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敏也拿起之前放在书案上的酒杯陪着四阿哥干了,又去将酒壶取来,将两个杯里再次斟满,然后又将四阿哥的杯子举起到他眼前,“酒是古明镜,辗开小人心。”

“好”四阿哥这一回喝得痛快。

讷敏再举杯,“将进酒,杯莫停。”

四阿哥这一杯却又不痛快了,而是接着讷敏的诗往下吟道,“与君歌一曲,你的歌呢?”

讷敏一笑,目光专注的看着四阿哥,清清洌洌的漫声吟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四阿哥回看着讷敏一会儿,然后取过杯来,与讷敏一起对饮而尽,但并没有象前次那样放下酒杯,而是拿着它,走到了讷敏摆着菜肴的桌前坐下。

讷敏自然也跟了过来,将酒壶和酒杯放下,拿起箸先为四阿哥布了些菜,这才执起壶来要再斟酒。

四阿哥却用手将酒杯盖上,看着讷敏,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再象之前那样沉郁了,还起了刁难的心思,“你这一杯一句劝酒诗,倒是有些意思,那就这样进行下去吧,你吟一句,我喝一杯,吟不出,却是要罚的。”

讷敏对四阿哥一笑,她会这般相劝,自然是做了准备的,“不如来饮酒,相对醉厌厌。”

四阿哥一愣,再看看讷敏,只见她眼中带着狡黠之色,不由得笑了起来。

讷敏所吟的这句诗,是白居易所写,出自于他七首“不如来饮酒”中的一首,也就是说,照此下去,她还能连着吟出六句来。

四阿哥笑着笑着,却是有些收不住之态,讷敏也不出声,只将酒壶放下,上前用手在他的前后身抚摩着,以防他笑岔了气。

四阿哥并没有笑多一会儿就收住了,然后自己伸手取过壶来,倒了一杯,干掉,再倒一杯,又干掉,当他再去倒酒时,讷敏将手压在了他的手上,目光中充满了关切和抚慰,声音也是温柔之极,“爷,酒大伤身。”

四阿哥微叹一声,将手从壶上松开,并对讷敏说道,“你坐吧。”

讷敏却没马上坐下,而是再为四阿哥布了些菜,又拿起四阿哥松开的酒壶,为他将杯倒满,这才到他的对面坐下。

四阿哥没有吃菜,也没再喝酒,只是低着头看着那清澈的酒水,过了有一会儿,才悠悠的开口说道,“你知道了?”

“只是听苏培盛说了些,”讷敏用温和的声音回答道,“但并不详细。”

“也没什么好详细的,”四阿哥抬起头来,淡淡的一笑,“喜怒不定,这就是汗阿玛继‘为人轻率’之后,给我的另一个考语。”

讷敏并不认为四阿哥是小题大做,在平民百姓家里,父亲说儿子几句,哪怕说重了,也没什么要紧,佟国纲还曾经奏请康熙“请诸其子”呢,后来事儿过了,还不是依旧是父子俩,但是在天家则又是不同,康熙不只是父亲,还是皇上,他的考语,对一个皇子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四阿哥又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再加上还是被汗阿玛亲自抚育的,虽与太子所受的恩宠不能比,但较其他皇子来说,与汗阿玛的关系还是比较亲密的,结果却连着两次被说出了不好的评价,他心中的抑郁自然难当。

只是这个时候,讷敏当然不能这么说,而是要反着来,“爷也不要想太多了,汗阿玛是皇上,却更是咱们的阿玛,世间的阿玛都是望子成龙的,记得以前,我阿玛对五格,那可不只是说几句重话,而是直接上手痛打,跟爷我也不避讳了,其实五格所受的责罚,有时候是真因为他犯了错,而有的时候,则根本就是阿玛自己心气不顺,拿他来出气的,想想也是,他生了气,不往自家人身上发,又能往哪发呢?咱们做儿女的顺受着,也是尽孝道的一种。”

四阿哥摇了摇头,他觉得讷敏并没有真明白这事里的情况,“若汗阿玛真是只迁怒于我倒好了。”

“就不是又怎样呢?”讷敏又柔声说道,“汗阿玛说什么,咱们听着就是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汗阿玛是对爷有着很高的期许的,说几句重话,用些个响鼓,也是为了将爷磨砺得更当大用,爷现在也是当阿玛的人了,看着爷的性子,将来必也是严父,若您能记着现在的心情,而对弘晖将来少些训斥,我倒是要代他谢谢爷了呢。”

