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含笑点头。

“曦丫头,那茗山阁不是文鼎他舅舅方掌柜的财产么?”梁愈忠也凑过来惊讶问道。

“原先方掌柜是对外的掌柜,内里的真正东家,其实是文大哥,茗山阁是文大哥的资财置办起来的。”锦曦解释道,这些,她也是昨夜在文鼎的信中得知的。

“呀,这么说来,那一年你爷奶为了你大伯,去借的那五百两银子,实则债主是文兄弟呀?这文兄弟年纪轻轻的,本事这么深…”孙氏喃喃道,锦曦十二岁,创下了三间铺子,还给家里盖了屋子置办了十五亩的田地,孙氏做梦都能笑醒好几回。

如今听见文鼎十八岁还差几个月,就已经拥有茗山阁那样的酒楼,孙氏一副震惊过度说不出话的样子。梁愈忠毕竟是男人,见识和承受力都在孙氏之上,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后,很快便镇定下来。

“不惊奇,我老早就瞧着文兄弟跟旁人不一样,有能耐啊!瞧瞧,咱家能有今日这样,也少不得他的扶持!”梁愈忠道。

锦曦含笑看向梁愈忠,道:“爹,正是如此,如今文大哥有事要离开一段时日,将茗山阁托付给我照料,那是何等的信任于我?我既然答应了人家,自然就要全力去做,定不能辜负他的托付!”

“嗯,这话听着就是我的闺女,起初爹还担忧你不能挑起这个重担!成,闺女要敢去挑,当爹的自然赞成你,回头爹陪着你一道去茗山阁!”

“哎呀,瞧瞧你们这对父女,一唱一和的,也不看看现在啥时候,那毛…毛十八,都还没有归案呢,指不定就躲在哪条道上,专等着咱曦儿出现寻仇呢!”孙氏担忧道。

“怕啥?我陪着我闺女,还有阿财阿旺同行,任由他毛十八再凶恶,我也要会上一会,敢跟我闺女这寻仇!”梁愈忠暴躁道,作为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的闺女,那就是怂!

孙氏眼前劝说无效,加之又是文鼎那边所托,只得暂此作罢,随了锦曦出门,当然,少不了一番细细叮嘱,直到牛车行驶上了官道,都快走的没影儿了,孙氏这才在简氏和桃枝的搀扶下,转身回了院子。

长桥镇茗山阁酒楼,二楼的天字一号包厢房内。

锦曦端坐在八仙桌后,面前垂手站着两个四五十岁光景的男子。一个矮矮胖胖,脸膛有些发红,穿一身大铜钱绣纹直缀长衫的,原是这里的管事,姓戴。

边上那个身形干扁,微微有点佝偻着辈,花白头发细小眼睛,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镜片的老者,是这里的账房先生柳先生。

这两人此时站在锦曦的面前,隔着一张桌子垂手立着,脸上都布满了惊诧和忐忑的情绪。因为在半个时辰前,锦曦在梁愈忠,还有阿财阿旺兄弟的陪同下,踏进了茗山阁,直接开了天字一号房,并让跑堂的伙计喊来戴管事和柳先生。

一边是长桥镇规模最大的酒楼,一个则是长桥镇杂货铺子和早点铺子行业,新近杀出来的黑马,戴管事和锦曦,自然都是知晓彼此在镇上的名气。

毕竟是大酒楼里的管事和老账房,二人眼底多少对面前这个十二岁的少女,有些轻慢,即便她开了天字一号包间,也不过是暴发户显摆来了,少了沉淀。

但是,当锦曦将文鼎的那一纸转让契约,在戴管事和柳先生的面前展开,这两人大骇。敢情,这暴发户小姑娘,不是过来显摆的,而是过来接收酒楼的?

酒楼易主,这样的大事,他们这两个被倚重的,竟然提前半点风声都没有,更何况外面大堂里那些跑堂的伙计们?

毕竟是混迹生意场几十年的老人,谨慎的很,光凭一纸契约,还不能让他们完全相信。

果真,那戴管事就笑着提出了疑问,指着那契约上写着的日期,问道:“梁姑娘,找您这样说,咱们文东家早在三月就将名下的茗山阁及其分号,都转让给了梁姑娘您。今日是五月初三,为何梁姑娘前面迟迟不来接收酒楼呢?”

