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些人没心没肺的样子,赵海越发忧虑,见他连觉都不想睡,他的妻子王氏担忧地问:“夫主,可是郎主斥责你了?”

“兄长对我极好,怎会斥责我?”赵海与妻子多年夫妻,平平顺顺稳稳当当,闻言便没精打采道,“只是这儿孙之事,再豁达的人,也不得不慎重几分,我若是挑错了人…”

他心中烦闷,便将今天的事情,对妻子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王氏虽听得懵懵懂懂,对赵海说得很多话,都是一知半解,却不妨碍劳动人民的淳朴智慧,以及家庭妇女特有的狡黠。是以王氏认真想了想,便建议道:“女郎不是特意点了一个叫…叫什么庄七的么?你怕自己个儿推荐的人不合郎主的心意,便让庄七推荐啊女郎自己点的人,将相熟的朋友推荐给她,这应该挺合乎她的心意。哪怕犯了什么事,也责怪不到你身上吧?”

赵海一听,觉得王氏这话说得实在不厚道,人家去都没去,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就尽想着推卸责任。可他再仔细想想,发现除此之外,自己也没别的办法,这自己点的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哪怕与他无关,沾了这么些许的联系,也是一桩错处啊许泽惦念着赵海父母的救命之恩不假,可人也要凭良心说话,如果不是父母的一时善心,赵海一家人说不定早就在连年的灾荒中全给饿死了,哪有如今的光景?朝廷钳制北姓世家出身的武将,许泽这个安北将军不得带任何裨将与偏将,只能领五部。

哪怕谁都知道,他手下的人绝对不止这个数,光是屯长的数量就严重超标,可无论如何,名义上,他手下都只能有五个校尉——李准一个,领了县尉衔;姜华一个,是为了安抚当地有权有势,绵延千年的姜家;另外两个校尉,名声虽不显的,却都是二十多年前与许泽一起守上党的老人;最后这个被太多人争夺,许氏族人也好,许氏先祖旧人,旧部后裔也罢,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位置,凭空落到赵海头上,这难道还不够好?若是许泽哪天,不念这份情了…摸着柔软的被褥,看着虽不甚精致贵重,以前却是做梦也想不到,卖了自己也买不起一个边角料的家什,再想想自己几个都在做七八品官员的孩儿,赵海咬咬牙,决定就这么干了。

趁着时间还不晚,赵海命人叫庄七过来,又在王氏的服侍下套上外裳。等他走到书房,仆役点亮烛台,过了没多久,庄七也到了。

宴席上见到许徽的时候,庄七还有些不清楚情况,只以为许徽陪许泽巡视来了,待赵海慢慢地,带了几分犹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说明状况后,庄七呆住了。

男子汉大丈夫,谁心中没有一腔热血,渴望上战场杀敌?他们这些天天被拘着训练,有紧急要务才能偶尔出去放放风的骑兵,对战争更是充满了渴望。谁让这个时代的人们,对骑兵有着特殊的迷信与崇拜,认为骑兵一出,普遍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对上骑兵,哪怕不死路一条,也伤亡惨重呢?但庄七与赵海一样,都不怎么想担责任——这便是世家政权与裙带关系的不好,若是谁的功劳与地位,都是真刀真枪干上来的,哪用得着这么忌讳?

犹豫片刻之后,庄七一狠心,便抬起头,利落应道:“卑职定不负大人所托”

他本是个生长于雁门,不知父母是谁,少时游手好闲,大了坑蒙拐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很有几分血性在。哪怕因为骑兵,许徽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又如何?自己活着的时候,自然会竭尽全力地保护她,自己若死了…人死之后,一了百了,还需要管旁的么?

见他应下这一责任,赵海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随即老脸一红,觉得庄七是条好汉子,起了惜才的意思,又觉得自己方才表现的这么无能,实在不太像个男人。

两种情绪交织,让赵海犹豫挣扎了好一会软,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庄七说:“这个,庄七呀我有个小女儿,年方二七,虽长得有点像我,但无论理家还是女红,都是一把好手,性子也很和顺。这男人啊,再怎么漂泊,觉得自由畅快,到底还是需要个知冷疼热的女人在,生几个男孩传承香火,才算圆满,你说,是不是?”

