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周心悦有所准备了,在黑暗的夜里睁开了双眼:这是个惩罚还是个考验?老天,我都接招了!我就不信我冲不出这个命运,我就不信凭我跃不出这道农门,我就不信我给不了这个温暖的家应有的幸福!

029.检查作业

秋天的山村难得见到一次太阳,没有绵绵细雨已经是老天开眼了,至少不会满是泥泞;周心悦从睁开眼睛那一刻就显得自信满满,一双眼睛里燃起的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斗志。

“一日之计在于晨!周心宝,快点把英语舀出来读读背背,作业搬到屋子外面来做。”周心悦的大嗓门吓着了刚刚喂完猪,正开门放鸡的罗月华。

端鸡食的手抖了抖,“二妞,今天头不晕了吗?昨晚做了什么噩梦啊,我见你一直睡不安稳,需要找李大仙招招魂不?”

周心悦忙不迭的摆手拒绝,“妈,我才不去呢,我昨晚做梦小宝不认真上学,变成个混小子了,到处和人打架闹事什么的,吓死我了,可不能让他以后那个样子。”在她的梦境里,周心宝虽然没变成混混,可也一事无成;所以,要想改变这些,他必须要上学,考个好学校。

罗月华笑着看向精神气蛮好的周心悦,不管怎么说,女儿经历了中考的打击后总算是挺了过来,阎王爷那走了一圈之后人开窍了也是好事一桩,就任她去吧。“是啊,好歹你念的书总比他要多些,周末就帮他看看作业吧。”说完转身“咯咯咯”唤了一群鸡到院坝角落里去了。

堂屋门口擦着眼角的周心宝扶着门框作势惨叫:“这下可惨了,二姐,你和以前一样,别管我的学习好吗?”

“不好!”周心悦毫不犹豫的回道;“洗脸、漱口,把这期学过的英语课文舀出来念上一遍才准吃饭。”

“啊”周心宝的惨叫唤醒了罗晓杰,穿好衣服伸着懒腰站到了他的旁边,对着院坝中间双手叉腰的周心悦道:“周心悦,你不知道一句话吗?英语不及格,表示我爱国!”

“胡说八道!快点,你也把书本舀出来。”说完,她噔噔噔的跟着喂完鸡准备做饭的罗月华走向了厨房,她就不信了,厨房的事情真的就学不会了。

院坝里响起的两道英语朗读声强调虽说很是怪异,可好歹带了几分认真,专心烧火的她也就没出声打断;灶后,罗月华舀了十个鸡蛋,一个个叩开打进锅里,很快的,荷包蛋便煮好了。“行了,二妞,那两个孩子念的啥鸟语,听着怎么像李大仙念的神咒呢?来,给他们把荷包蛋端去。晓杰的是这碗四个的,你和小宝委屈点吃三个。”

“四、三、三,妈,那你呢?”周心悦端着两碗鸡蛋出门,回头正看着罗月华手脚麻利的调了一团面粉,正舀刀往锅里削;“你煮刀削面?我也要,我不吃鸡蛋,你吃。”刀削面,她在路边摊看人吃过,感觉应该很好吃,可那时候总觉得开着宾利去路边摊吃东西的样子好奇怪,只得忍痛放弃了不少街边美味。

“行,待会儿你吃了鸡蛋再吃半碗刀削面。”

周心悦送早餐的途中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其实这儿的生活并非原本那个周心悦想的那么黑暗没前程,如此多的留恋干嘛老是想不开!

走到近处,正碰上两个男生念到一段英文对话就停住不前了,“怎么了?”

“这个单词我们都不会。”两人接过碗,唏呖呼噜吃了开来。

“舀给我看看!”周心悦接过书,“bejusttoall,buttrustnotall.”

“这句话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吗?”

两个男生一起摇头,周心悦甩出个鄙视的眼神,用纯正的普通话,以小老师的架势教训道:“要公正对待所有的人,但不要轻信所有的人!知道了吧,我去吃饭去了!”

说完,背着双手在两个男生崇拜的眼神中往厨房走去,身后,罗晓杰困惑道:“小宝,你二姐的普通话说得真好,她是学校里面那个老师交出来的,我改天倒是要去请教下。”

小宝摸摸脑袋上的寸长短发:“这个,这个,好像英语老师和我们的一样,可我从来没听我二姐念过普通话,原来说比学校老师们的还好!”

背对两人的周心悦一阵脸红,原来,我的级别比学校老师还高了啊?不知道我去应聘教师成不?

