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邦啊,能结识这样的朋友,是你的福气。将来,你但凡有一点点的出头之日,也不能忘了他们今日的照拂!”郭母坐到床边,一边抹泪一边郑重叮嘱郭海。

“娘,你放心,儿子心中有数。”郭海双手握拳,铮铮道。他郭海此时是龙游浅滩,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的情分。终有一日,他一飞冲天,这滴水之恩他必将涌泉相报!

马车晃晃悠悠的朝茗山阁那块驶去,车厢里,锦曦微微眯着眼。

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与其临时抱佛脚,不如未雨绸缪。如她们家这样的庄户人家出身的小商贩,即便拥有三五间铺子又当如何呢?商人在这个社会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即便是皇商或者富可敌国的大商贾,在真正的权贵跟前,还是纤弱无力。

没有权势没有靠山和依傍,再多的财富也难守住。现今的权贵者可不是锦曦家这样的地位和家境就有能力攀交的,那就从长远来培养,权贵养成计划,郭海是最好的人选。

茗山阁此时正当晌午饭点,酒楼里生意不错,一楼大堂人头攒动,中间铺着猩红地毯的舞台上,有歌女在弹唱。二楼精雕细琢的楼梯上,端着盘子的伙计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穿梭于那些包间之中。丝竹管弦和说笑猜拳的声音,从开开合合的门内传出。

跑堂的张管事过来给锦曦请安问好,锦曦获悉谢掌柜和胡掌事这会子去了外面处理事情。

锦曦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是将看过的账簿还给账房王秀才,没打算惊动其他人,只往后面的内堂去了。

长长的书案后面,账房王秀才正端身而坐,左手拨弄这算盘,右手执笔,在面前大开的账簿上添添减减,写写画画。见来人是锦曦,王秀才赶紧起身朝锦曦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目光随即落在锦曦双手托着的那一摞账簿上。

王秀才目光闪了闪,微抬下颚,背着手从长书案后面绕出来,一边请了锦曦落座,顺势就略带恭敬的询问起锦曦的看法来。虽然是询问锦曦这个东家的看法和意见,可是话里行间里的自负和不屑的意味,却是极其明显。

显然,在他看来,锦曦即便识字,也断然是对这内行做账一块知之甚少的。

王秀才说话喜欢捻酸拽文,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再配以他屡考屡败积下的郁愤,便造就了他更想要在别处找到优越感和成就感的迫切心思。

锦曦喝了一口伙计送来的香茗,将王秀才肚子里那点小心思一览无余,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将那一摞的账簿推到王秀才面前。

“这是何意?”王秀才诧异问道。

“王秀才写的一手好字,也擅做锦绣文章,不过,这做账不需要太多华丽辞藻的堆砌,寥寥几笔记下那笔帐的由来,方便看账便成了。”锦曦道。

王秀才有点愣住了,吟诗作赋北窗里,这可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事情,也是标榜自己跟一般的账房先生,仅仅会打点算盘的那种,不一样!所以,他在做账的时候,习惯性的想要融入自己的个人特色在里面。

“哦,是吗?新东家当真这般认为?这倒是奇怪了!”王秀才掩住眼底的不悦,谢掌柜都还没说他什么呢,就跑出这么个小姑娘过来指着他鼻子,将他最引以为豪的地方给你批了,不服!

“王某不才,那请教新东家,这账该如何做,才是最妥当的呢?”他转而问,脸上的笑容冷冷的。

锦曦抿嘴淡淡一笑,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且听不得一丝一毫不同的声音,怪不得屡试不第,怕是也跟这样的性格逃不脱干系。

越是这样,便越需要挫他的锐气。

锦曦便是上天派来挫他锐气的那个天使。

第三百一十二章 梁锦兰携子归来

锦曦把玩着茶杯,扫了眼最上面摆着的那两本账簿,对王秀才道:“谈不上指教,我对这块不是内行。不过,我们孙记和千里香记账,方式跟这个略有不同。”

“喏,这段时日我卧床调养也是闲着,便照着我们孙记和千里香的做账方式,随手做了几项来打发功夫。”锦曦道。

王秀才用来养家糊口的差事,绞尽脑汁去做的事情,她是养伤的时候用来打发功夫的?

