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老太太的上房内,老太太正歪身躺在榻上,半阖着眼睛,正在休憩。旁边宋思妍伏在榻边,正小声呜咽抽泣着,室内很静,她虽则尽力在压制声音,可那哭声还是清晰可闻。她双肩耸动,呜呜咽咽的,叫人听着就无端产生几丝怜惜之意来。

“好了好了,如今这个样子,你哭又有什么用呢。”林老太太似是有些厌烦,微微动了动身子,然后坐了起来,耷拉着一张老脸,垂眸看宋思妍道,“你哥哥那是他咎由自取,他当初要是肯听我的话,今儿会出这样的事情吗?哼,我让他往东,他偏往西,让他娶三丫头,她偏要娶那个丑东西。我做什么事情还不是为着宋家好,他偏不领情,回来收拾收拾东西就搬出去了,如今好了,病倒了,这又想起我的好来了?当我这是什么!”

一想到当初宋青程不但不听自己的话,而且还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听周太君的,她便就一肚子气。那周太君分明就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打她脸呢,倒是好,有那小子一撮合,那巴掌打得叫一漂亮,她这大半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思及此,心中又有一把火烧了起来,气极抬手就狠狠推了一把,茶碗碎了一地。

宋思妍吓得立即止住哭,呆呆地看着老太太,她眼睛红得兔子似的,却再不敢哽咽一声。

喜鹊忙过来捡地上碎片,不一会儿,就有小丫头撩起门帘来说:“老太太,三姑娘来了。”

宋思妍原是止住哭了,此番听说林琬来了,越发哭得厉害起来。

“姑奶奶,哥哥不听您的话,思妍一定听您的话。求求您了,别让思妍去医馆帮忙。”要说方才只是小声啜泣,这下真是吓得嚎啕大哭了,她双手紧紧扯着老太太衣角,泪流满面道,“思妍听说了,三表妹这些日子一直托人在城中四处找合适的医馆接手,这次来,肯定是要带思妍走的。”

“妍表姐如今在府上倒是有些势力,怎么,我这些日子在做什么事情,你都有暗中着人盯着?”林琬人还未进,声音却是先传了进来,随即便见一双素手轻轻撩开门帘,从外面走进一位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妙龄少女来。

林琬冷冷瞥了宋思妍一眼,随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规规矩矩朝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没有什么好脸色,晒了她一会儿,这才坐正身子,让她起身来。

“三丫头,如今城中情形如何,想必你是知晓的。”老太太想伸手端茶喝,但见方才的茶碗都被自己摔碎了,不由心中越发恼火,总觉得近来诸事不顺,将那眉心高高蹙起,见喜鹊要来奉茶,她烦躁地冲喜鹊挥了挥手,这才转头看着林琬道,“你也该是知道,如今城中因这天灾,闹得是人心惶惶,多少人巴不得生在这高门大户呢,你倒是好,非得往外面钻。”

“行了,买了医馆便买了,搁在那儿,等逃过这一劫数再商量着看。”老太太端着老人家的架子,颇为不耐烦地挥手道,“你且先回去吧。”

林琬道:“琬儿知道,老太太是怕琬儿这天天进进出出的,会带了什么外面不干净的东西进府来。不过您老人家放心,孙女这次出府去,不会日日进出的,至少得等过了这阵子,再行回府来,祖母,您看如何?”

“住在外面?”林老太太狠狠怔住,随即脸色越发不好起来,抬手在案上拍了拍,“三丫头,做姑娘就该有个做姑娘的样子,你这还没嫁人呢,就这般抛头露面的,你不怕受影响,难道就不替你的姐妹们考虑考虑?哼,当医女,少不得要摸摸碰碰的,这传出去,我林家姑娘以后还怎么说亲,不行不行。”

林琬朝着老太太微微屈身,这才又说:“若是孙女没得本事救人,那抛头露面自然会惹人笑柄。不过,若是孙女救了人,到时候,不但城中所有百姓都会感恩,就是连宫中的人也是会刮目相看吧?”她稍稍顿了顿,但见老太太神色微变,知道她是动心了,这才又道,“普通行医治病只是救人,孙女此番……也算是略尽绵薄之力救国吧。”

老太太眼睛亮了亮,想着,这丫头几次三番妙手回春,怕是背后很有什么高人指点。

这次又是这般执着要开医馆,肯定是心中有所成算的,要是她真能给侯府博得名声,那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啊。

想到此处,老太太脸色稍微好了些,对着林琬道:“既然三丫头坚持如此,那我老婆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她垂眸看向宋思妍,见她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倒是影响了几分美貌,心中想着,这姑娘家还是得娇养着,便又道,“你妍表姐这几日身子上不爽利,且先不能跟你去了,待得过几日,祖母再送她去。”

