础上,又有所改变。军中五人设一火长;十人设一什长;五十人设一屯长;四到六屯为一曲,设一校尉;五曲合为一部,设将军。至于这个将军,是最低等的牙门将军,略高一等的裨将军偏将军,还是杂牌将军,就得看这支部队主君的实力了。当然,这队伍到底是满员,还是有一部分人空领军饷,实际战斗力如何,也得看部队主君及属下们的糜烂与贪财程度。

一般来说,所谓的吃空饷,都发生在步兵,尤其是被压榨的州郡兵中。家丁组成的部曲,本就能得到主君的优待,事关许泽重之又重的骑兵,更不可能发生什么贪污贿赂之事。许徽向许泽索一屯重骑,四屯轻骑,自然也就是整整五十个重骑兵,两百个轻骑兵。

许徽一直以来蒙受许泽的教导,对祖父的想法与心思,都能揣摩到五六分。是以她的要求,恰好踩在了许泽划下的那条线上——骑兵这种特殊的存在,带少了没用,顶多就探听探听情报;带多了又显摆,让别人对你提高警惕不说,还没得浪费粮食。所以许泽的底线,差不多就是三分之一,也就是六十以内的重骑兵。当然,轻骑可以放宽一点,两百四十差不多了。许徽要的人数,恰好少了五十个,但她直接按照官职来索要人,此番行事,也颇为妥当。是以许泽轻轻颌首,淡淡道:“待会入了营地,你就凭着眼缘选出五个重骑什长,以及四个轻骑屯长吧”

他没说自己为何不直接拨一个屯长带五十个重骑兵给她,许徽却知许泽这是在照顾自己,怕自己控制不住重骑兵的屯长,对方骄横跋扈,不听指挥,到时候出什么乱子。纵然不出乱子,贻误战机,有时也令人心烦意乱。

至于轻骑屯长,完全不用更担心,她的亲信,跟随了她五年的庄七,骑射之术端得是令人惊艳,一边在马上风驰电掣,一边弯弓引箭,虽不至于例不虚发,却也有七成中目标,怎会不是轻骑兵的屯长?到时候,她只要挑几个与庄七相熟的屯长,有庄七在其中周旋,哪怕心中不忿臣服于她一个女人,也起不了大乱子不是?

想到这里,许徽便对许泽道:“祖父当真同意,上党诸县文官武将,任我挑选?”

“自然当真。”许泽望着许徽,微笑道,“怎么?有属意的人选了?”

许徽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旁的人还没想好,羊头山的姜校尉与您心腹幕僚之一的周叔叔,是肯定需要的。”

她说得这两个人,在上党名气也不小。

羊头山脚下的神农镇,乃是炎帝神农氏的故乡,相传炎帝就是在这一带采摘到第一粒谷物种子,并发明了农具,学会了耕种,从而使人类从渔猎游牧生活转变到定居农耕生活。正因为如此,自诩炎帝后裔的姜氏族人祖祖辈辈聚集于此,以身为炎帝子孙而骄傲,而姜华,便是姜氏嫡系嫡支的一位杰出才俊。他不仅能文能武,有勇有谋,言行举止异常谦和有礼。许徽两年前见过他一次,对姜华那不温不火,平静温和,让人听了极舒服的语调,以及沉稳平静,让人觉得异常可靠的长者风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许泽极擅用人,昔日见四境无事,就干脆在羊头山设了一部,命姜华为校尉,负责护卫羊头山东麓的炎帝陵,还几番亲自去拜谒炎帝陵与神农庙。他这番做派,这些理由,旁人无可指摘不说,也让从未得到过官府承认,只能偷偷保卫炎帝陵的姜氏族人感激涕零,誓死效忠,算是“绝对值得信赖”的对象。

“姜华是不错,但他没上过战场。”许泽没想到许徽选得人竟是姜华,先是一怔,随即马上明白了许徽的用意,便赞道,“你这般选倒是…非常贴切。”

许徽知祖父猜出了自己的心思,笑了笑,才道:“姜校尉,祖父是答应了,那周叔叔,祖父是给还是不给?”

