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想起了方才老爷子说话时候提到宅子里少爷,怕是说李浩然吧?

他过去,她一无所知。

白秀珠抬起头,看着路边垂柳,天际白云一勾一勾,太阳再过两个小时就要落下去,这一天也就要开始走向结束了。

“这么说,你果然就是那个别人传得神乎其神白公馆白秀珠了。”老爷子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然后咳嗽了一声,“我可是听过很多关于你事情。比如上海滩那个什么拍卖会,传得沸沸扬扬……”

是说三法拍卖行那次吧?

白秀珠苦笑,“如果可以,我才不想去出名呢。”

“已经发生了事情,哪里还需要计较那么多呢?”老爷子倒是反过来开解她,“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j□j,你若桩桩件件都去想,哪里想得过来?”

老爷子说这话语气带着一种说不出味道,很久很久以后,白秀珠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沧桑。

说这老爷子老,也不算是很老,只是白发多了些,眼神过于平静,可是脸上皱纹不是很多,真实年龄是五六十之间,只是他给人感觉像是经历了沧桑变幻,因而很有一种苍老感觉。

白秀珠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很认真,“如果您是智者,我想问一个很重要问题。”

“我不是什么智者,也不是什么学者,我就是一个坐这里晒太阳,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老爷子洒脱一笑,眼角笑纹就出来了。

白秀珠心里滑过去许多猜测,终还是归于了平静,“如果是真喜欢谁,是想着过一天是一天好,还是希望永远一起好?”

“……”

原本表情很轻松老爷子,听到白秀珠问题之后竟然愣了一下,他眼神一闪,那烟杆子放下来,手指有些颤,“以前我也认识一个问了跟你一样问题人,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给她答案,她就走了。”

“……抱歉。”

白秀珠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巧合地戳到了别人伤痕,这实是……

她眼神复杂,老爷子却扭过头来对着她安慰一笑。“这些事情都是你会遇到,没什么好回避,我跟你坐这个台阶上,其实就是一种缘分,从来都是别人看着我一个人坐这里,今天有人陪着我坐也是很好。这样啊,等夕阳下来时候,你看我影子就不是孤单一个了。”

她没说话,老爷子又继续道:“只要两个人能够一起,说什么短暂还是长久,有一分过一分,过一天算一天,一天一天积累起来就变成了许许多多天,慢慢地就变成了永久。”

白秀珠正听得入神,不想背后门忽然之间慢慢地打开了,李浩然站门里,一抬眼就看到那一老一小两个人台阶上坐着,似乎还说话。

白秀珠。

是白秀珠。

李浩然里面穿着白衬衣,外面挂着一件黑色西服小褂,走过来,站到了那老爷子和白秀珠背后,看了老爷子一眼,又转过头:“秀珠,你这是……”

白秀珠惊讶地扭头,看到李浩然长身而立,就她身后,双手揣裤兜里,眼带笑意。

“臭小子,不孝子,看着老头子我找到个合适人,你又出来搅局,还真是会挑时机。”

老爷子之前那些伤感表情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那故作责怪。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自己脖子,端着烟杆子又慢慢地走上了台阶,那腰板挺直了,整个人虽然有年迈老态,却也是风骨卓然。

他进了门,看不见了。

李浩然干脆也坐了下来,不过是白秀珠身边:“突然出现我家门口,我可是既惊喜又惊吓。”

“那个是——”白秀珠有些迟疑,可是觉得除了那个答案之外不会有别了。

“你这么聪明,要是猜不到才是奇怪了。”李浩然坐她身边,挽住了她手,“能跟性格那么古怪老头子谈那么久,我都开始怀疑了,难道你才是他亲生?”

“说什么呢?”白秀珠嗔怪地剜了他一眼,不过他话倒是对,之前就怀疑老爷子是李浩然父亲李景一了。

李景一打拼了半辈子,年近不惑才有了李浩然这个儿子,不过听说是李景一妻子难产,生下李浩然之后就撒手人寰。

她忽然有些不忍去回忆自己所知道这些。

李浩然手掌覆盖上她光洁饱满额头。“你知不知道我多高兴?”

白秀珠不说话,只是跟他十指相扣,转眼,看着前面开始沉下来夕阳。

这红色艳影逐渐地落下了,将两个人并肩坐阶前影子拉长,拉长,逐渐地交汇了一起。

“真美。”

作者有话要说:#奇葩李浩然和他奇葩父亲即白秀珠奇葩老公公#

☆、第四十三章谈婚论嫁?