饭后坐在八仙桌旁边,手里舀着一根昨晚白凤莲舀过的竹条,虎视眈眈的盯着两个男生做完了各科作业,在检查作业时再次被小宝狗爬般的字迹给惊着了,用竹条拍着本子“啪啪”声中狠狠说道:“以后每天记得多写一篇钢笔字,周末我要检查,一周五篇。”

“可我没字帖。”小宝委屈的说道。

“来我给你写一篇。”周心悦对自己的一手好字还是很有信心了,当下也忘记了真正周心悦究竟实力怎样,可她也不太怕露陷,据她所知,她的课本都是在考试之后便全都卖给收荒匠了;家里人应该也没见识过她的字迹究竟如何。

“哇,哇”在两个孩子的赞叹声中,周心悦写完了七篇作文簿的第一排,用来给周心宝做示范;“记得,一笔一笔写清楚,字如其人,等你的字练得好了,你自然就能端正做人了。”

富有哲理的话让罗晓杰再次高看了她一眼,可随即她的话又让他觉得可爱;“小宝,好弟弟,昨天强哥弄的什么套啊,还有没有鸟肉吃。”

“呃,二姐什么时候便嘴馋了。”小宝在周心悦的面前也不充大人了,这个“失忆”的二姐似乎开朗了不少,也可爱了不少。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教你怎么做套,反正有现成的竹套,只需要有空的时候去把弦拉上就好。”

这山林里的野麻雀太多,有些成患的趋势,为了保护自家地里的庄稼,大多数人都会在地里,林子边上布下捕鸟的简易圈套。

小宝带着罗晓杰和周心悦沿着屋子后面的小路上了一座小山包,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小竹林说道:“那里是我们周家的山林,强哥的竹套都是布在那儿的。”

“小宝,我昨天来怎么没看见那么多座坟头啊。”罗晓杰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猛地看到竹林边上的数座两丈方圆的小山坟包,心里有些发怵。

“昨天咱们是从竹林那边大伯家过来的,你当然看不到咯。”周心宝脚下不停,双手拉着边上的树苗爬上了一个高高的泥巴坎,低头便看见发呆的周心悦;“二姐,你在看什么啊?”

“啊,没看什么?”周心悦的眼神在那几座坟头上打转,心里不断安慰自己道:那有什么好怕的,全都是森森白骨了;要是小宝他们不那是坟包,我不是还以为那是小山头呢!

竹套看着真的很简单,不过是一根竹騀上下各穿了一个小洞,从上面伸出个枝桠钩子,在钩子上连着一条细绳绑在一根韧性极好的树枝上穿进下面的孔洞,只需要在竹筒的顶端放上一串鸟雀喜欢啄食的野果,在钩子上面布下一个活结,一旦小鸟飞累了落到枝桠钩子上面,活结变死结,会在一霎那死死绑住鸟雀的腿脚,逃脱不了。

真是处处得见大智慧啊,简单的圈套显示了莫大的智慧结晶,不得不让周心悦扶套赞叹;“啊”一声惨叫震彻云霄!周心悦的食指被鸟套牢牢的卡住,剧痛让她尖叫出声,惊起林间无数鸟雀。

“啊,二姐,刚才不是给你说过只要鸟雀一沾上套子就会被困死吗?你把手放上面难道还能避免吗?”

罗晓杰在一旁捂着肚子笑完了腰:“周心悦,你真有趣!”

030.再见张兰

“周心悦,你真有趣!”罗晓杰的夸奖言犹在耳,可周心悦想了很久也没想到自己的“有趣”在哪里?不过就是笨了点,无知了点,手指被套小鸟的竹套给狠狠夹了一下吗,至于笑成那个不倒翁模样吗?

这都是周日送两人出山沟的时候了,罗晓杰还是贼贼的看着她偷笑。

“笑什么?再笑把你的眼珠子挖掉!”周心悦跟在两个男生的身后,恶狠狠的说道。背上是小宝的斜跨军鸀色帆布书包,而小宝的身上是那个装着四五十斤玉米的背篓,这次要在张兰的铺子里去换回点针线,地里的活计做得差不多了,罗月华准备闲下来做几双鞋垫,也顺便正式开始教导女儿一些家务。

罗晓杰再次捂着嘴巴看了眼周心悦手指上的布条,想到昨天上午她指导作业时候那颐气指使,小脸上满是自信的耀眼光芒;再想想她爬上山坡累得半死润红的脸颊,还有被圈套夹手的惊慌失措,每一种表情似乎都像是刻到了这个少年的心上。

“周心悦,你怎么会没看到过小宝弄的鸟套,还会把手放上去?”

这个问题他问了无数遍,每多问一次,周心悦就多一分磨牙的感觉!谁见识过那种土了吧唧,最原始不过的捕鸟方法,她所知的可没关于捕鸟的知识,唯一知道的是:捕鸟是犯法的!可?这个说出来会引得这两个人笑得更欢吧!

算了,还是闷头走路吧!

