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春妮嫂子。”锦曦朝张家的,和那年轻小媳妇打过招呼,便把手中篮子交到张家的手里,并道明来意。

张家的看见篮子里面的东西,又是惊又是喜,跟锦曦退让了一番,耐不过锦曦,只好笑着收下,连着篮子放到肉摊桌下面,并用一块布给盖住。

春妮儿托着肚子让出自己的凳子给锦曦坐,锦曦可不敢坐她的凳子,张家的放好竹篮子笑着过来,把自己的板凳送到锦曦面前,道:“春妮儿,你坐你的吧,大着个肚子别瞎折腾!来曦丫头,你坐大娘我的凳子,我坐地上!”

“姑,地上有潮气,你好歹也垫下呀!”春妮儿笑道,张家的一摆手,道:“我 肉厚皮实,不怕潮!来来来,咱都坐吧!”

春妮儿无奈摇头,朝锦曦点头笑了下,托着肚子又笨拙的坐了下来,锦曦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曦丫头,晌午你娘给你溜猪腰子了么?”张家的坐在地上笑眯眯问。

锦曦点头:“溜了,可好吃了!”

“好吃就对了!我告儿你啊,那可是纯 猪,从南方的云州那边贩运过来的,你伯头回去趟县城的猪市,可算是没有白去!”张家的兴奋道。

锦曦坐正了身姿,专注的听张家的说话。

“赶巧那天有云州过来的猪贩子,手里头有好猪,好多人都抢着想做跟他们做买卖。你张伯也不晓得是积了啥福,别人都入不了云州猪贩的眼,就他能!”

“跟人家商谈好了价钱,约定好拉猪的日子,人家还请他去县城有名的酒楼茗山阁喝酒。这不,前日他家来取了钱,带了伙计和车,去县城一口气拉了三头大黑猪家来。昨儿半夜就宰了一头,送去你家的那些,就是出自那猪身上的,你们家跟我们家亲厚,又是咱家的老主顾,送去些新样货给你们尝尝鲜儿!”

锦曦笑着再次谢过,颇为讶异道:“我听人说起过云州,据说离咱们这望海县不下几百里吧?那猪从那大老远运过来,这一路的成本,可不少,张大伯收购那些 猪回来宰杀,这价钱可比收本地猪要高的多吧?”

张家的一拍掌,道:“价格是比本地猪要高出一些,不过,那猪也是咱本地猪没法比的。一头 猪破开,就跟那薄皮红瓤的大西瓜似的,差不多一半朝上都是精肉。市集上如今五花肉是六十文一斤,你张伯那猪肉卖到七十文,嘿嘿,先前晌午我家 去镇上给他爹送饭,回来说,不出半日,那黑猪就卖出去大半边,比往常那些肥的流油的本地猪好卖多了!”

肥少瘦多?锦曦暗自诧异,难不成是瘦肉精?可是不对呀,这可是古代呢!

“还有这么好的事儿,那还真是不错。”锦曦沉吟了下,又问:“就是不晓得云州那边的人,是咋样喂养这猪的?”

“你伯跟那边打听了,可云州那边过来的人说这是人家祖上传下来的土法子,谋生的手段,不能外传的。”张家的惋惜道。

锦曦点点头,晓得在这里再探听不出有用的信息,云州过来的猪贩子,对张屠户青睐有加这事,锦曦总觉着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但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莫名的感觉。

锦曦和张家的说话的时候,春妮儿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春妮儿娘家在枫林镇,是张大娘的亲侄女,经张屠户两口子做媒,嫁到了长桥镇的金鸡山村,男人叫张大强,是张屠户的侄子,可以说,这门亲事是亲上加亲。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诡异的消失

虽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但春妮儿嫁过来的日子浅,去年中秋才嫁过来的新媳妇。而锦曦又时常在镇上和县城几边的奔波,算上这回,锦曦应该是第二回见到春妮儿,彼此很陌生。

至于张大强,锦曦对他的印象相比较春妮儿,就要深刻许多,他和村里其他几个年轻人,跟梁愈洲关系不错。

梁愈洲娶崔喜雀,闹洞房的那晚,张大强就在其中,出的花点子最多!

回想起梁愈洲闹洞房那晚的事情,锦曦心里嘎登一下,突然就想起当时梁愈梅站在人群中,大半个晚上,那目光娇羞炽热的,只追着其中一个男人的身。

而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春妮儿的丈夫张大强!