“你这慈母也是太过了,”四阿哥瞪了讷敏一眼,“现在就想着宠他了,那可不行,弘晖是我的嫡子,也是长子,我必是要严格教导的,你到时候可不许为他说话,我的儿子,绝不能是个不成才的。”

“好好,到时候我不说话就是了,”讷敏陪笑答应着,“只看爷教出的十三弟和保泰的样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是当然,”四阿哥很是肯定的说道,“就算弘晖将来超不过老十三,超过保泰还是没问题的。”

“看来,爷对十三弟还真是相当喜欢的。”讷敏心下摇头,看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四阿哥对十三阿哥都是相当看重的。

“十三弟确实是不错,”四阿哥看了看讷敏,“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怎么会呢?”讷敏忙说道,“我也很喜欢十三弟,他为人懂事,行事有礼,才学也好,听爷说,技勇上也是相当不错,那就是文武双全了,最主要的是,他对爷很亲近,当然,十弟跟爷也是很亲近的,只是他的性子未免大咧了些。”

“你也别看十弟大咧,”四阿哥摇摇头,“在大事上,他可是并不糊涂呢。”

“那也是因为爷时常提点着,”讷敏笑笑说道,“要不是爷,十弟说不定早与太子起嫌隙了呢。”

“哼”四阿哥轻哼一声说道,“那还不是因为有九弟在其中撺掇。”

“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讷敏乐得顺着被岔开的话题继续往下聊,正好可以让四阿哥发散下郁结的心神,“太子的行事是有些......,但与九弟之间却并没有什么大的过结,何以九弟对他这般的看不过?看他的样子,与大哥也不象是一处的啊?”

“这你可说着了,”四阿哥一笑说道,“他对大哥也是一百个看不上呢,哪里会与他是一处的。”

“那就奇怪了,”讷敏皱了皱眉,“现在是个人,就知道太子与大哥的不对付,九弟却对两面都看不上,那他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讷敏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又觉得不太能置信的样子,“是另有人隐藏在暗处,九弟他......是想支持这个人?”

“怎么可能?”四阿哥直接否决了讷敏的话,“九弟最常在一处的,只有八弟,八弟他怎么可能......”说到这儿,四阿哥却又是愣住了。

“八弟当然不可能,”讷敏将事儿点了出来,却又顺着四阿哥的话头往下继续说道,“他生身额涅的身份不高,又是惠妃母抚养大的,这次成婚,也全仗惠妃母操持,怎么说,他也是该帮大哥的。”

“是啊,”四阿哥点着头,“他是帮大哥的,大哥性子粗,很多与人交往的事儿,都是让他去做的。”

讷敏见四阿哥心中已经有了警觉,却只做不知,而是继续说着九阿哥,“且不说九弟为什么会对太子和大哥都有些看不上,就说他对八弟的过于看重,也实是让人不太能理解,说起来,五弟对九弟那可是真是很尽心的,只是性情淳厚,不太喜欢将诸事都流于言语罢了,九弟也不是人笨人,怎么就体会不到呢?而宜妃母,也是个十分之聪慧的人啊,又怎么就没提点着他些呢?”

“这有什么的?”四阿哥的脸却显出了郁色,“皇子里不相亲近的同母兄弟又不只是他们。”

“爷与十四弟又是不同,”讷敏摇头轻叹道,“额涅对爷可能是有些误会,也是怪我,虽想着要多对额涅尽些心,以期让额涅知道爷对她的孝心,却总是弄巧成拙,不能让额涅高兴。”

“你不用说了,”四阿哥轻叹着说道,“我自是知道你在额涅那里受了许多委屈,只是她是我的额涅,就算是对我如何,我也只能是忍着,更护不住你了。”

“爷别这么说,”讷敏忙说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额涅是爷的生身额涅,我在她面前孝敬恭顺是应该的,哪里就有什么委屈了?况且她近来对我不满,也是有原因的,在怀弘晖的时候,我在请安之事上,确是较以前有所迟怠,只是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总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想到皇额涅之前跟我说起过她不幸失去的那个小公主,更是担心这个孩子会有什么不好,所以但凡有所不适,我就不敢大动了。”

“听御医说,”四阿哥没说讷敏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却对她笑笑,“弘晖能长得这般好,也是因为你怀他时注意小心的缘故。”

