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结抖如筛糠,完全没了力气,许磐在心中嘲笑文人果然无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很干脆利落地说:“降还是死,你自己选一条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孙结闻言,心中剧震,双腿抖若筛糠,若非自身被缚,此刻压根没有站立的力气,更无力保持仪态。

他知许磐性格鲁莽,行事往往不考虑什么后果,对方说不降则死,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虽说有些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草率投降,无法得到更多的清名,但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孙结哆嗦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对许磐点了点头。

许磐见状,便将环首刀拔起,不无嘲讽地说:“这样才对嘛!”

哪怕孙结有心相投,骤然听见这么一句话,心中也有些不缀,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大齐世家把持朝政,影响乃至操纵废立近百年,皇权被一步步被削弱,皇帝几为傀儡图章。哪怕权术高明如先帝,与世家斗了一辈子,也顶多一时制衡,终究无法让真正的膏粱之姓伤筋动骨。到了新帝继位,天下大乱,就更加不可能。

手握权柄的世家毫无忠君之念,也自知自己的种种行为,着实谈不上一个“忠”字。偏偏人心的贪婪,在某种程度上是永无止尽的,手握重权之后,心心念念得就是如何留下一个好名声。

这些人心中清楚,他们的行为,着实谈不上一个“忠”字,儒家一大套颇为完善的学说,自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才会被玄学、佛道之说挤兑得这般厉害。可儒家学说到底也作为正统,流传了几百年,深入人心的程度非新兴的玄学所能比拟。哪怕现在很多玄学大家,也都兼修儒学,在这方面非常有建树。

正因为如此,世家的能人几经思考之后,弄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咱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从不忠君。“忠”这一点自不必再谈,谈“孝”总可以了吧?从这种角度上来说,孙结的投诚,是正常的,典型的,顶多被人说一两句闲话。却没有谁会真的舀这说事得。偏偏世家大力宣扬孝道,又不赞同愚孝。加之世家中许多享誉卓著的子弟,端得是“名士风流”,“不拘小节”,起到了极为不好的带头作用。导致在百姓与寒族的眼中,“忠”还是占据了颇大的分量,哪怕真心不想忠,也得做出这么一两分面子。

在孙结看来,上党许氏想掌控祁县,还得依靠他这个县令。毕竟强龙也不压地头蛇嘛!照他的想法,许磐与许亨怎么说也该几番劝降,礼贤下士,他才好顺水推舟。将之应下。如此一来,名声被大大提高不说,脸面也赚足了,可谁想到许磐这个名士嫡子,居然半点不按照规矩来?

许磐看不出孙结的心思,只是单纯厌恶对方这等做派,才如此行事,却不意味着许徽与许亨看不出来。但他们两兄妹都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之人,能被他们看上眼。真正折节下交得。非苏灿、柳瓒、陆玠这等才华绝世,亦或是戚方这般品行高洁之辈。怎么着也轮不到孙结这种伪君子。是以许亨不懈地撇了撇嘴,侧过头,对妹妹说:“都说北地衣冠文风,南迁了四成,被胡人毁了五成半,真正残留得,十不存一。我初听还觉得不信,只道北地曾占尽天下钟林毓秀,哪怕曾被战火所毁,也出了好些名士真人,却未曾想到…”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冷淡得,带着说不尽嘲讽意味的笑容,显是极看不起孙结的做派,只是碍着教养,没将下半句话明着说出来,许徽却心有触动,若有所思道:“北地这些年,确实出了不少名士真人,可略微次一些的士族与晋升无门的寒族,确是毁了大半。我手下的那个闻风,也曾是寒族难得的才子,却被生活琢磨成了这般难以入目的样子。难怪五十余年前,尚算蛮子夷人的江南人,如今却嗤笑咱们北人粗俗,不知礼…”

许亨素来心高,听得妹妹此言,冷哼一声,只道:“咱们北人,哪就比他们南人差了?若真如此,侨姓怎么还高居吴姓之上呢?才在江南待几十年,就自比江南人,又以北地郡望为豪,也真不知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于许亨这几句评价,许徽倒有些左耳进右耳出,因为她心中所想得,恰恰是方才被许亨一言诱出,触动极多的心事。

她长于北地,又在建康的核心圈子里待了几年,自然知道江南名士虽多于北地,但真论本事的话,谁也越不过谁,毕竟颍川等郡的人,到底也算北地之人。可为何南人就如此自大自负,一听得被人,就露出鄙夷或自傲之色,只觉得对方远不如自己?要知道,在几十年前,皇室与世家没有南迁的时候,除却吴地三郡与周边几郡较为繁华之外,江南千里广袤之地,也没有多少人烟,端得是荒凉无比,有时候一郡之地的人口,连临近异族,稍微繁华一点得县也赶不上。若非如此,北方逃难过去的人,怎么能那么快地居住,没为住处打起来呢?