锦曦目光偶尔从春妮儿的脸上扫过,春妮儿安静乖巧的坐在那,侧着头听她们说话,脸上带着初为人妇的腼腆笑意。

模样长得也很清秀,身形应该是属于娇小玲珑那一型的,不多言不多语,锦曦对这样性情的女子,还是很欣赏的。

这样的女子,应该是很能牵动男人心的那种吧?

梁愈梅即便对张大强生出那意思来,想必有春妮儿这样的妻子在,张大强也定然不可能被梁愈梅吸引的,一只巴掌拍不响,如今,梁愈梅也就兴不起啥妖风了不是?

“张大娘,时候不早了,我该家去了,回头等张大伯家来,劳烦你再待我转达声谢意。”锦曦站起身微笑着道。

张大娘口里说着客气话,身后,春妮儿也跟着站起身,拉了拉衣裳下摆,柔声道:“姑,我这出来也小半日了。也该家去了,回头强子家来见不着我,又当着急。”

“咋,你这都六个多月的身子,强子他不在家陪着你,还往外跑?”张家的讶异问春妮儿,言语中下意识带着一丝暗恼。

“姑,你别急,强子他对我好着呢。”春妮儿拉住张家的手,柔声道。似乎觉着当着别人的面夸自家男人,很不好意思,春妮儿的脸红了。又纠正道:“这不前段时日害喜闹口么,净想着些这会子没有的东西来吃。强子听我提过山楂,偏生山楂又是那秋天里才有的,强子说,今日要进山去。看看能不能寻些山里的野果子回来,让我嚼嚼那酸甜滋味,也算是压一压闹口!”

锦曦站在草棚门口,正跟那张望路那边的田地里,油菜的长势很好,有些上面已经开出了一些淡黄色的花蕊。空气中,已经有淡淡的油菜花的香气,在流动。掐算着日子。再过十天半月的,这些油菜花便要完全盛开,到那时,入眼定会是一片璀璨的金黄色。

“哎呦,强子那小子。还真是个能疼媳妇的,你随口那么一提。他还当真就钻山里去给你寻野味去了,啧啧,你姑父就不如他!”张家的很开心的大声道,她的声音惊动了草棚口正望着油菜地出神的锦曦。

什么?张大强今日进山去了?

锦曦只捕捉到这一条信息,但仅仅就这一条信息,足以让她震惊,因为,她袖子底下还藏着在柳树林子里,拾回来的那块布帛,绣着杜鹃花的,属于梁愈梅的布帛!

锦曦跟张家的招呼了一声,抬脚急匆匆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身后,张家的切了巴掌大一块肉,在那跟春妮儿推来让去,非要春妮儿带回去炒菜…

锦曦从草棚出来往村子这边回走,一路上心里都在犹豫着要不要去老梁家那边瞧下,看看梁愈梅有没有在!

还没等到她拿定主意,前面池塘边,一人口里唤着‘曦儿!’正迎面跑了过来,锦曦熟悉那声音,抬头瞧去,果真见着孙氏沿着池塘边朝西口这边小跑而来。

“娘,我不说了一会儿就家去嘛,你咋找出来了呢?”锦曦跑步过去迎住孙氏,瞧见孙氏满脸焦忧的样子,惊诧问道。

“曦儿,方才你爷来过,说你小姑好端端的就不见了,过来瞧瞧在不在咱家!”

“你小姑这几日都没过来咱家呢,你爷急坏了,让蔡管家带着家里的几个长工,都帮忙分头去寻你小姑去了!你二伯,还有胜小子他们全都出去寻了…”孙氏接到锦曦,双手紧握住锦曦的手,迭声急道。

老梁头带着蔡管家和几个长工前脚出门,后脚孙氏就跟着出门了。

她想到锦曦出门也有一会子了,咋还不见回来?

要是搁在平常,孙氏也不会往坏处去多想,但是老梁头刚说了梁愈梅的事,说是早饭后她说头晕要回屋躺会,谭氏就去了前面看金氏。

晌午饭时谭氏过去喊梁愈梅起床,前屋后院包括茅房都不见人影,床上被褥都没动,屋里箱笼柜子都没动,单单人不见了,谭氏觉着怪异的很。

谭氏便让梁愈林去地里催促老梁头他们赶紧回家,大家伙又把前屋后院给翻了个遍,还是不见梁愈梅,谭氏急疯了,说是有妖怪把梁愈梅给掳去了,要不咋半点痕迹都没呢!

