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惶惶不安的众人,也因为崔老夫人的到来平静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地上那暗卫的尸体,崔老夫人面沉如水地问道。

顾重阳道:“是侯爷身边的暗卫,千里迢迢从哈密卫回来给我们报信来的。”

“怎么会死在这里?”崔老夫人呵斥道:“金嬷嬷还不快找人把尸首抬下去,这要是被锦衣卫的人看到了,就是没事也弄出天大的事情来了”

金嬷嬷如梦初醒,赶紧找人来抬了尸体就走。

“外面传的风言风语,说侯爷在通敌叛国了,这话我绝对不相信。顾家的儿郎绝不会做出叛国之事。”崔老夫人的眼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然后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侯爷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其次,要弄明白,跟瓦刺里应外合之人究竟是不是侯爷的姬妾。”

“那暗卫可说了什么了?”

“老夫人,侯爷被瓦刺抓住,为免受辱,拔剑自刎,以身殉国了。”

“自刎!”崔老夫人脸上闪过一抹黯然,然后道:“既然是自刎,就一定有尸首,一定会有消息传出来,锦衣卫的人自然能查到这一点。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在座的这些人就都没有性命之忧。”

她又问道:“那姬妾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片安静,无人回答。

崔老夫人一见如此,心里就不由咯噔一下,她道:“怎么不说话了?现在不说,难道要等到被锦衣卫抓到诏狱中被严刑拷打的时候再说吗?”

“不知道。”顾重阳摇摇头道:“还没有来的及问,暗卫就咬舌自尽了。”

崔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千里迢迢奔赴京城报信,话没说清楚就咬舌自尽了?”

“是嵘哥儿。”二夫人站出来告状道:“嵘哥儿打了那暗卫一巴掌,还说那暗卫是废物,那暗卫就咬舌自尽了。”

“糊涂!”崔老夫人丈夫与儿子先后去世,只有一个孙子还常年患病朝不保夕,常年的守寡与诸多不如意的事情将她磨练的喜怒不形于色,可听了二夫人的话,她没能忍住心里的火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不想着怎么去解决,倒想着去责打别人。嵘哥儿,你也是大家公子,你父亲如今不在了,你应该把家业支撑起来,你看看你这鲁莽的性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地把庆阳侯府交到你的手上!”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纷纷变色。

顾峥嵘还好,他只是因为被当众训斥了,所以心里不舒服。

可大夫人郝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侯府的爵位本来是长房的,老庆阳侯也罢,刚死的庆阳候顾占茗也好,爵位都只是借袭的。

若是长房老夫人力理据证,他们次房恐怕要把这侯位还给长房的。

那怎么能行!

侯位只能是她的儿子嵘哥儿的,长房那个立不起来的病秧子,凭什么跟她的儿子抢?

第85章 。圣旨

大夫人郝氏越想越心惊,她紧张地望着崔老夫人,生怕她说出什么话来。

可崔老夫人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吩咐道:“所有人都回自己的院子,约束下人,不许乱走,更不许去招惹外面的锦衣卫。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出门。”

“到了此刻,锦衣卫的人还没有闯进来,可见只是看守不是抄家了。哈密卫的消息不传回来,我们庆阳侯府可能一直都无法得到自由。你们且忍耐几天,侯爷是殉国而死,死得其所,并未投敌叛国,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

见众人游移不定的神色比刚才稳定了不少,崔老夫人方道:“都回去吧。丁嬷嬷,你去看看外面锦衣卫主事的人是谁,如果他方便,请他进来说话。”

崔老夫人的话刚落音,大管家万荣就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老夫人,锦衣卫说,要我们四小姐去二门处。”

崔老夫人闻言,眉头不由一皱:“四丫头才十岁,他们找四丫头做什么?”