这话嚣张的,王秀才胸口憋着一口恶气!但他还是诧异的拿起面前两本账簿来,将不屑的目光落在手里的账簿上面…

“新东家,你这借贷二字是何意?还有这中间的一横一竖又是代表什么?王某不才,实在看的一头雾水。”王秀才道,账簿只做了几页,但仅仅就这几页,他翻来覆去的看,却看不出个头绪来。

锦曦淡淡一笑,什么一横一竖的,那是丁字形账户好不好?不过,他不晓得也不稀奇。

王秀才埋头翻看了一遍手里的两本账簿,诧问:“新东家做的这两本是什么类的账目?”

锦曦点头,道:“一本是总账,一本是分类明细账,我没有功夫做全,若是做全了,上一季度酒楼发生的买卖,以及跟买卖有关联的进出项,都在这两本里面。”

王秀才不信,看到一旁那厚厚一摞的账簿,上面他可是一笔一划的逐日记录,累的手都酸了。怎么可能这薄薄两本,就能容括所有?他不信!

“王秀才你若是不信,大可验证一番。”锦曦似笑非笑道,直接道破王秀才的心声。

王秀才又惊讶了一下,也不掩饰,皱眉想了下。看了一眼锦曦做账的那一期的大概日子,便询问起上个季度那一日后厨采办中,各种酒类的采办情况。

锦曦搁下茶碗,先是翻开总账的那本,找到关于酒类的总账目,指给王秀才看。

“…这日,采办的酒统共有六十坛,花去总银子这个数…”锦曦又翻开另外一本明细账,在里面找到酒类的分类明细科目,放到王秀才眼前。

“女儿红十五坛。花去银子…红高粱十坛…花去银子…”锦曦一一指出来,然后将明细账跟总账科目两下一核对,准确无误。

王秀才还是不服。又找了几项出来验证,但凡是用锦曦那种法子处理过的账目,查找和核对起来,那简易明了的程度,真是远远超过了他自己做的那种。

锦曦重新捧起茶杯。观赏着王秀才一头雾水一脸懊丧的样子,觉得茶水喝在口中都更有滋有味。

相比较起王秀才那种逐日记载的流水账,锦曦对自己的这种记账方式,很有信心让他吃瘪。

王秀才一个人在那琢磨,他的清高让他不肯轻易开口请教,锦曦也不急着为他解惑。让他琢磨去吧。这种借贷记账法,真正去学了,清楚了其中的套路。那是非常的简单直观。

可若是少了启蒙和点拨,天资聪颖或是领悟能力高的,也要费点功夫,让他琢磨去吧,我还急着回家呢。这趟出来县城,都将近个把月了。思家心切啊…

锦曦起身离开了后堂,王秀才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急问出口,目光一直盯着锦曦做的那两本账簿反复琢磨,眉头紧锁…

锦曦回到千里香的时候,正赶上孙二虎送那几个新买,又被张掌柜调教好了的几个伙计,过来县城的千里香铺子。

锦曦原本是想邀孙二虎一道回长桥镇,孙二虎有点支支吾吾,说是这趟打算在县城多呆两日再回去。

锦曦见他支吾遮掩的样子,显然是不太想说出来,不过,从孙二虎的神情和说话行事来看,即便他心中搁着事儿,也必定不是什么苦衷和坏事。既如此,锦曦也便没有追问,再亲近的人,也得有保留自己空间的权利不是吗?

翌日,天气继续放晴,锦曦告别了孙玉霞和孙玉宝他们,带着阿财阿旺阿福阿贵四兄弟,坐着马车离开了县城,朝长桥镇这边的金鸡山村驶去。

马车经过胡村附近的官道上时,锦曦不由挑起车窗帘子,朝远处的胡村那眺望了几眼。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坐落在一片绿意葱葱的田地中间,远远可见树木的环抱下,村里有袅袅炊烟升起,狗吠鸡鸣隐隐传来。

不晓得沧云主仆,现今是不是已经出了庆安府城到了京城?锦曦暗想。距离阿福阿贵回来禀告的日子推算,沧云离开胡村也有十多天了。不过,从他说决定要离开的那日隔日起,就赶上了梅雨季节,直到这两三日才放晴。指不定,人还逗留在胡村也说不定?