孙氏当即就担惊害怕,顾不得旁的,抬脚就出来寻锦曦了,怕锦曦也被妖怪给掳去了…

锦曦的手被孙氏紧紧抓着,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心里暖呼呼的,有娘就是好,哪怕一百岁,哪怕你在别人眼中在如何的能干,强势,在娘的眼底,你永远是那个需要呵护的孩子!

锦曦本来还想去老梁家那边看看梁愈梅的无故失踪情况,但见孙氏还没从担惊中回过神来,锦曦打消了念头,任由孙氏牵着,一径回了家。

这一回到家,孙氏一面让蔡庆阳进村去老梁家那打听梁愈梅的消息,另一面将锦柔以及文芸和文安拢到内院,让她们就在内院的石桌边玩耍,不准她们去外院那,并让桃枝和简氏在一旁看着。

自己更是守在老三和老四的摇篮前,不离半步。简氏她们也都是一脸的紧张,看来梁愈梅在屋内无故失踪一事,给她们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锦曦看着她们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样子,不免有些无奈,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妖怪掳人?

锦曦来到东厢房,把藏在袖子底下的那块布帛拿出来,并将上昼在柳树林子那拾到这块布帛的经过,跟孙老太和孙氏说了,孙老太和孙氏都惊骇不已。

“我让桃枝表姨认过了,这块布帛正是小姑的,错不了!”锦曦道。

“这么说来,你小姑该不会是被妖怪,或是坏人,给掳到柳树林子那块去了吧?”孙氏惊道,霍地站起来:“不成,这会子你爷他们正发了疯的找你小姑呢,我得过去说一声!”

锦曦拽住孙氏,急道:“娘,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孙氏疑惑的坐下,看着锦曦,锦曦蹙了下眉,道:“这块布帛,虽是我今日上昼捡的,可也不能证明小姑今日上昼去了柳树林子那,指不定是前几日去过落下的呢?你如此跑过去一说,爷到时候带着人上山去找,若是小姑没去山上,回头耽误了寻找,爷奶那边铁定将这罪过怪到你身上,说你故意引错道,不想他们好!”

孙氏一想,确实也是这个理儿啊,老梁头和谭氏这样推怪,也不少!

“再说了,若是这块布帛是小姑今日落下的,证明小姑今日确实是去了柳树林子那块。可是,娘你仔细一想,咱这太平盛世,青天白日的,哪里真有妖怪?奶那是急疯了胡乱说的,娘你没见过妖怪吧?”锦曦问道。

孙氏讶然了,是啊,人人都说山里有鬼怪,可真正又有谁亲眼见过呢?都是你传我,我传你。

“何止是你娘,你嘎婆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也不晓得妖怪长啥样!”孙老太摇头笑道。

“至于进屋掳人的坏人,那就更不可能了。”锦曦继续分析,“咱这村子住的,都是知根知底的村人,青天白日的,谁敢跑人家去做那事?何况,就我小姑那身形,那重量,像我爹那样力气大的汉子,都得费一把力气才能扛的动她!真要是坏人进屋掳人,那屋里怎么着也得留下点痕迹,倒把椅子啥的,小姑又不是哑巴,总会有点声响!”

孙氏先前是被老梁头他们描述的那场景,又加以自己的脑补,这才被惊吓的不能正确思维。如今听锦曦这般左右推理,自己又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果真觉着梁愈梅凭白失踪这事,有点蹊跷。

“这么说来,你小姑她…”孙氏目光张了张嘴,始终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猜测。

孙老太似乎也跟孙氏想到一处去了,坐在那无声叹了口气,轻摇着头。

“没错,我小姑是以头晕补觉为由,实则是自个从后院那偷溜了出去,去的地方,很有可能便是柳树林子!”锦曦把猜测说出口。

“可是,柳树林子是咱们村的禁忌之地呢,白日里村民去拢松毛,都尽量不往那块去。即便进林子,那也得邀了伴儿一道壮胆。小姑一个人进去,难道不害怕么?”锦曦扶着桌角坐下,呢喃道。

第二百四十七章 越乱越好

孙氏目光闪了闪,锦曦的话给了她提醒,她不由想到前几日夜里梁愈忠跟她说的那事,麦地里跟梁愈梅私会的男人!