一旁的柳先生连连点头,厚厚镜片后的细小眼睛里,射出精锐的光来。

锦曦淡淡一笑,道:“二位都是跟随文东家的老人,契约上是不是他的亲笔签名儿,你们必定一眼便能认出。”戴管事和柳先生交换了个眼神,没错,的确是文东家的字不假。

顿了下,锦曦接着道:“至于何故三月转让,五月才接收,这期间是我跟你们文东家私下里达成的协议。你们,及茗山阁及其分号的所有伙计,都没必要知晓。你们要知晓的,就是如今,茗山阁由我梁锦曦来打理便可。若还有疑问,我再给你们一物辨认!”

说着,锦曦取出文鼎留给她的那枚豹子头红泥印签。柳先生接过,从腰间拔出一只放大镜,细细的研究了起来。

戴管事在一旁眯着眼睛跟着打量,一边低声跟柳先生讨论着。

“两位可要瞧仔细了,这枚印签,是茗山阁东家的信物,你们二人作为长桥镇分号酒楼的得力人,这点眼力见自然是有的吧?”锦曦淡定的抿了口茶,目光从那凑在一块的二人身上扫过,心内明了,如他们二人这样在酒楼里举足轻重的实力派老人,心里怕是只臣服于文鼎。

现如今陡然易主,且接手的还是一个足以给他们做闺女还多的少女,他们心底是铁定不服的。多研究一会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锦曦可没有太多的耐心去留给他们,她是来宣布事情的,而不是来征询他们的意见的。

“两位可瞧仔细喽?若无异议,接下来我有事情要宣布。”锦曦淡淡道,朝阿财使了个眼色,阿财上前从柳先生手里拿回那枚印签,双手交还给锦曦。

“瞧仔细了,锦曦姑娘,噢,瞧我这笨嘴拙舌的,东家,您有何吩咐,我们二人洗耳恭听。”柳先生收了放大镜,微微躬了躬身,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 恩威并济

“东家,要不属下去帮您将酒楼里的伙计们都召集过来,您好宣布事情么?”戴管事脸上陪着笑,颇为恭谨道。

锦曦摆摆手,清声道:“我只交待给你们二人,无需惊动底下那些伙计们。你们二人且听仔细。”

“戴管事和柳先生,都是这茗山阁的老人,也可说是功臣。虽然如今茗山阁易主,由我梁锦曦接手,大家都同处一个镇子,我是做啥起家的,你们二位想必也是知晓一二的。”锦曦道,戴管事和柳先生依旧站在那里,垂手听着。

梁愈忠坐在锦曦身侧,在桌子底下悄悄拽了拽锦曦的衣裳角,锦曦明白他的意思,但却没有理会,梁愈忠皱了下眉,有点不自在的垂下眼喝茶,听锦曦在那正色宣布事情。

“…我在镇上和县城,虽也涉猎饮食这一行当,对酒楼这块,也不算陌生,但为了快些上手,回头戴管事将酒楼里的日常经营的手札,整理后交给我熟悉一番流程,还有柳先生负责的账簿,也让我过目了解下大体情况…”

“…眼下我并未有将茗山阁转行的打算,酒楼里的人事安置,眼下也没有要大动的打算,一切大体还照着从前那般运营,待我熟悉了情况后,或许会在一些细节方面做一点小调整。”

“嗯,除此外,因为本分号的方掌柜也离开了,暂提戴管事为代掌柜,柳先生继续管理账务…往后大家共事,我这个晚辈后生,虽挂着东家的头衔,但诸事上少不得还要两位多多分担…”

戴管事和柳先生原先还担心新东家接手酒楼后,会派来自己的人将他们俩给替换掉,没成想锦曦不仅没有替换他们的意思。相反还露出了继续重用的意思来,两人心下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酒楼易主乃商家常事,希望茗山阁,能在我们的联手下,创上巅峰!”说完,锦曦站起身,朝他们二人双手用力抱拳。

戴掌柜和柳先生惊诧了,这看起来清秀娴静的少女,还有如此英姿飒爽的一面。两人赶紧抱拳回礼,齐声道:“定不辜负东家期望。”

锦曦微抬下颚。点头清声道:“如此既好,那两位回头便将这些交代下去,让酒楼里的伙计们莫要因为东家易主。便人心浮动…”

