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嘟哝道:“有是有,可来来往往那么多丫鬟婆子,我都记不清了。”

“休要狡辩!”绿芜也被霜儿这无赖的样子气到了,她呵斥道:“谁问你丫鬟婆子了,我问的是外人。明明有人看见临江侯世孙郝公子来了,还跟你说了好一会的话呢。”

霜儿吓了一跳,却强自辩解道:“郝公子是来了,他见小姐不在,就走了,我根本没有放他进去。”

“那他怎么会拿了夫人给小姐做的鞋?”绿芜气结:“若不是你放他进去的,还能有谁?”

“我没放,兴许是别人看门的时候他偷偷溜进去的吧。”霜儿犟嘴道:“家里这么多人,你们凭什么就怀疑我?还有丹心,还有其他人,你们怎么不盘问。”

“够了!”青芷呵斥一声,走到霜儿面前,目光犀利地逼问她:“到底是不是你?”

霜儿眼神闪烁,嘴角微抿,然后道:“别人冤枉我就算了,怎么你也冤枉我,你可是我嫡嫡亲的表姐。”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叮当当”几声,丹心把一个小小的包裹丢到了顾重阳面前的桌子上。

霜儿见了,脸色大变,仓惶失色地看着青芷。

丹心瞥了她一眼道:“小姐,这是从霜儿床底下的盒子里搜出来的。”

霜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赖不掉了,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小姐…”

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青芷已经朝脸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把掌声格外刺耳。

“表姐!”霜儿又惊又怒,愤愤不平地瞪着青芷:“你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青芷又羞又怒,脸涨得通红,指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就算我不对,自有小姐管教我!”霜儿气急败坏道:“你这样打我,不过是为了想在小姐面前大义灭亲,好得到更好的好处罢了。”

“你…”青芷气极,心头也抽抽的疼,她知道,这个霜儿,她是保不住了。

她没在说话,只是无可奈何地后退一步。

霜儿见她这样,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心里觉得青芷果然心思龌蹉,又赶紧把脸转向顾重阳解释:“小姐,这些东西是郝公子硬塞给我的,我根本不想要。”

“当时郝公子硬要朝屋里闯,我拼命地拦着,根本拦不住,还挨了郝公子的一顿打。小姐,您是知道郝公子的,他这个人不择手段,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要是不听…”

郝少阳的确不择手段,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顾重阳,没有真正伤害过海棠院的任何一个人。

之前顾重阳让人拦着郝少阳的时候,他也没有打人骂人,而是选择了翻墙头。

当然,郝少阳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若是别的有恶意的人收买了海棠院的人呢。

一想到自己身边服侍的人,随时会倒戈成为他人的帮手来对付自己,顾重阳只觉得心寒。

这个霜儿,不仅见钱眼开心术不正,而且满口谎言死不认错。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宽恕。

“绿芜,叫婆子蓝,撵出去吧。”顾重阳瞥了一眼站着没有动的青芷,平静无波道:“这样的人,我可不敢用。”

“小姐!”霜儿大惊,哭着道:“您不要听青芷胡说八道,我是冤枉的,您听我解释…”

第75章 。百日祭

“堵上她的嘴!”顾重阳突然站起来,冷眉冷眼地望着霜儿:“打她十大板,然后再扔出去。”

她突然发火,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对她对视。

霜儿被带了下去。

顾重阳又厉色道:“以后,谁再敢心术不正,拿别人的钱出卖海棠院,霜儿就是她的例子。若是谁觉得自己脸面大,身子硬,不怕板子打到身上,大可以试试看!”