难不成,梅儿是跟着那男人进了柳树林子私会?天哪,孙氏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娘,你在想啥呢,那么入神?”锦曦的话让孙氏回过神来,她有点慌乱的把额前的乱发拂到一旁,道:“没,没想啥。”

锦曦眨了眨眼,孙氏撒谎的水平在她眼底实在毫无技巧,明显就是在想什么,又有所顾忌,所以瞒着不说,一个人在那闷声想。

不过,孙氏既然有意瞒着,锦曦也不会直接去追问。

锦曦嘴角微翘,顿了下,把先前在村西口的张家猪肉草棚里,遇到春妮儿的事情,当做随随便便的聊天话题,复述给孙氏和孙老太。

孙老太倒没表现出什么,只当寻常的话来听,而孙氏,在听到张大强进山去给春妮儿寻野果子的时候,眼皮明显跳了下。

锦曦快速捕捉到她的这个细小动作,道:“娘,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孙氏一惊,忙地道:“你咋这么问?”

“娘,你有啥就说出来,咱一块想法子!”锦曦道。

孙氏愣了下,终于把憋在胸口的这件事给说了出来。

“如果没有猜错,麦地里那个跑掉的男人,指不定就是张大强!”锦曦道,脑中浮现草棚里。春妮儿拖着肚子,微微垂下头去那一脸腼腆的幸福笑意,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

“…你爹让我别声张,对梅儿名声不好,等他寻个机会去你爷奶那旁敲侧击,好让他们多加看管着你姑,又或者赶紧给找个婆家嫁了。”孙氏嗫嚅道:“可这鸡瘟一来,大家伙都忙得顾得了着头顾不着那头,你爹见你姑这几日倒也还安分,没有夜里往咱家这跑。也就暂且没急着去跟你爷奶那敲警钟。唉。谁想,这眨眼功夫还是闹出事儿了…”

“梅儿这姑娘都十六七了,还不知事,谭家大姐养了这么个幺女。也不省心啊!”孙老太听完再次摇头。叹息道。

“要是梅儿真是跟张大强进了柳树林子…那咱还真不能拿着布帛过去报信…”孙氏又是担忧又是为难。

梁愈梅和男人私会的事。如今还只是锦曦家私下里晓得,若是孙氏和锦曦拿着布帛过去老梁头那提供线索,到时候大家伙涌进林子里去找人。梁愈梅的事可就暴白于天下了,不得不慎重。

“娘,你别急,爹想必过一会子也要家来,等爹家来,你再把这事从头到尾的跟爹那说下。若是姑姑那会子还没找到,让爹去爷那私下里通个气儿,要不要进林子去寻人,这事得让爷来拿主意!”锦曦提议道,梁愈梅不守闺中之道,暗会男人,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纸永远包不住火,早晚得闹出来,一旦闹出来,那可就是伤风败俗,有损阴德的大丑事,老梁家这所有人都要跟着抹黑。梁愈忠有必要趁此机会过去跟老梁头那暗里通个气儿。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牛车的声响,孙氏和锦曦冲出门去,果真是梁愈忠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孙氏派去老梁家那边打探消息的蔡庆阳也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回话说,梁愈梅一直没有找到,谭氏急得晕死了两回,老梁头已经去求了里正,让里正发动村子里一些年富力强的村民们,帮着在村子四周找寻梁愈梅。

老梁头还捎话过来,说让梁愈忠家来,即刻过去那边帮忙寻找!

打发了蔡庆阳,孙氏把梁愈忠拉到锦柔的屋子里,关上门跟他嘀咕事情去了。锦曦回屋换了双鞋子,等她开门出来的时候,梁愈忠和孙氏已经回到了院子里,显然孙氏已经把关于梁愈梅失踪的始末,跟梁愈忠说了,梁愈忠浓墨似的眉,皱成了一个深深地疙瘩,脸色也很不好。

他看了眼这边的锦曦,很快又收回目光,对孙氏道:“我心中有数,那我先过去了,夜里指不定啥时候家来,你们做你们的,夜饭不必等我!”