锦曦放下车窗帘子,沧云在那里,这跟自己没有干系。

那马儿都不需要阿旺怎么驾驭,踏进长桥镇的街面,便轻车熟路的载着大家,一路平稳的朝着青桥巷子这块的千里香铺子而去。

正赶上晌午饭点,千里香铺子里面的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顾客,男女老少,大人带着孩子。崔喜鹊在后面灶房侍弄,前面棚子下面,琴丫掌大勺,宝红哥和秀兰姐跑堂。梁愈洲也在,正跟人那收拾碗筷和结账。

锦曦下车第一眼,就是看见这样一副热闹哄哄,又忙碌嘈杂的场面,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舒展开了。

大家伙看到锦曦被阿财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别提多高兴。琴丫眼尖,一下子就看到锦曦走路的姿势,不如往常的风风火火,阿财又寸步不离的跟在锦曦身侧,用自己的手臂去为锦曦隔开身旁擦肩而过的路人,唯恐锦曦被别人给撞到了。

“阿财哥,你赶紧扶曦丫头去后面院子坐着歇息。曦儿,你先过去,我这边一忙完,就过去找你说话!”琴丫麻利的给人下面条,边扭头朝锦曦这边喊。

锦曦笑着点头,从铺子里穿过,径直去了后面。不一会儿,锦曦扭伤脚的消息,便传遍了千里香和孙记的每一个人的耳中,关于脚骨受伤这事的详细缘由,锦曦跟孙玉宝梁礼辉他们都事先约好了,略去以身做诱饵那段,就说是走路不小心扭到的。

锦曦可不想如祥林嫂那样,回回有人问就重复一遍。当然,更多的是,不想让孙氏他们后怕担心。

扭到脚这事,就算略过去了,横竖如今都恢复的差不多。

“四叔,怎没见我爹呢?”锦曦在人中没有瞧见梁愈忠,不由惊奇,自己爹可是很勤勉的唷,早去晚归的,风雨不懈。今日阳光高照,竟然没来铺子里,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尤其是被问及时,梁愈洲脸上闪过的那一丝古怪的表情,锦曦心里咯噔一声,不会真是哪个病了吧?想到这,锦曦的眉眼就有些急。

“莫急莫急,你家里都好好的,老的小的都好都没啥事。”崔喜鹊拍着锦曦的肩,迭声道。

锦曦的心放下来,看了眼梁愈洲,又看向崔喜鹊,意思很明显。

崔喜鹊扫了眼一旁已经耷拉下脸来的梁愈洲,推了他一把,嗔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何况那水是你二哥二嫂泼得,又不是你这分了家的四叔泼得,她回不回来也与咱没有干系!你往这耷拉着一张脸,倒吓到曦儿了!”

梁愈洲被崔喜鹊这么一推一嗔的,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等到手放下来,那脸上便恢复了一贯的憨厚笑容。还朝锦曦咋了眨眼,道:“嘿嘿,曦丫头哪里是那样不经吓的?对吧?”

锦曦笑着点点头,她不是经吓,而是但凡跟自己爹娘嘎婆和弟弟妹妹们,这些她在乎并用尽一切去珍惜的人,又息息相关的事情,她都在乎,都怕吓!