海棠院里一片静谧,只听得院子里板子落在肉上“噗”、“噗”的声音,以及霜儿吃痛的呜咽声。

母亲不在了,她再不能像前世那样懵懵懂懂,任由别人欺负她。这一世,必须活出个样子来。

她走进内室,坐在床边,准备把那只鞋放到紫檀木的匣子里,打开匣子,她却突然愣住了。

匣子里放着一套桃木梳篦,上面画的是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杭州四景,四把梳篦大小不一,有的可以梳头,有的可以篦头,最小的那个是一个可爱玲珑的簪子。

这分明跟顾重阳在沧州府泊头镇买的梳篦是同一个系列。只是这一套更加精致可爱,画工精美不说,用的也是上好的绿檀木。

她把那簪子拿在手里,心里觉得暖暖的。

二月十五日,三场春试结束,第二天,沈玉成带着沈让、沈证来看望顾重阳。

顾重阳心里很是高兴,几次想问舅舅母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话到了嘴边又屡次咽下。

下午,送沈玉成出门的路上,顾重阳忍不住道:“舅舅,在你的心里,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沈玉成看着顾重阳,意味深长道:“你母亲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她温柔大方,行事有度,是沈家最优秀的姑娘。不管她是什么人,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在舅舅心里,她都是我最亲的妹妹。她也是你的母亲,是最疼爱你的人。”

送走了舅舅,顾重阳回到海棠院,握着那只些绣鞋发呆。

舅舅的确认为母亲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所以才强调不管怎么样,母亲都是她的母亲,都是最疼爱她的人。他是怕自己听了别人的话,厌恶母亲吧。

她怎么会厌恶母亲呢?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是怎么认为的,她都不会相信母亲会做出令亲族蒙羞的事情。

父亲是公侯家的少爷,还是进士出身,凭借自己的努力挣下了功名,是上进优秀的世家公子。

而外祖父家虽然有钱,却也不过是商户。母亲最怕别人说她是商户女,不知礼数,没有规矩,没有教养。因此她时时小心,处处留意,唯恐哪里做的不对,惹人耻笑。生怕丢了沈家的脸面,更怕给父亲丢脸。

前世今生,母亲都格外小心,不愿落人话柄。

就凭这这一点,她就相信,母亲是绝对不会做出碧云口中说的那种事情的。

再说了,母亲与父亲鹣鲽情深,看父亲的眼神里包含着温柔的情谊与绵绵不绝的仰望敬佩,她爱慕父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背叛父亲。

她不信,一千一万个不信,母亲绝不会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若不是如此,母亲又怎么会投缳自尽,家里面为什么会把母亲的死压下来,父亲又为什么会如此沉默?

手中那只绣鞋被她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绿芜、青芷与丹心担忧地看着她,谁也不敢上前劝解。

突然,顾重阳站了起来。她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情的关键。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他们都相信母亲做了不好的事情,可证据呢?对方又是谁呢!

一定是有人诬陷母亲!

包括舅舅、父亲之所以会相信别人的诬陷,恐怕是看到了所谓的证据,甚至是看到了所谓的“奸夫”。否则,红口白牙口说无凭,他们怎么会由着别人把屎盆子朝母亲头上扣?

一定是这样的。

她不能抱着母亲一定不会做错事的想法去解决问题,而是要顺着对方的思绪走。

那个人是谁?只要找到了那个人,就能证明母亲的清白。

三月十六,是四夫人的百日祭,顾重阳跟四老爷顾占茗、舅老爷沈玉成,两位表少爷沈让、沈证一起去了广济寺,他们请了七七四十九个高僧给四夫人做法事。

跪在蒲团上,听着和尚们念着《往生咒》,顾重阳在心里对四夫人说:“母亲,您放心的去吧,我一定会把凶手揪出来,还您清白。”

由于超度法事要做到深夜,当天晚上,他们没有回去,就住在了广济寺。

第二天一大早,四老爷顾占茗与沈玉成就离开广济寺各自办事去了。

而沈让则奉了父命要与沈证一起陪着顾重阳散散心。

姑姑去世之后,这个小表妹就一个人孤零零的,未免太可怜了。

“表妹,你想去哪里玩?”沈让兴致勃勃道:“今天我们两个陪着你一整天,做你的护花使者,你想去哪里都行。”

顾重阳兴致缺缺地摇摇头:“我哪也不想去。”

“别啊。”沈让忙道:“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一带有多热闹啊,外面卖什么的都有,还有做杂耍的,变戏法的,说书的,耍猴的,南来北往卖货的。还有西洋人、胡人、波斯人、大食人开的商铺。”

“你恐怕还没有见过波斯人吧,他们跟我们长得可一点也不一样,他们鼻子高高的,眼珠子的颜色也跟我们不一样。唉呀,总之你见到就知道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沈让怂恿道:“表妹,你就出去看看吧,走过路过可不能错过,保证你看了不后悔。”

“让表哥,你说得这么活灵活现的,难道你都亲眼看过吗?”