万荣摇摇头:“那些人没有说。”

“丁嬷嬷,你陪四小姐去,要护着四小姐。”崔老夫人又道:“若是无事,就让四小姐赶紧回来。”

顾重阳本来十分担心,可听了崔老夫人的话,就觉得心里十分的暖。崔老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待人真心。

等到了二门处,顾重阳才发现郝少阳也在那里站着。

见顾重阳来了,他慌忙上前几步,想迎上来,可锦衣卫拦着门,生生把他挡在了门外。

“重阳表妹,你怎么样?”郝少阳上上下下打量顾重阳,脸上是遮不住的关切:“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你怎么来了?”顾重阳站在门里面,轻声道:“顾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别人躲避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能过来?你快回去吧,我没事。他们并不曾为难我。”

“那就好,那就好。”郝少阳放下心来,又安慰顾重阳道:“你别怕,我不会不管你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护住你的安危。实在不行了,我就去求皇后姨母,她那么疼我,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下诏狱的,你信我。”

在这样乱腾腾的时候,他还能不避嫌跑来安慰自己,顾重阳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当然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大伯父并未投敌叛国,我们顾家不会有事的。你千万不要去求皇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别让皇后娘娘为难。她是你姨母,你可不能胡来。”

“唉呀,都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话。”郝少阳咬牙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胡来的人吗?”

“当然不是,我知道你做事情有章法,我也相信你会护我平安。只是我眼下好好的,并未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你不用去求皇后,等我真遇到危险了,到那个时候,你不帮我我还不答应呢。”

顾重阳看了一眼如木桩一样站得笔直的锦衣卫,微微一笑道:“他们并未闯入内宅,只在二门外守着,我跟平时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对我没有一丁点的影响。郝少阳,你就放心吧。”

“我是不能放心的,没想到你自己居然一丁点都担心。”郝少阳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是宫里御供的豌豆黄,味道可好吃了,我特意带来给你尝尝鲜的。”

他从身后的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糕点盒,递给顾重阳。

那锦衣卫立马用绣春刀阻拦:“把盒子打开!”

郝少阳气得直瞪眼:“这是宫中御用之物,你难道看不见吗?”

顾重阳赶紧接过来,毫不迟疑地打开,色泽鲜亮的豌豆黄看上去特别诱人。

当着锦衣卫的面,顾重阳捏起一块放到了自己口中,香甜软糯的豌豆黄入口即化,比平时府里做的好吃多了。

郝少阳满脸的期待:“好吃吗?”

“好吃。”顾重阳连连点头,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我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豌豆黄。”

“那我每天都派人给你送一份。”郝少阳也笑,看着顾重阳开心,他觉得自己就像吃了豌豆黄一样,心里甜甜的甚是满足。

“这是张三,这个是李四。”郝少阳把身后的两个介绍给顾重阳道:“我把张三留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去做。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行,你要是想见我了,跟他说一声,他就能把我找来了。重阳,你别怕。”

顾重阳睁大了眼睛问道:“张三李四不是你之前的那两个护卫吗?怎么变了模样?”

“这是我姨母给我找的贴身护卫,张三李四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他们的职位。”郝少阳道:“原来那两个人因为我要去宁夏卫的事情,被我姨母责罚,已经遣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呀!”顾重阳摇摇头:“那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胡来了。”

郝少阳点点头:“那我走了,你有事,一定要通知我。”

“快回去吧。”

新任张三看着郝少阳的背影一脸的怨念,目光落到李四身上的时候又变成了羡慕。

他是随身侍卫,又不是门神,留在这里跟锦衣卫大眼瞪小眼也太熬人了。

顾重阳就笑道:“你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不行!”张三道:“爷吩咐了让我在这里守着,我就一定要在这里守着。”

“好吧。”顾重阳看了看张三腰中的御赐腰牌,又看了看锦衣卫满脸黑线的脸,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晴朗了很多。

郝少阳这个人,有时候好像还很不错!

她对丁嬷嬷道了谢,然后回到了海棠院。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庆阳侯府都处在监/禁之中,连二老爷与四老爷也一样被监/禁在府,不许出门走动。

整个顾家人心惶惶,提心吊胆,二夫人承受能力比较差,经常背着大夫人与葛老夫人咒骂死去的庆阳侯顾占鹏不做好事,牵连别人。

郝少阳时不时来看望顾重阳,并带好吃的点心过来,这让二小姐顾重珠十分嫉妒,她不是来找顾重阳的麻烦,就是趁郝少阳来的时候也跑到二门处。

虽然都是表妹,可郝少阳待两人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有时候还对顾重珠恶言相向。

一开始顾重珠还能忍受,可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撕破了伪装的面孔,对郝少阳破口大骂。