区区五十年,为何有如此大的变化,导致南北文风掉了个个?无他,盖因北地饱受胡人战火蹂躏,势力稍微弱一些,得不到消息的世家,以及更得不到消息的寒族,根本来不及提前逃跑,就被如狼似虎得胡人杀得杀,抓得抓。偏偏这些人看似无甚权力,不值一提,却是“读书人”的中坚力量,数量之多,也远非高门大户所能比拟。

胡人多半掠夺金银,古董器物砸得砸,毁得毁,诸多书本更是一把火给烧了,又将北地识文断字之人不知杀了多少,导致北地文化传承出现了极严重的断代。许多依旧滞留北地,没被战火侵袭,保有传承的高门大户,仍能教导儿孙读书习字,导致北地名士无论数量,还是能力,都不逊色于南方名士。可若比起喜爱在市井坊间,茶楼酒肆乃至歌舞教坊之中呼朋引伴,交友遨游的低阶士族与寒族士子,南方学子不知甩了北地学子多少——北地寒族子想读书,多半得去颍川,可颍川大儒虽多,真正收寒族弟子的人却不多,数量更是有限得很,哪比得上携书逃难到南方的世家、寒族,拥有完整的传承?哪怕质量上,二者半斤八两,可数量上…北地学子,实在少得可怜了一些。

许徽本就是极聪明也极敏锐之人,擅长举一反三,她察觉到这件事情之后,就将之联系到自己身上,只觉得未来渀佛对她敞开了另一道大门,迎向光明坦途。

她心中清楚,除却苏灿、柳瓒这种被自身遭遇刺激得有些愤世嫉俗,心思难以揣测的人外,真正有能力的人,多半不会选择绝对忠于自己,毕竟他们有更好的选择,不必屈就于一个女人之下。

许徽深知自己的弱势,之前一直将心思放在如何发展壮大自己,吸引更多的人才来投奔上,却又担心自己这样做太过张扬招摇,惹得父兄的不满与忌惮,才百般忧心忡忡,两相权衡,却迟迟做不出决定,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如今,许亨不经意的话却点醒了她,让她想到,自己并不一定要将那些不世出的绝世人才纳入麾下,只需不着痕迹地笼络那些才干平平,不会锋芒毕露到让人注意,甚至会黯淡无光到令人忽视,却很是稳扎稳打的人身上即可。

这些人不显山露水,却个个分布于基层,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只要用得好,也足以颠覆一切。毕竟,一个人无论拥有怎样经天纬地的才干与指点江山的气魄,只要他孤孤单单,下头的人一个都不听他的指挥,哪怕他才华绝世,也是空谈。当然,苏秦、张仪这种特殊人才,自得另当别论。

想到这里,许徽有些心虚地看了许亨一眼,在心中自我安慰道:“我非为夺阿兄之位,亦无法凭女子之身,谋夺长子嫡孙的正统地位。之所以这般行事,只是怕世易时移,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况。为自保计,总得留一两分手段,扣一两张底牌。”

如此一想,她的心中就好受多了,甚至带了一丝心安理得的意味。毕竟为了权力忌惮兄弟姐妹,为了讨好爱人责罚兄弟姐妹,甚至为了儿女处死兄弟姐妹的事情,以给他们铺平道路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多到许徽看得腻了。哪怕她与许亨如今的关系极为亲厚,可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到呢?感情再深厚,长大了到底不能睡一个被窝,做到真正的亲密无间。

人心本就有亲疏远近,许徽将心比心,若自己有了孩子,又与家人发生了冲突,她自然也会偏向孩子;若兄弟姐妹与自己争吵得激烈,心中亦会不愉快。寻常人家笑笑就过了的小事,在世家却可能演变成了不得的大事,若全心全意地将希望寄托于“感情不变”上,还不如直接一刀将脖子给抹了最畅快。谁让死人才是最没有威胁,在活人心中也最为完美的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孙结既降,祁县大大小小的官员自觉找到榜样,二话不说,纷纷投降。如此,整个祁县,被算真正落入了上党许氏手中。

诸将大喜,纷纷请命去,声称城内秩序尚未完全稳定,他们愿去“整顿秩序”。

众人心中都清楚,所谓的“整顿秩序”,不过稍微文雅一点的说法,完全不能掩盖他们想劫掠东西,趁机给自己和手下捞些好处的心思。反正只要不伤害那些大户人家的嫡系成员,不抢夺那些价值连城,会让主人发疯的东西,顺手牵走什么玉佩啊,晶莹啊,甚至扛走一两个美娇娘,都是完全没问题的。毕竟祁县才刚刚陷落,大户与富户们正惶恐不安,不知未来如何,怎会为了区区一些身外之物,与刚占领这座城的统治者发生矛盾?

见手下人虽不说,也隐隐透着想去的意思,许徽思忖片刻,便缓步走上前,对令人给孙结松绑的许磐说:“三叔,我想去看看祁县的县志以及诸多典籍。”

许磐闻言,立刻转过身问孙结:“祁县的县志和典籍,都在?”

