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已管不了什么母妃责罚,父皇动怒了,被宠坏了的大公主只顾得自己哭个爽快,终于,在泰儿不厚道地想着,要不要丢下她自己溜走时,一个内侍缩着脑袋走了过来。

这厢典礼庄严,那厢却传来嘈杂吵闹之声,自是引人瞩目,天耀帝虽是笑着遣内侍去看个究竟,‘顺道’将人带来,可眼底的阴沉,连片刻前光彩照人的西戎公主也觉心惊。

瞧见最前头的华衣小女孩时,祁恒逍颇生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思,可惜下一刻便烟消云散。

若非众目睽睽,逍大亲王真恨不得冲上前去,扒掉那个用可怜兮兮眼神望着自己的小混蛋的裤子,然后狠狠的抽。过去五年来他舍不得动这孩子一根手指,可现在恨不得一次全打回来!

只是此刻众人瞩目下,可怜亲王沙场杀敌无数,此场景却是新娘子上轿头一回,又恐泰儿受责竟失了主张,只是暗中拿定主意,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他无恙。

“儿臣参见父皇。”祁若兰这会儿倒是眼泪全收了,行礼也是规规矩矩的扁着粉嫩的小嘴,颇有几分乖巧的样子。

天耀帝睇了眼自己的长女,却不曾说话,只是垂眸神情莫测地瞧着眼前小小的女孩,间或将目光扫过后头不吭声的泰儿。

祁若兰到底年幼,不过片刻便承受不住,主动认错道:“女儿错了,父皇恕罪。”

“你违背皇令私自来此已是不该,竟还哭喊吵闹?朕若因你是朕的女儿而宽宥,将来谁还会遵吾皇令?”天耀帝声不见一丝波动,甚至带着几分慈父般的叹息,却叫祁若英觉得一阵阵发颤,“来人大公主私出后殿,且当众失仪,念起年幼,责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此言出,适才还都带着看好戏的外邦使者,不由一个个僵了神色。本以为天耀帝早下令此处今日非诏不得入,大祁的公主居然公然跑来躲在远处偷窥,虽为入侍卫守着的范围,也不过小孩好奇算是小事,可怎的也是丢了大祁皇室的脸面,不免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谁知天耀帝竟是这般狠,重责二十大板,那可是他才不满五岁的亲女儿啊~!

“父皇…”祁若兰虽不算如何得宠,可年纪还小,青若宁又是百般宠着,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一时呆了,瞪大了丹凤眼,不似方才一惹便哭,此刻却是连眼泪都怕忘了。

“陛下息怒。”

若说往常祁恒逍定是暗地拍手称快,恨不得打死了,叫青若宁痛不欲生才好,可此刻却不得不出面求情。

为何?

只因泰儿这小兔崽子还站在后头呢!若连帝王亲生的大公主也要受责二十大板,那么亲王之子的祁永泰又该当何罪?

“陛下公正严明,只是大公主年纪太幼二十大板恐难以承受,请陛下从宽了吧。”祁恒逍说着都觉牙疼。

“亲王所言甚是。”司丞相终是开口,眸光却掠过一道诡芒,快得无人可捕捉分毫,“公主年幼许是被惊吓了,才会一时鲁莽。”

同样是求情,司宇韩这话却是暗藏埋伏。

那祁若兰出生皇室,虽是被娇宠大的却终究不笨,扑通一声跪拜在地,忽而抽泣道:“父皇都是我不好,女儿听人说父皇在这儿接见外使,说是天下各国都聚在此不由心生仰望,本想远远瞧一眼罢了,哪里知…有人居然敢偷偷往里头跑,女儿想去阻拦,不想…不想…”边说还边拿眼去瞅泰儿,欲言又止的恰到好处。

祁恒逍脸黑了,就要开口,却听天耀帝不疾不徐道:“泰儿,是你吓着你堂姐了么?”