“我对此也很是欣慰呢,觉得这才没辜负了爷,”讷敏对四阿哥回笑着,又小声窃喜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家的儿子总是好的,我就觉得咱们的弘晖长得比他的堂兄弟都好,也更健壮些。”

“那是,我的儿子嘛,”四阿哥自豪的一笑,然后放松了身子,拿起酒杯微啜了一口,又看向讷敏道,“好了,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好多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现在说说你对这件事儿的看法吧。”

“我是猜过会是谁在汗阿玛那儿对爷行了挑拨之语,”讷敏也不遮掩,直接说道,“只是想来想去,还是不能确定,九弟和十四弟告状之事,应该是能行出来的,但借事栽赃陷害,今似乎还不至于吧?毕竟爷说他们,是为他们好,他们虽与爷不很亲近,却也不至于成仇成恨啊,爷也没碍着他们什么。”

“咱们觉得不至于成仇的事儿,在别人看来则是未必,”四阿哥自嘲的一笑,“想来你也觉出来了,自从十四弟上回出宫一趟,回来之后,对咱们的态度就较以前更加不睦。”

“是啊,”讷敏接过话来说道,“对此我也觉得很是不解呢,那回咱们可都是顺着他来的。”

“咱们顺着有什么用?”四阿哥冷笑着说道,“只要他心里觉得不舒坦,不痛快,咱们再顺着,也是错,因着别人听我的话,更甚于听他的,他自然是不高兴了,再加上我又摆着兄长的架子说了他,他自然就更不能甘心了。”

“这叫什么话?”讷敏的眉皱了起来,“那天出去,爷为长,爵位也最高,别人当然要听爷的更多,难不成让人听他一个孩子的话,更甚于听爷的,让爷的威严扫地,他就舒坦、痛快了?”说完又问四阿哥道,“照爷的话,汗阿玛会这般说爷,是十四弟行下的因了?这我倒是没想到,以他现在的年纪,居然就有这等心机。”

“他当然是没有的,”四阿哥又冷哼一声,“他是被额涅骄纵惯了的,哪里是在汗阿玛面前使心机的料?”

“那是谁?”到了此时,讷敏心里已经有了个猜想,却不好由她的嘴里说出来。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抛砖引玉

第八十二章 抛砖引玉

四阿哥看看讷敏,见她面上虽是一副疑惑的神情,却掩不住藏于其中的惊愕、不信、难过,以及对自己的担心,本是悲凉一片的心中不由得一暖,还好,自己还有福金,她不只是聪慧,能跟得上自己的思路,还是真真正正的关心自己、爱戴自己,一心想让自己好的。

心里变暖了,四阿哥脸上的神情也回缓了,声音里的冷意也少了许多,“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想到了,没错儿,就是我的额涅,生身的额涅。”

“怎么会?”虽然想到了,讷敏还是觉得有些意外,前世好象并没有听说这事儿是与德妃有关的,是到了今生事情发生改变了,还是前世四阿哥没查出来,又或者是他查出来了,却没告诉自己?

但不管是什么,现在都没有追究的意义,讷敏当下要做的,还是赶紧抚慰四阿哥心底里的痛楚,虽然知道这个额涅对自己不亲近,但得知她还曲言陷害自己则又是另一回事,这已经不仅仅是不亲近了,而是当成对头了。

“爷,”讷敏在表示过惊诧之后,又微攒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面上显出一些恍然和懊悔,忙起身对四阿哥行礼道,“这都是我的不是。”

四阿哥被讷敏弄愣了,“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了?”

“爷是在外做事的,与额涅接触不多,”讷敏解释着说道,“日常的孝敬,全由我们做媳妇的来表现,必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这才让额涅对爷心生了误会,”边说边回想着,“弘晖都已经试晬过了,应该不会再是缘于怀他之时的延怠请安之事,是给额涅的贺寿之礼简薄了?还是十四弟的生日之礼备得有什么不妥?又或者是六弟冥诞时,我不慎说了或是做了什么让额涅心里不舒服的事儿?要不然,就是上次出宫时,我对十四弟照顾得有所不周?”