夏家喜事办得很,梅丽说要拉着白秀珠一起去,顺带还捎上了小怜。

不过白秀珠借口说两家都有车,没有一起去,只是到了夏家才走一起。

减短了头发,又换上了旗袍小怜看上去确是清丽了不少。

“白小姐。”

“秀珠姐。”

两个人一起说话,就这一个称呼已经完全暴露了两个人身份差别。

白秀珠心知这个破绽,却没有去提醒小怜,一来与她无关,二来她是不怎么看得起小怜。

梅丽比利时女中就读,这个夏家小姐是她好友,乃是学校里数一数二大美人,所以梅丽这个伴娘也就管地往漂亮了装扮,大约是主人家不怕被抢了风头。

至于白秀珠,却是普通宾客身份,她没有打扮得太艳丽,毕竟又不是自己婚礼——

忽然之间心跳就漏掉了一拍。

梅丽拉着她手,看着她那恍惚神情,顿时好奇:“秀珠姐你怎么了?是想谁了?”

白秀珠点住她眉心,“好啦,别闹,顺着去女傧相地方吧。”

梅丽朝她一吐舌头,本来是想要蹦蹦跳跳往前走,可是这个时候却想到自己身份,于是不得不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跟白秀珠一样文雅地走。

小怜略微落后了半步,也不怎么说话,只是略带着好奇看着这夏家园子里景色。

穿山回廊,绕湖板桥,每一个景致都很美。

白秀珠本来是很专心地看景,却不想前面转角处,忽然起了一阵笑声。

有人大声道:“这一手玩儿得漂亮,不愧是汇通铺少当家,厉害啊!”

“浩然兄这一双手可值钱着呢,张少你可别小看了。”

“此话怎讲?”

耳朵里还听着,人就已经走到了拐角处,那边正好站着一个夏家接待人员。

这里摆着几张桌子,似乎是男宾们这里随便休息,李浩然就站一群人之中,挑着唇,手中握着两枚色子,乍一看到白秀珠也愣了一下,身边人却是开始起哄。

“哟,这是谁来啦!”

“这不是白公馆小姐吗?”

“浩然兄,你这不出去可说不过去啊,人家看着你呢……”

……

摸着鼻子,无奈苦笑,李浩然手一松,那几颗色子随手丢了桌面上,却是真向着白秀珠走过来。

白秀珠也不避讳,她跟李浩然之间恋情基本上已经是公开了,亲昵一些也没人会说什么,顶多是要插上金燕西事情,添油加醋一番,不过白秀珠不意,李浩然也不意。

“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小怜和梅丽站一起,点了点头,梅丽是个鬼灵精,早就扯着小怜去了。

这边白秀珠和李浩然却是避开了众人视线,向着长廊另一头走去,这里原来也是清末贵人们住宅院,后来清廷没落了,这些宅院也就换了主人,李浩然家里那座宅子大约也是这样来路。

“刚才跟那些人玩儿了一把,不过我可没赌钱。”李浩然走她身边,也是来参加夏家婚礼,夏家和李家两家当家似乎有些交情,连宅子都挨得很近。

白秀珠听他这样说,却是忍不住笑了:“我有说你干了什么吗?”

李浩然一想也是,她都没开口,他就自己解释起来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沿路杜鹃似乎也开了,夏家回廊造得极有意境。

“我跟你两个人,走这里,把主人家婚礼撇下不管,是不是不好?”李浩然忽然想起来自己本意。

“婚礼还没开始,再走一会儿吧。”白秀珠站台阶前面,双手抓着手袋,侧过脸看假山另一边,“去那边看看吧。”

“我可不认识路,一会儿要是走错了……”

李浩然意思很明白,他笑了一声,却带着整个上身都动了一下,揣胸口怀表挂下来银色细链子也跟着晃着,当真是翩翩佳公子。也不知这样人怎么就想不开去当老师,虽然当老师也很好……

“哪里有不走错路时候?”

白秀珠扭头看他,表情里却带着几分玩笑意味。“说起来,上次你家门口,你竟然也没请我进去坐坐。”

“你可是冤枉我了,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还有事情,约了一个叫做金燕西混球,急急忙忙就走了,落得我一个人坐自己自家台阶前面,还被后面看热闹老头子嘲笑了一番,真是好惨哪——”

每当李浩然开始用这种无理取闹声音说话,就代表他心情很好。

想起那一日场景,白秀珠也笑,“说起来……景爷还真是……”

白秀珠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李浩然父亲,干脆也跟别人一样喊一声“景爷”,想来以老爷子那样性格,对这个称呼也应当是满意吧?