林琬心中明白老太太打的是什么算盘,若是她不能救人,老太太也就不会送这宋思妍去医馆,若是她的确能够救得了人,老太太到时候再送宋思妍去,就是抢功的了。到时候,这宋思妍什么事情也不做,就能够分得一半功劳。

算盘倒是打得漂亮,只可惜了,她林琬又不是傻子。

“不去便不去吧,宋表姐身娇肉贵,怕是吃不得这些苦呢。”林琬朝上位抚了抚身子,折身才将准备出门去,外面岳嬷嬷便匆匆跑进来。

“老太太,那丫头还跪在外面呢,怎么赶都赶不走。”岳嬷嬷朝着老太太拱手道,“老奴已经说了,宋表少爷已经出府去,老太太您就再也管不得他了。可那丫头偏说宋表少爷此番烧得厉害,她又请不到大夫,无奈才寻到这里来的。”

林琬一惊,便看向画堂,画堂冲自己主子点了点头。

林琬心中了然,既然是宋青程生病,那此番前来跪求侯府的,怕就是叶文亭了。只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叶文亭怎生不去薛家,倒是跑到林家来。

宋思妍哭着说:“哥哥平素身子骨一向好的,打小都没生过什么病,怎生这回倒是病成这样。”她扯出帕子擦眼泪,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都怪那个贱人,哥哥肯定是为了她,这才病倒的。她们家在城外乡下,如今正闹疫灾,哥哥定然是冒雨接她一家人进城来安顿,这才忙得累着了。”又哭起来,“这个时候病倒,只怕是一个不小心,连命都会没了。”

“哪个贱人?”林琬见不得宋思妍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回身冷冷看着她道,“你哥哥病了,我只见你躲在侯府掉几滴眼泪,却不见你出门去探望他。可是叶姐姐呢,是叶姐姐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的,也是叶姐姐四处奔波替他请大夫。你如今倒是说她,要论起来,你却是连贱人都不如的。”

宋思妍噎住,都忘记了哭,只气得美目圆瞪,狠狠看着林琬。

“都是你,当初是你耍计谋陷害我哥哥的,要不然的话,我哥哥怎会阴差阳错的与那丑女定亲。”宋思妍仗着自己有老太太疼宠,又见素日来老太太越发不待见这个侯府姑娘,想着她方才竟然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怒火中烧,便一时间忘了身份,胡说起来。

林琬好笑道:“有些事情,我不说破,不代表我林琬是傻子好欺负。宋表姐,你当真以为过了几日侯府千金小姐的日子,便就是大小姐了?以往对你客气,那不过都是看在老太太面子上,你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有资格嫌弃旁人,在我心中,叶姐姐可比你美。”

说罢拂袖往门外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若不是见宋表哥与你不是一路人,我倒是还不想将叶姐姐嫁他呢。宋表哥能娶到叶姐姐那等品性的女子,是他的福气,而你这样的,往后能配个什么人,还真不好说,只怕不会寻得个比宋表哥好的。”

画堂撩开门帘,林琬赶时间,倒也没功夫多耽搁,说完就走了。

老太太气得不轻,坐在那里浑身都抖了起来,这虽则是指着思妍的鼻子骂,可明眼人瞧着就知道背后骂的是人。

这丫头如今是了不得了,胆敢这样说话,到底是跟谁借的胆子。

宋思妍一口血呕在喉咙口,心中气极,终是揭下伪装许久的面具,开始碎骂道:“她就是一个狐媚子,什么行医治病,开医馆不过是个幌子,就是出去四处勾搭人的。”她眸光阴狠狠的,见老太太也气得不轻,巴不得火上浇油道,“姑奶奶,瞧她方才那番话,哪里是骂思妍的,她就是冲着您来的。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那芯子都是肮脏不堪的,那薛表哥陆表哥还有那公子邕都是怎么想的,咋都瞧上她了。”

喜鹊静静站在一边候着,闻得宋思妍的话,不由轻轻蹙眉。

这位表姑娘,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空有一副皮囊,却是个愚蠢至极的。她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如今倒是敢跟三姑娘叫上劲儿来了,往后怕是有她苦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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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太太那里出来,林琬便去了母子薛氏的院子。薛氏听得女儿说要直接住去医馆,吓得险些没晕过去,自当是要好一番劝阻。但见女儿一再保证她自己不会出事,且又见她态度坚决,自己再劝不来,只得勉强应下。

又唤来儿子林晁,她则跟儿子一道送女儿出门去。

三人才将走到侯府大门口,便有嬷嬷跑过来道:“二太太,老太太说了,如今城中情势不对劲,往后要严进严出。二太太与三爷今儿若是也出门去了,怕是晚上就回不了侯府了,老太太特意差了老奴前来与太太您说一声。”

薛瑛回头道:“你来的正好,我此番出门去,也没打算回来了。便就托了你去回禀老太太,就说我回娘家住几日去,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就看老太太什么时候欢迎我回来了。”说罢也不给那婆子继续说话的机会,只领着一双儿女出门。

那婆子自当是听出了薛瑛话中意思,绿豆小眼转了转,就溜着跑走了。

朱门大开,外面雨还在下,林琬见叶文亭竟是跪在雨中的,连忙跑出去扶她起来。

“叶姐姐,你怎么跪在雨中?快些起来。”见她不肯起,林琬道,“你跪在这里也是没用的,既然宋表哥病重,怎生不去薛家求我外祖母?”