“行了,”四阿哥皱起了眉,“你也别什么都找自己的错了,你素来在这些上面都是仔细的,又怎么会有不妥?这事儿与你并不相干,总归是我这当儿子的不能额涅满意。”

“怎么会不与我相干呢?”讷敏矮身倚在四阿哥的身上,将头靠向他的肩,悠悠的说道,“夫妻一体,凡与爷相干的,我自然是感观深受,所以,我每劝爷喝一杯酒,都跟着陪一杯,只是酒大伤身,不如咱们接下来比吃菜吧,爷吃一口,我必也陪一口。”

“你喝多了。”四阿哥抚了抚讷敏泛红的脸腮。

“没有,我没多。”讷敏这时候酒劲儿确实有些上涌,她的酒量在前世就是不多的,这回又是空腹连着喝下去几杯,头已经开始觉得发沉了,站起身的时候,脚下也有些不稳,又狠狠的一摇头,这下却是更站不住了。

“小心”四阿哥起身伸手揽住了讷敏的腰。

“爷,”讷敏眼神迷离的看着四阿哥,伸皓腕将双臂挂到他的脖颈上,酡红着醉颜,却努力的笑着,“我没喝多,爷,您要是还不高兴,那爷别喝了,我来喝,我喝一杯酒,您吃一口菜,如何?”

边说着,讷敏边在四阿哥的怀里侧过身去够桌上的酒壶,四阿哥忙将她的身子抱正了,“好了,咱们都别喝了,都吃菜。”

“对,吃菜,”讷敏扶了扶头,依旧对四阿哥笑着,“今天这个菜是我做的呢,爷可得好好尝尝,”又小小的吐了吐舌头道,“其实,我不过就是调调味。”

“你先睡一会儿吧。”四阿哥见讷敏这个样子,就想让她先在卧榻上躺一躺。

“不,我不睏,”讷敏却摇头说道,“我要陪着爷,没个爷心里正闷得慌,我却闷头睡大觉的?我还想要跟爷一起画幅画呢......”

“哦,你想画什么?”四阿哥嘴上问着讷敏,手里稳稳的扶着她的腰。

“爷看了就知道了。”讷敏挣出身子,脚下带着虚浮的往书案处走去,见上面还摆着四阿哥之前在看的棋局,就动手收拾起来。

四阿哥看着讷敏身子虽有些不稳,神智却并没有昏乱,也不再坚持让她去休息,但却扬声叫外面的人沏壶茶,并取湿手巾来。

过不多时,茶就送来了,是苏培盛端进来的,讷敏这时候已经将棋局收拾得差不多了,苏培盛见状忙上前接手,将棋盂棋盘等物放回到原来的地方,并按照四阿哥的示意,倒好了两碗茶,摆到了书案之侧,又悄声退下了。

用湿手巾润面清了脑,再饮过了茶,讷敏就开始磨墨,她要画的画很简单,就是一树长在崖边的梅花,和一柄深扎在山石上的宝剑。讷敏的画功本就称不上精湛,现在又是在半醉之下,这幅画看起来也就只能算做是平平而已。

“爷,”讷敏瞧着自己的作品,也不是很自得的,但也并不惭愧,只是对四阿哥微微一笑,将笔递向他,并让开位置,“我的画自是见不了人的,但也还是想厚颜请您在上面题几个字。”

四阿哥早在讷敏开画不久,就明白了她此举的用意,这时接过笔来,写下的就是讷敏想的那两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等四阿哥将笔搁下之后,讷敏拿起那张画来欣赏着,一脸与有荣焉的神情,“爷的字写得就是好,我是再怎么也不及的,这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的,还得有天赋。”

四阿哥看着讷敏摇摇头,“你别指望着这么说,就能偷懒了。一天五篇字,是不能再少的。”

“是,我的爷,”讷敏拉长着声音答应着,又小声嘀咕道,“早知道爷要求这么高,又这么严,就不该拜师的。”

“你说什么?”四阿哥横目冷对过去。

“没什么?”讷敏忙掩饰的一笑,将手上的画放下,又摊手递向四阿哥。

“什么?”四阿哥问道。

“借爷的火镰一用。”讷敏回答道。

四阿哥眼神一闪,什么话也没说,迳自将自己身上所佩带的火镰盒递给了讷敏。

讷敏引火之后,将她才和四阿哥共同完成的画作点燃,望着那越烧越旺的火苗,她看了看一旁的四阿哥,微微一笑,“真是有些舍不得,但舍了这个,下一个一定会更好。”

当那幅画燃尽之后,讷敏又在书案上铺下了一张纸,对四阿哥盈盈一笑,“爷,刚才那幅画,是咱们共同所作,是为抛砖,现在您该与汗阿玛合作了。”

四阿哥看了讷敏一眼,平静的拈起笔来,在那张纸上写下四个大字:“戒急用忍。”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我不再怨你了

