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禄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情,但是当德妃追着他问的时候,他心还是被狠狠刺痛了一下。他自然愿意相信德妃,但是多年前的那一幕,他也是早就深深扎根在心里,怎么都忘不掉。

“朕先去忙,你好好休息。”沈禄回避不答,只继续温声道,“朕让万忠去给你叫太医来,你回去躺着。小五派人送了信来,说是路上遇到事情耽搁了几日,就这两天就能到京城。”

“多谢陛下。”

见他还是不愿提这事,德妃也不再提。她想着,曹妃就选择在今天动手,到时候真相如何,一切都会大白。

与其这样空口无凭说那些让他信自己,不如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跟小五的清白。

德妃歇下,同心被奶娘抱去另外一间屋子喂奶去了。德妃派了自己的贴身宫婢毕嬷嬷去照顾同心,只留了荣嬷嬷一个在身边。

很快,太医院的吴太医被请了来。

照常替德妃把脉,开了方子抓了些药,让德妃照着方子吃药。

“娘娘是休息不好,所以身子还是有些虚。平时不必思虑太多,记得要多休息。”吴太医说的,也还是那些话,叮嘱德妃勿要多想,只好生休息就是。

“本宫明白。”德妃躺在床上,茜红色的纱幔落下,德妃与吴大夫之间,隔着一层纱。

窗户开着,帷幔被风吹起来,阵阵幽香便丝丝缕缕钻入人的鼻子里。那香气并不明显,等到吴太医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倒了下去。

偌大的宫室,被风贯穿,一时间寂静无声。

……

曹妃心里算了算时间,想着该是差不多了,便悄悄给身边的郝嬷嬷使个眼色。郝嬷嬷会意,趁大家都没在意的时候,悄悄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功夫,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来,跪在沈禄跟前。

“陛下,不好了,出大事了。”小宫女似是一路跑着过来的,直喘气,话却也不立即说完,只说一半还留着一半不说。

“大胆!竟然敢惊扰圣驾。”寿公公作为沈禄的大太监,见到这种情况,立即站出来指责,“还不主动下去请罚。”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可是……是真的出事了。”小宫女不慌张,倒是继续口齿伶俐,“栖凤宫……德妃娘娘……”

“德妃怎么了?”

沈禄本来没上心,但听说是德妃出了事情,他倏地站起身子来。

“说清楚!德妃怎么了?”

“奴婢说不清楚,陛下,陛下饶命。”

沈禄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负手大步朝着栖凤宫的方向去。本来是高歌燕舞,甚至欢畅,现在却留下一众臣子来,寿公公只得请诸位大臣继续吃饭,这才也跟随着沈禄,一道去往栖凤宫。

曹妃眼里闪过一抹锐利,她一手策划的好戏,自然也得跟着去瞧一瞧这戏。

起身经过昭仪娘娘身边的时候,曹妃问:“昭仪要不要也去瞧瞧德妃姐姐?该是德妃姐姐病了,所以陛下才这般着急着要去的。”

赵昭仪正犹豫着要不要也跟着去,毕竟陛下没说。但是听曹妃这么说,她自然是不能再留下来了。

“那嫔妾便跟随贤妃娘娘一块去。”赵昭仪跟曹妃也走了。

魏王端坐着喝酒,目不斜视,只一杯接着一杯喝。旁边沈浥亦是如此,面对这样的场面,就好像是没有看见一样。

“德妃娘娘出了事情,怎么二皇兄一点都不着急?”魏王搁下玉盏来,细白面皮一扯,犹若清风。

“出了事情?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娥胡言乱语,能出什么事情?”

一切尽在沈浥的掌控中,所以,他根本不必慌乱。

魏王淡淡点头:“二皇兄好像知道很多东西?这场好戏,莫非是二皇兄一手策划好的?不然的话,怎么二皇兄就知道那个小宫婢是胡言乱语。”

沈浥犀利如刀一般的眸子朝沈泊扫去,不说一句话,光是那眼神,便能杀死人一般。

沈泊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笑着继续喝酒。旁边坐着的魏王妃则亲自给其斟酒,一副温婉乖顺的模样。

那边沈禄到了栖凤宫后,发现德妃好好的,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反应过来是有人犯了欺君大罪,沈禄立即让万忠将那个小宫婢带过来。