哪怕上党的诸多官吏,乃至上党许氏旁支庶出的族人们再怎么瞧不起赵海,觉得他走了天大的好运,才捡来这么一个官职,但他们表面上都得对赵海恭恭敬敬,毕竟他与许泽的关系做不了假,这个校尉之职也是实打实的。眼下他主动提出,将女儿许配个一个没有根基,年岁也大了自己女儿一轮的屯长,对庄七来说,本应是天大的福分,可庄七心中却有不同的想法。

秦九投靠许徽,是见识到了她的能力,又隐隐猜到了上位者的心思,为自身前程,一开始不得不效忠许徽,哪怕对她心悦诚服,也是这几年的事情,何谈与许徽关系更生疏,之前根本没见过面的庄七?庄七之所以在秦九说了之后,就第一个响应,完全是因为他的野心。

不是没想过投靠许磐、许亨这种大人物,但谁都知道他们将来必定位高权重有出息,上着赶着巴结的人一大堆,哪有他们这些小人物的份?庄七又不是神仙,能算到未来要打仗,对他来说,出人头地的机会,哪怕看上去再荒诞不经,都要抓住,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向许徽效忠,也入了许泽的眼。

尚且安稳的岁月,庄七都敢下这种会让人耻笑他一辈子的注,何况快打仗,想凭着军功出人头地的他呢?看赵海的性情能力,上党许氏以后的摊子铺得再大,赵海都只能是个凭借恩情混日子的富贵闲人罢了,贸然就将自己的婚姻许下,看上去值了,实际上…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庄七就下了决断,是以他肃容道:“卑职此去,生死未卜,大人怎可置令爱名声与未来于不顾?”

赵海先是被他义正言辞的神情怔住,听了他的话,又是一愣,想到二十多年前胡人烧杀掳掠,熟悉的兄弟一个个倒下的场景,赵海心中后怕,想说一些激励的,以示自己不害怕的话。舌头却如打了结一般,再说不出任何话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时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见他这幅反应,庄七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便毅然抱拳道:“卑职告辞”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庄七的行动非常迅速,次日清晨,他就列出了一份颇为详尽的名单,将之交给赵海。

由于先前不加思考,非常冒失地说出了将小女儿许配给庄七的话,再次见到庄七,赵海的观感颇为复杂。不过,在见到名单的那一刻,他也顾不得自己这点私人情绪,连连追问:“他们几个可信么?武力几何?是否愿意听从女郎的调配?”

他能想得到的事情,庄七自然也能想得到,后者闻言,立马拍拍胸脯,骄傲地保证:“卑职向大人推荐的几个人,个个都是好汉子,弓马娴熟不说,也敢冲敢杀,绝对能听从女郎的命令。”

男人么,总有几分血性,怀着一腔建功立业的心思。虽说大齐沿袭秦汉的制度,凭军功授予官爵,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世家把持了朝政,连皇族都对世家很是无力的大齐,除却一个甲子前皇族的穷途末路,孤注一掷外,又有多少寒族子弟真能为官为将?

乱世对百姓来说,无疑晴天霹雳,对这些当兵的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尤其对根基不深,连连提拔寒族的北姓世家来说,人才大半都是从寒族选的。哪怕听见自己将被一个少女指挥,心中别扭万分,也抵不过这群汉子对官职的渴望。何况这次又不是许徽单独带队,还有那么多老辣的武将与幕僚跟随,许徽看上去又极好说话,不似听不进旁人劝导的人。所以,庄七一说,大家就个个兴奋得嗷嗷叫,什么条件都不假思索,满口答应下来,还顾得了许多?

见庄七下了保证,赵海再次看了看这份名单,凭着所剩无几的印象,大概回想了一下他提出的几个人,觉得没什么问题后,转过身就去找了许徽和许泽。

许泽扫了一眼名单,默不作声地将之交给许徽,也不说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许徽略略打量了两眼,修建得圆润平滑的指甲点了点名单中的三个名字,淡淡道:“这三人的年岁,太过轻了些,还是换几个稳重老辣的人来吧”

听见她这样说,不知情的人只会发笑,毕竟能做上轻骑屯长,重骑什长这种“官”位的人,别得不说,年纪是一定及冠了的,毕竟二十方入仕乃是大齐定律,怎么说也比许徽大上不少,用“年轻”这个理由换掉别人,实在是太…赵海不懂许徽的心思,只以为她是怕死,为安全计,要找资历老的人来,就利落应下。许泽见状,挥了挥手,淡淡道:“我们能在这停留的时间不多,此事今早办好,最好不过。”

赵海听了,连忙告辞,估计是去再议了。待他走后,许泽方望着许徽,赞道:“用人之道,便该如此,你做得极好。”

对祖父的这句赞美,许徽谦虚地笑了笑,却没说出半句谦让之词,而是毫不客气地受了。

派系这种东西,无论在哪都存在,骑兵营地也不例外,被秘密征召来的骑兵分为三种——上党马贼,也就是许氏先祖老兄弟们的后代;身体健壮,妻儿老小在上党许氏的控制下,又接受过洗脑教育的流民;以及从边境诸郡被交换过来,擅长养马,以及作为马匹附赠的边境人。自然,第一种人总觉得自己与上党许氏有那么一点沾亲带故,平日头都抬得高了几分,与后两种纯正泥腿子是颇为合不来的。