薛瑛见外面雨势不小,怕女儿站在外面会受凉,便吩咐丫头婆子们扶着几位主子先上车再说。

前后两辆马车,薛瑛跟儿子领着几个丫头婆子坐在前面,林琬则陪着叶文亭坐后面一辆。

车内暖和,叶文亭缓了一会儿,这才道:“林姑娘,周老太君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哪里还好意思求上门去。原想着,青程怎么说也是林老太太的亲侄孙,老太太只是瞧不上我,听得青程病重,该是会关心的。”

“但结果又如何?”林琬拿过画堂手中帕子来,亲手替叶文亭擦拭脸上的雨珠,“别说是老太太了,就是宋表哥的亲妹妹,这个时候也是不会出门去瞧他一眼的。怕是在他们心中,早就觉得宋表哥是染上疫病了,就算不是,他们也不敢冒这个险。生死危机关头,到底是贪生怕死的人多。”

叶文亭忽然捂着脸呜咽哭出声音来:“都怪我,他若不是为着我,也不会病倒的。前些日子,俺们村子里死了几个人,被他知道了,就非得要冒雨接了我们一家三口来京城住。我当时也担心爹娘,又见他是认真的,便同意了。可哪里知道他在城中到底吃了多少苦啊,他从林侯府搬出去后,原是没有赁屋子住的,他同时接了好几份活,白天晚上都在忙,累了就不知倒在哪里随便睡一觉,醒了再继续干活。”

“后来决定要接我们一家三口进城后,才临时跑腿租了一个小院子。为着攒钱,索性连觉都不睡了,恨不能将他自己劈成两半来使唤。这般辛苦劳累,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去接我们的时候,就已经不对劲了,后来晚上回来,直接晕倒了。昨儿夜里面一直发烧,我去请大夫,可人家见我们穷,都不肯来。我没法子了,这才求到林侯府去的。”

林琬听得轻轻怔住,以前她只觉得宋青程老实憨厚,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重情义之人。

旁的不说,就冲着他待叶姐姐好,她也是会竭力帮助他的。

思及此,对画堂道:“你去前头与太太说一声,就说我先陪着叶姐姐去看看宋表哥,晚些再去外祖家。”

叶文亭屈膝就给林琬跪了下来,感激道:“林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与青程一辈子都会记在心中的。姑娘若是能够救得青程一条命,便是拿我的去换,我也心甘情愿。只求姑娘一定要医好了他,他真的是太苦了。”

林琬身手拍她后背,安慰道:“你放心吧,我先去看看。”

马车往一个胡同口行驶过去,那胡同口太小,马车进不去,只能下来。

叶文亭有些抱歉地道:“林姑娘,叫你受苦了,不过我们家不远,就在前面。”

画堂撑着偌大的黄油布伞,替林琬挡雨,几人一并往宋青程租赁的屋子去。

叶文亭走在最前面,几步便跑到一扇小黑门前,抬手瞧了几声,激动道:“爹,娘,你们开门,林家三姑娘来了。”

话音才落没多久,那扇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

“爹,青程怎么样?又发烧说胡话了吗?”叶文亭明显一副焦急模样,也不待他爹回答,她就直接往里面跑去了。

林琬走到门前,朝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轻轻俯了俯身子,笑着道:“叶老伯,我是大夫,让我进去替宋少爷把脉吧。”

叶老爹连忙道:“姑娘实在是贵客,快些请进来,快进来。”又冲里头喊,“老婆子,快出来,家里来了贵客,快烧水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对夫妻救过自己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原因,林琬瞧着他们,只觉得实在亲切。

只一间巴掌大的小院子,中间是堂屋,左右两边各一间房,院子里头篱笆墙根子边,各搭有一间棚子。

宋青程此番睡在其中一间屋子里,屋里有些暗,直到叶文亭点了根蜡烛来,光线才好些。

林琬坐在床边,先是看了看宋青程面色,然后对韶光道:“将我的药箱放在这边吧,你去烧些热水来。”