“你还别说,那老头子也就是长不大性格了,什么都要插一脚,我前些天说自己跟白公馆小姐恋爱了,那老头子还敲着自己烟杆子说让我死心,说什么我高攀不上,唉,我都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说惨不惨?”李浩然想起自己家那些场景就忍不住地头疼,从小到大,李景一存都是一种阴影,有个奇葩父亲,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李浩然说这些,白秀珠也都是经历过,只不过白雄起常说是别人配不上她,而不是她配不上别人。“我倒是觉得景老爷子这样很好。”

“你当然觉得他好,毕竟你是正对着他口味儿媳妇嘛。”李浩然顺口就将这个词儿说了出来,他原觉得不妥,可是看白秀珠那表情淡然样子,又不觉得怎样了,横亘前面困难虽然多,却也不至于完全无法解决,等他处理完手上事情……

“那老头子那天晚上训了我一个晚上,说你怎么不早告诉白公馆小姐是这样人呢?他还以为你跟传言中一样脾气不好呢。他还说你眼力好,一眼就看出他那烟杆子是旧物,说实话那东西我就从来看出来过。”

李浩然絮絮地说着关于自家老头子事情,这种平淡之中却流露出一点温情,就散布了走廊沿途。

白秀珠面带笑意地听着,“你只管哄我开心吧,我若是——若是……”

“若是怎样?”李浩然促狭地看着她。

白秀珠却不肯说了,只转移话题:“前些天燕西拜托了我一件事,跟你有关。他千哭万喊要我一定把你借给他。”

这件事倒是有趣了,李浩然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能够帮到那纨绔少爷,当下就是摇头:“怕不是什么好事。”

白秀珠早知道他会这样想,不过这种事情也是事实,金燕西名声实是坏得不能再坏了。李浩然对金燕西是一直没个好印象,“他不是办了个诗社吗?圈子胡同尾巴上,天天记挂着,可是因为写出来诗不对,金总理不满他游手好闲,就要他关了诗社回去上课,他不肯,便要我来找你了。”

李浩然一笑,“就是这么个事儿?说起来我也很好奇,他办个诗社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心上人啊。”白秀珠对其中原因可是清楚明了,后来冷清秋还进了金家门,虽然后来还是离了,但不会改变事实就这里了。

“……”李浩然忽然抓住她手,牵住,“这个园子不漂亮,你要不改日来我家看看?”

白秀珠觉得好笑,这人话题跳得太。

“就算是我想来,也要看我身边人要不要我来,你真以为出门是那么容易?”她又往前走,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李浩然正想跟她继续打趣,却不想看到她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于是顺着她目光看去,只看到方才跟白秀珠走一起那个短头发女子扬着头发一回眸,对着台阶下面柳春江笑。

他们这边继续往前走,正好就来到了那两人面前。

柳春江和白秀珠、李浩然两人都是认识,本来正跟小怜说着话,却掐断了,对着小怜礼貌地道了一声“抱歉”,转过头跟两人打招呼。

“柳公子这是——”

白秀珠看了他胸口卡着花签一眼,后面李浩然却直接解释道:“柳夏两家也算是世交了,春江兄这是帮忙迎接客人吧?”

柳春江一笑:“什么话都被浩然兄你这张嘴说了。”

白秀珠这边却又看向了小怜,小怜也提着手袋,双手十指搅一起,低着头,却是已经暗中咬紧了牙,好不容易跟柳公子说话机会……

竟然会被突然出现白秀珠两人打断。

想起那一日金公馆,她剪头发,别小姐太太都看着,可白秀珠却是不告而别,分明就是看轻她,白秀珠不喜欢她。

可是这个时候了,她还来碍事。

白秀珠能够感觉到,小怜身上那些不善意味。

因为大太太当初就是想把小怜打发给金燕西,吴佩芳推小怜走也是防着她,怕金凤举跟使女有染,本来给少爷收拾鞋帽也不错,可偏偏这中间有个白秀珠。

不是白秀珠针对小怜,而是因为王玉芬。金燕西跟白秀珠没有说分手之前,所有人都觉得白秀珠会是金燕西正牌夫人,王玉芬自然是适时地就要点一下小怜,生怕她越了界,怕是私下里也有过为难行为。

小怜现不跟白秀珠打招呼,白秀珠也权当是不认识她。

既然是已经遇到了柳春江,婚礼那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四个人便一道走了。

一路上,白秀珠只是挽住了李浩然手,并排着走。

李浩然小声跟她咬耳朵:“你这样挽着我,不怕别人说吗?”