论泰儿的月份自是要比祁若兰大,只是祁恒逍将他假作己子,自然改了生辰八字,因此,如今他还真要叫祁若兰一声堂姐。

只是,天耀帝此言一出,却叫众人都一时目瞪口呆。

唯有司宇韩暗里眯了眯眼,他果然不曾看错,方才见素来眼高于顶的逍亲王竟会不止一次的望向这孩子,便知定大有关联,十之八九便是他始终藏着不给人见的世子永泰了。

可惜,天耀帝不曾挑明,他能假作不知,使绊子下眼药,理由也是现成的‘为公主开脱’,可如今帝王都明言了这是亲王世子,再多言,不免有排除异己的嫌疑。

“禀陛下。”永泰前些日子得知送他玉的人便是自己的亲伯伯,当今天子,此时见了倒不曾过于惊讶,行礼也似模似样,道:“确是泰儿不好,瞧见公主竟然偷窥…啊,不,是好奇张望太过惊讶,一时出声惊吓了公主。更无能竟劝不住公主哭声,全是泰儿之过。”

童言童语似是无心,话中藏话又似有意。

睇了眼跪的直直小世子,望到他颈项间挂着一块黑亮润泽的墨玉,‘冥心’?!

司宇韩心中一凛,立时万分警觉,年纪小小便聪明至此,他日绝非池中之物,帝王尚无子嗣,这些年又是越来越冷淡后宫,将传嫡长子的冥心送于亲王世子,这其中用意…

天耀帝闻言却是勾唇笑了:“逍弟,依朕看这孩子竟不像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祁恒逍心中一震,而后扯出个似乎厚颜至极的笑来,却是道:“正是,这孩子像他娘。”这可是大实话。

天耀帝却道他所指乃是何依,思量了番,微微摇头,却是如自言自语般道:“不…也不是…”像…像谁呢?

那个模糊至极的影子便在面前,却偏偏,偏偏如何也想不起似的。

“父皇,他承认是他不对了呢!”祁若兰虽在起始听了什么‘堂姐’的有些糊涂,可此刻免了责罚才最为紧要,急忙将罪责全数推了出去。

天耀帝却不言语,只瞧了眼泰儿,但见他并无怯意,不由心中满意,面上不显。

赫漠却上前一步道:“陛下,秋狩本是极好的盛事,显天下太平无战乱之祸,若是仅因公主与世子年幼好奇便加以重惩,赫漠心中实在难安。”

其他仍看好戏的使臣见赫漠抢了这个先,不免纷纷暗骂自己愚蠢,天耀帝这哪里是要责罚自个儿的女儿和侄子?分明是在立威!

一边鄙视不齿北狄王子奴颜屈膝毫无风范,一边却是一个比一个急着表忠心。

外邦使臣都纷纷求情,大祁的官员自然乐得给帝王递台阶,齐刷刷跪下求帝王开恩,倒比罚得是他们自个儿孩子还急切。

天耀帝见状也乐得轻轻揭过,罚了祁若兰抄‘祁王室宗法’百遍,免再失规矩,偏过头瞧泰儿,却是微微一笑道:“泰儿,你是我祁氏男儿,明日狩猎若你能为皇室争光也便罢了,否则,朕再做处置。”

永泰毕竟年幼,又是男孩儿,早对骑射感兴趣异常,偏自个儿的父王不准,此刻听能光明正大的射猎了,勉强才能压住唇角不往上翘,立时满口应允了,全然不曾瞧见,一旁自家父王黑的堪比冥心的面色。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 偶家口耐的泰儿啊…

仇恨

墨河围场当此使节素来天气较寒,且早晚之时寒风常常大作,唯独帝王所住南侧略微好些,可仍有风萧萧而过。

出了殿阁,再次细细打量,粉嫩的孩童七彩金丝绣制的骑装配着银甲灿灿生辉,脚踏马靴,头戴盔帽,竟能隐约瞧出日后的器宇轩昂,威风八面的模样来。

“泰儿。”小心地为他理顺发鬓,林素月看着小脸上满满的兴奋开怀,忧心道:“今日狩猎,你务必要…”