戴掌柜和柳先生退出了屋子,屋里只剩下梁愈忠和阿财阿旺兄弟陪着锦曦。

锦曦起身走到窗前,推窗望向外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街景,茗山阁是长桥镇规模最大的酒楼,天字一号包间又是位处二楼最好的位置。站在窗口。几乎能将眼前这一条街都纳入眼底。

“曦儿,你要宣布事情,好歹也让人戴掌柜和柳先生坐下来呀,人家合着比你爹我的年纪都要长出十几岁来,这样站着听你说话,不妥当啊!”梁愈忠终究是憋不住。跟在窗户边跟锦曦耐心沟通道。

锦曦侧首对他微微一笑,道:“爹,我也是张掌柜的东家。那我待张掌柜如何?”

梁愈忠想了下,随即竖起大拇指,道:“那是没的说,亲近有加,又委以信任。名义上是东家,内里却是很尊敬礼遇。把他当长辈和前辈,你还很谦虚,很好!”

“爹,如此说来,你闺女我,也不是那种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人啊。”锦曦笑着道。

梁愈忠愣了下,紧接着便见锦曦正色下来,道:“爹,我之所以那般礼待张掌柜,对千里香的伙计们,都是亲近有加,那是因为他们,有的是我的血脉至亲,有的是我的闺蜜益友,张掌柜,却是从我初涉生意场,起始的合伙人,同行者,开拓者。尽管张掌柜在起初,关于陈皮阿三那些无赖敲诈事情上,没能开诚布公,可他在如何经营铺子,采办进货渠道那块,功不可没!”

“若不是他悉数指导,我会多走很多弯路,碰很多钉子。所以,在我的心里,我是敬重,并感激于他的,这才没有半点东家威严,也没必要跟他们那摆那些。”锦曦清声道,还有千里香的那些人,大家都是吃不饱饭的时候,一块儿出来闯,几个铜板买来包子掰开了大家一块儿吃,从最艰难的创业岁月里跋涉过来的人,这种情分是最难得的。

“可是,你刚不也说来着,咱开早点铺子和杂货铺子起家的,对大酒楼这块儿,那还是外行。往后还得多倚重戴掌柜和柳先生二人…”梁愈忠不解道。

“没错,我是要倚重他们,但更需要立威,恩威并济!”锦曦含笑道。

“他们是内行这不假,但我却并非非倚重他们不得,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酒楼这块掌事之才的人,大有人在,账房先生那就更是多如牛毛了。我对他们施恩,不过是看在他们是文大哥留给我的老人。用熟不用生,让他们去管束下面那些伙计,我也不必事事躬亲。而我对他们立威,是不想他们仗着我年纪轻,又对他们的倚重,得意忘形,功高震主起来!”

“他们两人面上对我恭敬,实则内心还是对我不服的,这个不急,来日方长。若是今日连这接手镇上分号的不能将他们二人镇住,那我明日去县城接手茗山阁的本部,那里面无论规模还是掌事账房,都定然比这镇上要复杂深奥的多,我又如何自处呢?!爹你如今明白了吗?”锦曦耐心问道。

梁愈忠张大了嘴巴,惊讶的看着自己的闺女,从前他一直闷着头跟在闺女的步子后面,也日日在铺子里忙进忙出的,自认见识也长了不少。

这番,听闺女讲出这么多,梁愈忠愕然,原来做买卖,打理生意还有这么多明堂在里面啊?在欣慰闺女在这两年的历练中,越发老练和聪颖的同时,梁愈忠也暗自感叹,敢情自己这个做爹的,跟这闺女的见识差的,可不是一步两步了,实在汗颜!

锦曦一行离开茗山阁,从一侧的木质楼梯上下来时,瞥见一楼空荡荡的大堂里,虽然装修和装饰的很到位,高台上还有一对老者带着个年轻的姑娘,老者拉着二胡,女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望海这一带的方言戏曲。

大堂里的座椅,多数是空置的,生意很是清冷啊。伙计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因为生意不好,都闲在那里闲聊说笑,嗡嗡的声音反而越发将那原本就咿咿呀呀的戏音给遮盖住了。寥寥几张桌上的顾客,有的在闷头吃喝,有的在划拳行酒令,暖烘烘的。