韶光应着声去,画堂则熟练地帮林琬打开药箱,然后取出一方布巾来,然后将宋青程的手平放在那白色布巾上。

见画堂一切准备好了,林琬这才将指腹搭在宋青程手腕处的脉搏上。

“林姑娘,怎么样?青程他身子如何?”叶文亭站在一边,十分焦急的样子,昨晚上开始,左邻右舍就已经有人来赶人了,他们说青程这是染了瘟疫的症状,她虽然不信,可此刻也是害怕,就怕会从林姑娘口中说出一些她不愿意听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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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林琬收回手,画堂立即递过来一块湿帕子,林琬擦了擦手,回头对叶文亭道:“宋表哥我得先带去医馆医治,他之亲用过的一应茶具碗筷,包括穿过的衣物都得烧掉,这间院子也得先隔离起来。”

她迅速起身,见叶文亭还傻愣愣地站着那里,蹙起眉心来,颇为严肃地说:“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你跟叶伯伯叶大娘不能再住在这里了,便先去我外祖家住几日吧。”她背起药箱,回头对画堂道,“你先别忙了,赶紧先跑着去外祖家,将这事情告诉外祖一家,再带几个人来,将宋表哥抬去医馆。”

叶文亭似乎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双膝一弯,就在林琬跟前跪了下来。

“林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青程他怎么了?”她因为慌张,浑身都颤抖起来,但见林琬轻轻朝她点了点头,那泪水更是如决堤洪水一般,汹涌往外流,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使劲摇头道,“不,我不去薛家,我要留在青程身边。”

林琬扶她起来,叹息道:“叶姐姐,此刻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又不是大夫,跟着去医馆也无用的。再说,这种病传染性非常厉害,到时候你人没照顾好,也染了病怎么办?你放心吧,我既然能够开医馆,心中至少是有几分成算的。”

听她这般说,叶文亭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摇头道:“林姑娘,便只好生安排我爹娘就好,至于我,哪里能在薛府安心住下去?你让我跟着你一道去吧,就算不能时时刻刻都呆在他身边,我也可以跟着姑娘学点东西,能够帮着点什么忙,好不好?”

林琬看着叶文亭,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宋思妍。

这宋家兄妹如今相依为命,可兄长病倒了,妹妹只掉几滴眼泪便了事。倒是叶姐姐,在此危急时刻,竟然能够对宋表哥不离不弃。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到了医馆,定要一切听我的才行。”林琬十分严肃地看着她。

叶文亭连连点头应声道:“林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添乱的。”

到了医馆门口,林琬站在外面好一番打量,才将发现,这原是前世的时候京城内非常有名气的一家医馆。自然,她知道这家医馆的时候,当时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当时的江山已经是赵邕父亲在做,而那时候,城中也是发生了一场大的灾难,她不知怎么的,魂魄就在这家医馆安顿下来。

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奇缘。林琬对这里亲切得很,毕竟是曾经好一段时间住过的地方。

这医馆两层楼,红木柱子,黑瓦红墙,门很大,敞开的,后面还带个院子。

林琬命人将宋青程抬进去,而后吩咐画堂去济世斋请秦尚秦大夫来,这才抬脚进门去。这里一应药材家具都是齐全的,林琬倒是也不需要准备什么,便只四处打量一番,没一会儿功夫,秦尚便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

“林三姑娘。”秦尚胡须花白,见到真是林琬的时候,笑得胡须乱颤起来。

林琬回头,目光先是落在秦尚身上的,打了声招呼,这才望向他身后跟着的少年。

“这是我新收的徒儿,叫肖子归。”秦尚回头拉徒儿上前来,颇为严肃道,“这就是师父时常挂在口中的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你不是一直要见吗,此番见到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快过来,见过林三姑娘。”

肖子归不过也才是十六七岁,自诩天赋异禀、聪慧异常,为人便有些倨傲。

他之所以进京来拜师学艺,主要是因为听说京城中有一位名医圣手,竟然能够动刀救人。进了京城来,便直接去了济世斋,拜得秦尚秦大夫为师,可哪里知道,师父竟然跟他说,那种动刀子的医术他不会。

想他肖子归,好歹也是出身医药世家,哪里能是随随便便拜师学艺的?

拜了个师父,还什么都没有学到,气得两天没吃得下饭。后来怕是师父他老人家自个儿心中过意不去,这才将实话告诉他,说真正能够剖腹救人的圣手就在这京城中,不过,是名门闺秀,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够见到的。

他以为再怎么不济,这圣手姑娘也得有个双十之年呢,没有想到,就一丫头片子。

肖子归总觉得自己是叫人给耍了,脸色十分不好,只双手环抱胸前,眼睛上下扫视,然后转头轻哼一声。

林琬知道这肖子归将来会成为一代名医,再说了,她那些动刀子的本事,还是前世的时候从肖子归身上学的呢。故此,便是眼前这少年再怎么不礼貌,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先笑着朝他打了招呼。

秦尚狠狠瞪了爱徒一眼,然后笑着说:“徒儿实在顽劣,叫林三姑娘笑话了。”稍稍顿了顿,这才琢磨着又道,“只是……老朽实在不明白,虽则姑娘医术高明,也有想救百姓于危难的心。不过,姑娘好歹是名门闺秀,若是就这样抛头露面地帮人诊治,怕是不妥当。”