“要小心。”泰儿接口,却在林素月忧心的眸光下低了头去,小声嘀咕道:“知道了,昨夜说了好多次了。”

想到昨夜,泰儿不由想去摸屁股,平生第一回,疼自己入骨的父王狠狠一巴掌,可还不等自己喊疼,又小心地开始上起药来,边上药还边说,今日要骑马暂且记下云云…

其实,那一巴掌并无多么疼的,可不知怎的,瞧见父王着急的样子,还有…某人蹙眉忧心,竟觉得心里好似被堵着一般闷闷的。

林素月几乎是无声一叹,她自然明白泰儿自幼在何依与祁恒逍严密的保护下长大,难免对自由无忌心生向往,可他如何能明白,自己昨日闻说他陷入那种险境的惊骇?即便是他好端端地立在自己跟前,却也仍在止不住地后怕,那种境地,若是司宇韩咬死不放落井下石呢?若是那人执意要扬皇威,而重责呢?

泰山崩于前尚面不改色,可那一刻,她仿佛周身所有的力气被彻底抽离。

“你放心啦,我知要谨慎。”

小小声如蚊叮咛,一只暖和和的小手似安抚般握住她的手,直叫她从手心一直暖到心里,林素月低头去瞧,只见泰儿别别扭扭地转过脸去,隐约可见耳根微微有些殷红,不觉心下一片柔软,“你要记得,你是我…和你父王最重要的人,什么都越不过你去。”

泰儿一怔,愣愣点头。

林素月蹲□,与他平视,郑重道:“你年纪尚小争荣夺耀何必在此朝夕?一时意气,若有了损伤,不过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她…真的好似母妃一样。

心中划过一念,尚不及出声,忽闻一尖锐的稚嫩女声,嚷嚷着:“又是你!母妃,母妃,就是他,是他害我。”

永泰转过头,毫不意外地对上祁若兰瞪地极大的丹凤眼,瞧着她任性地无视一旁跟着的侍女嬷嬷小心规劝,扯了扯唇,差点克制不住露出个讥讽的笑来,却忽闻后头林素月行礼之声。

不知怎地,永泰竟是暗中一窒,总觉得,觉得她不该对任何人低头才是。可这一念划过也不过一瞬,下一刻永泰已随她弯腰行礼道:“亲王世子永泰,拜见大公主殿下。”

祁若兰,那人和青若宁的孩子…

泰儿竟要给她行礼!

林素月心中一痛,只要无心她不在意这些礼节,可泰儿…对上小小孩子投来一个调皮的眼神,忽而心下一松,她不在意,泰儿…也不在意。

祁若兰仍在吵嚷着,林素月不过匆匆扫一眼便罢,实懒得去细细端详面前这娇蛮的女孩,难道自己还要瞧个清晰明白,弄个清楚明了,瞧她是长的如九五至尊的那人多些,又或是千娇百媚的贵妃娘亲多些么?

“若兰!”

一个娇柔的声带着不容忽视的急切,众侍女簇拥着,青若宁面带三分忧色七分华荣姗姗而来。

林素月不免暗地蹙眉,昨日才出那事,青若宁今日竟又让自己女儿离了眼皮,实在宠溺太过,如今在此遇上只怕又生事端。

“母妃!”见为自己做主的人来了,祁若兰立时转身,飞奔到了青若宁的怀里,撒着娇,白嫩小手指着泰儿道:“母妃,就是他害女儿的。”

青若宁闻言,碧色的眸掠过一道狠厉之芒,却在望向林素月与永泰时敛起,换上了柔和的色泽,“若兰不可胡说,这是你堂弟。”捏了捏祁若兰气鼓鼓的脸,对林素月一笑,“小孩子们游戏呢,呵呵,调皮捣蛋的,哪里知道做娘的忧心。”