第八十三章 我不再怨你了

自四阿哥写下“戒急用忍”这四个字悬于案头,时时警醒自己之后,他在外面是越发的沉默寡言了,面色也越来越趋近于平板无波,已经开始向前世冷面王的形态发展而去了,不过因封爵之后,四阿哥就已经开始在言行间加以收敛,再加上这次被康熙评为“喜怒不定”之事流将出来,大家对此自然就见怪不怪,觉得他有改变是正常的,若是没改变,倒反而是有问题了。

而四阿哥的改变也不只是在外面,在东三所里也是一样,虽然不象在外面那样惜言如金,话却也少了许多,讷敏自是知道,这是他怕在家中随意惯了,到得外面一时绷不住,许多人都认为四阿哥这是强扭性子,为他的意志坚强而称赞,讷敏却明白,他其实并不是强扭性子,而是强压性子,这是他在行隐忍之道,也就是因为他有这份隐忍的功力,才成就了后来的最终胜利。

而除了四阿哥被康熙再次给予了不佳的评语之外,海月事件还造成了另一个余波,那就是大福金被赐死了。

当然,这赐死的话只是在私下里说的,官面儿上的话,还是说的大福金因病而故,讷敏接到的情报是,恭亲王常宁进宫说了什么,引得康熙震怒,再然后刚好不容易为大阿哥生下嫡子不足两年的大福金,就因病而故了。

讷敏是知道恭亲王常宁对大阿哥很有些不满的,这也难怪,自家二哥被他那般欺负,最后还得替他背上一个偌大的黑锅,是个人都会不满,更何况那一次,常宁也是在战场的,大阿哥的我行我素,谁都不放在他眼里的态度,常宁也是看在眼里的,也是没被大阿哥放在眼里的其中一个,心里当然是不会高兴的,但以常宁的为人,想来还不至于迁怒到对大阿哥家眷下手的地步,那么现下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事不关已,也怕祸起萧墙,讷敏虽心下纳罕,却并没有深入的去查,倒是四阿哥那儿通过保泰从常宁的儿子处得到了消息,“是因为被黜出宗室的、原来端王府里的那个格格。”

“怎么又是她?”讷敏一听这前格格的事儿又被提出来了,眉头就不由得一皱,“这事儿又怎么跟她扯上关系了?”

四阿哥提醒讷敏道,“你可别忘了,她是打晕了叔父家的下人才逃出宫去的。”

“这我当然记得,”讷敏还是不明白,“可是这又与大嫂有什么关系?没听说那格格与大嫂有什么牵扯啊?”

“她不用与大嫂有什么牵扯,”四阿哥面色虽然平静,眼神却透出丝丝的寒光,“与咱们有牵扯就行了。”

“与咱们?”讷敏眉头又往深里皱了皱,“爷的意思是,大嫂是想借由那格格,来对咱们有所不利?”

“与你说话就是不用费力,”四阿哥点了点头,“她不知怎么的,提前知道了那格格要逃出宫去的消息,却不思赶紧告发,以免皇室宗亲的名声受损,而是想着要怎么把这事儿往咱们身上扯,结果行事间却是出了差错,居然弄到叔父那儿去了,叔父因此也被汗阿玛训了好一通,以叔父的性子,哪会甘心吃这个亏,当时请罪不迭,私下里却一直在查,当那个格格被黜出了宗室,他派的人也从她嘴里套出了话,再和宫里查证出来的事儿一对,这个事儿也就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大福金这么做,是因为皇额涅的事儿吗?”讷敏惊讶过后,也开始想着其中的缘由,“那大哥呢,他可知道吗?”

说起来两家的恩怨,也就只有这么一宗了,当初因为大福金的一番话,引得皇额涅病重并崩世,四阿哥和讷敏心里当然有怨,面儿上与他们一家也就淡淡的,除该尽的礼数之外,并不亲近,却不想他们还没说要报复什么的,大福金倒是要先下手为强了。

只是,讷敏因此事心里另起了一份警觉,前世并没有这端亲王府的事儿,大福金却依旧是被赐死的,这和四阿哥被康熙给予“喜怒不定”的评语之事一样,原因虽不同,结果却是相同,自己原本只想着改变一些要点,注意一些相关的人员,就能挽回弘晖的性命,现在看来却是远远不够的,还是要方方面面都注意到。