瞧见锦曦一行从楼上下来,那些伙计们赶紧如鸟兽般散开,擦桌子的,摆椅子的,每个人都在找事情忙活起来,有的还一边装着干活,一边朝锦曦这边投来讨好恭谨的笑容。

看来,在这些伙计们眼中,这个新东家还真是稚嫩,竟然是个年纪比他们还小两岁的少女。

锦曦暗暗蹙眉,她犹记得以前她随文鼎来茗山阁酒楼,不管是镇上还是县城,虽然生意也谈不上如何的火爆,但至少那种氛围,与现如今是大不同的。

难不成,因为文鼎近来被他身后的那团棘手事情缠住了,所以疏忽了对酒楼这块的管束?锦曦暗暗握拳,好吧文大哥,从前都是你在帮助曦儿,如今,当你有顾及不暇的地方,就让曦儿来辅助你。

茗山阁是你的心血,即便你归期未定,但曦儿定然会尽全力将茗山阁好好顶起来,等到你回来的时候,送你一份惊喜!

戴掌柜和柳先生亲自过来恭送,锦曦来时是坐牛车来的,出来的时候,牛车换成了马车,马车四周垂着细细的流苏,一角还悬着一块灯笼形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个‘梁’字。

显然,这也是戴掌柜和柳先生的手笔,给她这个新东家配置了马车,这马车,偌大的长桥镇,只有少数几位小财主家的嫡亲闺女,才用的起。

“戴掌柜和柳先生有心了,多谢。”锦曦微微一笑,目光在那从外面看起来就很阔气的马车上扫过,接着道:“我听文大哥提及,如今茗山阁生意大不如从前,方才我从大堂经过,也可窥见一斑。如此时候,作为茗山阁的新东家,我更应该以身作则,杜绝破费奢华。戴掌柜,劳烦你将马车退了。”

锦曦说完,径直绕过那装饰颇显华丽的马车,走到停靠在一旁的牛车旁,双手撑着车板两旁的扶手,轻盈而娴熟的跃上了车,稳稳坐好。

戴掌柜和柳先生面有讪讪然,但还是跟着过去,看见那牛的屁股后面,竟然兜着一只改装后的麻线袋子。麻线袋子里鼓鼓涨涨的,显然牛在外面等候时候久了,免不了拉了一泡牛粪。

“东家,你这牛粪是要…”柳先生诧异问道。

“哦,牛粪带回去,晾晒干了,用来引灶火,和生炉火,很是好用!”锦曦很自然的道,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样子。

如此,更让戴掌柜和柳先生讪讪,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少女都是*慕虚荣的,这新东家就是个例外!不过想想也是,人家是从乡下走出来的,这是本质。同时,戴掌柜和柳先生也心下恍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真要精打细算才能保住这份差事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惨不忍睹

阿旺手里带着一只包袱卷,里面装着的是一本烫金的菜谱。是临走前,锦曦特意让戴掌柜准备的,打算先带回家去好好参详几遍。

上一世她是体育专业毕业的,没有学过酒店管理,这一世也是打理一间门面,二十平米不到的早点快餐或者火锅铺子。虽然当着梁愈忠和孙氏的面,锦曦一副自信满怀的样子,但是,毕竟这是她两世为人,要面对的最大场面。

心里说一点都不虚,那是假的。但是,虚归虚,锦曦的性子绝不允许自己临阵退缩。横竖她的心,是在一天天的撑大,因缘际会,早一些接受这个大挑战和历练,也是极好的。

没出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锦曦只认准一点,酒楼的生意想要经营的红火,跟她的早点铺子和火锅铺子大同小异,无非也是从几个关键面来着手下功夫…

锦曦坐在端坐在牛车上,一手扶着边上的扶手,另一手肘撑在盘起的膝盖上,抚额思忖事情。梁愈忠赶车,阿财阿旺跟在牛车两侧步行,牛车不紧不慢的驶离茗山阁酒楼门前。

前面的街道上,远远行来一辆马车,清脆的铃音伴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锦曦一行的前面。

街道两侧的路人,小贩,都忍不住朝那驶过来的马车投去惊羡讶异的眼神,梁愈忠的牛车也缓缓往街道一边停靠了下来。锦曦打住思忖,抬起眼来,顺着众人惊羡的目光处扫去,不禁微微讶异了下。

迎面而来的,是一辆装饰漂亮的马车,拉车的是一匹健硕的枣红大马,马头一束白鬃。还戴着一撮红缨,走动间煞是威风凛凛。赶车的是个十六七岁,一身青衣装扮的小厮模样的人,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一看就是大户之家调教出来的气质。