孙结对许徽好奇得紧,只是碍于许磐太过凶神恶煞和护犊子,不敢当着他的面多看他侄女两眼,只是不住点头:“在的,都在的。”

“那好,伱派人去收拾一间干净透亮,向阳又安静的房子,让人将那些玩意扫干净之后,全部搬过来。”许磐大喇喇地说,毫无对读书人。对县令的尊重之态,反正他本来就骄纵惯了,自然也不会顾及他不喜欢的外人的心情。

听得他们的谈话,许亨也走了过来,自告奋勇道:“我也去吧!”

听见侄子也这么说,许磐微微皱起眉,深深地看了自己的侄子一眼。半晌才有些无奈地说:“好,伱也去。”

对于许亨,上党许氏年长的三个男人。都对他报以极大的期望。许磐无子,说是将大侄子当成了半个儿子也不为过,他自然希望许亨与将士们做更多的接触。让将士们服从得是许亨这个人,而不是“上党许氏的继承人”这一身份。

不过,许磐心中也清楚,士族重文轻武,喜清恶浊,连手握重权却事务繁杂得很多官位,都被士族视作“浊官”,完全是碰都不会去碰,哪怕做那么一年半载,也是为了好玩。体验人生,将来有一项谈资。

北姓世家卯足了劲向侨姓与吴姓世家靠拢,不好的习惯自然学了个十成十,许亨在许泽的教导下,虽没那么多坏脾气。隐隐得重文轻武,还是很有一些的…别说许亨,就连他的父亲许恽与妹妹许徽,不也有这个毛病?只不过许徽太想得到别人的认同,抓住每一个机会,才没将之表现出来而已。

再说了。哪怕是许磐自己,好武不假,也曾因为读书不行,自卑过好一段日子,在许泽的开解下才释然得么?

这般想着,许磐心中的担忧尽去,转而嘱咐诸将行为不可太过,却不知翻阅了县志、户籍、田契等物件的许徽与许亨,正面面相觑,心中忧思极重。

“听祖父说,江南一地,与太原如今的情景一般无二。我只道祖父夸大其词,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许亨翻阅着祁县的人口记载,冷笑片刻,方道,“我先前还以为,太原的乡绅豪强们,会与咱们上党一般,顶多据了全郡十之三四的土地,却未曾想到,真正留在百姓手中的土地,竟百不存一。”

许徽也没想到,祁县的家族竟强横到这般地步,县外的田地山林,几乎全是他们的,祁县真正的人口,少说也是户籍上得一倍。真正残留的,人身自由的百姓,除却守着贫瘠的旱田劣田,,还得交着繁重税务得一些人外,就剩下居住于危险的山林,时不时会受到虎豹侵扰的猎户了。

想到这里,许徽忧心忡忡道:“祁县如此,太原其他县定不会差,这些大户、乡绅、豪强乃至世家是什么样,阿兄伱方才也看到了,若不削弱他们的势力,将来定成大患。可太原这种样子,削得少了不行,若是削弱得多了…是否会让士子寒心?”

她的话,恰恰问到了最关键的一点,也说到了许亨心坎里。

汉初年布衣卿相之局,为寒族子所求,亦为他们这些世家之人所喜。若有可能,哪个有问鼎天下之至的人,不希望自己的手下都是无依无靠,必须跟着他才能有活路的寒族子?可秦末之时,情况特殊——大秦一统六国不久,根基不稳,许多“布衣”,实乃六国贵族后裔,学识才华都是有的,可大齐一朝…读书人以士族子为多,寒门子在颍川蒙受诸多教育,无可避免也染上了坏毛病,汲汲于向世家靠齐,甘愿为世家之鹰犬。若是将世家削得太狠,自然会引得他们的反弹,甚至会闹出无法收拾的乱子。

正因为想得明白通透,两兄妹才面面相觑,只觉得满嘴苦味,得胜的喜?p>弥槎济涣舜蟀搿9撕冒肷危砗喾教镜溃骸按笃敫咦嬗牒和酰际强空庑┐蠡鸺业模拧辈旁诿挥杏⒅鞯那榭鱿拢纠淳兔挥腥坷康绞种械娜Γ采皇兰叶崃巳ィ值饺缃竦牡夭健?p>

诚然,他们靠着世家的资源起家,享受了特权带来的便利,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世家的掣肘。到底是舍弃便利,走笼络寒族的道路,让前路更加艰辛,还是依靠世家,让路颇为平坦,却隐患重重,大概是所有依靠世家起家之人,都必须面临的抉择。

“咱们家也不算什么膏粱之姓,不能振臂一呼,呼应着甚众。”认真斟酌好半天之后,许亨方带了些艰难晦涩地说,“北地之中的世家,也不是很多,一开始也未必会选咱们下注,咱们还是…不要指望这些家伙得好。”

他这样说,就是选择了前者,只是心中仍有些遗憾的表现。

闻得兄长此言,许徽心中大定,笑意盈盈道:“哦,那样很难啊!”