“贵妃娘娘说的是。”林素月淡淡道,带着几分防备,不自觉地微挪了挪步子,将泰儿挡在身后。

永泰先是神色一暗,不免忆及何依,‘做娘的忧心’,母妃…待见林素月护着自己的担忧样子,却顿觉这宽广的寒风四处之地,仅那个纤弱的身躯挡着便不觉一丝冷意,不由自主地上前,将小手塞到林素月软软的手中。

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青若宁不动神色于外,心下却是对这侧妃愈发注意起来,想那亲王正妃才逝世多久,便能将世子笼络了过去?

昨日宫女传言若兰在众国来使前被罚,自己神魂巨颤,待听闻是祁恒逍的宝贝儿子所为,更是不由恨得咬牙切齿,可念及祁恒逍在天耀帝的心中的地位,却是敢怒不敢言。他罚了自己女儿,却不过要祁恒逍的儿子狩猎好好表现一番即可!

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广袖袍下,青若宁任由尖锐指甲掐破血肉,却是含笑瞧着永泰道:“头一回见世子,果然冰雪…”眼神在瞧着泰儿颈项挂着何物时一顿,而后竟然有一瞬隐藏不住的狰狞,虽不过电光火石,却仍叫素来直觉灵敏的泰儿皱了皱鼻子,往后退了步。青若宁见了连忙,转过神来,掩饰般地理了理钗环,续道:“果然冰雪聪颖,”转过头却对祁若兰道:“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许对堂弟如此无礼。”

不待林素月说什么,泰儿却是躬身一礼,“贵妃娘娘抬爱,君臣有别,不敢逾礼。”

青若宁脸色霎时有些向她碧眸颜色靠近的倾向,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容:“世子真是知礼。”

“母妃,他说的本来就是么。”

祁若兰却不会察言观色,她自幼被娇惯坏了,青若宁待她如珠如宝。天耀帝虽不算宠爱非常,但身为大公主尊贵却不会少。这些年后宫无主,以青若宁为贵,便是天耀帝另两个稍小的女儿也不敢得罪,宫中其他嫔妃见了她,也无不客客气气逢迎讨好的。在她的认知里,自己是尊贵非常的,这世上除了父皇母妃,哪还有人需要她低头?

可是,昨日天耀帝先是罚了她不罚罪魁祸首,今日母妃又不为自己出头,祁若兰顿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似乎不仅仅为了罚抄的事,更有一口恶气憋在心里,吐不出,发不了,只叫她如鲠在喉。

“若兰。”青若宁脸色越发青了,此番北狄有意求亲之事还未得定,她实不愿此刻与祁恒逍对上,不由暗怪自己平日处处惯着,使自己这女儿‘单纯’若此。

如今后悔也已晚了,只得硬撑着与林素月随意家常了几句,幸好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牵着祁若兰先行去了。

“泰儿。”等人走远了,林素月才以极小的声问:“你不喜欢贵妃么?”

“她和她女儿都不喜欢。”泰儿倒也坦率,更小声地道。

“不要露在面上。”林素月摸了摸带着头盔的小脑袋。

“我又不笨…”小小声的嘀咕。

“昨日怎的鲁莽了?”仍不住责怪。

“…”

“那是什么场合,你莫非不知晓么?”训了第一句,便愈发有做娘亲的样子了。

“父王不肯带我去么。”撅着嘴,小脸皱巴巴起来破坏了一身帅气行头,“每回热闹点的场面都不许我去…”

“…”这次换人沉默。

枝繁叶茂,密林高处,有人粗枝上晃动着双脚。

“昨日的事,你想必听闻?”稳稳立在一旁的人眺望远处鸣角竖旗,人潮涌动。

“毓哥哥,祁恒逍的世子定然玉雪聪灵吧?”凤梦溪闻言笑得几许妩媚,一双凤眸却在射向被卫兵团团护卫人声鼎沸的地方,掠过异光。

“你休要行事冲动。”