林琬一边引手请秦大夫师徒往里面去,一边说道:“不瞒您说,我这么做,的确是有些私心的。当然,救人是一方面,不过,我还有其它方面的考虑。”带着秦大夫去了宋青程所在的一间屋子,“这是我一位表兄,我瞧他的症状,的确是像时疫。但是心中一时拿捏不准,所以请了秦大夫来,一并诊断。”

秦尚目光落在宋青程身上,听得林琬的话,不由上前几步去,坐在了床边。

肖子归虽则瞧不起这丫头片子,但打进门开始,自始至终都看着林琬,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喂,你那‘剖腹取子’的刀法是跟谁学的?”语气有些不屑的样子,只垂着眸子打量她,“你小小年纪的,就算是从会识字开始看医书,若是没有世外高人指点,也不可能有师父所说的那般成就。你说,你师父是哪位世外高人?”

林琬真想告诉他,她的这点微末本事,全是前世的时候跟肖神医学来的。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又有谁能信?

她笑着道:“我的确是有师父的,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已经隐退江湖多年,也不准许我再提他名讳。所以,怕是不能如实告诉肖公子了。”

肖子归原还抱着一丝希望,但听她如此说,气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然后站在墙根处,黑着一张脸,似乎看谁都不顺眼似的。

林琬道:“不过,肖公子若是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拜你为师?”肖子归急得跳脚,他觉得这真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了,立即一个箭步冲到林琬跟前来,凶她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的师父们都是谁吗?你小小年纪的,也敢做我肖子归的师父,真不怕损了阳寿。”

林琬垂眸,笑着道:“再怎么折寿,怕是也比前一世好。”

那边秦大夫拿着布巾擦了擦手,这才转身,严肃地道:“面热颈肿,高烧不退,瞧着症状,也是与其它感染上时疫的人是一样的。”他沉沉叹息一声,眸光中有着泪泽,“这等天灾,老朽生平还是头一回见,以往虽则也经历过,可那一次都没有这一次来势凶猛。林姑娘,我瞧着这位公子,怕是也命不长矣。”

外头叶文亭一直扒在门边偷看,但听得秦尚如此说,吓得直接就晕厥了去。

林琬朝门口看一眼,见是叶文亭晕了过去,赶紧走到门边去,半扶起她道:“叶姐姐,你先去休息休息,我瞧你好似也是一整夜没有合眼的样子。”说罢也不容她拒绝,直接吩咐画堂道,“带叶姐姐去二楼上歇着。”

叶文亭虚弱道:“我没事,我……”

“好了,你这样,我也不能专心做事。”林琬严肃了起来,“叶姐姐你要知道,越是危急关头,越是要沉着冷静一些,我知道你担心害怕,可这些都是没有用的。”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你先去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下来照顾宋表哥。”

叶文亭还想说什么,但见林琬表情严肃,她也觉得自己此时留下来,怕是麻烦。

“请林姑娘,一定要救活她。”哽咽了几声,这才转身离去,林琬却将画堂唤住。

“呆会儿你去在叶姐姐房间点一根安神的香,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再说。你要是累了,也先去休息片刻,一会儿有得忙的。”

画堂笑着道:“姑娘都忙活了多少天了,都没喊着累,奴婢怎么可能会累。”

林琬开心地拍了拍她脑袋,然后道:“对了,待叶姐姐睡着后,你拿了纸笔来,就是我之前用的那册。”

画堂应着声去办事,林琬则与秦大夫师徒一道去了外边,这只才片刻功夫,外面便有人用担架抬着一个人过来。林琬连忙命人将病人接进来,一番诊断后,确诊也是得了时疫。命人将病人抬到里间后,还没来得及喝几口茶缓缓神,外面又来了一拨。

林琬望向秦大夫,秦大夫无奈道:“这种情况,哪里还有那么多悬壶济世的医者,如今城中多少医馆都关门了。就如林姑娘如今接手的这家,这家医馆以往在京城中也是有些名气的,结果,一场灾难就关了门。从医之人,也有怕死的,能如姑娘这般的人到底是少。城中现在还开着的医馆没有几家,而肯接这是病人的,之前只我济世斋一家,如今,林姑娘开的医馆也算是一个。我人此番不在济世斋,所以林姑娘这里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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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原来如此。”林琬轻轻点了点头,之后便命人将大门完全敞开,也吩咐了下去,若是再有人上门来求医,不得再将病人拒之门外。林琬吩咐下去后,医馆内的人就都开始忙活起来,之后上门前来求医问诊的人也越来越多,京城各大街道,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既然有医馆肯收病人,就代表并非一病即死、再没生还余地,一时间,但凡有些头疼脑热的人,都纷纷上门前来求诊。