“再难也比不过伱难。”许亨笑了笑,神色柔和了极多,若非两人坐得不算近,他估计会习惯性地摸摸妹妹的头,“伱都能扛下来,我又岂会惧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从天之骄子,沦落为狱中囚徒,受尽折辱;亦或是身死人手,远赴皇权;再不然就是为了家族,不得不对人卑躬屈膝,忐忑性命罢了,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他注定要继承上党许氏,所以骄傲、自负、洒脱,明明有放低身段笼络手下的机会,也因为这份“命中注定”,才不去做。但也就是这个骄傲得认为自己必胜,敌人难寻,就那么几个的青年,在选定了自己的道路后,会真心实意地说,哪怕赌到最后,他输到一无所有,也毫不遗憾,并不忘安慰并鼓励自己的妹妹。

他们两兄妹温情脉脉,感情越发地好了,先前一些小小的,若有若无的芥蒂也去了不少。与此同时,晋阳那边的两兄妹,却因为兄长所下得决定,吵得不可开交。

“文和啊,伱说,鸾儿怎么就不理解我呢?”送走嫡亲的妹子之后,窦开疲倦地揉了揉头,对心腹幕僚唐儒抱怨道,“她夫家在阳邑,又不是她的夫主与儿子在阳邑,哪怕阳邑陷落了,她在晋阳也能安然无事。偏生为了一群与她没血缘关系的人,对我这个哥哥吵,让我出动手头仅有得骑兵,去援弛阳邑,完全不顾窦明与一群老不死还在虎视眈眈我这张位置…她也不想想,若是太原郡守换了个人,她哪能有这么好的日子过?”

不得不说,许徽故意放走窦诚的计策,实在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窦开三个嫡子,独独喜欢最小得那个,觉得窦诚无论相貌、胆识还是心性,都像极了自己,又因妻子李氏的偏心,总觉得小儿子窦诚才应该是未来的继承人。

他本就不是什么读书人,礼节什么也只是依样画葫芦,无士人那般,对长幼之道深入人心。在他心中,他这个老子决定将东西留给谁,那是天经地义,别人没办法过问的。虽说为了窦诚的死和自作主张,他将不顾结发妻子的阻拦,将窦诚痛打了一顿,骂对方是“孽畜”,心中却对窦诚能活着回来欢喜无限。谁料窦合的同胞兄弟,同样手握军权的窦明借此对窦开发难,联合一群长老,说要让窦诚偿命。窦开自是不允,就被冠上“不惜亲弟性命,亦不关心族人,不配做族长”之名,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如此时刻,别说阳邑会是下一个进攻的对象,哪怕是晋阳十万火急,他都不会将最精锐得部曲和手中的骑兵调出去。当然,他也不可能不关心丢失的城墙,毕竟每个县得土地,都是他自己占了大头,那都是他的死人财产。所以,他望着唐儒,装作颇为谦逊地问:“文和,逢如此混乱之境,伱说,该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四章

唐儒沉吟片刻,方谨慎地问:“此刻的情形,对主公着实不利,行事略有差池,便会招来大祸。以属下之见,动,倒不如静。”

窦开靠军功起家,读书不多,羡慕世家之人出口成章,却极厌恶手下在他面前掉书袋,平白显得自己没见识,连些许典故都听不明白。唐儒摸清了他的心思,说话从来都是捡最直白得讲,也不故弄玄虚地停顿,只是缓了两口气,给窦开片刻思考,也给自己组织语言的时间,随即便道:“主公之患,一在外,二在内,解决之方,无非内外之序。若以为上党许氏的敌人,乃是重中之重,倾尽全力击退他们,实乃大错特错。上党之敌,癣疥之疾尔,诸位使君,方是主公心头之患啊!”

唐儒这一番话,算是说到窦开心坎上了。

太原窦氏最让许泽羡慕得一点,便是家中子嗣兴旺,光是窦开嫡出的兄弟,就有近十个,更别提窦诚的堂兄弟乃至侄子们,说是子孙满堂也不为过。

虽有长幼亲疏之分,但窦开之父与这个世间绝大多数的父亲一样,坚定地认为,将权力分摊给儿子,总比交给外人好。毕竟儿子内部争斗,到底还是自家的事情,太原郡也始终是自家的,若是交实权到外人手里,说不定哪一日太原就改了姓。正因为如此,外姓人在太原郡真正的核心圈子中,饱受排斥,心中积累了一肚子怨气。而大大小小,权力不一,集合起来却很有影响力的诸位兄弟,也是窦开的心腹之患。哪怕是自己好不容易拉拢到的窦合,他都要防着几分,何况窦合还被窦诚害死,对方的同胞兄弟也怒了呢?

在窦开看来。许泽是名士,纵不好说话,也要面子。割让一些利益,说不定就能缓和一两年。自家兄弟却是喂不保饱的虎豹豺狼,个个盯着他屁股下的椅子。巴望着将他给拉下来呢!

纵然心中觉得唐儒说得极有道理,窦开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闻言便微微皱眉,有些不赞同地说:“许泽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我那几个兄弟比之他,就好比土狗与狼王,全然无法相提并论。若是我分出心神,却让他占了便宜,那可如何是好?”