后面拉着的马车,比先前戴掌柜他们给锦曦准备的那辆马车,更显华丽宽敞。锦曦听到身后那些路人和小贩们在交头接耳,说镇上最有钱的刘员外家刘大小姐出行的马车,都远不及这辆,想必是县城。或是府城那块的官老爷,或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太太下来镇上…

车厢顶棚的四角,各悬挂着两枚金色的小铃铛。行动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前面帘子重重落下,遮住里面的人物,不晓得坐着的到底是夫人还是小姐。

“这马车可真好!”梁愈忠看着那马车越来越近,不禁喃喃着赞了一声。扭头看了眼坐在牛车上,盘腿端坐的自家闺女。做爹的心就有些泛酸。

锦曦也在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那辆马车,没有察觉梁愈忠酸楚的目光。车窗的帘子没有蒙轻纱,而是用细碎的珠子串成的,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彩光,煞是炫目。马车和牛车擦肩而过的时候,一阵风从这边的长巷里吹过。车窗的珠帘一阵晃动碰撞间,锦曦瞥见了车厢里那人的侧脸。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车厢里那人那张精美绝伦的侧脸。已经足以让锦曦惊吸了一口大气,这种惊愕,远比这枣红大马,还有这张扬的华丽马车更让锦曦震惊。

“嘿,那里面坐着一个天仙样儿的小姐哪。方才我眼尖瞧见了!”马车行驶过去,锦曦听到身后几步处的地方。一个挎着篮子的中年妇人正跟那惊叫。

“我也瞅到了一眼,好俊的模样呢!咱长桥镇的刘家大小姐长得美吧,恐怕也到不了这样!哎呀,真跟那戏台子上的花旦似的咧!”另一路人也在啧啧着道,身边很快就围聚了一群人,小镇上的人大多都相互认得,正跟那互相打听这马车里的姑娘是哪家的贵人,甚至还有些半大孩子和一些游荡的男子,追在马车后面去了…

显然,先前眼尖的人,不止锦曦。

不过,那里面坐着的人,也不一定是天仙,指不定没瞧见的另一边脸是个癞子呢?锦曦为自己的荒唐念头暗笑,管她天仙下凡还是什么的,都与自己无干。

“爹,咱接着赶路吧。”锦曦轻声催促了梁愈忠一声。

“曦儿,瞧着那马车行去的方向,指不定是去茗山阁呢!”梁愈忠道。

“茗山阁?那好哇,咱酒楼有生意上门了。”锦曦微微一笑道,管你是哪家的贵小姐,赚钱不分贵贱。

梁愈忠驱赶牛,锦曦的牛车也四平八稳的重回街道正中间,朝着孙记和千里香那条街道行去。

这边,惊羡着追踪而来的半大孩子和游晃的男子们,终于在茗山阁的酒楼正门前打住了脚步,因为,天仙美人坐着的那辆马车,缓缓停靠在酒楼正门前。

戴掌柜在里面听到门口迎客的伙计,早已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忙地回大堂飞跑禀报,戴掌柜一听来了贵人,忙地笑容满面的亲自迎了出来。

柳先生正站在门口的那辆马车处,正准备去退了,见状也忙地过来和戴掌柜一块恭迎华丽马车里下来的贵人。

赶车的青衣小厮跳下马车,从一旁躬身将车厢厚重的帘子打起半边,又伸出一只手臂在车厢前面。戴掌柜在外面寒暄着微微躬身,两侧,那些追过来瞧天仙的人都把眼睛睁到最大。

车厢里先淌出来的,是一只修长却颇显秀气的手,接着是白色的宽口大袖,袖子一圈用绣着金色海棠。

接着,一抹白影从车厢里探出,在青衣小厮的搀扶下,略有笨拙的下了马车。周围围观的人,都忍不住讶异的吸了口气,还以为是天仙美人,竟然是个白衣男子啊?这世上,竟然有男人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啊?