庄七身为雁门太守戚忠送马的时候,顺带捎来的俘虏,养马的奴隶,说是身份低贱也不为过。哪怕骑兵营地只看重军中身份,少问出身,他又骑**湛,颇为豪武,隐隐的排斥与疏离也是免不了的。正因为如此,庄七平日结交得,大都是与他一样的俘虏、奴隶与昔日的流民,推荐人选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把几个好兄弟的名字报了上去,没推荐半个许氏先祖旧人后裔。而这一点,却是许徽与许泽不希望看到的——无论是基于对军队的控制,还是对地方的安抚,他们都不能让初次出征的骑兵部队,一个“自己人”都不带。

越是看重许徽,许泽就越是惋惜,不由叹道:“若是亨儿有你一半懂分寸,懋儿有你一半聪明,我也不必担忧了。”

听得许泽此言,许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心绪着实复杂。过了好半天,她才轻声道:“阿兄尚未经多少世事,未有我这般离奇的遭遇,懋儿年纪尚小…”

“性情这种东西,若不遭逢大变,压根改不过来。”这一点,许泽比许徽清楚许多,是以摇了摇头,无奈道,“至于懋儿…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这一生,也就是这样啦”

许泽很清楚,许亨的症结在哪里——高傲、自负,这都是家世好,尤其是“长子嫡孙”的公子哥身上得通病,哪怕惊采绝艳,生长在勾心斗角到极点的陆玠,内心里也是很有些优越感的,何况注定是上党许氏继承人,唯一兄弟都被出继了的许亨?

纵观历史,被搞掉的嫡长子,哪个不是犯了“以为位置注定是我的”,从而行事不谨慎,甚至有些张扬过头的通病?隋文帝长子杨勇好学,喜词赋,参预国政时,每多建议,为人宽厚不说,还较为率意任情,不矫饰假装,常常优礼士人,宽接大臣。除却有些好色,外加很喜欢享受之外,称得上不错的人。但就是他的这两个毛病,与死命撬墙角,还非常会伪装的弟弟一比,就显得有些过了,才惹得文帝与独孤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火,进而猜忌,最终还是把他给废了。后来的李建成,与杨勇性格差不多,风评也很不错,李渊坚持教训,始终不肯废长立幼。若非“长子嫡孙”这个名头被无数人看重,李世民也不会孤注一掷,将兄长与弟弟砍瓜切菜般剁了。

许泽有心打磨许亨,去了他这层傲气,无论处事御人,都能事半功倍。偏生许懋的才智,实在是…别说与兄姊相比,哪怕是与一般人相较,也稍显愚钝了些,更别说心智。找别人吧,无关紧要的人,哪能给许亨带来什么危机感?是以许泽只得一边叹气,一边安慰自己,长子嫡孙都是这样的,许亨旁的方面也没什么不好,相反还极为出挑,历练多了也就懂事了。但他的心中,仍旧有些后悔自己嫡出儿孙太少,许徽又是个女孩儿,让他连个挑选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许泽的叹息,许徽倒有些不以为然,她心中与绝大多数人都是一个想法,那就是许亨傲一点也没关系,有能力就足够了。长子嫡孙么,资本多,未来光明,总是要张扬些,哪有像次子一般束手束脚,如庶子一般畏畏缩缩的?但这种评论父兄的话,她听听也就罢了,若是真出言评论附和,才是脑子坏了。

约莫一炷香功夫的沉默后,赵海匆匆赶来,再度递上名册。许泽扫了两眼,轻轻颌首,将之交给许徽。

名册上头,只有九个名字,五位重骑伍长——许氏旧人后裔,沉稳忠厚的蓝光;身材健壮,武力非凡的前流民,王彪与张十六;朔方马贩陈飞与雁门来人李子。四位轻骑屯长——庄七、流民出身的孙小五,许氏旧人邓玖与周四。

这样的搭配,无论许泽还是许徽都非常满意,是以许徽也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此行就算圆满结束了。

快到许氏坞堡的时候,许徽突然对许泽道:“祖父,孙女有些事,想前去见见段叔叔…”

许泽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沉默片刻,才用一种略带悲悯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孙女,轻声道:“去吧。”

许徽点点头,策马飞奔,进了县城才命人牵了自己的马,自己则七拐八拐,重新来到段绝的居住地。一见到段绝,略略寒暄过后,便问:“段叔叔,上次拜托您的药,您…”

段绝闻言,轻叹一声,慢悠悠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淡淡道:“月事来的时候,接连服食三日,就能将之推迟,甚至绝了这个月的月事。”

许徽请求段绝,不过是怀着一个念想,早就做好了不可能也行的准备,见段绝真做出这种药,刚想道谢,就听见段绝慢悠悠地说:“女子来月事,乃是苍天造物之时,定下的公理。逆天行事,有伤天和,哪怕段某耗尽平生所学,尽量将药性做得温和又不失效果,但这药若服食得稍稍多一些,也会对女郎的身体有害。”