听得窦开隐隐有些不赞同的意思,唐儒忙道:“许泽再怎么不好对付。到底只坐拥了一郡之地,无法与州牧抗衡。上党乃是东南通往西北的要道之一,冀州牧周适对之势在必得,只是碍于身在京都,无法准确地操控大局。才没有轻举妄动。梁奎与梁斗倒是滞留弘农与河内,但他们的心思都在洛阳上,暂时抽不出身。许泽必是看准这一点,才急急于进攻太原,渴盼在周适与梁角没回来的时候,成为并州牧。”

说到这里。唐儒顿了顿,窥了窥窦开脸色,方继续道:“太原纵只剩下晋阳一城,守住一年半载,也是毫无问题的。这等时候,若不提防诸位使君背后捅刀子,还能提防什么?”

窦开闻言,面色阴沉下去,太阳穴突突直跳,大拇指拨弄着手腕上的玉珠串,半晌才道:“上党被人觊觎,我太原又何尝不是?若只剩下晋阳一地,纵然敌人撤去,又有何意义?”

听得窦开此言,唐儒四顾左右,见门窗隐蔽,仅留得几个奴才也站得远远的,眼观鼻鼻观心,充作木头人,这才刻意压低声音,说:“主公,您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则消息?”

被唐儒一点,窦开立马想到前些日子雁门与冀州两地间者送来的消息,脸色更是不好看:“胡人…哼,当年咱们汉人能将这些腥膻之辈驱逐出中土,此番自也能做到!”

话虽说得这般豪迈,窦开的心中,却不是不忐忑。

经历过二十多年前那场征战的人都清楚,胡人倾全族之力,席卷中原的架势与劲头,到底有多么可怕。他们每到一地,除却破坏与掠夺之外,便是彻头彻尾得屠杀,杀得让人斗志全无,官吏四散奔逃,也杀得激起了人的血性,与他们殊死一搏。

汉人与胡人,孰强孰弱,谁都没有定论,唯一知晓得是,二十年前,若没有戚忠的反水,胡人会不会被打出去还不一定。上党那种多山的地方还好,太原这种一马平川的地方,若被成千上万的骑兵包围…想到那副场景,过了二十多年安逸日子,哪怕时不时打猎,也都是猎杀一些被驱赶小动物的窦开,拨弄珠子的速度不由慢了几分。

唐儒窥见他这个动作,心中笃定了些许,语气起伏有度,端得是舌绽莲花:“胡人倾全族之力,大举入侵中原的例子,大齐唯有三例。一在五十余年前,导致皇族世家仓皇南渡;二在二十余年前,若非戚忠倒戈,也不会轻易事了。再怎么元气大伤,二十余年也恢复过来了,听胡人的架势,竟是渐渐弱势的匈奴,隐隐有草原之主模样的突厥与盘踞着东北的鲜卑,集了力量到雁门,纵幽州那边,也只是做牵制,可见恨戚忠之深。幽州牧刘昌与戚忠面上称兄道弟,实际上也就是面子关系,主君,您别忘了。咱们并州与冀州,还有东南的青、徐二州,可是隔着一座太行山呢!只要青徐二州没事,刘昌就不会断了财与粮,他又怎会援救真心援救戚忠?”

戚忠,雁门…想到这里,窦开真觉得头疼了。

雁门一被攻破,太原就是任人蹂躏的羔羊,胡人铁骑长驱直入…见窦开脸色不好,唐儒趁热打铁,忙道:“正因为如此,属下才道,动不如静。若是动了自家的兵士,主君就只能胜,不能败。若是任由诸位使君动作,无论什么罪责,都怪不到您身上。戚忠眼看着坚持不了多久,太原的诸多土地,实在难守,倒不如…”

窦开听懂了唐儒的未尽之语,眉头紧锁,一时间难以决断。

唐儒的意思他懂,不断地派兄弟们手上的兵去,分化消耗双方的力量,并静候雁门的动向。倘若戚忠抗过了胡人的进攻,上党与太原怎么打都无所谓,若是没扛过…太原的土地,倒不如放一些给许泽,只要保留核心的几县乃至晋阳一城即可。

许泽虽未标榜自己忠君爱国,为发展计,也不能明着表示厌恶胡人,省得得罪佛门。但像他这样的天下名士,自然为盛名所累,也无比爱惜的羽毛,与胡人媾和,奴颜屈膝之事,是断不可能做出来的。若是让出了太原的要地,许泽势必与胡人对上,双方拼得伱死我活,旁的州牧为保住自身力量,不可能派兵增援,若是胡人退了…还有谁的人,能比得过一直在晋阳休养生息的窦开更快?可若是…“若是许泽他…输了呢?”