“四婶,你方才说什么二伯家泼出去的水,怎么回事啊?”锦曦问崔喜鹊。

崔喜鹊瞥了下嘴,道:“嗨,这不,你二伯家的兰丫头生的娃儿满了百日,老杨家要在村里给孩子摆百日酒。就在你回来的前两日,兰丫头小两口带着娃儿回村子来了,这两日没少往你爷奶和你小姑这边跑。”

虽然崔喜鹊只寥寥一说,锦曦凭着对梁锦兰的了解,还有上回陪同谭氏去县城看望梁锦兰那趟的总结,这趟梁锦兰带着儿子回金鸡山村的老杨家,铁定是回来显摆少奶奶的生活来了。

“兰儿姐打小也是跟着小姑一道,由奶一手带大的呢,那情分自然是比别人要深。这趟回来,奶身边也多了个人照料,这是好事啊,我四叔咋这副模样呢?”锦曦抿嘴一笑,故意打趣问道。

崔喜鹊干笑了两声,看了眼梁愈洲,道:“照料?曦儿你净会说笑话。人如今可是杨家的少奶奶,生了儿子的大功臣,来来往往你爷奶这边,屁股后面都跟着两个丫鬟呢!”

果真是过来显摆的,锦曦翘起嘴角,笑着摇头无语。

“诶,我堂姐回来就回来,那跟我爹今日不能来镇上,有啥干系呢?”锦曦又问。

第三百一十三章 回来就显摆,凭啥?

“兰丫头说了,这趟做完百日,要留在村子里小住段时日。老杨家那边自然是早就备下了摇篮,你二伯二娘就也张罗着要在咱娘家这边也备张摇篮,好方便娃儿歇息。可你二伯二娘这边除了两张大床可没那些!你爷让你二伯去大房那把辉小子前面那洪氏,生的闺女睡过的摇篮找出来凑合下,你二伯嫌不吉利。”崔喜鹊道。

“接下来,我二娘是不是就想到了我家老三老四睡的那张吊篮?”锦曦打断问道。

崔喜鹊朝锦曦眨了下眼,道:“你还真是猜准了!你二娘说了,你家那摇篮是野桃木打制的,能避邪,村里就数你家的摇篮最好。”

锦曦眉头皱起来,下意识就要站起,脚踝处细微的疼痛提醒了她脚伤还未愈呢,又坐了下来。

“亏得二娘能想得出,我家两个弟弟才九个多月,正当睡摇篮的时候!”锦曦道。即便老三老四长大了,不再需要睡摇篮,也没义务非得借给他们。

“你二伯二娘说了,兰丫头这娃儿,可是老梁家的第四代人,是最精贵的。老三老四做舅舅的,就该让着这小外甥…”崔喜鹊撇嘴道,梁锦兰这趟回来还没两日,梁愈林两口子弄得跟接待皇后娘娘似的,还把他们这些分了家的兄弟们给扯了进去。

锦曦摇头冷笑,凭什么?

“那我爹娘答应借摇篮了没?”锦曦问。

“那哪里能啊,别了家孩子再精贵,那也得先紧着自家孩子不是?”崔喜鹊直言不讳道,她的这个性子,也是锦曦欣赏的,说实在话不怕得罪人。

锦曦点点头,孙氏和梁愈忠这回做的好!

“你二伯二娘的借不到摇篮。就提议让你爹帮忙给兰丫头那娃儿打制一副新摇篮,这不前段时日,你二伯跟你爷上后面山上伐木了么,家里有现成的木头。原本是要留你爹和四叔两人一道打摇篮,我硬是让你四叔过来铺子里了,你二伯那不是人不能搭把手啊?”崔喜鹊忿道。

锦曦恍然,原来是被打摇篮这事给绊住了,想想梁愈忠和孙氏两口子的性子,在强硬的不借摇篮后,让梁愈忠帮忙打制摇篮。他们两口子铁定是愿意的,而且还是无偿服务。

“指不定,我二伯二娘真正打的算盘。就是相中了我小姑嫁妆的木头和我爹的木工手艺,借摇篮只是个幌子,好以退为进!”锦曦淡淡道。

崔喜鹊愣了下,和梁愈洲对视了一眼,崔喜鹊一拍大腿。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回头以后等柏小子养了娃儿,那摇篮也是现成的,哎呀,二哥二嫂这目光看的忒远了,服了服了!”