“有害?”许徽微微蹙眉,追问,“有害到何等程度。”

段绝也无隐瞒的意思,直言道:“这药,您吃得越多,将来有孩子的可能就越小。若是长久服食…哪怕再怎么拜送子娘娘,也没可能拥有自己的子嗣啦”

听得他这样说,许徽反倒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害处,原来是这点小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女郎,这药的药性实在是…”段绝见惯了生死不假,心肠却不硬,所以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劝诫道,“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延误几天,兴许碍不了什么事,总比,总比走到那一步好啊”

许徽轻轻颌首,看似听进去了段绝的话,实则没半分反悔的意思:“段叔叔,您的好意,侄女心领了。但我心意已决,没有孩子就没有吧,反正这辈子,我也不打算…”说到这里,她浅浅地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

段绝握紧手中的药瓶,半晌,方无奈道:“我更名改姓,自号段绝,本意断绝昔日一切关系,可不是让人断子绝孙啊”

纵然有些不甘心地嘟哝着,可段绝迟疑了一会儿,到底将药瓶交到了许徽手上。因为,这是许徽的选择,他有权劝阻,却无权干涉。

许徽接过药瓶,将之放到怀里,郑重其事地向段绝行了一个礼,正色许诺道:“此次行军,您的徒儿徒孙,我也会带走一部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们全都活着回来。”

“你身为一军主帅,这等保证,还是莫要随便乱下的好。”段绝实在不忍心给许徽加多重的胆子,便道,“他们也不过是观察兵士,一旦出现疫情前兆,提前准备与预防,都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哪能有什么事?女郎出征在即,还是莫要在我这里消磨太多的时间吧”

说罢,他挥了挥手,逐客之意颇为明显。许徽知他脾性,也不再多说什么,告辞之后,利落转身,却在跨出门十步之后,听见了段绝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声丝毫不作伪的叹息,让许徽心中一沉,眉间也染上些许忧色。

段绝一个与她认识几年的外人,都觉得她的决定,一步步是在“毁灭自身的未来”,若是她将率军出征的消息,传到阿母那里…许徽有心瞒住平氏,但她知道,这件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何况她还肩负着打开太原郡豁口的重责,倘若,倘若真有什么不幸…

不过一瞬的时间,本打算去一回许氏坞堡,就去东楼自己的房间,再仔细研究一遍地形图,揣摩战略的许徽,硬生生改了自己的打算。

骑兵营地、长子县与许氏坞堡之间,都有颇长的距离,是以许徽回到许氏坞堡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随意拉了一个仆役,听得许恽与许磐都在东楼没回去,知他们心中也不好受,便轻叹一声,自个儿往南楼走去。

出人意料的,此时的南楼,竟异常热闹,灯火通明。许徽得知伯母钟夫人、堂姐许素、婶娘林氏与堂妹许媛、许姝、许嫣,连最小的,七岁都不到的许妙,还有与婆家之人相处得极不好的崔琳都来了,不由感到头皮发麻。却碍于仆人进去通报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见到许徽,原本噙着笑容的平氏收敛了轻松之色,以生疏到好像对外人的神色,平静地受了许徽的礼,方道:“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钟夫人见状,微微蹙眉,刚想说什么,却想到这件事情因自己的女儿而起,自己越说,反而越让平氏愧疚,就没再开口,还将打算活跃气氛,打打圆场的许素给拉住。

许徽沉默了约莫三个呼吸的时间,才以平稳的语调,淡淡道:“听着阿母这里热闹,就过来看看。”

平氏拨动着自己左手腕的佛珠,冷笑道:“热闹?你贵人多忘事,自然不记得自己弟弟十岁的生辰,大概还觉得我们聚在一起,十分稀奇,过来看个热闹呢”

崔琳闻言,也皮笑肉不笑地接道:“我们这些眼光短浅,只知道计较鸡毛蒜皮的内宅妇人,自不像女郎,有那么多大事要做。”

崔琳骄横跋扈,嫁进许氏之后,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许亨对她极是冷待,她的性子便越发怪异,不止一次口出恶言,大哭大闹,说是父亲为她选错了婚事,她本来连王妃都做得,怎能受这般闲气。正因为如此,上党许氏无论男女,对她观感都极差。平氏看崔琳百般不顺,平日有事没事都得教训两句,可这时候,平氏竟破天荒保持了沉默。

稍微有点人脉的人都知道,许徽与平氏两母女的关系,五年前就有些隔阂,可直到一年多前,还能保持着表面的温情脉脉。两人关系的恶化,是从一年多前,会稽陆氏家主为幼子陆珣,向许素求亲,尔后又以许徽名声不好,身为堂姐的许素品行定也不堪为妇的理由悔婚,命儿子娶了旁家女子开始的。