四阿哥却不知讷敏已经想到另一个方面去了,还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道,“当然是因为皇额涅的事儿,也是因为我对太子一直都很尊敬。在那格格要逃出宫的时候,正是兄弟要封爵还没封的时候,我身负皇额涅养子之名,又因为皇额涅的事儿已经是注定不可能与大哥站到一处了,大哥自然不想我得封高位,这才要给我身上整出点儿事儿来。”

“爷,”讷敏不禁想到了康熙封爵时对四阿哥的考语,“汗阿玛在封爵时,说您‘为人轻率’,对此我一直都不太解其中之意,您说,是不是大哥他......”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四阿哥面色阴沉着说道,“现在大哥那儿出了这种事,想必是能安静些日子了,总之,咱们以后小心注意着些就是了。”

“我知道了。”讷敏郑重的点了点头。

在这康熙三十七年里,除了海月事件及其余波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情,象是八阿哥和九阿哥就是在这一年成的婚,他们的嫡福金与前世并无不同,八福金也依旧很张扬,嫁妆在数量上虽不敢超越太子妃,但真要论起实质内容来,说不相上下可能都是谦虚的。

前世开始时讷敏只觉得安王府对自己这个弟妹实在是很为宠溺,也难怪八阿哥会那么由着她的性子,想来也是在讨好安王府,为自己多拉拢人脉和势力,到后来,慢慢的对这些政事有所关注,也有所分析,再加上四阿哥登基后,也多知道了不少事儿之后,就明白了,其实安王府对这门亲其实是并不象是他们表面上说的那么欢喜不尽的,甚至还是觉得有些委屈的,这从安王福金在订亲宴上的表现就可见一些端倪。

这里所说的安王福金,并不是安亲王岳乐的嫡福金,而是他的三继福金,而这个三继福金的身份却是并不一般,她不只是索额图的妹妹,更主要的,她还是顺治时期记名的女子,因为顺治的暴亡,从而未能进宫,这样的女子,再加上又嫁给了安亲王这样权势的人家,性情上如何且不必说,骨子里却肯定是很高傲的。

而在康熙二十九年,也就是岳乐去世仅才一年的时候,康熙就借由“玛尔珲要降袭安郡王之爵,岳乐的其余子嗣被封为郡王是逾制的”为由,将这安王三继福金所生的另两个儿子的僖郡王和勤郡王之爵给降了,这两个郡王换一个,是个人都能算出来不合适,何况当时那两个儿子被封郡王也是按的“定例”,难道那个时候就没有想到,岳乐最多能有几个儿子封郡王之爵吗?

而就在两个儿子被降了爵之后,康熙又下了这道指婚的旨,略过了当时也没成亲的五阿哥和七阿哥,直接将外孙女指给了有着辛者库出身生母的八阿哥,安王的三继福金心中又怎么可能会觉得高兴,会觉得是个恩宠?只是皇恩之下,她不能多说什么,却行了皇子定婚宴从未有过之前例,出手非常阔绰的贡“内戏子银四百两、外戏子银二百两”,是希望借由此举找回面子,还是想炫耀什么,就看个人理解了,代表皇家去赴宴的内大臣明珠、内大臣海拉逊和多弼并没有收纳此银,而康熙得此奏报之后,也仅只批示了一句,“知道了。”

当然讷敏是知道安王府后来是还要倒霉的,就在两年后,安亲王的爵位也要被追降了,也是在同一年,八阿哥的生母被封为了良嫔,这一抬一降之间,虽主要应该是康熙对朝政的考量,却也有他对八福金的一些行为有所不满的暗寓。而这些,当前的八福金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她的行止依旧是很张扬、很爱表现的,这在皇子福金中还真是独一份儿,自然也是一下子就吸引去了很多的注视。

讷敏却并不怎么关注,这八福金在前世四阿哥登基之后,可是没少在背后说是非的,当面对自己的态度也时有不恭敬之处,所以对她,讷敏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但若说有什么仇恨,却也谈不上,在讷敏看来,这个女人就是个蠢的,八阿哥想夺嫡,她想帮忙这没错儿,讷敏也要帮四阿哥,毕竟是个人都想占据高位,都不想成为刀殂下的鱼肉,夫君又有此雄心,自己当然要支持。

但要帮也是要分方法的,不是将整个安亲王府拉过来就可以了,其实康熙本就是要降低安亲王势力的,否则就算八阿哥的生母出身有问题,以八福金有个被判斩监候的父亲,也是没资格匹配皇子的,康熙想让八阿哥分化接手安亲王的势力,是想给儿子些好处,但却不绝不想让儿子拿着这个好处来与自己作对的。