“你等我一道,梅儿不见,家里乱成一团,听庆阳回来说曦儿奶几度晕死,我做媳妇的,怎么也得过去照看一二。”孙氏道。

梁愈忠暗沉的脸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娘,我跟你一道去,不去看看奶,我也不放心!”锦曦道,快步走了过来。

孙氏本想劝下锦曦留在家中,但看到锦曦换过的鞋子,只好打住,点点头。跟一旁的简氏交代了两句,一家人匆忙出了家门,疾步朝村子里而去。

才刚刚拐到老梁家门前的那条青石路面的巷子口,远远就瞧见老梁家前面正门处,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一些看热闹的半大孩子,而屋子里面,传来闹哄哄的说话声。

梁愈忠三人快步到了大门处,一眼便见谭氏靠在堂屋的椅子上,边上围着几个同村跟老梁头交好人家的老太太,崔喜鹊的娘,崔老太也在,张屠户家的也来了,正跟那安慰谭氏。

杨氏正在那跟众人绘声绘色的一遍遍复述当时的情景,金氏呆愣愣的坐在靠墙的小板凳上,谁说话,她就昂头直勾勾望着谁。

谭氏靠在那里一声不吭,平日里梳的一丝不乱的发髻,散开了大半,两鬓花白的发蓬乱的很。她瘦削的身子骨陷进椅子里,目光直勾勾望着屋外浓浓的夜色,眼窝深陷,眼眶通红,鼻子头上也一片通红,瘦削的脸上青白一片。

梁愈忠三口人踏进屋门,瞧见梁愈忠一家三口进门,崔老太和张家的都跟孙氏打招呼。

“老三你可算回来了,娘这都快急坏了!”杨氏大声朝孙氏他们招呼。

谭氏扑捉到‘回来了’这三字,如从梦境中惊醒一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瞧见进屋回来的人,是梁愈忠三口人,而非梁愈梅。

谭氏再度 在椅子上,直勾勾的望着外面发呆,脸上死灰一片,较之先前更甚。

孙氏胆怯的看了眼谭氏这边,想过去安慰几句,开口唤了两声娘,见谭氏毫无反应,孙氏暗暗叹口气,在一旁垂着头坐了下来,静静的陪着。锦曦安静的站到孙氏身后,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不过半日不见,谭氏好似苍老了不下十岁!

坐在孙氏旁边的崔老太跟孙氏小声嘀咕,锦曦听了两句,得知老梁头他们再次带着村里的壮丁们出去寻梁愈梅,还没有回来。

孙氏便让梁愈忠也在屋里等一会,等老梁头回来再说那事。梁愈忠点点头,蹲到门口的地方沉默着。

这边,杨氏清咳了几声,呼出一口浊气,调整了语调,再次开始演说梁愈梅的失踪经过。

杨氏是天生的演说家,这一番说道下来,锦曦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锦曦注意到谭氏的嘴唇在打哆嗦,显然是杨氏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还原当时场景,一遍一遍的让谭氏如临事发现场,谭氏心情接纳不了,在那唇角直打颤,这是昏迷的前兆。

锦曦正要出声阻止杨氏,被梁愈忠抢先开口。

“二嫂,大家伙都晓得了,你甭再重说,让娘消停消停吧!”

杨氏双手叉腰很不服气的朝梁愈忠看来,马脸拉得很长,淡眉细眼竖了起来,上昼锦曦把那只瘟鸡给收了回去,那口闷气她还没出呢!

“诶,我说老三,你咋这么说话哩?我这不担心梅儿来着吗,这屋里的大娘婶子嫂子的,哪个不是过来关怀咱娘?人好心过来探望,我给人说道说道咋了?碍着你啥事了?”

“二嫂,你…”梁愈忠才刚张口,杨氏又是一番连珠炮似的话,顿时将他打断。

“我说话碍着你啥了?要你指手画脚封我的嘴?梅儿不见了,这大半日里,我陪着娘半步不离的,你二哥田间跑到地头,又是催人又是找人,忙得脚不沾地。你们倒好,这会子天都黑了才跑过来做做样子,做给谁看哪?还不准我说话了,我呸!”