只才大半天的功夫,整个京城街头巷尾都传开了,如今都知道贵安侯府的三姑娘行医好德,有求仁之心。只要进了她所开的医馆的门,穷人不但不收诊金,而且还会赠送一份药材,说是喝了这份药材熬的药,虽不能百病不侵,但至少是会强身健体。

城中百姓奔走相告,不肖一天功夫,不但百姓们知晓了此事,就连京中各名门权贵、世族大家,也都知道林三姑娘开医馆行医好德之事,竟也纷纷差了家仆,扮作平头百姓的模样,挤在人群中,寻了份药材回去。

说来也是奇了,一连数日来都阴雨连绵,自打城中逐渐热闹起来后,天气也转晴了。

到了傍晚,西边天际晚霞几乎是要染红大半边天空,彩虹高挂,都说是祥瑞之昭。

前来寻医问诊的,有些的确是不幸染上了时疫,而有些不过是来凑热闹讨个安心的,其实什么病都没有。对于确诊为染上时疫的,林琬将人留了下来,而那边身子没有任何问题的,只送了药材便打发走了。

城内染上时疫的病例不多,忙了一日功夫,差不多已经集聚城内所有病例。

送走最后一位病患家属后,林琬总算是有功夫停歇片刻,她站起身子来活络了下筋骨,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见天幕已沉,放眼望去,已然万家灯火,而街上也渐渐清冷下来,便转身吩咐画堂将门关了。

画堂才将准备关门,门外一辆马车呼啸而至,画堂隐约瞧见是薛府的,就立即迎了出去。

林晁率先跳下马车来,而后转身去伸手扶薛瑛跟周老太君下车,但见画堂候在外边,他扬声问道:“我姐人呢?”

画堂低垂着脑袋,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小声回道:“在医馆里面。”

周太君黑沉着一张脸,气得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倒也不急着进门去,只站在外面,借着门口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看门楣上挂着的匾额。“仁心堂”三个字十分耀眼,仁心仁义,原是极好的事情,可此刻老太太瞧在眼里,只觉得烫眼。

搁在以往任何时候,琬丫头行医积善,她都不会反对。可如今是什么样的一种境况?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要了人命的时刻!这丫头,竟然闹得只身出府来开医馆,她不顾虑自己,怎生也不顾虑她这半截身子进了土的老太婆?

琬丫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她往后怎么活,倒不如也死了算了。

又想着,这丫头如今被婚配给了仪王那次子,她是再也讨不着这丫头当孙媳妇了,没来由一阵心酸。周太君年轻的时候跟着丈夫挥血沙场,算是赫赫有名的女将,战场上伤了胳膊伤了腿都没哭,此刻倒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丫头,定是平素仗着我太宠她了,宠出了一身的怪病来。”周太君心中大痛,将那拐杖狠狠往地上敲了敲,“今儿我就要好好教训她一番,看她往后还敢不敢这样胡来。”又狠狠瞪向女儿薛瑛,命令道,“一会儿我教训人,你可别心疼,更别拦着我。”

薛瑛为难道:“娘,您说她两句将她带回去就是了,也别真下手打啊。”一边扶着老太君,一边往里走,道,“不过,这丫头如今不但不听话,嘴巴也会说得很。总之女儿当时乍听的时候也是百般不同意,最后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竟就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我怕娘也会跟女儿一样,所以给娘您提个醒儿。”

周太君哼哼道:“我倒是要看看,臭丫头呆会儿她怎么说。”

画堂听着着急起来,跺脚道:“三爷,您可得劝着些,奴婢瞧老太君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老太君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姑娘身子娇弱,若是老太君真在气头上将姑娘给打了,姑娘哪里吃得消啊。何况,事后老太君也会后悔的。”

林晁瞥了画堂一眼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外祖母老人家真狠下心来打我姐了?我与三位表兄倒是常常挨打,也不见我姐挨一句骂啊。不过是说说气话罢了,你瞧着,一会儿肯定得给我姐忽悠回去。”

说罢,林晁也不再理会画堂,只追着周太君进去。

林琬正认真的伏案书写医案,闻得动静,以为是画堂关好门窗回来了,头也不抬道:“画堂,你要是累了就先进屋去睡吧,我这边手上还有好些事情要忙,一时半会儿还休息不了。”等了片刻,不见画堂应话,她好奇地抬起头去,就见自己外祖母眼泪汪汪站在跟前。

“外祖母,娘……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林琬乍一见到周太君满脸落泪的样子,一时间慌张起来,连忙迎过去道,“外祖母,外面天这么黑,您怎么不在家歇着。”又瞪画堂,“这丫头也是,外祖母来了,也不晓得赶紧先折回来告知一声,回头罚你。”

方才还摆了狠话说要好好惩治琬丫头的周太君,此刻见到亲亲外孙女,哪里还要罚她,真是疼都疼不够。

又想到她成亲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心中大痛,只一伸手,就将林琬紧紧抱住。

薛瑛也抹泪道:“你这丫头真是,瞧将你外祖母气的,还不说些好话哄哄老人家。”

林琬最会撒娇,使劲蹭在老人家怀里,哄着道:“外祖母别生气了,一会儿您坐下,琬琬给您捏捏肩捶捶背,好不好?”