尽管许泽、许恽等了解时局,混过政坛的男人都清楚,陆氏家主从求婚到悔婚,都不过是顺应了建康瞬息万变的时局,见机行事罢了。所谓许徽名声有差,品行不好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名声不损,随意找的借口罢了。世家么,都是这等宁愿损害别人,也要保全自己利益的存在。是以上党许氏的男人,都对许徽与许素保持了极大程度的宽容,但平氏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在她看来,陆氏家主的理由让她愤怒不假,却字字句句在理,无论阿公还是夫主,乃至季叔、儿子,都被许徽洗了脑,彻底迷了心窍。

听见出身北姓世家,还无父亲撑腰的侄女许素能嫁到吴姓第一的陆氏嫡支嫡系,平氏是多么的骄傲?她作为大家主母,心心念念的,无非也就是家中女儿名声好,婚事好,姻缘美满,生活幸福罢了。她不清楚,许泽觉得太早生育,对女子的身体,对生出来的孩子都不好,还很有可能一尸两命,便有意留孙女们几年。她只觉得侄女们全被离经叛道的许徽连累,北地旁的贵女,十三岁就嫁了人,十七岁已是两个孩子的娘。唯有许素,十七岁还待字闺中不说,连快及笄的许媛,已过十三生辰的许姝,也没有她心目中的好人家来求娶。

正因为抱着这种想法,每次见到娣姒与侄女们,平氏都会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偏生家中男人全护着许徽,个个说她短视,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话。除却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冷漠以待,期待她念着亲情,念着自己这个生母的感觉,掰正回来,她什么都做不了。

许徽知母亲的苦心,却只能在心中说一声抱歉,两母女的关系,一日比一日冷漠,一时赛一时僵硬,已到了不知该如何相处的地步。

“我…”自从知道太原郡在调兵之后,许徽扑在地图与军略之中十余天,又与许泽在外带了两天,早过得不知天岁时辰,一时半刻,怎会记得许懋一个多月后的十岁生辰?想到原本不存在的幼弟都十岁了,许徽抿了抿唇,半晌才道,“懋弟的生辰那日,我无法到场,劳烦阿母替我对懋弟说声对不住。”

听得许徽此言,平氏的声音中已带了几分怒气:“你一无官无职,在也好,不在也罢之人,何时忙成这样,连自己弟弟的生辰都无法到场?若是有怨气,冲我来就是,何须对着你弟弟出?”

见平氏说得难听,钟夫人连忙喝道:“阿娣”

“阿姒——”平氏皱了皱眉,恨铁不成钢地说,“就是因为你们这样惯着她,才…才坏了素素的姻缘她已错得这般不成样子,再惯下去,咱们家的女郎,还要不要,要不要…”

对许徽坏了许氏女儿名声之事,林氏也有些微词,但碍于许磐一直称赞许徽,素来爽利的她,这次倒是一句话也没说。许素对陆珣一丝好感也无,虽有些难过自己声名受损,但她本性柔婉善良,听得平氏此言,刚想说什么,就听许徽说:“徽并非故意不庆贺懋弟十岁的生辰,只是祖父已决定,徽将成为大军主帅,率军前往上党西北部,抵御太原郡入侵之敌。”

话一出口,就听几声瓷器碎落破裂之声,在宁静到几乎停止了呼吸,没了人烟的房中,更显得寂静。

平氏顾不得滚烫的茶水渐到自己身上,推开急急来服侍的侍女,指着许徽,不可置信地说:“你…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许徽反倒平静了,她不紧不慢,将方才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徽并非故意不庆贺懋弟十岁的生辰,只是祖父已决定,徽将成为大军主帅,率军前往上党西北部,抵御太原郡入侵之敌。”

“荒唐,这…”平氏不顾满地的碎瓷片,猛地向前走,却由于太过激动,一个踉跄,险些摔着。

许徽下意识想上前扶,见侍女们急急将平氏搀住,右手停在半空中,随即方轻松放下。钟夫人瞧见这一幕,露出些微不忍之色,可无论她怎么说,平日一向听从她的平氏,在这一点上却是固执得厉害…

好容易站稳后,平氏望着许徽,神色焦急,声音已带了些尖利的意味:“你好好一个女孩儿,当什么统帅,打什么仗?那哪是你能待的地方?我,我去找夫主说…”

“阿母,不用了。”许徽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干巴巴地说,“这非但是祖父的决意,阿父、三叔与阿兄,也都同意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平氏死死地盯着许徽,确定她所言为真,而非赌气之词后,指着许徽的右手都在打抖,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钟夫人与林氏惊讶之余,难掩忧色,想说什么,碍于此时的情景,不知该如何开口,上党许氏的几个小辈们,则急得就差没哭出来了。