这些个政事,八福金未必会想这么多,她按照八阿哥的心意去做,也算不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她不对的就在于,她让八阿哥子嗣上艰难了,虽然说这里面八阿哥自己本身应该也是有些问题,毕竟在八福金之前,康熙也是按常例给了他女人的,八福金入府后,他的女人也并不少,后期还有人从江南给他买女子呢,但八福金错就错在,她在初嫁过来的时候,对八阿哥原有的女子管束得太过了,一点儿也不让她们沾八阿哥的边儿,而因为她行事的张扬,这种行径还让很多人都知道了。

若是八福金能马上怀上身子,生下自己的子女倒也罢了,可是她又没有,于是八阿哥子嗣不丰这个罪名,自然而然的就被人安到了她的头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八阿哥被女子所挟的口风。而这两点,对一个要争国之储君的人,可是大忌,讷敏是不明白前世八阿哥为什么还能那么执着不已的坚持不懈,看八福金后来的表现,想来她从中也起了一些很积极的作用。

若是在四阿哥没登基之前,八福金这么做也不为大错,可是在大事已定、无可更改之后,她还与八阿哥一同不甘心,不服气,不接受,不认命,那她就是在害八阿哥,也是在害自己了,只是讷敏想到前世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未见得聪明到哪里去,对八福金的态度也就越加平和了,甚至心里会生出另一个假设,若是八福金能生下自己的儿子,行事方法与前世又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当然,假设就是假设,象自己这样重生而来,有机会修整前世错误的人,不可能遍地都是,不过宋氏的行为,却真是有些不同了。

三十七年里,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康熙东巡,亲往盛京拜谒祖陵,四阿哥也在扈从之列,这让很多人都觉得出乎意外,毕竟之前康熙不只是先后两次对四阿哥做出了不佳的评语,还以“四阿哥是贝勒,而所封府邸是亲王府邸,规模违制”为由,将之前讷敏与四阿哥去看的那个地方收回,待以后再选新址,故而大家虽不认为四阿哥从此就失宠了,却也觉得近期内康熙是不会待见他的。

不过想到大阿哥也在被点之列,大家也就释然了,这应该是康熙在做权衡之道,也是一个父亲为儿子的面子着想,至于说新婚的八阿哥没在其中,同是新婚的九阿哥却在其列,理由也是现成的,盛京可是宜妃娘娘的娘家,宜妃这次就在随驾之列,九阿哥跟着来,是再正常也没有了,至于十三阿哥,从之前的几次出门,长眼睛的人都看出了康熙对这个儿子的喜爱,会越过十二阿哥再次被带在身边,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康熙这次东巡,是七月出发的,从古北口出,穿越蒙古诸部落,到达松花江及吉林乌拉,再南下至兴京祭永陵,再到盛京祭福、昭二陵,然后取道山海关,于十一月回到京师,而就在此期间,东三所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儿,那就是宋氏生下的格格夭折了。

宋氏和李氏怀身子在一前一后,生产也在一前一后,但生下来的却均是格格,四阿哥虽有些失望,但能添人口也是好事,讷敏当然也不会对她们有什么难为,该赏的该配的,是什么也不缺,孩子也全由她们自己带,理由是,生母带着,诸事也能更上心些。四阿哥当然不会在上面有什么异议,而宋氏和李氏不用和自己的孩子分开,也自是欣然从命,讷敏就乐得在弘晖的身上多加悉心。

在讷敏前世今生两世的经验里,再加上她平时也有意的对御医多加请教,弘晖的身子是越长越壮,而李氏生下的格格虽谈不上健壮,但却也是很健康的,倒是生在前面的宋氏,本来格格生下来的身子就偏弱,也不知她是怎么养得,眼见着比二格还要瘦小的多,讷敏是嫡母,自然要过问几句,结果却引得宋氏如临大敌,好象自己要怎么着她似的,弄得讷敏哭笑不得,遂请了擅长小儿科的御医常来看顾,到后来情况不好时,更是让御医长驻于此,可就是这样,最终这孩子的性命到底还是没能保全下来。

听说孩子没了,宋氏的面色立时变得惨白,眼睛却红了起来,讷敏看着她的情形不对,刚要叫人扶她去休息,她就一高蹦了起来,一下子就蹿到了御医的面前,两只手扯着那个御医的肩膀,狠命的摇着,厉声的喊着,“你说慌,你说慌大格格没死,大格格才不会死你快治她,快治她,快啊”