周太君哪里舍得生气,见她这般撒娇卖嗔,欢喜得紧,将个香软团子抱得紧紧的。

叶文亭闻声走了出来,见是周太君来了,连忙在她跟前跪了下来。

“你这孩子是做什么呢,还不快起来。”周太君渐渐止住泪意,弯腰亲自伸手将叶文亭扶起,拍着她手背道,“我老太婆果然没有看错眼,青程是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好孩子,上天有眼,他是个好人,定能逃过此劫。”

叶文亭红着眼圈儿道:“幸得有林姑娘相救,否则的话,怕是此刻青程……”她又哽咽起来,下面的话再说不下去。

沉沉叹息一声,周太君紧紧攥住林琬双手道:“你这孩子,如今行事越发叫我瞧不明白了,不知道是你大了,还是我老了,哎。以往无论你怎么闹,外祖母都愿意陪着你闹,可是琬琬,你此番做的可不是小事儿,叫外祖母怎能放心?”

周太君虎着一张脸,十分严肃地道:“你要是非得在这里住下,那外祖母也来陪你。”

林琬大惊:“外祖母,这怎么能行,您……”

“怎么不行?”周太君板着脸,态度十分坚决,想着,若再不趁此机会与这丫头都呆会儿,往后等她嫁人了,哪里还有机会见着她,思及此,难免又要落下泪来,“你这孩子,说要嫁人就要嫁人,说开医馆就开医馆,如今外祖母老了,你也大了,不听外祖母的话也是有的。可外祖母想多陪陪你,你怎生还不愿意了?”

林琬忙将老人家抱住,摇头道:“琬琬怎么会不愿意跟外祖母呆在一起,只是,这里毕竟是医馆,一应衣食住行哪里能跟将军府相提并论,琬琬是怕外祖母会住不惯。何况,就算琬琬心中再有几分成算,到底也是有些赌博的成分在,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连累了外祖母,琬琬真是万死难辞。”

“你也知道危险!”周太君实在又爱又恨,忍不住伸手戳林琬脑袋,“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呆在这儿。琬琬,你自己想想看,你如今是待嫁之身,却抛头露面开医馆,这事情要是传到你将来婆婆妯娌们耳朵里,她们会怎么想?你要是在京城,有我给你靠着,可仪州路途遥远,你受了委屈,外祖母想上门替你讨公道都不行。”

林琬嘀咕道:“我就算不这样抛头露面,她也总会想着法子挑刺儿的,反正她也不会给我好脸色。”

“你说什么?”周太君虎着脸瞪她。

林琬忙道:“外祖母您忘了吗?虽则仪州离京城远,可是离两位舅舅驻守的地方不远,我要是受了委屈,单枪匹马寻我舅舅去,他们能拿我如何?再说,两位舅舅手握重权,他们不敢待我如何刻薄。”

前世林琬嫁去仪州的时候,薛家两位老爷已经战死沙场,所以,仪王妃自当不将她这个儿媳妇放在眼里。可如今一切不同了,薛家尚且没倒,两位舅舅依旧手有重兵,但凡仪王想成千秋大业,都不会怠慢她。

这日子嘛,总归是会比前世好过很多的,曾经那些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不知道今生又是会如何待她的。

想着前世种种往事,林琬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来,只想着,仪王府那淌子浑水,只怕是比贵安侯府要深百倍。不过不论如何,好在她重活一回,算是抢得先机了。此番先立下一记功劳,帮仪州王府赢得一些民心,也算是她这个做儿媳妇送去的见面礼。

周太君也是一时间急糊涂了,倒是忘记两个儿子如今镇守的地方离仪州不远,思及此,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倒也是,你舅舅舅母素来疼你,他们若是得此消息,怕是开心得做梦都能笑醒了。”周太君撇了撇嘴巴,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但事情已经到了如斯地步,只能作罢,便只道,“这天色已晚,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你要是想干活,这活永远都干不完,你这没日没夜的,岂不累死?好了,今儿外祖母与你同睡,咱们这就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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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哄得外祖母睡下后,林琬披了衣裳下了楼,想点了灯继续做没做完的事情。

却没想到,才将下楼去,整个人都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进了怀中。吓得险些张口就要呼救,可待那股子清幽雅致的冷香窜入鼻中之后,她赶紧伸手捂住了嘴巴。黑暗中,什么都瞧不见,却能够感受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他沉默,代表他心情不好,林琬仰起头来。

什么都瞧不见,但她能够感受得到他炽热的鼻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幽幽清冷体息。

“我向你解释,你别生气好不好?”林琬感受到他拥住自己的手臂越发用了些力道,她有些不舒服,扭了扭身子,好声好气解释说,“第一,我的确是有些信心能够救人的,毕竟,早在几个月之前,我就开始着手准备了。第二……子都,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太皇太后放你回仪州去了,可你多年不在父母身边,而他们膝下素来多子多孙,自当会更疼着那些时刻孝敬在跟前的子孙,还能记得你的好吗?”