她口中的周叔叔,姓周名默,乃是许泽在幕僚中的第一心腹。

周默人如其名,极是沉默寡言,与故意隐藏自己吴地口音的李准都有得一拼。在外人眼里,他能成为许泽的心腹,幕僚中数一数二的存在,凭借得完全不是本事——事实上,很多人觉得他压根没什么本事——而是独一无二的“背黑锅”手段。

别说上党,哪怕北地甚至建康的诸多世家都知道,这个叫做周默,面貌平平,一棍子打下去说不定都不会哎呦一声的中年人,几乎就是许泽的代言人。他没有自己的意思,因为他的意思,都是许泽的意思;他没有自己的意志,因为他的意志,就是许泽的意志。很多公开的,又秘而不宣,需要推卸责任,不方便许泽来做的事情,都由周默做完了。

正因为如此,周默在百姓,乃至不知情的很多部曲眼中,名声都不是很好,没见过他的人,都将他想象成话本中常见的尖酸刻薄,狗头军师。但聪明人都知道,周默在上党许氏的地位没有那么简单,毕竟许泽是个很重情,也很要名声的人。哪怕不得已舍弃了周默,也会安排得妥妥帖帖,至少他后代的前程绝对无忧。若非如此,周默也不至于这般用心与卖命,不是么?

“我大概清楚,你在打什么主意了,你呀,实在是…”许泽指了指许徽,无奈地摇了摇头,方道,“答应你,都答应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得到许泽的允诺,许徽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

她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又历经诸多风浪,自然懂得何为分寸,更懂得如何把握其中的度。

或许有人会说,都是一家子骨肉,谈什么注意分寸,岂不生分?在家庭较为和睦的上党许氏,别说许磐是这种观点,就连许恽与许亨——尤其是备受宠爱,打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许亨,哪怕嘴上不说,心中也是这样想的,言行举止自然带上了几分不自觉的骄矜。唯有许徽,无论享受了多少特权,都能谨慎把握其中分寸,不逾越她渐渐试探出来的,许泽心中真正的底线一步。哪怕对她再插手政务再不满的人,都会一次一次地在与她的接触中,产生“女郎也挺上道,与她接触挺舒服的,何况她能力手段都不弱,听从一二也没什么,不算亏面子”的想法,时常与她相处的许泽,怎会不越发看重她?

在陈郡谢氏这种大家族待过的许徽自然明白,哪怕是真真正正的血脉至亲,涉及与“权力”相关的事情,只要其中一个稍微有心,或者被旁人挑拨,都容易渐生嫌隙,若是不加以挽回,矛盾只会越扩越大。也正因为如此,很多大大咧咧的人,满以为自己朋友遍天下,直到某个时候才发现,他自认为朋友的人,实际上对他极为不满。关键时候落井下石,反手给他一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些事情,都需要靠自己来悟,哪怕看出兄长态度的略微不妥,许徽也不好提醒,免得让人生出她在挑拨离间的想法,哪怕做得再怎么隐蔽都不行。毕竟这种日积月累,潜移默化养成的心态,一朝突兀改变,实在太容易让人生疑。

忧虑才浮现片刻,就被许徽甩出脑海。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无论如何,他们底是一家人,哪怕阿兄在某些事情逾越了,祖父忧心得,也只是阿兄太不大成熟,不懂掌握分寸,而非像别家的族长,尤其是驾崩的老皇帝一样,对成年儿孙从未停止过猜忌之心。若真是这般,人的一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翻过两个山头,穿过林木茂密,几乎遮蔽了阳光的小径,原本只能容纳两人并行,稍微壮硕一点的人,就能触及冰冷山壁的地方豁然开朗,蜿蜒的小溪在低凹处形成一潭冰冷清澈的池水,又自另一端缓缓流下,滋润着眼前的广袤土地。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想象,层峦叠嶂,遍布嶙峋怪石的山脉中,连最老练的猎人都不敢贸然靠近的地方,竟拥有这么一片沃土——哪怕这片土地的面积连五方里都不到,却也令人欣喜若狂。