锦曦摇头笑了笑,谁能不服呢?贪心的人。那是时时刻刻都削减了脑袋想钻空子,大雁飞过头顶还得跳起脚拔下两根鸟毛呢!

哎,只是可怜的梁愈忠啊。又要白白忙活个二三日,估计还落不到什么好。

“算了算了,由着他们去吧,我们那西厢房还腾了两间出来,说是暂且给那两个丫鬟落脚的呢!”梁愈洲接过话茬道。又赶紧催促崔喜鹊趁着这一点点空闲,去灶房给大家伙弄点东西垫吧肚子。晌午还没吃东西呢!

崔喜鹊转身去了灶房,很快便摆上了晌午饭,人手一碗素菜肉丝炒面,锦曦的碗里还额外多了两只荷包蛋。单面煎的那种,金黄金黄,上面撒着一点葱花,看着就诱人。

锦曦吃完炒面,就再也坐不住了,尤其是惦记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就更是归心似箭。搁下筷子茶都没喝上一口,就带着阿财几个上了马车,朝金鸡山村的方向行去了。

群山连绵起伏,一轮斜阳挂在西面的山头,向晚的微风从洞开的车窗里钻进来,带着扑面的惬意和舒适。

官道两旁,远远近近,看到的都是一片绿海翻波,农人尚未收工,在田地里拔草。老牛甩着尾巴,悠闲的在田埂上吃草,它宽阔的脊背上,跨坐着赤脚的牧童,手里甩着狗尾巴草耍弄正欢。

因为连日来的雨天,路边小沟渠里涨满了水,水质清澈剔透,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和飘拂的水草,成群的蝌蚪在水里嬉戏。溪水于夕阳交相辉映,折射出波光粼粼的光芒。

田间地头但凡有草的地方,都开满了杂色的小野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幽和野花的芬芳。老牛悠长的咩咩声中,锦曦坐着的马车,终于拐下官道,稳稳停靠在一座青瓦白墙的大院落前面。

“夫人,是大小姐,大小姐家来了!”董妈的声音从院子外面的一角响起,锦曦由阿财搀扶着下了马车,看见董妈正扶着孙氏正从墙角那边激动的迎过来。

在她的身后,锦曦瞧见了一排排用棍子和竹子架起来的菜架子,绿色的藤蔓缠绕其中,有些还顺着竹子蔓延到了一侧高高的墙头上。

翠叶中开出点点黄色白色的小花,有蜂蜜在花间忙忙碌碌。架子底下,大约两分亩地的范围,全都种上了毛豆禾,一株株整齐栽种,下面的叶片刚刚长成,上面又开始冒出点点嫩芽。一旁的地埂上,小木桶和小葫芦瓢还搁在那。

想来,孙氏和董妈先前在这里打理小菜园子呢。锦曦眉眼弯弯,朝孙氏欢快的唤了一声娘。

孙氏快步迎过来,习惯性的想伸手抱锦曦,看到手指上沾着的泥,双手僵着,用自己的脸颊去碰了一下锦曦的额头,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从左到右的打量过,然后,放心又满意的点点头,道:“没瘦,好,好!”

锦曦讶然,忍不住想笑,这段时日一直卧床调养,孙玉霞是把最好吃最大补的,给端到床边,哪里还会瘦?

“夫人和老夫人日日在家中念叨,如今小姐家来了,夫人和老夫人可算是放下心了。”董妈在一旁笑着道。

孙氏扭头看了眼董妈,点了下头,转过脸来问锦曦道:“晌午饭吃过了没?赶路累坏了吧?渴不渴?夜里想吃啥?”