“祁恒煦这些年疏远后宫,毓哥哥猜是何原因?”凤梦溪却是不答反问。

“谁知他什么心思。”靖敏毓皱了皱眉头。

“若说是为了姐姐那真是鬼才信。”凤梦溪挑眉,那凤眸流彩英气非凡,似曾相识叫靖敏毓一怔,“呵呵,这些日子来,他来见我都不过闲聊下棋什么罢了。”

“梦溪,你…”不是没想过,梦溪来此可能会付出的代价,但听她不当一回事的说出口,却觉心中大痛,靖敏毓一时竟不由扪心自问,同意甚至怂恿,把这个曾经不知世事的女子拉入复仇的漩涡,是否自私太过?

“好啦。”吐吐舌头,凤梦溪在这个大哥哥面前素来有几分孩子气,“我是说毓哥哥,听闻前些年他曾大病一场,所以我在猜该不会是祁恒煦的报应来了,以后…子嗣上…”

“不过是你猜测罢了。”

“毓哥哥你别不信,我的直觉该有七层。”

“你想如何呢,梦溪?”

“那个世子若出了什么,祁王室岂非无嗣了?”凤梦溪手指轻弹一下,道:“纵然不能绝他皇室之嗣,祁恒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处处和姐姐作对,毓哥哥你不也说过,当年的事青若宁与司宇韩外,怕是他也曾推波助澜么?”

“只是推测,祁恒逍不好对付,梦溪…”靖敏毓忧心万分。

“纵然他不曾参与当年陷害姐姐,总也是那人的手足,我便让他们先疼上一疼,也好感受下我丧姐之痛!”

她…当初不过不谙世事,开怀无忧的少女,纵使遥夕命丧之时,她其实更多的是大雁失群孤苦无依之感,亲姐亡命悲痛忿怨虽是难免,却何曾恨意满腔,仇深似海?似乎,她的生命中一切都可以排到仇恨之后,其他所有的,包括她自己的幸福快乐,都不足一提…

不,这绝非…自己的初衷。

瞧着眼前全心信赖的少女,那巧笑倩兮,唇弯起自信弧度的模样,似乎与远去的身影重合,靖池毓觉心下一颤。

遥夕泉下有知,是否会…怨怪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 冬天貌似有点肉肉了 大哭…

郁结

“永泰,参见陛下。”

见当日为了个球撅嘴的粉嫩孩子,七彩金丝与一身银盔共同闪耀着,金芒银华互相辉映…天耀帝不由微微一怔,圆圆黑眸如玉润泽似珠夺目,秀鼻粉唇,十年后必然翩翩少年,潇潇月下竹,玉树临风。

为何脑中闪过那一幕的一瞬,似温泉静流心田般带着丝丝清甜?

莫非,这便是血脉相连至亲的关系?

天耀帝收回思绪,命永泰免礼,微微一笑道:“泰儿,你父王当年十三岁便沙场杀敌,今日你可休丢了祁氏男儿的脸面。”

祁恒逍在侧听此言,不知什么滋味,忍不住转眸望了眼如今高高在上的兄长,那时他们性命相依,他在外杀敌不过明刀明枪,兄长在内却是暗箭难防,那些日子,活的很苦,却很真。何似今日?兄弟咫尺之距,却隔万道屏障…

司宇韩自是瞧见了这一幕兄弟相亲,爱屋及乌疼及子侄的皇室温馨画面,只淡笑如秋日云雾般稀薄莫测。这世间本是同患难易,同富贵难,陛下百年难得的帝王之才,岂能为不知所谓的寻常感情所扰?

他出身名门望族,世家子弟,自幼得才子名,少年自择主,自信慧眼识霸主,背弃忠孝节义君子之风,冒九族诛灭之险,助少主毒害老祁王。那一路走的险峻,好容易灭五国,定天下,又如何甘心不成就千秋霸业,万世之功?