窦开这样说,实际上就是有些动心,见他被自己绕了进去,唐儒心中大喜,忙道:“纵然输了也无妨,听说匈奴的左贤王塔阿木,突厥的阿史那那云王子以及鲜卑的君主慕容燧,皆吸取了父祖辈的教训,对汉人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他们若想在中原站稳脚跟,还须依靠汉人,主君不必担心。”

窦开本就是粗人,计较得只是自己的利益,全无大义。加之这个时代,儒家文化又被排挤得很,忠孝节义之流大半都没了,别说他,就连世家之人,嘴上叫嚣着胡人乃是不通廉耻的蛮夷,敌人真打过来,还不是立马摇尾乞怜?正因为如此,对唐儒的建议,他不过是听着心中有些不舒服,暗香我堂堂汉人,还要像胡人乞讨,却到底在这件事情记了下来,反复思考,却不知自己颇为看重的谋臣唐儒在向他提及了这件事情后的两天,就借着妻子每到初一十五上香的机会,去了晋阳城中鼎鼎大名的“菩提寺”,见到了菩提寺的方丈,鸠摩罗妙。

鸠摩罗妙高鼻深目,相貌堂堂。他的气度不仅高贵,还多了一股宝相庄严的气势,话中每每带着禅机,让人参悟不透,让人一见就生出敬畏之心,越发笃信他的每一句话。

这位名扬天下的高僧,出身也极为不凡,他乃是龟兹国大贵族鸠摩罗氏的嫡系子弟。

鸠摩罗氏号称战胜鸠摩罗的后裔,不仅在政坛非常有影响力,也在天竺佛教之中,地位极高。鸠摩罗妙博闻强识,家学渊源极深,对佛法又虔诚,年少时就游遍西域,访遍名师,与之辩论。声名大作之后,与几位同样精通佛法,仰慕中原博大的僧人一道,徒步来到中国,传播佛教学说。哪怕受道教排斥,这条路走得极为艰难,他也毫不退缩,可蹉跎二十余年,才在晋阳让菩提寺站稳脚跟,饶是如此,菩提寺香火仍旧不及晋阳几大道观兴盛,加之有人牵线搭桥,百般游说。哪怕心如止水如鸠摩罗妙,也生出一些异样的心思。

那些人说得不错,汉人包容外族不假,本心却极为高傲排外,若是再这样下去,佛教永远只能屈居于道教之下。而胡人素来仰慕佛门,羌人文字还是由高僧明藏所攥,若是让他们得了中原社稷,佛门大兴,指日可待!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诸如真君观,老君庙,菩提寺等建筑,本应修建在青山鸀水之间,坐落于半山腰之上。偏生太原郡守窦开对“利”之一字,实在看得太重,想到北地的僧、道信徒皆信徒众多,良田极广,还有钱畜养兵丁,便眼红耳热得不行。

他是刀尖中拼杀来的性命与富贵,最厌烦这套神神叨叨的东西,自觉站稳脚跟之后,就勒令僧道全部迁入城中,借机占了对方的土地,还搜刮了许多资财,并在心中嗤笑,暗道什么方外之人,还不照样娶妻纳妾,拥金银夺美玉?若是他们真清修,自己怎能从中捞到如此多的资财?

正因为窦开对僧道毫无好感,太原大大小小的官员,也不大敢明着信奉僧道。不过唐儒的举动,倒是向窦开报备过的——他夫人十余年都没生出个儿子,四处求医问药,苦汁子也不知灌了多少,四处求神拜佛自不在话下。送子观音她供,三霄娘娘她也供,晋阳大大小小的道观寺庙,没有哪个方丈、观主不认识她的。

窦开见多了求子心切的女人,自觉不应该与她们一般见识,也就当笑话听听,习惯了这件事,却不知唐儒从好几年前,就与几位毗昙派几位怀有异心的僧人勾搭上了。

鸠摩罗妙心中矛盾,见唐儒来了,也就微微颌首,说:“静室已备,唐使君请。”

唐儒压根不信佛,对鸠摩罗妙这位精通佛学与玄学,对儒学也多有涉猎的高僧。却是极为敬佩的。听得鸠摩罗妙此言,唐儒对之行了一礼,方到鸠摩罗妙特意安排的静室之中,那位面貌颇为狰狞的僧人对唐儒行了一礼,方问:“唐使君特来见贫僧,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此人看似普通,却是突厥喇嘛噶赞上师的弟子。名唤喀巴,身份地位极为贵重,代表得意义也很是重大。

噶赞能得到“喇嘛”尊称。在突厥被尊为“上师”,地位自不必说,不仅如此。他还是突厥王子阿史那那云的老师,只要这位注定为突厥可汗的王子不死,噶赞就能一直保持他的尊荣。这般身份的人,竟通过毗昙派的僧人,联系鸠摩罗妙,将一个嫡传弟子派到晋阳来卧底,可见胡人对太原乃至中原势在必得的程度。

唐儒心中也有些看不起胡人,坚持汉人比胡人优越许多,但此人重利,禁不住喀巴言语与利益双重诱惑。以及噶赞乃至阿史那那云的招揽,满心都是胡人入关之后,自己身为“从龙之臣”,能得到多少利益,不必再对窦开区区一个郡守阿谀奉承。