白衣男子下了车站在那里,对着面前赔笑的戴掌柜和柳先生,一脸茫然,僵硬的转动了下脖子,如此便露出了他的整张脸孔。

这下,在场所有的人,一个个皆惊愕在原地,其中有些胆子小一点的孩子,都吓得双腿直打颤。那几个先前满眼色迷迷的游荡男子,此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仅如此,有人还朝边上啐了一口,差一点就忍不住吐了。

即便待人接物老成精练的戴掌柜,在看到站在面前的这白衣人时,红通通的脸上,都忍不住惊骇的肉直抽抽,真要出声招呼,奈何被这贵人的容颜给吓住了,说话舌头撸不直,在那急得直打转儿。

“戴掌柜,有贵客上门,怎么能怠慢呢?”一道软糯的女音突然从后面响起,戴掌柜柳先生还有那青衣小厮,都下意识循着这声音望来,便见日光下,一袭嫩绿色衫子,梳着新月髻,垂着丝辫的少女,正迈着轻快的步子朝马车这边走来。

阳光笼罩在她的周身,给嫩绿色的衣衫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边。少女眉眼清秀,目光清澈,嘴唇泛出淡淡的珠光。微微抿着嘴,脸上带着淡淡的亲和笑意走来,给人很清纯俏丽的明媚感觉。

青衣小厮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便忙地垂下眼,戴掌柜如遇救星,忙地躬身朝锦曦这边快走几步,道:“东家,这位贵人刚刚下车,属下正要往里迎呢!”

牛车先前驶出一段路,锦曦思忖了下,联系起文大哥昨夜突然托付,今日上昼便有贵人登临茗山阁,会不会太赶巧了些?于是,锦曦便让梁愈忠掉转牛车,尾随在那马车后面一路跟着,果真马车里贵人的目的地正是茗山阁。

锦曦和梁愈忠他们,自然也是将前面那白衣公子的下车过程,看的一清二楚。锦曦愕然,自己何时真成了预言家了?那车厢里的人,果真是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呀!

诺,梁愈忠和阿旺他们,这会子还沉浸在巨大的震骇和惋惜中呢。

锦曦朝戴掌柜摆摆手,示意自己来接待,戴掌柜赶紧后退两步,紧跟在锦曦身侧。

白衣男子直到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才僵硬的把脸朝这边转了过来。

锦曦来到那白衣男子身前,先前隔着一段路目测,他个头不矮。如今站到他身前,更觉得他挺拔修长,看年纪应该比文鼎和孙二虎要长出两岁的样子,但个头比文鼎和孙二虎,也要高出一些。

白色的长袍穿在身上,一尘不染的,领口袖口还有下摆处,都绣着暗金色的海棠花,一瞧那袍子的质地,就是上等的好料子。还真是一个喜欢显摆的骚包男,锦曦在心中给他暗下评价,又不由为他惋惜感叹!

他好的一边脸那可真是俊,修眉凤眼,眼角微微上挑,鼻梁高挺,唇形完美还带点淡淡的樱花色。借用先前那挎菜篮子的妇人的老大娘的话来说,真是比姑娘家还要俊,但却俊得不想阴柔,颇有一股阳光之气。

老天真是喜欢捉弄人啊,他的另一边脸,真叫一个惨不忍睹,眉歪目斜,脸上似乎是被大火给烧过的样子,又像是被强酸性的东西给泼过,真叫一个惨不忍睹。

这还不止,那眼睛下面鼻翼一侧,还长着一颗黑色的大痦子,痦子上长着两根毛,随着他的呼吸,那痦子都跟着轻轻抖动起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 寒酸的有钱人

锦曦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同时,他的视线似乎落在锦曦身上,又似乎没有,锦曦甚至捕捉不到他的视线的焦点到底落在哪处?这种感觉很奇怪,锦曦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怪事。

“这位客官,里面请。”锦曦含笑对他招呼道,尽量不去看他魔鬼的另一边脸。

他没吭声,神情似乎有些紧绷起来,抬了下手,一旁的青衣小厮忙地从后面的车厢里,取出一根拐杖,让白衣男子握住。

白衣男子双手握住那根手杖,先前紧绷的申请过,似乎因为手里握住了拐杖,稍显轻松的吐出一口气!

锦曦和戴掌柜皆惊诧的看着这一切,锦曦这才恍然,难怪捕捉不到他视线的焦点,原来是个瞎子啊!

边上,那些围观的孩子们都唏嘘着散去了,一个长了一张鬼脸,还是个瞎子的男人,真是一点看点都没有!