“晌午在镇上铺子里落得脚,不累不饿也不渴,娘,你们怎么把菜架子给搭到了院子外头?”主院的后面就有几块菜园,供一家人常年的吃菜是不成问题的。

“后面那菜园都已种上了菜,没空地了。我看这边离那条小水沟路近,浇灌方便。就挖出来给点上南瓜籽和黄瓜,你不是最爱吃毛豆炸酱喝豆腐脑么?这下面两分地我全给种上毛豆,过段时日便能吃上了!”孙氏颇有成就感的道。

“还不止这些呢,夫人还在咱家的二亩棉花地的地沟和地埂上,也给种上了毛豆。说是一粒不卖,就搁在家里,等到秋风凉的时候,隔三岔五的用小石磨给磨出豆浆来熬煮豆腐脑,养生啊!”一旁的董妈接过话茬,兴奋道。

“娘,你想的可真周到,我可喜欢那些了,也喜欢吃南瓜饭,娘真好!”锦曦抱住孙氏的手臂,撒娇道。

“别碰到我手,仔细上面的泥弄脏你衣裳。”孙氏笑着将手避开些,看了眼西边的晚霞漫天,道:“赶紧家去歇着,让你嘎婆也好好瞧瞧!”

梁愈忠晚上收工家来的时候,锦曦正坐在饭堂里,一脸无奈的看着面前桌上的枸杞炖母鸡发呆。一旁,孙氏和孙老太左右夹攻,找出一堆的理由,逼着锦曦喝。

尽管锦曦已经跟她们耐心解释了一百遍,她的脚伤已经恢复了八成,剩下的慢慢就能恢复。可是,这娘和嘎婆,还是有她们的坚持,拿出伤筋动骨一百日来规劝。锦曦被逼得没法子,勉强才喝下小半碗。

“回头我的脚好了,人也变成三个下巴了。”锦曦无奈叹道,从董妈手里接过老四,抱在怀里逗着耍。

一个月不见,老三有些念生不爱搭理锦曦,老四则不同,瞧见锦曦就兴奋的伸开胖乎乎的小手,往锦曦这边拱。

孙氏嗔怪的点了下锦曦的额头,转身送碗回灶房。孙老太抱着老三在饭堂里踱步,听到锦曦叹息,笑了起来,道:“三个下巴咋了?只要身子骨好,来日不落下病根,那就啥都值了!再说,胖点好啊,那瘦不拉几的样子,人还以为咱家吃不饱饭呢!”

锦曦噗嗤一笑,在农村人眼中,胖那就是富态,有福气。往往大姑娘家谈婚论嫁的时候,媒婆最爱挂在口头的一句拉分的话就是:“…那姑娘好啊,屁股又大又圆,好生养,到时候嫁过来,三年抱俩…”

自问跟孙老太在这方面的观念融合不到一处,锦曦笑着摇摇头路,开始逗弄起腿上的小家伙来。那边,孙氏去到灶房后院,催在井口边洗手的梁愈忠过来吃夜饭。

“曦儿说的在理,补多了也吸不住,差不多就得了,回头贴两副跌打损伤的虎皮膏药,就没事了!”梁愈忠洗过脸手后重新折进饭堂,笑着为锦曦解围。

那边灶房,桃枝和简氏开始给一家人摆饭。夏夜饭堂里有点闷热,院子里凉风习习,日头落下了山,天色却还未暗下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我来做主

除此外,蔡庆阳还去饭堂搬了一张桌子出来,摆在一旁,梁愈忠,蔡金山,蔡庆阳,还有阿财几人坐了一座。

孙氏又给搬了把有靠背的藤椅出来,上面铺着柔软的垫子,锦曦抱着老四,又被强行搀扶到了那张大藤椅上坐下。

地道的农家饭菜,荤素搭配,有饭有汤,锦曦回家大家都高兴,孙氏还特地允许梁愈忠喝点小酒。于是,男人们那一桌上,梁愈忠便拉着蔡金山和蔡庆阳父子一道喝起来,阿财几人是滴酒不沾的。