进了栖凤宫来,发现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曹妃瞬间傻眼了。

“贤妃妹妹,本宫怎么看你好像十分紧张的样子。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德妃早不是从前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孔,跟变了个人似的,严肃着,“你的确是做了亏心事,而且还是对不起本宫的亏心事。”

沈禄已经在德妃身边坐了下来,闻声看了眼贤妃,而后望向德妃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陛下应该问她。”德妃气愤得不行,语调一高,就拼命咳嗽起来。

“陛下您看看这个。”说罢,德妃将那个装着毒药的药包,亲自递给了沈禄。

第130章

沈禄接过那药包,捏在手里细细瞧了一番,也没瞧出什么来,便问德妃:“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毒药,怀孕的人吃了这种药后,自身倒是不会出什么事情。不过,腹中胎儿却是会身中剧毒,根本活不过二十岁。”德妃想起幼子来,便一阵剜心的痛。

她的洪儿真是可怜,打从娘胎里就被人算计,可怜她这个母亲还傻乎乎的,认为毒害他的人是个良善之人。她隐忍多日,今儿终于可以有机会严惩曹妃了,她一定会让她死。

“可就算活着的那二十年,过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德妃声音渐渐颤抖起来,整个人说话都带着哭腔,“陛下,我洪儿命苦,竟被这奸妇所害,受了那些年的耻辱。他背负着那样的罪名,活得还不如王府里养的一条狗,受尽人的白眼跟冷落……这些全都是拜她所赐。”

沈禄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他看向曹妃。

事情的发展方向,严重偏离了曹妃原本设想的轨道,曹妃整个人都没有缓过劲儿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贤妃!”沈禄动怒,一掌拍在案几上,“朕在问你话。”

曹妃本就慌乱,突然被沈禄吓到,身子一惊,就跪了下来。

“陛下,臣妾是冤枉的,是德妃姐姐冤枉臣妾。”曹妃喊冤,并不肯承认当年所做的那些事情,“陛下,您不能只听信德妃的一面之词,您得替臣妾做主。”

沈禄忍着怒火说:“朕替你做主。所以,朕这不是正在给你辩解的机会吗?”

“臣妾……臣妾。”曹妃一时慌张,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德妃道:“陛下,贤妃不说,那不如由臣妾来说吧。臣妾今天身子不适,请了太医院的吴太医来瞧病。也是臣妾宫里的荣嬷嬷留了个心,她老人家鼻子灵,说总觉得臣妾宫里若有似无飘着一股子怪味儿。怕有人会害臣妾,便让臣妾在鼻孔里塞了丝巾。”

“本来没当回事,但是谁知道,吴太医替臣妾号脉好好的,忽然晕倒了。”德妃捂着胸口,“臣妾吓着了,不知道怎么了。怕惊扰到陛下,臣妾又悄悄派人去了太医院请了董太医来。这才知道,原来有人在臣妾的宫里点了合欢香。”

“合欢香?”沈禄听这名字就皱眉,心里深知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是问德妃,“这是什么香?”

德妃却转头说:“董太医,还是你来跟陛下解释吧。”

一直默默无言站在一旁等着的董太医,闻声站了出来,抱手拱腰回答说:“回陛下与德妃娘娘的话,这合欢香,乃是男女欢爱时候为了助兴而点的香,在宫里,是禁物。这种香如果不是静了心思去闻的话,不会在意。若是闻了这种香,时间越久越会失去心智。”

说到这里,沈禄也差不多明白了。沈禄生气,拿起一个茶盏便朝跪在地上的曹贤妃砸去。

曹妃发髻被砸乱了,脸上全是茶渍,狼狈得很。但是她不敢辩解什么,因为无从辩解。她早已慌了神,四下张望,在找郝嬷嬷。

“贤妃妹妹是在找人吗?找吴太医?”德妃冷哼一声,“吴太医被你的药迷晕了,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刚刚要不是本宫留了个心眼,此时此刻你带着陛下闯入本宫的寝宫,看到的,又将是十五年前的那一幕。”

说罢,德妃在沈禄跟前跪下。

“陛下,如果不是臣妾留心,您此刻看到的,将又是臣妾与外男那不堪入眼的画面。十五年前发生那样的事情,连臣妾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当初不过喝了些酒,但是臣妾与表兄根本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德妃哭得声音嘶哑,“如果不是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连臣妾都不敢相信,原来当年的一切,都是贤妃所为。”