“我这么做……也是想着赢得一些民心,我是仪王次媳妇儿,我有的一切,便是仪王府有的,到时候,受尽爱戴的人,是仪王殿下。”

黑暗中,赵邕黑眸越发浓黑起来,紧紧将她按进怀中,声音疲惫沙哑。

“你事事替我考虑,有没有顾及过自己安危?琬琬,我只想护你在我的羽翼下,一辈子都疼着你宠着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你这样做,我怎会瞧不出来你的用意,可你要是自此有个好歹,叫我怎么独活?”

林琬道:“你想我护我一辈子,可我不愿一辈子只让你替我遮风避雨。我想并肩站在你身边,与你同生死,共进退。”

还没待赵邕说话,室内忽然亮起了火来,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立即迎着光亮看去。

周老太君披着件披风,手中撑着盏煤油灯,静静站在楼梯口处。

林琬见是外祖母,吓得连忙伸手去推赵邕,可赵邕却将她抱得很紧,任由她如何推,都推不开来。

赵邕轻轻垂眸,而后双臂松了力道,只牵着林琬手朝老太君走去。

撩袍跪了下来,赵邕抱拳道:“请老太君放心,晚辈一定会好好待琬琬,这辈子都不会叫她吃一点苦头。”

林琬也跪了下来:“外祖母……”

“好了好了,都起来吧,跪我做什么。”将烛台放在一边,周太君一手一个,将两人扶了起来,这才道,“你们的事情,我都听平哥儿说了。琬琬,你心中也不必自责,平哥儿如今是真的只将你当亲妹妹看待。他前些日子还与我说,说他自个儿年岁也大了,该是娶个媳妇儿回家来,还叫我替他看着些。”

林琬道:“谁能嫁给平表哥,都是有福气的。”

周太君笑着冲林琬点了点头,然后看了赵邕一眼,后又对林琬道:“我有几句话与公子邕说,外祖母口渴了,你去倒杯水来。”

林琬悄悄看了两人一眼,原是想撒娇卖嗔也蹭在这里听他们说话的,可想着,她已经一连几次惹得老人家不高兴了,此刻总不能再不听话吧。再说了,外祖母与赵邕能说什么,自当该是警告他要好生待自己,自己留在这里反而不合适。

“是,琬琬给您泡茶去。”应了一声,林琬识趣地避开了。

待得外孙女走后,周太君这才拿出架子来,倒是也不将赵邕这王爷之子放在眼中,只沉声道:“我不管你是如何耍手段骗得琬琬只一心扑在你身上的,但我老婆子要告诉你,你若是娶了她之后却又负了她,别说是老将军跟她两位舅舅了,就是我老婆子,也得单枪匹马闯将到仪州去教训你,可记清楚了?”

赵邕朝周太君抱拳,回道:“老人家请放心,我赵子都发誓,这辈子若是敢负了琬琬,绝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死?你死我孙儿不得守寡啊?对我有什么好处。”周太君双手负在身后,围着赵邕转了起来,继续警告道,“虽则说那次皇家狩猎中有平哥儿帮衬你,可平哥儿与我说了,你小子身上藏着的本事,绝对不仅仅只是表面上露出来的那几手。能在宫闱中好好活下来,又练得一身本事的人,心中没个计较城府,我如何信?此番你求娶琬琬,不管打的是何主意,我对你也只有那么一个要求,往后不论如何,你都不许利用她,你对她的感情,只能是纯粹的、干净的。至于我薛家一方势力是否会偏袒仪王,这我劝你们想都别想,我薛家素来只忠于天子。”

赵邕道:“老人家,我求娶琬琬,没有任何心思。我只单纯喜欢她,所以想一辈子与他携手走下去。至于薛家势力,就算我想争取,也不会是因为琬琬。所以请老太君放心,琬琬在我心中,她只是林琬,是我赵子都的妻子,唯一的女人。”

周太君挑眉,笑道:“你父兄风流,府上姬妾也多,你却跟我说,此生只琬琬一人,叫我如何信你?”

赵邕道:“子都打小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父兄的一些事情,子都不好过多评议。不过,请老太君相信子都,这辈子,只得琬琬一个便够。”

林琬端了茶水来,自当是将赵邕的话听进耳朵里了,即刻满面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