那些人散去时的嘟囔声免不得传到这里,青衣小厮和白衣男子一点恼意都没有,显然这样的场面他们已经习惯了。

他温和一笑,僵硬着朝锦曦站着的这方向出声道:“在下是从外地过来的,听人说长桥镇的酒楼属茗山阁最具规模,就过来捧个!敢问姑娘你是这里的…”白衣男子的声音,很是好听,温温润润的,侧首问道。

“多谢捧场,让我酒楼蓬荜生辉。我是这里的东家,贵客里面请!”锦曦微笑出声,朝里面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瞧不见,青衣小厮瞧得见便成。

白衣男子点点头,青衣小厮想要搀扶着他,被他挥开。

“少爷,酒楼的正门在你的后面。你走反方向了。”青衣小厮轻声提醒。

他尴尬的拍了下脑袋,完好的那边脸上有点窘迫,锦曦示意戴掌柜和柳先生上去,也都被他婉拒了。

“东家善意,我心领了,区区进屋吃个饭,我行的!”他笑着道,僵硬的转身,手里的拐杖在地上发出敲击的哒哒清脆声响,虽然走得极其缓慢。但却腰杆挺直。青衣小厮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一脸的紧张。

梁愈忠和阿财阿旺也过来了,大家伙也都尾随在后朝酒楼里走去。柳先生请示了下,接着去退换那辆马车去了。

锦曦的目光一直不离他的步伐,想从中窥探出一点端倪。

从马车停靠的地方到酒楼的正门,不过区区五十步的样子,白衣男子走的那叫一个磕磕碰碰啊。一会子就走偏儿了。看得人的心都跟着一揪一揪的。前面还有三道台阶,青衣小厮又要上去搀扶,再次被他挥开。

“我有拐杖在手,区区进酒楼吃个饭,哪里就要被当做废人呢?你边去,让人看着笑话我是个废人!”他压低嗓音呵斥那小厮。温润的声音带着一点恼怒之意。

“少爷,你前面两步处有道坎…”青衣小厮的提醒还没落音,只听得噗通一声。白衣男子踢到了门坎狼狈摔倒在地,外面还没来得及散开那些小孩子们,发出轰然大笑。

青衣小厮恼怒的回头瞪了一眼那些发笑的孩子,转身疾步过去搀扶摔在地上起不来身的白衣男子。梁愈忠和戴掌柜作势去撵人,这边。锦曦快步上前,拾起他掉在一旁的拐杖。递给那青衣小厮。

“多谢东家姑娘。”青衣小厮接过拐杖,重新交给白衣男子,白衣男子身上的白袍已经染上了灰尘,他窘迫一笑,轻描淡写着自嘲道:“让东家见笑了。”

“无妨,里面请。”锦曦道。

锦曦考虑到他的情况,征询他们需不需要弄间单独的雅间,白衣男子婉拒了。

“就在大堂,我喜欢一边用饭,一边听人唱小曲儿呢,有意思!”他一坐下,就僵硬着脖子在那左右转动,好看的凤眼里一片漆黑的空洞,但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锦曦寒暄了两句,退回了后堂的一间用作休息的雅间。

伙计拿着烫金的菜谱过来请他们点菜,很快,伙计便照着锦曦的吩咐,将白衣男子点的菜单送到了后面的雅间,请锦曦过目。

戴掌柜正跟梁愈忠那喝茶说话,还在为这白衣男子身上过的残疾感叹惋惜。瞧见伙计送来菜单子,戴掌柜道:“那人虽身上有残疾,可那衣着打扮却处处显露富贵之气,养尊处优的样子,他点的菜,九成都是咱酒楼的镇楼之宝,嘿嘿,这顿差不多赚的,能比得上往常三四桌的赚头吧?”

锦曦将纸上他要的那些菜名一一掠过,眉头微微蹙了下,笑着道:“戴掌柜你这回还真看走眼了。”说完,将那菜单子递到戴掌柜面前,戴掌柜一看,也诧异了。

“哎呀,还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啊,坐着那样好的马车进门吃饭,竟然就点了两菜一汤?”戴掌柜惊道。

“掌柜的还别说,就这两个素炒,一个青菜肉片汤,他还跟我说让我在单子后面给标注了,让咱多搁青菜少放肉。我跟他说,多两片少两片那价儿是定着的,咱这样的大酒楼,自然,咱这样的大酒楼,也不会做那些龌龊的事儿,让他只管放心。他就跟我说,那就让后厨多给搁两块肉在里头!”一旁的伙计忍不住插腔道,通常来茗山阁吃饭的,那都是镇上稍微家底殷实些的人家,而且,茗山阁是大酒楼,主要的营生是承办各种宴席和聚会,跟外面的路边摊还有小饭馆不一样!