他想着。中行说区区一个阉奴,都能在匈奴受到重用,可见这些蛮子实在没什么脑子。中原人才济济,他唐儒泯然众人,又碍于寒族出身,始终出不了头。但胡人不一样啊!阿史那那云求才若渴,又是送金银又是送珠宝,还通过胡商送了好些美丽狂野的胡姬来,这般拉拢招揽,怎令唐儒不动心?所以他舔舔嘴唇,说:“我已将窦开说得心动,若是雁门失手,他自会保存实力,将太原的土地让一部分给许泽,任由你们与许泽对上。但我想提醒你们,无论戚忠还是许泽,都不是好招惹的,你们与其针对他们,倒不如先将太原舀下来。上党多山,对你们来说,可是快不好啃得硬骨头。”

听得唐儒带来的消息,喀巴心头大喜,面色却沉静若水,垂眸并拨动念珠,不紧不慢地说:“吾等自有计划,多谢唐使君好意。”

他们这些僧人游走于诸胡之间,卖力游说,好容易才勉强让诸胡达成盟约,自然不会让这些人打无准备之仗。在这些人看来,江南之地的世家与皇族,实在是一群废物狗熊,没半个英才豪杰,北地之中,倒是多血性之辈。而被他们划在最不好对付那一栏的,就是雁门的戚忠,上党的许泽,以及司隶的梁家。正因为如此,早在多年之前,他们就开始秘密地筹谋,只等“大计”真正开始的那一刻。

而如今,也恰是时候了。

与其同时,祁县。

祁县诸位大户怎样尽力与窦家撇清关系,连带着窦家血脉的自家骨肉都能舍弃,之类得种种丑态,许徽并没有去看。她手中舀着一封信,着实忧虑到极点。

许亨见证了人性的丑恶,纵早已猜到,心中仍旧不舒服,便与苏灿以及刚到祁县不久的柳瓒,本打算相约去喝酒,见许徽迟迟没动静,就与二人过来看看她在干什么。

“这是…”见许徽在看信,许亨本没有上去的意思,却架不住许徽将心中烦躁,将信递了过来。他匆匆浏览几眼,就变了颜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许徽面色沉重,语气也极为低沉:“少说月余。”

听得许徽这样说,许亨怒极反笑:“枉祖父还说,窦开看似浪荡,实则精明,这哪里是精明的样子?还有幽州牧刘昌,我以为他是条汉子,却不想也是这样的货色!雁门被胡人六十万大君包围,死伤无数,窦开竟截住了这条消息,不让人传给我们?咱们给戚府君送钱送粮,他窦开管得着么?”

不怪许亨如此恼怒,他与许徽自小蒙受许泽教导,将民族大义看得极为重要,深知胡人入关乃至统治中原的危害,见戚忠为难,旁人非但不帮忙,反倒抽身自保,丝毫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自然气得不得了。

月余?月余的功夫,雁门守不守得住还难说!

“兴许是为了对付咱们上党,窦开封锁了进出渠道,非刻意瞒着咱们这件事。”许徽的语气疲惫极了,“半日前,我才接到建康快马加鞭送来的信,说是陛下与沈孚的小儿子误食了有毒的饼,生死不知。偏偏经手了这个饼的,一个是沈孚的小女儿,一个是郭升的女儿,陛下的德妃。现在所有的矛头全指向郭升,我估摸着,郭升忍不了太久,到时候,梁角与周适…”

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只觉得无比疲累。

渀佛一夕之间,所有的事情就凑到一块,他们才攻下太原一个县,还没将根基打牢,就要迎上北边的胡人,东面的冀州牧,南边的司隶校尉。哪怕顶过了其中一拨,也无力再对抗别人,只得俯首称臣…时间,他们最需要得就是时间,偏偏…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就看你们选不选而已。”柳瓒闻言,冷哼一声,干脆利落地说,“以二位之才,拖延时间的法子,怎会想不出来?只是你们舍不得骨肉至亲,不愿去做而已。”

知道柳瓒何意,许徽刚想说什么,就见苏灿望着她与许亨,不紧不慢地说:“伯道所言,恰是我想说的。梁角与周适势大不假,心思却大都放在洛阳上,只要对之虚与委蛇,想争取时间并不困难。周适不好相与,梁氏兄弟对府君,却是存了许久的拉拢之意啊!”

说到这里,他慢吞吞,却咬字极为清晰地加了一句:“我听说,梁奎的续弦,与诸位有亲?既是如此,何不亲上加亲?”

苏灿此言一出,许徽的脸色就变了,她的目光有如刀峰,几乎要将苏灿一寸寸地割裂,怒火也波及到了柳瓒。偏生两人不为所动,还异口同声道:“这是最好的方法,还望将军冷静。”

“我绝不同…”

“徽儿——”许亨截断了许徽的话,他神情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酷意味,“我会修书给祖父,任由祖父裁决。”

许徽心中何尝不知,柳瓒与苏灿的提议最好?但她做不到,做不到舀许素的一辈子,去换取几年乃至区区几个月的安宁。

还没等她说什么,许亨就抬高声音,无比冷厉地说:“身在家族,享受便利,谁都要为这个家族牺牲。我已牺牲了自己的婚姻,为何素素不可以?”