院子里好不热闹,一家人说说笑笑着,享受这热闹却又温馨的欢聚时光。

天空一片深蓝,晚归的鸟儿从头顶掠过,院子外面的田地中,传来阵阵蛙鸣和虫儿的鸣叫,牵牛花缠缠绕绕着,顺着锦曦身后的大槐树,蔓延而上,淡淡的花香在空气中涌动,弥漫…

夜饭后众人散去,董妈和简氏在灶房收拾碗筷,孙老太和桃枝送老三老四回屋睡觉去了。锦柔和文芸文安在锦柔的屋子里不知玩耍些什么。

这边院子里的石桌旁,梁愈忠和孙氏夫妇,正跟锦曦细细询问这去县城的事情。询问的内容,无非就是围绕着孙玉霞他们是否一切安好,铺子里生意怎样,茗山阁那边又是啥情况,毛十八和马家兄弟拘捕归案等等。梁愈忠还关心了一番大侄子梁礼辉的近况,锦曦都一件件的,耐心的跟他们一一道来。

当然,毛十八和马家兄弟是如何落网的详细经过,锦曦是撇开的。这些事情说完了,就轮到锦曦跟他们二人询问起家里这个把月内发生的诸事了。孙氏和梁愈忠也是极其耐心的将家里的事情,一件件说给锦曦听。孙氏晓得锦曦是个喜欢听闲事的,还挑了几件村子里发生的趣事或者红白喜事。说给锦曦。

锦曦将他们的轮番叙述在脑子里过滤并整理了一番,概括如下:

家里那十几亩的水田,已经插下了稻秧,二亩地的棉花,也打理的不错。后院的菜园子,在孙氏的带领下,规划出一块块,分门别类的种上了瓜果蔬菜。

梁愈忠和孙氏回了一趟孙家沟,采了茶叶做了入夏的头一批茶,并送去了镇上的茶香轩。另外。跟去年一般,锦曦家已经对外放出消息,开始跟孙家沟和金鸡山村的村人大肆收购麦子。

老三老四九个多月。已经开始学习走路了,锦柔的针线有了进步。

老梁家那块,谭氏的眼睛已经复明了七成,能下地自由行走。金氏的病情好转了许多,已经能操持家务。给梁礼胜他们做饭洗衣。梁愈梅在家安心待嫁,二房那边没起什么幺蛾子。

“好了管事婆,该说了都说了,你赶了一日的路,早些回屋歇着去吧!”孙氏估摸着时辰,开始催促锦曦回屋。锦曦点点头。确实累了,便站起身,孙氏赶紧过来扶着。

锦曦不禁笑了。道:“娘,我可没那般虚弱!”

“我送你回屋!”孙氏坚持,转头对还坐在那里喝茶的梁愈忠提醒道:“你明儿要起早去镇上,喝过茶也早些回屋睡去吧!”

“明日怕是还去不成镇上!”梁愈忠道。

“怎么了?”孙氏诧异,顿住脚步。道:“你晌午家来吃饭那会子,不是说那摇篮今日就成完工了吗?”

锦曦也扭头望向梁愈忠。从下车至今注意力就一直被家里的老老小小给吸引住了,都将梁愈忠这两日忙着打摇篮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了。

“下昼我在镇上铺子里,听四叔四婶说,兰儿姐带着娃儿回来了,想跟咱这借老三老四的摇篮,你们不借,有这事么?”锦曦问道。

“那都是你二伯和二娘的主意,稀罕咱家的摇篮是野桃木打的,睡了能避邪。”梁愈忠道。

关于野桃木打制的摇篮,到底能不能起到避邪的功效,锦曦无法考证。但是大家伙都这般认为,锦曦也就更没必要去追溯求证,反正野桃木摇篮让人稀罕就对了!

“也不是舍不得借,而是你俩弟弟如今还要用着,况且那两小子如今大了知事了些,睡觉还认床呢,我把他们搁我那大床上,死活闹腾不睡,借不了啊!”孙氏一脸苦相。

“要是他们跟我这,借的了我也不借,凭啥?”锦曦很干脆的道。

孙氏无奈一笑,道:“能借则借,何必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计较呢?不值当。”

“有些亏吃的心里舒坦,多少还能博得一点别的啥。可有些亏吃的,那叫一个憋屈和窝囊,还落不到丁点好。”锦曦很直接的对孙氏道,孙氏再次无奈一笑,晓得这个爱管事的闺女,又对他们的行事不满,要开始进行教育批评了。