崔琳见状,嗤笑一声,正打算冷嘲热讽一二,却被谨慎的奶娘给死死拉住,只得不屑地撇撇嘴,鄙视上党许氏连个男人都拿不出来,非要个女人来挑大梁。

许徽不着痕迹地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暗叹自家人与外人到底不一样,崔琳无论如何,都成为不了自家人——哪怕她曾经想过,若是崔琳能够改好,哪怕她是草包,也能接纳她。

这种时候,许徽也没与崔琳过不去,平白显得自己很无知的意思。她只是掀起下摆,扑通一声,对平氏跪下,随即望着自己的生母,淡淡道:“女儿不孝,无法如阿母希望一般,温婉柔顺,贤良淑德。累及姊妹名声,是我的不是,错已铸成,我不祈求姊妹们的原谅,只盼能为诸位打下一个未来”

大齐礼教,与秦汉一般,自周礼演化而来。时人只跪天地君亲师,且后三者还必须要到特别重大的场合,或者犯了极大的错误后,方能行这一礼,平日大都是抱拳打千求万福。哪怕是君王,也没有让臣子随随便便下跪的权力,父母就更没有了。

平氏双手死死握拳,刚想说“你行此大礼,是在要挟我么”,却见许徽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伏了许久,方缓缓直起身子,随即,再度伏下。

如此来往三次,当着众人的面,行完三拜大礼之后,许徽在没得到任何允许的情况下,利落站起来,凝视平氏半晌,才轻轻道:“女儿告辞,阿母…保重”

说罢,许徽转过身,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

平氏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才无力地瘫到椅子上,无力道:“冤孽,当真冤孽…”

许素见状,与钟夫人交换一个眼神,趁着钟夫人与林氏都在劝慰平氏的时候,与两位堂妹比了比手势,让她们想办法拖住崔琳。布置好这一切后,她才加快步伐,也不顾木屐踩在青石板上,会发出怎样的声音,如何地不合仪态,只是匆匆地追出去。

她本以为,以自己的速度,想追到许徽,怎么说也得命人抬了板舆来,箭步飞奔。谁料一下南楼,就听见许徽有些疑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阿姊?”

许素凝神一看,才发现许徽站在树下,本就不好的月色加上浓密冠盖投下的阴影,若非许徽主动出声,哪怕目力极好的人,一时片刻都难以发现她的踪迹。

许素不知这是军中哨兵一点小小的技巧,却在走近一点后,从许徽站立的方向与姿态中,猜到了她错综复杂的心情,想也不想,便安慰道:“徽儿,婶娘只是有些…并未刻意针对于你,而我,亦从未埋怨过你。”

许徽走出阴影,勉强的笑意转瞬即逝,有些疲惫地说:“我明白的。”

倘若为了一个男人,为了所谓的“良缘”,就对血亲口出恶言,百般痛恨刁难,这样的人必定本性自私凉薄至极,除却自己之外,谁都不放在心上。吃够了堂姊妹为姻缘相争之苦的钟夫人,绝不会将女儿与侄女养成这幅唯利是图的德性,别说被退了婚的许素,哪怕在平氏心中,仍属“适龄却嫁不出去”的许媛与许姝,除却对未来有些忐忑,见到许徽有些不自在,又有些难以言喻的羡慕之外,顶多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嘴上抱怨两句,却不会真的憎恨许徽。

只是,为了这种事情,一次又一次地与生母争执不说,母女的关系还年复一年地冷淡下来,饶是心志坚毅如许徽,也免不了疲惫与怅然。

她承认,累及姊妹声名,是她的错。但非常时期,就应该行非常之事,天下大乱,有人有马有枪,才有话语权。名声?那是个什么东西?待日后基业坐大,只要不差到天怒人怨,何愁无人来投奔?何愁家中姊妹嫁不出去?若非…若非顾忌到平氏不懂军事,怕将“未来”告诉她后,她不谨言慎行,胡乱泄情报,哪还能闹这么一出?若说之前,平氏不能理解她,可在这时,还…

“她…”许徽沉默良久,方轻声道,“曾经无比厌恶世间绝大部分男子,一直认为妻子头发长见识短,外头出了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扛,完全不与妻子分说的行为。可如今我却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说了,真不如不说”

她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与不甘,又带着异样的失落,许素轻叹一声,上前两步,轻轻拥住许徽。接受过许磐“指点”的许徽下意识想将接触自己的人敲昏,随即却慢慢松弛了戒备,任由许素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见许徽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许素柔声道:“我们这些躲在安全的屋子中,享受荣华富贵,满以为天经地义的人,没有任何权利责怪一直付出的你。对二婶的言论,你切莫太过在意。我知道,你才是我们上党许氏所有人中,最累的那一个。”因为她累得,不仅是身体,还有心。

“不,我一点都不在意。”许徽抿了抿唇,平静道,“我麻木了。”