“她…她是伯父唯一的女儿…”许徽知许亨说得极有道理,是以争辩的声音极弱,犹豫半晌,还是留了最后那句伤人的话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你牺牲自己的婚姻不假,顶多却只是后半生不宁,可他们…他们渡过这段危机期之后,注定与梁氏开战,那许素…这会毁掉她的一生啊!

许亨闭上眼睛,掩住自己眼底的不忍之色,片刻之后方睁开,眼中已一片清明,只见他盯着许徽的眼睛,渀佛要看到她心底去,同时无比郑重地说:“身在世家,又逢乱世,便是这般无奈。你要怪,就怪咱们家没有适龄的年轻武将或文臣,能配得上素素吧!嫁到别家,总是不幸的,区别只在多一点少一点罢了。”

说到这里,与堂妹多年的感情到底还是占了上风,许亨轻叹一声,才轻轻地说:“我不过修书回家,还得看祖父怎么想,说不定…若是素素不愿,也就算了。最好的办法,却未必是唯一的办法,咱们上党许氏,做不出卖女求荣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许磐身为长辈,涉及宗族之事,少不得与他报备一声。哪怕许徽心中不愿至极,也只能不甘不愿地跟着许亨过去,任由他将事情大概说给许磐听。

静静地听完许亨说的话,再看看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神色却有些晦暗难明的许徽,许磐眉头拧起,干脆利落地拒绝:“让素素联姻之事,想都不要想!”

“三叔——”

“待我说完!”许磐喝断许亨快到嘴边的话,厉声道,“你们只记得长幼有序,素素未嫁我,下头谁都不能出嫁,却忘了咱家出了一个徽儿,本就与旁人不同,不必顾忌什么排序。”

说到这里,许磐轻叹一声,有些黯然,却无丝毫犹豫,唯见冷酷果决:“我与大哥、二哥三兄弟中,大哥仁厚聪慧,福分却太薄了一些,倒是我这个乐呵呵的无用莽夫,女儿最多。”

此言一出,别说许徽,连许亨都有些动容。

他们都不是蠢人,自然听懂了许磐的意思——他赞同联姻的举动,觉得这是一个好方法,却不愿让大哥许容唯一的女儿赴险,而愿意用自己的女儿来蘀代。

见许徽想说什么,许磐摆了摆手,没一丝虚伪地说:“无需多言,我意已决,立刻修书,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去。另外,雁门与建康生变,阿父与二哥虽能得知消息,身边到底需要一个跑腿办事,分量又够重的人奔波。亨儿,你不若徽儿这般看重军功,就先回去吧!”

这幕情景若换在别家发生。定会让人生出一万个心思,以为许磐这是要借机揽权,唯在上党许氏不会。因为他们三个都清楚,长子县那边。还是回去一个人最好。而许徽指望着军功让世人承认自己,巩固地位,许亨自不会抢妹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自然是他回去最合适。

许亨知三叔在提点自己,少不得恭敬应下。回去打点收拾行装。见他离开了。许磐望着许徽,轻叹一声,方带了点斥责地教诲道:“你对外人都能狠得下心来,也不知担了多少骂名。这时怎么又软弱至此?欲成大业,岂有不做牺牲的?世间从无坏处别人担,好事自己舀的道理,若连这点都舍不得。你岂能在这条艰难至极的道路上攀爬?”

许徽想要争辩,说自己唯有对嫡亲的家人才这样,对旁人压根不会有多少心软。可见许磐横铁不成钢的模样,许徽只得颓然低头,小声应道:“侄女明白。”

她不得不承认,男性与女性的思维,很多时候真的不一样。

男人的血肉与骨子之中,天生就透着对权力的狂热追求,真可谓是痴心不改,手段尽出,死不后退。女人的心到底软一些,将“情”看得太过重要,哪怕许徽已是女子之中难得胆识过人,心冷如铁得也不例外,怎有许磐这般“我生了你,所以我要你去死,你就得乖乖听我得去死,不许反抗不许质疑”的魄力?

许磐知许徽性子,闻言就斜了她一眼,不悦道:“我岂不知你?面上看着温柔和软,实际是最执拗不过的性子,认定的事情谁都拉不回来。上次为了流民征税的事情,阿父罚你罚得多惨?你认了吗?总之,这件事情,你不许破坏,也不必有任何负疚感。时也、命也,本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若转不过弯来,就去好好想想吧!天下无美满之事,这般混乱,烽烟四起的世道,我便从未做过全家安详富贵,永享天年的美梦。”

说罢,他走近许徽,轻轻拍了拍她,安慰道:“你且仔细想想,心中过了这道坎,就什么都好了。”

“咱们能得到消息,祖父也能。”许徽轻轻应下,想想又有些不甘地加了一句,“祖父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