事发突然,御医没防到这个,瞬间就被摇了个七晕八素,等稍有反应想要挣脱出来的时候,又被宋氏用力一推,踉跄着差点儿倒地。

“快扶住”讷敏先开始也没想到宋氏会有这样的反应,等到御医被推开了,这才赶紧喝道。

当然,若是等讷敏吩咐完再做反应,那御医肯定是非倒不可了,但屋子里自然有反应灵敏的人,急忙上前拉的拉,挡的挡,总算是没让御医摔着,衣裳却肯定是不整了。

“不”宋氏这时却抱起了已经夭折的大格格,不时的拍着她的脸,“你快醒醒,快张开眼,我疼你,我不再怨你了,你醒来”

我不再怨你了?讷敏一听这话,目光马上向大格格的乳嬷嬷们看去,那两个乳嬷嬷见自己侍候的小主子去了,宋格格又是这般的形容,本就在害怕,吃讷敏眼光一瞪,身上更是发起抖来,眼睛里也带着怨向宋氏瞄去。

见到此种情形,讷敏哪还有个不明白的,刚要开口,宋氏那边却已经有所清醒,也发现了讷敏与那两个乳嬷嬷的情形,忙将大格格往下一放,就扑向那两个乳嬷嬷,“是你们,是你们害了大格格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主使的?”

乳嬷嬷们正想着要将自己从这件事里开脱还来不及,哪能容宋氏这一盆污水泼上来,忙一边躲闪一边说道,“天地良心,宋格格......”

“啊”乳嬷嬷们的话并没有说话,因为宋氏被她们的一闪,扑了个空,又使力过猛,一下子撞到了之前御医诊脉所坐的椅子边上,立时一声惨叫,晕了过去。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大格格是因何而卒的

第八十四章 大格格是因何而卒的

宋氏这一冲的势头很猛,撞到椅子上的力道也就十足,又是撞在椅子边上,额角立时就开了个口子,鲜血随即也顺着脸流了下来。

“格格,格格”这下可把那两个乳嬷嬷吓坏了,忙连喊带叫的上前去相扶,宋氏的丫环虽没敢跟着大声叫,也赶忙上前去相扶。

“吵什么?”讷敏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却也不容局面继续乱下去,沉声喝斥着那些人,“都赶紧闪开,让御医给宋格格诊视。”

御医才将被宋氏摇晕的头脑清醒过来,身上的衣服却还未及完全整理好,就碰到了这样的事儿,心里自叹一声倒霉,也还是赶紧过去,为宋格格查探伤情。

“回四福金的话,”那御医验明了伤处,又做了止血的措施,这才脸色有些凝重的对讷敏禀报道,“宋格格的伤势不轻,更严重的是伤在头部,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奴才现时也不好说,只能先止血,其余情况还得等宋格格醒来后,才能得知。”

“那宋格格什么时候会醒?”讷敏也看出宋氏这下撞得不轻。

“这…”那御医犹豫了一下,然后回话道,“或许一日两日,或许十日八日,也或许月余,还或许…”

再往下的话,御医没说,但讷敏却已经听出来了,还或许宋氏就此就醒不过来了。

轻皱着眉,讷敏微微摇着头叹息道,“唉,大格格夭折,实在是很令人悲痛,却不想宋格格激切如此,现今,也只有劳御医多多费心了。”

“不敢,”御医忙对讷敏弯腰道,“这是奴才当做的。”

讷敏又接着说道,“我听闻,有些伤患是不能随意挪动的,只不知宋格格是否属于此等情形?若是,该怎么挪动,还请御医告诉她们。”

“四福金真是有见识,”御医先小小的奉承了讷敏一句,然后才开始说抬动宋格格的注意事项,“宋格格是伤了头,挪动间最当注意的就是要小心平稳…”

“听到了吧?”讷敏等御医讲完之后,指了两个看起来比较有力气的嬷嬷说道,“你们按御医说的那样,将宋格格先移回到她的屋里去。”

“御医,”等宋格格被抬出去之后,讷敏又对御医说道,“还要麻烦你,将今后侍候时要注意的地方也一并说出来,”又对宋格格的下人们说道,“你们都好生仔细的听着,以后就照着御医说的样儿侍候宋格格,可别让我知道有什么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