为此,他已经付出太多,走的太远,他早已不是赤胆忠心纯良之臣,事到如今只能如此走下去,如此走下去…

“是!”永泰不知大人间暗潮汹涌,如川流滚滚,只脆生应了,弯了唇,笑如朝阳。

天耀帝见状心生喜爱,下意识便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永泰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呆呆的模样惹得帝王更愉悦的扑腾。

“父皇从来没有这样摸过我的头。”

女眷自不便与文武官员外邦使者一起,只得在后头搭造的露台观赏歇息,原本坐于主位的喜悦,听女儿撅着嘴出口的话却霎时烟消云散,青若宁心中一痛,这所谓的主位不过地大些,多些侍女侍奉罢了,无凤座鸾驾哪里算得什么正主。

自从她生下若兰,这些年的恩宠薄如水底之盐,哪里能有什么子嗣,没有皇子若是女儿再被逼和亲北狄,那么贵妃尊华,富贵荣耀,到头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母妃,他不过是世子么?难到会比公主更高贵么?”恨恨难平。

“轻声。”青若宁掩了祁若兰的口,左右望望见嫔妃贵妇,皆关注着下方击鼓马啸,才放下心来,拉过女儿,柔声道:“若兰,你是大祁的大公主,金枝玉叶,无人能越过你去。”顿了顿才道:“只是,你父皇兄弟情深,待你那亲王叔叔素来很好,你也要与世子好好相处。”压低了声,“如此你父皇才会更疼你,知道么?”

“哦。”祁若兰低低应了,望向下头由帝王亲自陪同下,骑上小马的永泰,自出生起,头一回,眸中划过妒意。

那母女二人神态自逃不过林素月去,面上不露,暗自记下要加倍小心看护泰儿,无意识往下瞧去,却不由一怔…

墨黑宝马飞驰如蹄蹋云间,马上人,一身铠甲银黑,只见他凝眸屏息,弯长弓似不费吹灰之力,下一瞬羽箭离弦,原在九天之上飞翔的不知是鹰是鸠的鸟儿应声而落。周围霎时叫好声,恭维声一片,那马儿也似有所知般,欢快地小跑着,他却只收了弓,笔直坐于马背之上,刚毅勇猛间却露出一股自有的皇室倨傲。

以前怎不曾注意过,原来他骑马射箭的样子,竟是这般神气英武宛如山神?

林素月不知怎的滑过一念,马上人却也似有所觉般回过头向这边望来,四目相对,撞个正着。琥珀色的眸毫不掩饰地绽出异常喜悦的华芒,那视线灼热的似乎要使被他望着的人,与他一起燃烧起来一般…

应该挪开眼的,林素月想,却不知何故一双凤眸却不知稍动,就这么任他直直望向自己。

头一回,头一回他与皇兄在一起时,她的眸光是完完全全给自己的…

祁恒逍觉得心跳的有些太快,似乎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膛,偏偏还如此没有鼓起的,希望它跳得再快些,更快些,恨不能跳出去让她瞧清楚自己一片真心。

曾经的隐忍黯然,那五年的绝望悲哀,心如死灰,一片沉寂的感受仍历历在目,那时哪里敢想能有今日?

“亲王果然骑术高明。”

正自出神,却闻一带着柔笑的声响在耳边,祁恒逍顿时几分不悦,神色间却是不显,偏头瞧去,英美女子年华正好,一身艳红的骑装在这遍是男儿的猎场,犹如一片荆棘中绽放的娇艳玫瑰。

“五公主?”

西戎五公主赫连齐雅骑着一片棕色的马,与祁恒逍并驾,巧笑道:“这里遍地的公主王子,在亲王面前又能算得什么?唤我齐雅便好。”

“公主说笑。”见她似又欲开口,祁恒逍皱了皱眉,不欲多做纠缠,指着远处树林道:“那里头似有许多少见的狐、貉等物,齐雅公主不妨去看看,定有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