沈让一顿,“嗐”了一声道:“我没有见过啊,我从南京来到京城,就一直在家里待着看书做文章,哪里也没有去。好不容易放榜了,父亲也不许我们出去。再过十来天,又要放榜了,到那个时候,我榜上无名,父亲生气,更不会让我出来玩了。”

“我来的时候,可是跟大哥大嫂、大姐小妹,还有小侄女恬恬都夸下了海口,说会到京城见识一番,回去跟他们讲说京都的好玩之处,还给她们带广济寺胡同最好玩的东西。”

他说着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大哥的千里镜,大嫂的西洋镜,大姐与小妹要的时新的绢花,还要给恬恬带一个玩偶与糖人,给母亲买簪子与波斯国的毛毯,若是去不成,我什么都买不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江南父老了啊?”

顾重阳听了,就哂然一笑,果然,是他自己想出去玩。

沈让拉了凳子在顾重阳面前坐下,好奇地问道:“波斯国卖的飞毯真的可以飞吗?西洋人卖的自鸣钟里面有个小人一直在里面走吗?广济寺胡同里真的什么都有吗?千里镜应该能买到吧?就算千里镜看不了千里,至少也应该看百里吧,否则怎么能叫千里镜呢?”

沈让说得眉飞色舞,顾重阳没有太大的反应,可绿芜她们几个却显然心动了。

“既然让表哥想看,那我这个做东道的就舍命陪君子,陪表哥去看看吧。正好我也想买几只鸽子养着玩。”

沈让闻言,大喜过望:“好表妹,你真是个好人。我代表大哥大嫂,大姐小妹还有恬恬感谢你。”

绿芜青芷也显得十分高兴,丹心虽然稳重,但是脸上也笑眯眯的。

既然大家都高兴,顾重阳也觉得心里很高兴。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出了门。

走走停停逛了一会,采买了几大包东西,女孩子们脚力不够,就觉得累了。

他们找了茶楼,在二楼包了一个雅间。

沈让、沈证自告奋勇地要去帮顾重阳找卖鸟雀的铺子,说等找到了,再来接顾重阳去。

顾重阳则一边休息一边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铺子、络绎不绝的人流。

绿芜突然指着楼下的道:“小姐,您看,那不是郝公子吗?”

第76章 。吃干醋

顾重阳顺着绿芜指的方向去看,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如织,并没有郝少阳的身影。

“咦,难道是我看错了。”绿芜讶异道:“刚才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青芷就笑:“说不定是你眼花了呢。”

绿芜想了想道:“也有可能。”

话刚落音,就听见敲门的声音,打开门,沈让在门口道:“表妹,我们找到卖鸟雀的店了。你快跟我们一起去。”

沈让叫随从进来把东西拿到马车,亲自护着顾重阳下了茶楼:“表妹,我们买的东西太多了,我回去叫了马车来,又租了一顶轿子,你坐在轿子里,这样就不会累了。”

“多谢表哥了。”

没想到上一世荒唐到让舅舅舅母无奈的让表哥竟然还会有如此细腻的一面,前世他为了一个外室跟表嫂斗气,闹得鸡犬不宁。后来,让表嫂终于给他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只可惜,沈家没多久就被满门抄斩。

上一世,舅舅表哥们给了她太多的关爱,这一世,她提前知道了事情的发展,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悲剧重演。

顾重阳上了轿子,心里想着这些事情,没多久,轿子就平平稳稳地停了下来。

“表妹,到了。”沈让要扶顾重阳下来,顾重阳却把手搭在了绿芜的手上:“表哥,我已经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

这个表妹,小小的人却故作大人的样子,真是逗。

偏偏她每次都是把他给降住,真是见了鬼了,他居然会怕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沈让摇了摇头,跟在顾重阳后面走进了鸟雀店。