当然,两个人大吵一架之后,郝少阳再来,顾重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顾重阳在这样的情形中度过了十一岁的生辰。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每个人都忙着生死存亡的大事,谁也不会去关注她的生日,更不会给她庆生。

生日那天,她起得很早,先是给四夫人的牌位上了一炷香,心中默默地对四夫人说了一些话,然后就自己下了一碗长寿面。

等到了九月底,京城秋风瑟瑟寒意渐起,锦衣卫终于将查出来的结果呈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第二天,皇帝对于庆阳侯判决的旨意也终于下来了。

“庆阳侯顾占鹏,世受国恩,不思报效。见色忘义,挟私坏公;风月膏肓,误国误民。上负朕之倚重,下愧祖宗英名,本应严惩不贷,念其以身殉国,故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家人。旨意到时,免去一切职务,捋去爵位,以儆效尤。”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的都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祖宗传下来的爵位这么被捋去了。

葛老夫人当场昏死过去,大夫人浑身发抖不敢置信,就连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崔老夫人也脸色十分难看。

但她到底还能强撑着谢恩接旨、打点宣旨的太监,等把人送走了,她方对大夫人葛氏道:“鹏哥儿媳妇,事情已经败坏到这一步,谁也没有想到。侯爷…”

想起爵位已经被夺,顾占鹏已经不是庆阳侯府了,她顿了顿改口道:“大老爷有错在先,圣上不予追究,已经是皇恩浩荡。索性并未罪及家人,你我也免了一场祸事,祖宗的田产基业也保住了。经此一事,顾家若能学会励精图治,儿郎们能以此为戒,时时勉励,自强不息,未毕不是一件好事,我们顾家也未毕不能重新跻身簪缨之门。”

大夫人郝氏最最在乎的就是这侯位,如今侯位没有了,她的雄心壮志也没有了。整个人委顿地坐在那里,欲哭无泪。

崔老夫人想起自己先夫去世的时候,她才刚嫁进来几个月,何尝不是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儿子也死了,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可还不是慢慢挺了过来。

如今,别人再劝都是枉然,必须要她自己转过来弯。

崔老夫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不忍:“你上有婆婆,下有儿女,都指望你着你呢。大老爷不在了,你该撑起来。若是嵘哥儿争气,以后,一切都由可能。”

第86章 。小人

顾家没有了爵位,对于葛老夫人、大夫人郝氏、包括大少爷顾峥嵘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可对于顾重阳而言,影响却不是那么大。

她并不在乎爵位在不在,她只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够平安,母亲枉死的真相是不是能早日查明。

守在门口监视的锦衣卫终于散去了,顾重阳也决定去找四老爷好好谈一谈。

四老爷是文官,办事情用心仔细从不推脱,极得上司的器重,所以大老爷顾占鹏一事对他的影响十分有限。

大老爷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四老爷又重新回到了光禄寺。

这一天,是他休沐的日子。

顾重阳决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父亲说清楚,她要告诉父亲,她已经知道母亲是上吊而死,也知道母亲死的真正原因,还有伍大成是天残一事,她都要一一跟父亲说明。

她不能让父亲一直误会母亲。

她去了外院书房,可四老爷并不在那里。

奇怪,她明明没有听说父亲出去的消息啊。

“碧波,四老爷去了哪里?你怎么没有跟着?”

“四老爷去了安荣院。”

顾重阳听了就对绿芜道:“那我们也去安荣院吧。”

碧波却拦住道:“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吗?不如您先回海棠院吧,等四老爷回来了,我告诉他一声。”

顾重阳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怎么,我不能去安荣院找父亲吗?”

“不是。”碧波吞吞吐吐道“四老爷在安荣院是有很重要的正事。”

“哦?”顾重阳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找父亲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了?或者你觉得我是去胡闹?”

“小人不敢。”碧波忙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丹心快速走了进来,小声对顾重阳说:“四老爷的确是去了安荣院,听说一大早老太太娘家亲戚就过来了。”

“来的是外男吗?”