“这块地方,原先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指着远方影影绰绰的建筑,许泽颇为感慨道,“几代人秘密的开垦与努力,才让昔日的树林,变成了如今的牧场。哪怕与广袤的大草原相比,这块小地方什么也不是,就连种植、移植过来,好不容易培育成长的牧草,也远远不如真正牧马地的牧场,却也尽了咱们最大的努力。”

听见“几代人”三字,许徽心中一动,疑惑地望着许泽,就见许泽轻轻点头,她见状便明了,也没再多问。

上党许氏的先祖与旁的兄弟们,都是被世家逼得活不下去,不得不落草为寇,提着头做买卖。世道乱一点,他们就做山贼,当响马,专门劫掠逃难大户的财务、牛乃至马,毕竟这种时候,旁人自顾不暇,怎有空来找他们?若是世道安稳一点,世家子想拿山贼当政绩了,这些机灵的马贼就不再“干活”,而是就拿着抢来又不好脱手的财物,打通关系,千方百计前往草原,交换皮草与马匹。

十来年过去,以许氏先祖为领袖的马贼们,两百来号兄弟竟大半有了自己的马——哪怕不甚健壮,有些还是性格温和的矮脚马,都不妨碍他们骑射之术渐渐精湛,在上党、西河、太原诸郡来去如风,干下一票又一票大事,官府与世家震怒,派兵围剿了他们几次,歼灭了他们好些人,却始终没找到他们的老巢在哪里,无法将之一网打尽。直到今天,许徽才知道,先祖能够活下来,全赖这块隐蔽的风水宝地,也不知当年,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旁的北姓世家,一面享受着祖先用性命换来的地位,一面又鄙薄于先祖的寒微,羞于将之说出口,许泽却不。他成名之时,不知被骂了多少句“马贼之后”,可他坦坦荡荡地承认不说,还教导子孙不可忘本,遇上父祖昔日兄弟的后裔,也想办法周济。正因为如此,很多先祖与许氏先祖一道是马贼,如今却尚属寒族,甚至落魄得不行的人,很愿意亲近许泽,这些人蒙受祖上传授,比之旁人又多了几分根基的人,便是骑兵的天然来源,也被许泽培养成了绝对的心腹力量。

听人说他们来了,牧场之中,早有人迎了出来。一见到他,许泽便朗声笑了起来,爽朗又不失关切地说:“老弟,才月余不见,你看上去又瘦了好些啊”

来人嘿嘿笑了笑,脸上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看上去比养尊处优的许泽苍老许多。但他的笑容,却是灿烂且真诚的:“多些阿兄关心,老弟我看上去精瘦,实则健壮得很,一口气干完三大碗茶绝对没问题”

这个秘密牧场加骑兵营地的负责人,乃是上党许氏为数不多的校尉,姓赵名海。

他与许泽无半分亲戚关系,却能名正言顺地称呼许泽一声兄长——二十余年前,许泽率众抵御胡人,由于一次判断失误,率领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若非一对农夫好心收留,将他藏到蓄水、储存食物的小地窖中,让小儿子照顾许泽,又为他出去找草药,草草治疗一番,哪怕许泽再命大,也活不下来。

不得不说,这对夫妇的地窖挖得非常隐蔽,也将受伤的许泽藏得很好,没有任何人发现,自然也不会有人告密。可残暴的胡人,会管什么人性么?他们大概确定许泽在哪个方位之后,就将那片区域屠杀殆尽,再放一把火烧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等许泽伤好了一点,与农夫夫妇年幼的儿子爬出地窖的时候,触目所及,焦土以及被烧得不成样子,又被恶狗啃食,苍蝇缭绕的尸体之外,便是无尽的血泪。

“如果说之前,我对胡人,不过是对‘入侵者’的仇恨,以及一些…你所不明白,也不了解的教育,带来得本能反感。在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为何那么多人说到‘胡人’二字,便会睚眦俱裂,连声音都不复平静,就连自诩冷静如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一幕。”谈到义兄弟赵海的时候,许泽万分平静地说了这么一段话,随即望着许徽,郑重道,“他们该死。”

是的,野蛮的,不讲理的,除却带来破坏、悲痛与哀鸣之外,无法给中原子民带来任何幸福快乐的胡人,他们该死。

一样是人如何,下层百姓同样待人热情又如何?我们住在这里,住在这肥沃富饶,养育了我们的中原大地,觊觎它的存在,便是无可争议的敌人许泽与赵海寒暄完毕之后,许徽这才行了一礼,恭敬道:“许徽见过赵大人。”

赵海闻言,连连摆手,直白地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兄长这次带徽儿来,可是有什么事?”