店里面挂满了笼子,各式各样的鸟雀在笼子里高歌,叽叽喳喳鸣鸣啾啾十分热闹。

店家十分殷切,像顾重阳介绍了好几种名贵的鸟雀。

顾重阳却兴趣缺缺,只是对门口放着的大笼子里的十几只鸽子感兴趣。

鸽子可不是什么名贵的鸟,也卖不上什么加钱。

掌柜的有些失望,却也只得耐心陪着顾重阳挑选鸽子。

顾重阳心里回忆着师父教她的挑选鸽子的要点,认真仔细地看鸽子的眼睛,最终她挑选了一只黄眼、瞳孔圆整的灰鸽,与一只黄眼,瞳孔椭圆的白雨点鸽。

这两只鸽子眼神明亮,身体匀称,站立有力,条件非常好。

沈让付了钱,问道:“表妹,这两只鸽子你是打算炖汤吗?”

“当然不是,我是想养着它们。”

话刚落音,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重阳表妹。”

顾重阳回头,就看见郝少阳大步走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买两只鸟儿养着玩。”顾重阳见郝少阳忌惮地看着沈让,就介绍道:“这是我舅舅家的二表哥。”

然后又把沈证介绍给郝少阳。

沈让与沈证都极少跟世家公子打交道,只不过见郝少阳跟顾重阳说话熟稔,就下意识地觉得郝少阳定然是个平易近人之人。

他二人对视一眼,冲郝少阳拱手道:“原来是临江侯世孙,幸会幸会。”

郝少阳并不说话,只十分倨傲地点点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跟顾重阳说话:“这两只鸽子并不怎么好看,你怎么不挑几只好看的鸟来养呢?你多挑几只吧,看中了哪个只管拿走,算我送你的。”

沈让与沈证都没有想到郝少阳居然如此无礼,沈证还好,沈让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知道自己是商户出身,高攀不上这些世家公子,可也没想到居然被人如此打脸。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心里自然异常不舒服。

“表妹。”沈让十分自然地从顾重阳手中接过那对鸽子:“我们出来已经有好大一会了,你若是不累,咱们再去别处逛逛。若是累了,咱们就早点回去吧。”

顾重阳摇摇头道:“我不累,不过也不想继续逛了。”

末了,她又问:“表哥,你还想逛逛吗?”

“想!”

“不想!”

没想到沈让与郝少阳同时开了口。

郝少阳的眼睛一直盯着沈让提着笼子的那只手,只觉得沈让这是故意在挑衅。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顾重阳口中的“表哥”并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叫沈让。

当他听到沈让说不想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的脸也涨红了,心里十分不悦,狠狠地瞪了沈让一眼。

沈让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心里却对这个倨傲无礼的公子哥儿一点好感都没有。

人家看不上他,他也犯不着自取其辱,他看也没看郝少阳一眼,而是对顾重阳说道:“表妹,上轿吧,我们回去。”

顾重阳想要上轿,郝少阳却抿着嘴看着她,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

顾重阳知道,自己若不是不解决了眼前的这个情况,郝少阳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咳!”

她轻咳一声,低声道:“昨天是我母亲的百日祭,我是给母亲做超度法事来的,已经出来一天也,我也该回去了。少阳表哥,你若是没有事,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这一声少阳表哥,听在郝少阳耳中,甜在了他的心里,可他却极力忍着自己想要翘起的嘴角,故作严肃道:“我今天出来,是有正事要办,哪能这么快就回去。”

“快上轿吧。”郝少阳的怒火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温柔地说:“我不陪你了,你路上小心。”

见他不在生气,顾重阳就松了口气。

她轻轻点头,上轿而去。

看着顾重阳上了轿子,郝少阳脸上的笑容越发越大,越放越大,甚至欢快地吹了一个口哨。

他的随从张三与李四二人只摇头长叹,除了拳脚师父赵好义的女儿梦兰姑娘之外,公子爷还从未对哪个女孩子这么紧张过,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郝少阳却一转身,大步跨到鸟雀店里,财大气粗道:“掌柜的,把你们店里模样最好看,叫声最好听,品种最名贵的鸟全都拿出来给小爷看。”

张三与李四对视一眼,知道这回他们要拎着很多鸟去庆阳侯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