“她装作天真浪漫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做尽了狠毒之事。她污蔑臣妾的清白,就连小五……她就是用这种毒药给臣妾下毒的,结果生下来小五后,小五成了那副鬼样子。”德妃这个时候不怕沈禄忌讳当年的事情了,越是想要洗刷干净,就越是得揪着当年的事情不放。

“不,不是的。”贤妃的辩解毫无说服力。

郝嬷嬷不在,贤妃根本就没了主见。当年的事情,也亏得有郝嬷嬷在旁出谋划策。

“当年的事情,朕定会查清楚,换你一个清白。”沈禄手捏着那个毒药药包,目光冷澈。

德妃跪了下来:“还请陛下一定要替臣妾跟小五做主。”

“你起来。”沈禄亲手扶起德妃来,“朕信你。只是,光朕信不行,还得有理有据让这个贱人心服口服。”

沈禄亲自下了命令:“将曹氏先看押在她宫里,身边一应不许有奴才伺候。废妃为庶民,贴身的宫婢太监,全部都好好拷问,尤其是从燕州跟过来的旧人。”

“是。”寿公公应着。

“那个郝嬷嬷,是贤妃的帮凶。陛下,臣妾已经命人将她捉住了。”德妃知道郝嬷嬷是曹氏的心腹大将,所以欲要除掉曹氏,必须先解决这个郝嬷嬷,“当年的事情,臣妾想该是曹氏的这个奶娘出的主意。毕竟,曹氏当初年幼,听信谗言,也未可知啊。”

沈禄是信了这事儿的,于是道:“郝嬷嬷赐死。”

……

后宫出了事情,但是沈禄让寿公公管住那些人的嘴。所以,虽然在外饮酒的臣子好奇,但是却有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来。等酒宴散了后,一个穿着青色侍婢衣裳的女子从暗处走出来,悄悄走到甜珠身边。

甜珠看到青竹,心下重重松了口气。

“娘娘,奴婢回来了。”青竹是甜珠身边的侍婢,当初是沈浥赐给甜珠的。

青竹跟黄杉绿萝一样,都贴身伺候着甜珠。但是近来青竹却鲜少出现在甜珠身边,是因为甜珠交给了她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她去完成。

那个郝嬷嬷是曹氏的乳娘,跟了曹氏四十年了。想要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搞垮曹氏,如果有郝嬷嬷在,怕是不行。所以,甜珠跟沈浥商量后,便将青竹带进宫里来。

青竹在跟沈浥前,是戏班子里的台柱子。她自身也会武功,而且会易容术。

特别擅长察言观色,也很会模仿人。先是易容成曹氏宫里的一个小婢子,常常打量郝嬷嬷。等到她自己也觉得机会成熟了的时候,自然就易容成郝嬷嬷的样子,取而代之。

曹氏信任郝嬷嬷,所以只要青竹扮演郝嬷嬷,再从中作梗,不怕曹氏不落套。

此招数是兵行险招,甜珠最害怕的,就是最后青竹回不来。现在回来了,甜珠终于放了心。

事成之后,德妃会请陛下即刻处决了郝嬷嬷。到时候郝嬷嬷死了,青竹出了皇宫,任曹氏百般辩解,也无济于事。

“青竹,你回来就好。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甜珠拉住青竹的手,“辛苦你了。”

这回进宫来,甜珠只带了黄杉一人。黄杉稳重些,遇到这样的大事,不会惊慌失措。

甜珠带了青竹回去,绿萝许久未有看到青竹人,乍一瞧见她回来了,诧异得很。

“青竹姐姐办完事回来了?”绿萝挺开心的,“娘娘让姐姐去忙什么了?不说一声就走了,我还挺想姐姐的。”

青竹所办的差事,事关重大,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当初甜珠便没告诉黄杉跟绿萝。而这回只带着黄杉进宫去,黄杉没问,但是心里也差不离知道些。

三个贴身侍婢,不知道情况的,就只有绿萝一个。

青竹肯定会守口如瓶的,只说:“我老家乡下的亲戚出了点事情,我回去看了看。”再没提这个事情,只说,“娘娘回来了,我去打水,一会儿得伺候王妃娘娘。”