她堵不住别人的口,封不住别人的心,偏生观察力又特别敏锐,自然知道那些贵妇人,甚至寒门的妇人,乃至婢女仆妇,都是怎么议论她的。一开始听着,不是不难过,可日子久了,早就能将之都当做耳旁风。哪怕特殊如平氏,冷言冷语听了这么久,哪怕每次听的时候,心都有一瞬的刺痛,之后也…

许素知妹妹在嘴硬,更加用力地箍住她,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她才好。以许素的聪慧,自然明白,许徽与平氏,已经走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

出于前世轻视这个母亲,从而想尽力弥补的愧疚,这几年来,一直是许徽用热脸去帖平氏的冷屁股。除却原则方针不动摇之外,她做小伏低,讨好卖乖,视尊严若无物…能做的,她都做了,偏偏平氏见状,以为拉回女儿有希望,不是苦口婆心,就是冷言相对。日子久了,许徽的热情消退了,心也彻底冷了。

不理解就不理解吧,她做得出格事不止这一桩,世间真正认同她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加平氏一个也没差。

许素不知该如何劝解许徽与平氏的关系,闻言嗟叹不已,又想到许徽马上就要去战场,心中一痛,声音中已是带了哽咽的意味:“徽儿,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战场并非绝地,我也不会傻到以身犯险。”许徽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拨开许素的手,“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再过几天大军开拔…我今儿不过是抽空来与阿母告别一趟,没有再多的时间啦”

凝视着妹妹远去的背影,许素站在树下,出神了很久很久。

徽儿找到了属于她的未来,哪怕被那么多人所不认同,也依旧坚定着自己的理想,那么,自己呢?等待着妹妹在前线奋勇厮杀换来的胜利,或为政治联姻,嫁给一个从未见过,或许见过又谈不上爱的人;又或是在家人的期盼之下,谋得一段所谓的锦绣良缘?

看着妹妹过着忙碌劳累,却异常充实的日子,哪怕再怎么消瘦,明艳的脸上都写满了骄傲自信,许素就恨不得狠狠摔了绣架,与她一道奋斗。上战场也好,下农田也罢,哪怕做点整理文书的杂事,也好过天天做那端庄贤德的大家闺秀,一门心思琢磨衣饰食品管家琴棋书画上。

可是,她不能。

昔日的颍川第一美女,在拥有岁月沉淀的成熟优雅,显得越发美丽的同时。眼角也爬上了几丝鱼尾纹,由于日日夜夜地思念亡夫,身形一如既往地消瘦,几缕白发更是悄然滋生。哪怕许素心中清楚,自己提出与许徽一样的话,钟夫人定不会反对,但她也明白,在钟夫人内心深处,始终渴盼着唯一的女儿,安安稳稳。

南楼发生的事情,不消片刻,就传到了东楼。许泽漫不经心地点着手旁的文书,轻描淡写道:“徽儿与素素这般说的?”

低着头站在他十丈以外的少女连连称是,又将许徽从进屋到与许素分别之后的表现学了一遍,活灵活现,连声音都半丝不差。许泽挥挥手,让此人退下,才对一旁侍立的大管家许安感慨道:“费了这么多年,总算让她了断此桩心事了。”

许安知许泽对许徽何等看重,也知许徽对上党许氏的重要性,想到许泽派人一直在平氏耳畔敲边鼓,让她的态度软化不下来,才导致许徽彻底心冷,便有些担心以后的事情,有些不放心地说:“郎主,若是让女郎知晓此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那个丫鬟,长得还能入眼。”许安话音刚落,许泽便用右手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随意地说说,“找个机会,让她在子厚面前露几次脸就行了。”

他的回答,看似与许安的话语毫不相干,实则对人心的把握到了极为巧妙的程度。

这个世间的女人,最看重的是什么?儿子、夫主、地位与女儿,无外乎这几样,许泽不愿动在平氏心中第一位的许亨与被过继出去的许懋,让个丫头给她增添点压力还不行?

平氏贤淑,容得丈夫纳一堆女人,甚至会亲自为丈夫纳妾,却极看重自己的权威,决不允许身边的人背叛。她的丫鬟,谁敢不经她同意,刻意在许恽面前露脸,不是被找个借口弄到外门成三等丫鬟,就是被她随意找个小子给配了。而胆敢背叛平氏,给许泽传递消息,这么多年还滴水不漏的丫头,哪个没几分野心和胆量?被平氏这般对待,无论什么打算都落了空,心中不恨死她才怪,哪怕有说出真相的机会,也定会藏着掖着一辈子,巴不得掌握实权的许徽与平氏的关系越来越僵呢由此可见,对于“背叛者”,许泽用归用,却着实喜欢不到哪里去。当然,他能想都不想,随口说出这种计策,可见他对平氏,也没有多少好感。