白秀珠表情淡淡:“别人爱说就说去吧,你若是不愿意我可就放开了。自从说跟燕西分手,来白公馆媒婆说客忽然就多了起来。”

李浩然一愣,看向白秀珠,却见她秀气脸上浮出几分小得意,顿时无言,隔了一会儿才道:“那还真不敢放开了。一不小心就会被抢走啊。”

说得很对,白秀珠背景决定了,她跟金燕西一分手,就有无数人会凑上来。

李浩然忽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可是转头看着白秀珠就这样挽着自己手,又知道她内心里通透一片,便也暂时不担心了。

花轿从那边石板路上过来,李浩然想到一件事,说道:“说起来杜九也有请柬,不过现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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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再见杜九

白秀珠皱眉:“夏家婚事怎么又跟他有关?”

那轿子眼看着就近了,吹吹打打,有些吵,白秀珠皱着眉,退了一步,看向了李浩然。

李浩然卖神秘:“他那种人,跟什么人有交集都很正常啊。”

这话倒也是,不过这种事情太正常了,李浩然这样说,就是这件事是机密,不是能够随便说出口,她也不多问了,看着郎牵着娘出了轿子,这个时候就跟上了人群,却对李浩然道:“那你跟我说干什么,怕是北京是你地盘,没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吧?”

“我原还想说千金大小姐神通广大,人脉广阔,能帮杜九那厮办点棘手事情呢,看样子是不行了,只好自己身体力行,吃些苦头帮那人跑腿儿了。”

“你又说胡话了,谁敢让你跑腿?”北京城下面多少条暗线,又有多少个掌舵,白秀珠是不知道,可是他知道李景一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那天从李宅回来,第二天就去了琉璃厂,毕竟那天看到烟杆子有些猎奇,于是跟李老板等人一讨论,才知道现这烟杆子意思已经不同于以往了,那是身份象征。

易老板那个时候,双臂交一起,叠放着,手指扣桌面上,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说,四九城四九城,是四王八尊,现时代不一样了,可是旧东西总还有留下来,这四九城水深着呢,那些人跟政治没关系,他们只求活个痛,只要没不长眼去找他们,一切都是好。景爷,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

世界永远都是两面,看到是一面,看不到是另一面,白秀珠开始逐渐接触到便是后者。

她刚刚说那句话,无非是暗示李浩然,她已经知道一些事情,却没有说明。于是李浩然看着她笑了:“你不觉得我这样家族很可怕吗?”

“家族?”白秀珠倒是不明白了。“你家不是你一个独苗?”

“就算是只有我一个,也还是家族啊。”李浩然一耸肩,“一定要金公馆那种大得离谱家族才是家族吗?”

李浩然看来,家族只要有一种能够世世代代传下去信仰就称之为家族,有家族就算是消失了历史烟云之中,或者是完全不被人知晓,也是真正家族,相反,金公馆那种家族,是他看不起。

他这一说还真说到白秀珠心里去了,想想金公馆下场,那一场神秘大火,金铨离世之后就分崩离析家族,还有捐款逃走三姨太……还有,那个悔不当初金燕西……

她眼神一下就黯淡了几分,“你说得对,何止是金公馆,就是白公馆,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以后还会乱,这样说来,早早跟你谈婚论嫁,我倒是多了个好去处。”

李浩然被她说得笑出声来,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直接牵她手,真是难受极了。“你可别是骗我,如果——”

白秀珠甩他白眼:“我就是骗你,别想多了,现还没戏。”

于是李浩然那笑容顿时变成了苦笑。

白秀珠还真是很……善变,不过就是这样女人才能让他时刻挂心着。

“说来怎么没有看到金燕西?”

“他有自己事情,忙着追自己心上人呢。”白秀珠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进了内堂,于是看着夏家小姐跟郎站了高堂明镜之前,相对着,主持者念了一段祝词,接着就是三拜九叩。

梅丽跟小怜站他们前面,白秀珠看着却皱眉。

“你怎么了?”李浩然是体察入微。

白秀珠回看他一眼,“没什么。”

心中却是想着梅丽站前面是正常,可是小怜站梅丽身边却不对,怎么说梅丽也是伴娘,小怜又是以郎娘什么身份站那里?

那柳春江目光似乎一直落小怜那边,白秀珠有些厌恶起来,她很早就知道门不当户不对悲剧了,上一世金燕西和冷清秋就是个教训,很多事情跟热恋中人想象是不一样,他们做出选择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后果。

想到这里,她忽然之间心中一冷,她跟李浩然是真门当户对吗?如果她真选择了自己身边这个男人,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