绿萝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只骄傲地道:“这点差事我怎么会办不好,早命人备好了热水呢。”

“那我去看看。”青竹离开。

黄杉少言寡语,全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做奴才的,还是少说话多做事的好。

……

奶娘给同心喂了奶后,甜珠抱到了怀里来。同心渐渐大了,人一逗他,他就乐呵,好玩得很。

沈浥人不在家,回来后又被叫了出去。没告诉甜珠是什么事情,怕甜珠担心。不过,甜珠心里也能够猜得到,应该是有关小五的事情。

小五本来今天就能回京城的,却在路上耽搁住了。到底是真的耽搁了,还是人为的,甜珠不清楚。

但是她祈祷着,祈祷他一定无事。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眼瞧着就要还他一个清白,若是这种时候再出事,那定是上天瞎了眼睛。

第131章

沈禄对这件事情十分重视,连夜让人严加拷问,终是弄得水落石出。当年那件事情,虽然知道的人几乎是没有了。但是跟在曹妃身边的心腹,却都还在。

郝嬷嬷是死了,但是曹丽彤还有别的婢子在。

沈禄一向温和,这回却是跟变了性情一样,让宫里的刑房严刑拷打。那些个昔日呆在曹丽彤身边的人,忍受不住刑罚,便全部都招了。

当一条条供词呈送到沈禄身边的时候,沈禄只看了一眼,便怒不可遏。

“毒妇!”沈禄双眼猩红,他愤怒不已。

他没有想到,一向温柔乖巧的曹贤妃,竟然背地里是这样一个阴险歹毒之人。他当初竟然还为了她,背叛了结发妻子多年。

他当初可怜她,觉得她虽然是曹家的人,但是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所以,她嫁了过来,他只是起初那些日子冷着她,后来也照样给她该有的殊荣。

谁知道,她不但欺瞒于他,竟然背后还陷害冯氏。

挑拨离间,阴险狡诈!这种人虚伪无耻,是沈禄平生最为痛恨的一种人。

当初将曹家连根拔起的时候,他心里没有想过要惩治曹氏母子。因为那时候在他心里,虽然觉得曹氏一族可恨,但是她到底是不一样的,他不愿累罪到一个无罪的人身上。

所以,就算对曹家再使用雷霆手段,但是他们母子,该有的殊荣一切都还是有的。但是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他错了。

“陛下。”寿公公眼瞧着沈禄眼里已有杀戮之意,他在沈禄跟前跪了下来,“陛下欲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既然她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个贤良淑德的良善女子,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曹家的下场就该是她的下场。十五年前,她还那样年幼,竟然就有如此歹毒之心……说明是他看错了人。

说明从一开始,她进王府来,就是带着曹家的使命来的。她挑拨他跟雪蓉的感情,陷害雪蓉不贞,破坏他们夫妻感情十几年,还害得他以为小五不是他亲生的。

这种种罪责拿出来,哪一条都该处死。

“曹氏处死,至于魏王……贬为庶人,从如今的魏王府迁出去,朕永远不想再见到他。”沈禄头疼,身子软软地倒回龙椅,手撑着额头,一副十分劳累疲惫的模样。

寿公公大惊,这处死曹氏是陛下后宫的事情,但是贬黜魏王为庶人,可是要惊动整个朝野的。

这道圣旨一发出去,整个京城的人,肯定都要议论这件事情。朝廷如果动荡了,怕不是一件好事。

想了想,寿公公虽然觉得不该说这些干涉朝政的话,但还是想提醒一下当朝天子。

“那……贬黜魏王要以什么样的理由?请陛下明示,这样老奴去魏王府,也好说话。”

以什么样的理由?当年的事情,毕竟是家丑,沈禄也不想将这丑闻传得沸沸扬扬。曹氏是后宫的女人,死就死了,没人会敢多问一句。

但是魏王……

本是亲王,当初父子一起打入京城来的时候,他也是奋不顾身冲在最前头的。他虽然有错,但也只是因为摊上一个不好的母亲。

再说,当初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很小。恐怕,他根本也不懂什么。

“算了。”沈禄思虑一番后,重新收回了口谕,只撑着身子拿起笔来,很快下了一道圣旨,他道,“曹氏不但德行有亏,这回重阳节国宴上,她竟然藐视君威,胆敢谋害当朝妃嫔,实不可忍。赐三尺白绫,自行了断。曹氏是魏王的生母,母亲德行有亏,也是做儿子的不孝……”