“许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出外来体验一把小地方的特色风味吧,那两个素炒里的料子,有两味可是咱望海这一带的特色。”锦曦淡笑道。

“东家说的在理,我听说啊,那越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打小含着金汤匙出生,那种纨绔法是离奇的,咱们这小地方人都没听过…”

戴掌柜砸吧着嘴巴道,这样顾客他还是头一回遇着。

梁愈忠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顾客,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喜好,哪能强求呢?所以,他只笑不吭声。

锦曦面带沉思的起身,从雅间的墙上一幅画后面的猫眼里,可以看见外面整个大堂里的动静,她的目光锁定那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正坐在那优哉游哉的喝着茶,竖起耳朵听高台上的父女拉二胡,咿咿呀呀唱地方戏,修长秀气的手指在桌子边缘,跟着轻轻击打,一幅陶醉的样子。

而坐在一旁的青衣小厮,则苦着一张脸,一幅泱泱的样子。

锦曦从这白衣男子说话的口音,还有他点菜时的主食是葱花饼而非白米饭来初步推测,这人应该是来自北方的。文鼎的饮食习惯和口味,那是典型的南方人的口味,如此的南辕北辙,那这个白衣人,跟文大哥是仇人的可能性,能有多大呢?

很快,白衣男子要的两菜一汤就上来了,锦曦从猫眼里继续打量他吃饭的动作,基本上,都是那青衣小厮给他夹到碗里,他用勺子一勺勺的舀了,往嘴巴里送,有那么两次差点碰到了鼻子。

若是老早就瞎了的人,应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吃饭方式,多半不会碰到鼻子,顶多分心的时候出两回岔子。

若是装瞎,那么,他也不太可能会碰到鼻子。锦曦咬住下唇,说实在的,她感觉自己以前很靠谱的推断能力,这回用在这白衣男子身上,有些拿捏不准了。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来到长桥镇,是不是真跟文大哥有关?锦曦想不透,也就懒得去多想,文大哥不让她趟浑水,她自己也不觉得有那能力和必要去趟,眼下,打理好茗山阁,就是对文大哥最有力的帮助吧?因为不管到何时何地,源源不断的钱财供给,才是在这世间安身立命成就一番事业的基础!

坐了片刻,锦曦起身跟戴掌柜告辞,临走前,锦曦免不得将戴掌柜招到近前,叮嘱他道:“若是近日有人跟你这打听茗山阁几时易主,文东家的去向,你可记住该如何答复?”

戴掌柜拱了下手,道:“两月前便已易主,前任东家的去向我们一概不知!”

锦曦含笑点头,戴掌柜是个聪明人,这就行。锦曦抬步出了雅间,朝茗山阁正门前走去,经过大堂时,免不得又朝那边戏台子附近的桌子上扫去一眼。

白衣男子正在青衣小厮的伺候下,拿汤勺子喝汤,漆黑而空洞的目光,似乎越过前面的那些桌子,直直落在锦曦身上。

锦曦愣了下,脚步猛地刹住,难不成是自己的错觉?那人的目光先前分明跟她的目光在空中对接了,可是再去看时,空洞茫然无焦点。

谭氏这段时日正处失明状态,日日喝药,王老大夫每隔三日便下村子去给她扎针。锦曦时常去老宅子那看望谭氏,对失明的眼睛多少也看出点门道来了,眼前这个白衣男子的眼睛,分明就是个瞎子啊?

“曦儿,你咋不挪步子了呢?”梁愈忠诧异问,锦曦回过神来,笑了下,抬步出了茗山阁。

第二百八十八章 人心叵测

长桥镇茗山阁。

锦曦和梁愈忠他们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柳先生从外面匆忙回了酒楼,径直进了大堂后面的雅间。

雅间里,戴掌柜正等在那里,看到柳先生进门,搁下手里茶碗,眯起眼睛急问:“老柳,那辆马车当真去退了?”

柳先生托了下鼻梁上的镜片,坐下来调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这新东家刚接手,咱怎能当面跟她对着干不是?回头小姑娘脾气上来,革了咱俩的差事,家里那一窝老少都喝西北风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