梁愈忠几次张嘴,都找不到插腔的份儿,孙氏也是插不进半句话进去,两口子一进门就被攻击上了。

“我爹在镇上,爷让青小子去催,我爹得到风声就往回赶,水都没喝上半口!我家两个弟弟拖着,我娘好不容易脱身就赶过来了,二娘指责我们家不出力,打从上昼我娘一得到消息,就让蔡管家带着家里所有的长工,全都派出去找我姑去了!”锦曦大声道,张家的和崔家的都点点头。

“那我做嫂子的说个话,老三你做兄弟的也不该当着人面来拦我!这就是你的不对!”杨氏又道,刻意避开锦曦的锋芒,揪住憨厚老实又不善于置辩的梁愈忠不依不饶。

锦曦目光冷厉的看着杨氏,嗤笑了一声,扬声道:“二娘说话我们谁都不敢拦,可那也要看啥话,在啥样的场合下说!”

杨氏见锦曦同样揪住自己不放,终于把怒目瞪了过来,薄嘴唇一张,没想到锦曦的声音再一次抢在她前面,而且还盖过了她。

第二百四十八章 柳树林子

“奶如今都这焦忧成这般,水米不进的,爷又带着众人出去寻找还不见音讯捎回,大家伙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二娘要是真心为奶着想,这个时候就该往好的方面去劝慰奶才对,要不就闭嘴别瞎嚷嚷!”

“死丫头片子…”

“咋个荒谬法?咋个离谱法?我说的每个字都是货真价实的,大家伙要不信,当着娘的面对证去!看梅儿失踪是不是我说那般!我要是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杨氏激怒道。

“如你这般一遍遍的,在这添油加醋的说,还越说越荒谬,越说越离谱,奶没事都会被你给吓出毛病来!二娘有这样的好口才,不去茶楼里,天桥底下做说书人,真真是委屈了你这嘴皮子了!”

“死丫头,自个的嘴皮子呱呱的毒,还跟这讥讽我来着?大家伙都给听听评个理儿,哪里有这样咒骂长辈的?我可是她二娘!”杨氏抄起她那大嗓门咋呼起来,又指着孙氏怒道:“你倒是说句话呀,管管你家这没教养的死丫头片子!”

孙氏抬眼冷冷看着杨氏,道:“我家曦儿不乱指责人!二嫂,我劝你还是消停些吧,这会子大家伙心里都在火上煎。”

杨氏气得一个倒仰,拍着大腿几步窜到谭氏面前,哭丧着音道:“娘,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说的没有半句虚话,你告儿他们,梅儿当时是不是如我说的那般,凭空就不见了的?”

谭氏的嘴角狠狠 了两下,眼睛缓缓闭起来,被锦曦看在眼底。

“奶都快晕死过去了,你还要拉着对质?还要让她老人家回想?二娘你真是糊涂了!”锦曦再次忍不住道。

旁边坐着的老太太们也都看不过去杨氏这做派,纷纷点头认可锦曦的话。

崔老太道:“老2媳妇,你坐下来歇口气吧,打从我们进屋你就呱唧个没完!不说你婆婆这样子,就是我们也是越听越揪心哪!”

杨氏扭头目光不善的剜了眼崔老太,在心里把崔老太给咒骂了个十几遍!

“咱这会子要做的,就是安抚住奶,等爷他们捎回好消息来,真要把奶给逼晕过去,让爷他们分心,二娘你就乐意了?真是唯恐天下不乱!”锦曦再次出声道。

“哎呦喂,死丫头埋汰死我了…”杨氏急得跺脚,高声尖叫,争辩不过锦曦,还句句被她拿捏,谭氏闭着眼睛不出声,边上的人显然都向着锦曦,杨氏一个人在那大喊冤枉,就金氏傻愣愣看着她。

“够了!”谭氏突然一声怒吼,目光中似乎有无数电光 ,在锦曦和杨氏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杨氏的身上,杨氏被谭氏那目光注视的,身子不敢动弹,脚下悄悄往后挪。

谭氏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指着杨氏,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你,给我闭起嘴巴待一边去,再让我听到你嚼舌根子,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杨氏后脊背直冒冷汗,赶紧找了个谭氏看不到的角落坐了下来,只用目光狠命的瞪向这边的锦曦。锦曦朝杨氏那扯了扯嘴角,扭过脸去。

孙氏给谭氏端来一碗茶,谭氏 眼皮子看了眼孙氏,接过那茶埋头抿了一口,又归还给孙氏。

屋子里顿时陷入到安静之中,一屋子人都没人再说话,都陪着谭氏静静的等老梁头他们的消息。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样子,还是不见他们回来,梁愈忠已经按捺不住了,正准备绑个火把出去找。