想了想,沈禄才落笔说:“降亲王为郡王,迁出亲王府。朱寿,天一亮,你就去宣读这两道圣旨。”

“是,奴才遵旨。”寿公公领命。

……

魏王也很快打探到了宫里的消息,得知自己母妃竟然被赐死,魏王大惊。

他从座椅上骤然站起身子来,眼瞧着就要往宫里去,却被旁边的一个男子拦住了。坐在魏王书房里的男子,衣着朴素,但是身形挺拔硬朗,举止投足间,俨然一派贵族气质。

他脸上戴着面具,只下巴跟嘴露在外面。

“殿下这个时候去,又能有什么用?”此人并不着急的样子,声音略微粗犷,倒是与他身上清贵的气质不符。

魏王怒道:“本王不去?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赐死吗?”

“那贤妃娘娘为何要被赐死?”那人的眼睛露在外面,深邃犀利,却透着些沧桑,“殿下必然是知道贤妃为何要被赐死的,你也知道陛下此番正在气头上。你去了,不但求情不成,恐也会遭殃。你以为,在处置贤妃娘娘的时候,陛下会没有想到你吗?”

“殿下,此刻保全自身要紧,何必去给皇上添堵。”

“那是本王的母亲!”魏王双眼猩红,突然上前一步来,一把抓住面具男的衣领,“你不是跟本王说,就算楚王不怀好意,本王也不会有事的吗?现在又如何?”

面具男面上丝毫没有畏惧,依旧镇定道:“现在这种情况,已经算是最好。”

魏王看着眼前这个面具男,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便这样戴着面具。

明明知道他是王爷,却也丝毫不畏惧。他说要投靠于魏王府,他赏识他的才能,便收了。

可是谁知,第一个计划,他便输了。他还能再信他吗?

面具男道:“如果猜测不错的话,陛下对殿下不会轻易放过。但是殿下也请放心,就算略有惩罚,也不至于叫你伤筋动骨。你只需休养生息一段日子,将来不愁没有翻身的机会。”

正说着话,魏王府的小厮站在外面说了话。

“王爷,宫里的寿公公来了。说是皇上有圣旨,请王爷去接旨。”

面具男目光幽幽探向魏王,沈泊也看了他一眼,这才理了理衣裳,负手大步走了出去。

魏王接到的,是贬黜他为郡王的旨意。寿公公宣读完圣旨后,还好心提醒魏王。

“敦郡王,奴才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不过,奴才还是想提醒郡王一句。”寿公公看了眼此刻的沈泊,虽然知道曹氏罪该万死,但是毕竟他跟着陛下在燕州多年,想着当初陛下跟几位王爷一起吃苦受累,总也觉得有些不忍见这四皇子落难,便说,“曹氏的事情,陛下已经彻底查清。这种时候郡王如果进言,不但会触怒陛下,也很有可能让陛下认为,郡王跟曹氏乃是同党。”

“现在不过是牵连之罪,若是郡王再不体谅圣意,到时候,陛下会再下什么旨意,奴才也不好说。”

沈泊再愤怒,但是对寿公公,他还是保留着一定的敬意。

他不傻,知道朱寿是父皇亲信之人,将来还得靠他在父皇跟前进言。不说拉拢,这个人,他也是拉拢不来的……但是,不得罪总是好的。

“多谢公公好意提醒。”沈泊礼貌谦虚,“小王知道了。”

“郡王是聪明人,是奴才多言了。”朱寿将那佛尘一甩,又说,“奴才还得回宫去,就不叨扰郡王了。”

沈泊亲自送朱寿到王府门口,等人走了,王府里沈泊的两个王妃才敢面面相觑。

由亲王之妃一下子变成郡王之妃,这身份地位,是真的不可同日而语。

沈泊本来是有些怀疑那个面具男的,但是此番经得朱寿公公的一番提醒后,他觉得那个人实在是有先见之明。为人稳重,遇事冷静,如果真的能够完全为他所用的话,这一时的耻辱不愁的,将来不怕翻不了身。