许安应下此事,在心中默不作声地将平氏在许泽心中的地位,又降低了几分。

他自幼跟随许泽,自然清楚,许泽看上去和和气气,极好说话,让任何一个与他接触的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可这人骨子里却非常强势,说一不二,你若是有理有据,与他争辩也就罢了,哪怕话语再不顺耳,只要是好的意见,他就能听得进去。但若是胡搅蛮缠,质疑他正确的决定,他就会非常反感,待之渐渐疏离。若是外行明明没本事,还硬要瞎指挥内行,他更会极为厌恶此人,平氏却两样忌讳都犯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许泽都是个极通达开明的家长,他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男人都要尊重女性,对几个儿媳妇也都很宽容,只要她们嫁进来之后,大部分心向着夫家,不为私利捣乱就行了。林氏连着生了四个女儿,伤了身子,或许再生不出孩子。这种放到别人家定是休妻,连女方家庭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的事情,他看出许磐不愿,就提都没提过一次,让林氏嫁到旁家,各种不如意的姐妹们眼睛都红了。

这样的许泽,哪怕在瞧不上儿媳妇见识浅,也会一碗水端平,给予对方必要的尊严与脸面。偏偏平氏看不清楚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许徽的事情,总觉得教育女儿是自己的权力,管束女儿是自己的义务,丝毫没想过许泽已将许徽当男丁看待,而男孩的教育,她是绝对插不上手的。在这方面,许泽非常坚持——无论是慈母多败儿的警讯,还是这个时代女子的眼界,都让他没办法将男丁全权交给女子来教育。

许恽屡次尝试过与平氏沟通,却鉴于他自己也不知道天下注定会乱,说不到点子上,是以从未成功过。许泽却无太多顾忌,沟通不良的话,就用别的手段吧平氏是上党许氏的主母,管理内宅多年,为许恽生儿育女,许泽自不会下手弄死她,也不可能会让她很惨。这么一来,让许徽疏远平氏,就成了最好的办法感情这种东西么,哪怕再坚定,一次两次,十次八次,总有消磨掉的时候。

“何况,她也应该明白…”许泽的后半句话,含糊到连在他身边的许安都没听清,唯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穿越或重生,都不是万能的,尤其是重生。当你在改变自己的时候,也在无声无息地改变四周乃至天下,再用前世的眼光去判断人与事,最后定会失败。

许泽明知这一点,却在花了三十余年,被世家贵族排斥了无数次,哪怕成功打入,仍隐隐被当做二等公民对待,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之后,方磨去了心中最后一丝潜藏的骄傲。在这个人均寿命连四十都不到,活到半百已经算高寿的时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更不知道他能不能指引着儿孙,等到乱世结束,甚至只是局面稍微平稳的那一天。为了让许徽别走他的老路,犯同样的错误,别说是让平氏疏远许徽,借此让许徽认识到“改变”需要付出的“代价”,哪怕要他牺牲许懋,说不定他犹豫片刻之后,也会干净利落地下手。

片刻的惆怅后,许泽微微侧过头,问:“今儿见了姜华,你觉得此人如何?”

许安能一直保有许泽的绝对信任,对他的儿孙都大肆提拔,言行举止自是谨慎得不得了,是以他微微低下头,空荡荡的右手袖摆不自觉地飘了一飘:“姜华能力怎样,老奴不知,但他在接到郎主命令后,只带了几个随从,星夜兼程,两天半的行程,十三个时辰就赶了过来,可见颇为忠心。”

许泽轻轻颌首,心中却有那么一两分忧虑。

听见许徽对他指明要跟随的几个人后,他就大概猜到许徽打算做怎样的布置。问题是,上党二十多年没真刀真枪地打过仗了,大齐的医疗又委实不发达,他这般养尊处优,又有段绝这个神医跟着,旧伤暗疾复发之时,尚有不妙之感,就更别说那些用命去拼,当时已经二三十岁,甚至更大的汉子了。昔年并肩作战,一道抵御胡人的老兄弟,侥幸没死在战场上,如今却大半都不在了。如今位于武将之位的,大到校尉,小到伍长,绝大部分都是连战场都没上过的。

武将不比文官,文官之才好测,几番问答,些许文章,再瞧一瞧对方为人处事态度,随意分到哪个职位观测一二,差不多就能将此人性格、才华与形式方式了解个七七八八。可武将…在没打仗之前,能真正看到的无非是“勇”,至于谋嘛…在出了一个赵括之后,谁敢相信兵法说得头头是道,仿佛给他三千虎贲,就能横扫天下的家伙呢?

许徽的计划再妙,也只是针对各人性格,以及将不了解的人,能力全部估算成中庸来的,若是姜华压不住场子,又或是…想到这里,许泽自嘲一笑,轻叹道:“叔平啊咱们也都老了,才会渐渐为儿孙之事,牵肠挂肚,从前的果敢悉数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