“不是。”丹心摇摇头道:“据说都是女眷。”

既然是女眷,怎么会要父亲前去,除非…

顾重阳脸色一变,望着碧波冷笑道:“你果然对四老爷忠心耿耿,只是不知道你阻止我见父亲,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碧波听了,额上就冒出一股冷汗来:“小人不敢。”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老太太娘家来人相看父亲了吗?”顾重阳冷眉冷眼道:“父亲要续弦,我又不会拦着,你何必做出这样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来。真不知道父亲怎么会挑选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做小厮。”

顾重阳心中不高兴,冲着碧波发了这一通火,就对绿芜说:“去安荣院,我去问问父亲到底是不是他要瞒着我的。”

这一回碧波可不敢再阻拦了。

出了书房的门,顾重阳就冷静了下来。

看样子,事情要跟上一世一样,葛碧莲还是要嫁过来了。

等葛碧莲进门之后,父亲有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还能想得起母亲来?

她的时间所剩无多了,她必须要在葛碧莲进门之前把母亲枉死的真相查出来告诉父亲。

顾重阳赶到安荣院,却再次扑了个空。四老爷已经带着葛家众人去荣冬院了。

荣冬院,那是母亲生前住的地方。

她又赶紧朝荣冬院跑去,站在门口,她停下了脚步。

葛家来的人中,除了三四个仆妇之外,就是那两个年岁不一的妇人。

年长的五十多岁,白白胖胖,一脸的精明。

年轻一点的也有三十出头,尖嘴猴腮,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顾重阳一见这两个人就觉得不喜。

那年长的妇人正对着院子指手画脚:“…这棵树种的可不好,要趁早拔掉才好,还有这门前摆放的腊梅花,都不时新了。这房子也要重新粉刷,屋子也要赶紧腾出来,要不然我们家碧莲的嫁妆朝哪里搁呢?”

人还没有进门,就这样对着母亲住的屋子指手画脚,顾重阳愤愤不平地瞪着那个人,只觉得她面容可憎,令人作呕。

“那是自然,等交换了庚帖之后,我立马就着人安排。”四老爷声音和煦,十分有耐心道:“葛小姐还有什么喜好,您尽管告诉我,我让人安排的时候也省心些。”

那年长的妇人就开怀大笑起来:“怪不得姑老夫人一直夸你做事细心,待人真诚,又知道疼人,我原还不信,这下子可是信了。碧莲还没嫁过来,姑爷就这么疼人了,等嫁过来一定会锦瑟和弦,夫妻恩爱的,这回我们家老太太也该放心了。”

四老爷微微低了头,脸上有些发红,心情却十分好:“老太太疼爱,自然有诸多夸奖,不过有一点您可以放心,葛小姐嫁进来之后,我一定真心地待她,绝不会让她受半分的委屈。”

那迫不及待保证的样子让来的几个妇人包括仆妇都笑了起来。

顾重阳看着只觉得刺眼,心里也钝钝的疼。

别说母亲是清白的,就算母亲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也没有必要做出这样一副满脸春风,十分得意的样子来吧?

他不是一直跟老太太面和心不和吗?怎么要娶老太太娘家侄女他是如此高兴呢?

明明去年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十分的伤心难过,明明他亲口对自己说过,在他心里,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别人都是庸脂俗粉,谁也不能取代她分毫。

誓言犹在耳边,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欣欣然要娶别的女人了。

就因为母亲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之前所有的恩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吗?十几年的的朝夕相对,竟然抵不过一个阴谋吗?她这个做女儿的都知道母亲是被人陷害的,他这个枕边人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母亲吗?

既然他心里怨恨母亲,为什么当着自己的面,当着舅舅的面却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呢?

看他对于葛碧莲要取代母亲一事这欣然同意的样子来,自己就是去跟他解释,他又能相信自己几分呢?母亲一死都没能证明清白,自己红口白牙他恐怕就更不会相信她的话了吧?

顾重阳别过头去,不忍在看葛家的人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而自己站在门口这么久,父亲只顾跟葛家的人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女儿到来更令她心寒。

“小姐,要不要进去?”

“不用,我们回去。”

父亲是不会相信她的,父亲笃定了母亲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从他今天春风得意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

她必须要找到证据,将确凿的证据呈现给父亲,他才会相信。

而这个证据,就是伍大成。

只有找到伍大成,母亲的身上的污点才能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