许泽笑了笑,赵海见状,猛地一拍脑袋:“看我这糊涂样子,都忘了规矩,兄长,这边请,咱们里头谈。”

牧场的位置绝对隐蔽,又处在深山老林里,也没修筑太多的防御工事,就是先祖们留下的一批老房子,又扩建了些许训练场。坐在打磨与制作粗糙,被由于长年被人使用,逐渐变得光滑的椅子上,许泽沉吟片刻,方道:“徽儿将会作为主帅,奔赴前线,我欲从你这里抽调一些人去,你觉得谁好?”

听见许徽为主帅,赵海惊讶得长大了嘴巴,久久合不拢,过了好半天,他才结结巴巴道:“徽、徽儿?我…我听错了吧?”

“没错,就是徽儿。”许泽轻轻颌首,“你在此多年,忠厚老实的孩子应见了不少,先说几个名字,再让徽儿挑吧”

赵海知道,他就是一老实巴交的农民,除却种地之外,什么都不会。许泽感念他父母的救命之恩,让他当了校尉,说是管着这么隐蔽的地方,实际上是让他什么都不做,就是占着这个好位置,不让任何派系的人得了。他呢,得到许泽的授意后,也就乖乖地做一个泥塑木胎,与媳妇过着有滋有味,不愁吃穿的生活,哪怕听见别人半是称赞半是讥讽地叫他“泥菩萨”,他也乐呵呵地应着。所以,哪怕此刻心中再惊讶,赵海回过神来之后,都连连点头:“好,好,我马上喊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徽资历尚浅,贸然喊精锐前来,实在太过失礼。”许徽抿唇笑了笑,半是玩笑般认真地说,“眼下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不妨召集诸将,一道宴饮吧”

听见她刻意加重了“宴饮”二字,赵海不由踟蹰地望着许泽,不知该不该答应。

喝酒误事的例子,古往今来,数见不鲜。对于许氏部曲,许泽没太高的要求,反正他们要弄酒也弄不到多少,可对这支耗费了太多资财,精心打造的骑兵,许泽严禁他们平日喝酒。这也是赵海这个不管事的“泥菩萨”,唯一三令五申,出过面罚过人的。

当然,许泽知这些汉子离不开酒肉,也不会这般不近人情。每隔五到七日,他们便可敞开肚皮,痛饮一番。算算日子,三日前才让他们尽情喝过一场,时间没到,哪怕许徽开口,赵海也是不敢贸然应下的。

许泽看了看赵海的神情,又见许徽无丝毫不高兴的意思,便道:“既你打算做一次好人,我亦不扫你的兴,但这人选…”

“人选的话,自然是由赵大人决定。”许徽早已看出,赵海性子忠厚又懦弱,对自家祖父言听计从,丝毫不敢违抗,自不可能选出那等刺头出来给她,倒也省了她极多麻烦。不过,许徽也没有太谦让的意思,想想又加了一句,“轻骑屯长庄七,与我有几分交情,可否将之加上?”

她都开了口,赵海自没有不允的道理,自是满口赢下,心中却犯了难。

他憨实不假,这些年却也锻炼出了些眼力,见许泽对许徽极是信任与纵容,少不得对自己推荐的人选仔细又仔细,总觉得这个脾气不好,说不定会触怒许徽;那个满嘴粗话,没得污了许徽的耳朵。想来想去,谁都有毛病,谁都不满意。

他存了这么一桩心事,宴席中的佳肴再美味,佳酿再醉人,对他来说也与嚼蜡没什么区别。倒是被请来的诸将见到阔别一年,光彩更甚从前的许徽,哪怕知这是许泽的孙女,骑术箭术与他们相比,还能比下一些人的女将,不是可随意近身的歌姬舞姬之流,也不妨碍他们喝得比平常多一些——见到顶尖的美人,哪怕不能冒犯,心中高兴也是必然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