那边的梁愈忠也习惯性的搁下茶碗,笑呵呵看着自己的闺女。

“爹你莫笑,你们俩铁定是没借给他们摇篮,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二伯他们提出想让你给打副摇篮,你们二话不说,把咱家别的一切事情都搁一旁,屁颠着去帮他的忙!是这样不?”锦曦问道。

梁愈忠和孙氏对视了一眼,都很诧异,这闺女倒真是把他们的心里想法给摸了个底儿。

两口子都齐齐点头。

“二伯给兰儿姐那娃儿打制的摇篮,用的是小姑做嫁妆的好木头。爹这两日都在二房那边打制摇篮,早饭,晌午饭和夜饭都是家来吃,对不对?二伯和二娘没有半点表示,对不对?”锦曦又问。

梁愈忠两口子再次齐齐点头。

锦曦皱了下眉,亲兄弟明算账,即便梁愈忠是免费去给梁愈林家打制摇篮,作为梁愈林两口子,怎么着也得给人招呼饭菜啊?

这十里八村的,谁家打家具盖屋子请人过来帮忙,不给招呼饭菜?家常便饭那也得留人吃,这是人之常情,也是风俗礼仪。

假若人家过来帮忙干活,当真有缘由不在主人家吃饭,那么,作为主人家,也得备下些烟酒之类的东西,作为谢礼。又或者,给对方家的老人孩子们,捎去一点零嘴吃食,不在贵重多少,在乎那一点心意。

梁愈林两口子什么都没有做,很显然,这是装傻,心安理得的享受并榨取他的劳动,并且还故意怠慢他,怠慢他,也就是怠慢了孙氏,怠慢了锦曦,怠慢了整个三房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梁愈忠的劳动成果,却还如此的理所当然?

锦曦对此很不满!

“嗯…你二伯他们也招呼了,你二娘那厨艺,咱又不是不晓得,我就给推了…”梁愈忠许是不想锦曦生气,就编了个谎言。

孙氏看了眼,也沉默下去没揭穿。锦曦指出来的这个,也是孙氏心里的一个小堵。

锦曦伸手抚了一下额头,每回包子爹娘开始走岔道的时候,她就一个头两个大,习惯性的抚额。同时,这个抚额的小动作,也代表了她不是在开玩笑穷计较,而是对这件事,引起了重视。而往往她引起了重视的事情,铁定只是一个不好的开头,后面接着还会发生一连串的类似事情。

知女莫若母,孙氏脸色正下来,诧异的看着锦曦,梁愈忠也打住笑,目光落在锦曦的身上。

孙氏想到自家盖屋子搭鸡棚那会子,对于那些热心帮忙的村人,他们是不要工钱的,但是锦曦家哪回不是拣最丰盛实在和饭菜端上桌?人家家里有孩子和老人的,孙氏也还要送些吃食过去。

那些人能主动过来帮忙,本身就是难得的情分,也证明他们两口子在村里会为人,不讨人嫌,家里有事,大家都踊跃帮忙。就冲着这个,孙氏心甘情愿给人吃最好的!

“你二伯二娘是什么样的脾性,你还不晓得么?只管进不管出的。”孙氏道,一边将手轻放在锦曦的肩上,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这回的事情,一面也怪我们心太软。二来,也是你爷在中间帮着说好话,说你爹木工活计好,家里双儿双女的,又耕田又经商,是个命中带福的人!说是经你爹的手打制的摇篮,铁定也能让兰丫头那娃儿沾惹福气。你爷的话都说到了这个层面上,我们拒绝了一回,再要拒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我这才让你爹抽出两日功夫过去帮忙打制摇篮。”孙氏柔声跟锦曦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锦曦恍然,原来,还有个老梁头搀和其中,帮着二儿子榨取三儿子啊,好的很,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又开始了家族内部的劫富济贫!

锦曦目光眯了眯,伸手抓住孙氏的手,又看了眼那边耷拉着脑袋,一脸郁闷的梁愈忠,道:“合着是这么回事,那这事,也不能全赖在爹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