“你去查一查。”沈泊私下叫了自己一个亲信来,“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总觉得,瞧着样子有些眼熟,但是又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

沈泊才派了人出去,那面具男便出现在沈泊面前。

“郡王怀疑我,是应该的。也对,是我未有在郡王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来。”面具男双手交叠,朝着沈泊算是行了一个礼,“在下王楚,曾欲效仿魏晋贤士,隐居山林多年。如今出山,只想干一番事业,仅此而已。”

“王楚……”沈泊嘴里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十分奇怪,“姓王……看你这通身的气派,不像是毫无名气的等闲之辈,祖上是……琅琊王氏?”

王楚只笑笑,却并不回答沈泊的问题,只说:“郡王若是信得过我,我自然替郡王效劳。若是信不过的话,那我也无需再留在这里了。”

第132章

沈泊好生打量着这个叫王楚的男子,心下并没有犹豫太久,便决定用了此人。

沈泊道:“小王不管你是何出身,不管你曾经都经历过什么。只要你有才略,能够助小王得到想要的东西,那么将来,定然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叫王楚的男子闻声似是并不在意一般,只淡淡点头说:“敦郡王有心,在下感激。”

沈泊心中真的是有一百个疑惑,但是又觉得自己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不如什么都不问的好。如今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父皇赐死。

他被贬黜为郡王,迁出这魏亲王府。也好,至少暂时可以休养生息,等养足了精神再出手,也不迟。

索性如今朝中自己败落了,平王楚王两位皇兄,更是会明争暗斗。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再及时出手,必定能够事半功倍。

沈泊思及至此,心中稍稍宽慰。

那王楚却道:“殿下,陛下虽然定了曹娘娘的罪,但是至今可是还没有见过五皇子。只要陛下再见不到五皇子,那么仅凭德妃娘娘的一面之词,再加上那些所谓的证词,也并不是铁打不动的证据。”

“陛下对当年的那件事情耿耿于怀多年,心里的疑虑,不可能会一下子全部清除。殿下再稍稍等点时机,机会到了,再着人进言,到时候,陛下定然会再度疑心德妃。”

沈泊道:“小王看未必,陛下这些年来宠幸德妃,德妃几乎是宠冠六宫。她虽然不是皇后,但是后宫里,却是她说了算。只可惜,小王的母亲不得陛下宠爱,否则的话,也不会沦落至今。”

“宠爱说到底,那也只是宠爱而已。若是陛下真的对德妃母子毫无顾忌,德妃早该是皇后了。咱们的这个陛下啊,他虽然算不上心狠手辣的帝君,也不是生性多疑之人,但是……只要是他心里留下了阴影,这辈子都别想跨出那道坎儿。当年曹妃陷害德妃,设计德妃失贞,虽然是陷害,如今也已经洗清楚耻辱明了冤屈。但是,两个人衣衫不整睡在一起的那种场景,想来陛下永远不会忘记。”

“陷害的也好,心甘情愿的也罢。陛下越是深爱德妃,就越是在乎。”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沈泊纵然不想疑虑,但是此人实在是过于奇怪,他不得不疑虑,“这些事情,都是当年燕王府的秘事,你如何知晓的?”

王楚却道:“如果连这点事情都打探不到,那么在下如何做郡王的幕僚,筹谋大事?”

“你果真愿意辅助小王?”沈泊只觉得眼前的人过于虚无了些,叫人瞧着不真实,“小王如今只是一个郡王,自然比不得亲王尊贵。何况,若论将来能够得封储君继承大统希望最大的人,自然还是楚王。你若是想干一番事业,何不去投靠楚王府?”

“我说了,若是郡王这座大庙容不下我。那么,我自然有别的去处。”

王楚望着沈泊,默了片刻,他转身便要离开。

沈泊道:“先生且留步!”

王楚停住脚步,沈泊走到他跟前,竟是行了大礼。

“只要先生肯相助,那么,小王必当感激先生。”沈泊作揖。

王楚道:“郡王不嫌弃在下便好,往后在下便与王爷同荣辱了。王爷好,在下便好。若是王爷将来得不到这皇位,那么在下也算是白费这苦心了。”

“是,先生。”沈泊恭敬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