这时,外面的青石巷子里,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想必是他们回来了!”张家的快声道,蹲在门口的梁愈忠一马当先,冲出了屋门,循着那脚步声奔去,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屋子里的安静瞬间被打破,谭氏从椅子上弹起来,蹬蹬着追在梁愈忠后面往门口冲去,因为跑得太快,那两鬓的乱发,好似都竖了起来。

孙氏和锦曦紧随其后,其他人也都跟着出了屋门。

夜色笼罩着的青石巷子的另一头,几束火把跳跃着朝老梁家这边涌来,很快便到了屋门口,屋里的光线照到门口,瞧见当先一人是梁愈洲,后面是梁愈林和搀扶着的老梁头,再后面跟着梁礼胜和梁愈忠。

梁愈忠边走边跟梁礼胜那询问些情况,在他们身后几步远,还跟着大牛春柱他们这些村人,一个个举着火把,都走的灰头土脸,上气不接下气。

显然,他们都是帮着去找了。

梁愈洲举着火把头一个走进这边妇人们的视线,锦曦的目光在最前面的梁愈洲的脸上扫过,瞧见他脸上的表情就可断定,这趟必定是无功而返的。

谭氏踉跄着跑过去,揪住老梁头,急声追问:“老头子,找着梅儿了没?”

老梁头耷拉着眼皮,没吭声,谭氏踉跄了下,松开老梁头,往后面去,拨开其他人,一路找到头,都没见着梁愈梅。

谭氏哑着嗓子嚎哭起来:“我的个儿啊…”

梁愈林在一旁劝道:“娘,你甭担忧,还有蔡管家他们那一拨人呢,指不定就寻到了!”

梁愈林话音刚落,从青石巷子的另一个方向,又急匆匆赶来了一拨人,领头的是蔡金山,后面跟着锦曦家的四个长工,还有里正发动的其他村民们,也打着火把赶了过来。

梁愈忠快步朝蔡金山那奔去,谭氏拔脚跟在后面,两下一问,结果还是没找着。

谭氏当即就站不稳了,身子在原地晃了晃,突然就如一截枯木往边上一栽…

幸好蔡金山眼疾手快,一把将谭氏扶住,但谭氏显然已经晕死了过去,梁愈忠忙地将她抱起。

“快,快把你母亲抱到床上去!”老梁头从那边赶过来,急吼吼吩咐,又让梁愈洲去把李大夫给请来。梁愈忠抱起谭氏直接送往后面内院的东厢房,一众妇人全跟后面东厢房去了,孙氏也跟去近身照料,锦曦留在前面。

这边前屋,老梁头带着大家伙进了屋,锦曦和梁礼胜给这些帮忙的村民们都倒了水喝,大家伙或站或蹲,都沉默的拿大碗喝水。

屋里屋外,都没什么动静传来,大家伙都识趣的不说话,一个个看着这外面的天色,都在心里暗暗为梁愈梅的吉凶捏了把冷汗,这小半日,大家伙丢掉农活不做,都过来四处帮忙找人,一直未果,好多人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对找到没啥指望了!

但是老梁头没有发话说散伙,大家伙一个村的,也不好主动提出要家去。只得先喝碗水歇息下,等恢复了力气再出去找。梁愈林靠在一把凳子上,打起了盹,手里还端着小半碗水。

老梁头坐到谭氏先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一身颓丧,耷拉着眼皮。旱烟杆子插在嘴巴里,但坐了半晌都忘了点火。

很快,梁愈洲请了李大夫去了后院给谭氏诊治,梁愈忠来了前面。

“爹,爹…”梁愈忠看了眼锦曦,锦曦朝他点点头,梁愈忠垂下眼,走到老梁头身前,半蹲 ,一连唤了他两三声,老梁头才猛地回过神来。

“老三啊,啥事?”老梁头沉声问,在 眼皮的刹那,锦曦看到他的眼角,有一点湿漉漉的痕迹。

老爷子哭了?锦曦暗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她还是头一回瞧见老梁头哭。即便他最引以为豪的长子梁愈驹,屡次做出让他失望甚至绝望的事情的时候,老梁头颓丧,愤怒,惭愧,抓狂,但从来不会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