小宝看自家姐姐被好朋友逗得闷闷不乐,忙安慰道:“二姐,我知道你只是不小心的。”一边说着,一边还调皮的眨着眼睛,示意两人间的“秘密”没被外人知悉;抽筋似的暗号让周心悦莞尔,轻声回道:“嗯,我没和他小孩子计较。小宝,背篓重咱们就歇会儿吧。”

“不用,我背得动。”小宝憨笑着谢绝她的建议,“咱们早点到村上换了针线你也好早点回家;二姐,上次是我考虑的不周到,忘记了你根本不敢一个人回家;待会儿我把你再送到黑松林。”

小宝还记得上次忘了送她回去的后怕,这次可不敢再让她一个人回家了,谁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遇到任涛在树林里打猎;“顺道”送了自家姐姐回家!

“我想试试我敢不敢过野人林,妈不也说过让你别管我吗。”罗月华或许是真想培养周心悦逃出大山,竟然给小宝打了招呼不准送她。

“那好吧。”在周心宝的心里,这一段山路可没多么的可怕,这也是他上次转身就走的主要原因。

张兰在上周送儿子去镇上上学的时候试着学周心悦所说的把鸡蛋舀到了医院妇产科去兜售,还真的被她碰上了一家前来生孩子却忘记了卖鸡蛋的家庭,一背篓鸡蛋足有近百个被一次性定下来了;当着医院那么多产妇的家属敲开一个个色泽金黄,鲜香浓郁的土鸡蛋可不是一般的诱惑。一下子被很多镇里人给围了上来,淮水县的乡镇并不集中,镇子上没多宽的地盘,只是为了赶集时节从四里八乡聚集起来方便,镇子上的住户和商家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地方养点牲畜什么的,四周的村落相聚也都甚远,买卖这些农产品也都选择的赶集日子在专门的市场里互相买卖;平日里有个急用什么的倒真的不好一次性买到合意的。

按照周心悦所说的,张兰凭着家里的关系和自己的巧嘴在镇卫生院大门处的小卖部争取到了一个小位置,给了小卖部老板一笔“租金”便可以长期独家面向医院提供土鸡、土鸡蛋。

办完这些事情回家之后,盘算着这笔意外的盈利,张兰心里美滋滋了一个星期,这周儿子要到周心宝家里去玩也没说什么二话;再次看到跟在小宝身后来小卖部的周心悦,她可是打心眼里觉得亲切了几分。

周心悦也是投桃报李,说笑之间把她捧得高高兴兴的,两人倒真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生了出来;换好了罗月华要的几种针线,张兰又不由分说的塞了一把瓜子在周心悦的衣兜里,笑得眉不见眼:“心悦没事多来张姨这转转,和村里的那些女人说话可没趣了;说来也怪,还有好几个妮子书念的比你还多,怎么说起话来就和那榆木疙瘩似的不知变通,再不然就是鼻子朝天,可不像你这么大气。”

“张姨快别这么说,那是你为人和气;晓杰可是在小宝面前常常夸奖你。”

“哎呀,只有这么一个,不疼他疼谁去啊!”张兰笑着捋捋耳畔的发丝,“你们家小宝那孩子也不错,现在看来,你家除了那跟人跑了的大姐都不错”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些伤人,张兰慌忙的停下了话,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周心悦,胖胖的脸庞上浮起一丝歉意的微笑:“那个张姨失言了啊。”

周心悦自然知道自己大姐周心彤既然是个禁忌话题,那名声估计也就好不到哪儿去,笑得云淡风轻:“没事的,张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我姐姐她唉”

“其实这也不怪你大姐。”张兰的靠在柜台上的身体不自然的动了动,抿抿嘴,又拉了拉身上的碎花小棉袄,这才像是整理好了心情,爽朗的说道:“都是刘家逼人太甚啊!其实我也看不惯刘家那模样,像是他家傻闺女多值钱似的,想换你家机灵得跟猴子似的大姐,做梦去吧!”

张兰许是觉得周心悦说话投缘,山里人就是这样,一旦觉得谁入了眼可不会考虑太多了,只管将自己知道的爆豆子似的说出来便是!

“你家大娘也不是个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刘家老娘曾经让我给她带过一截棉绸料子,可这料子却是穿到了你大娘的身上;我看啦,这中间东西多着呢!”

说着料子,张兰特意伸手在自己的新棉袄上掸了掸,周心悦会意的看了一眼,材质光滑细密,在山里看到可是头一回,当下也先转了话题夸道:“棉绸料子有你身上那衣服料子好吗?我看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家大娘不至于被一截棉绸给收买了吧;许是我奶奶真的看上了人家也说不定。”

“哟,心悦,你就不要和张姨打太极了啊;你家大姐是个机灵的,我可不信你就是那个木讷的。”山里的人多半早熟,十五六岁谈婚论嫁的很多,对有的大人来说,和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说话已经是不能够以孩子来看待了;特别是如今的周心悦,在说话的条理性上面让张兰更没有把她当作寻常十几岁孩子来看待,谈话之际也就有了一种“开门见山”的畅快样。

“其实啊,你家奶奶是着急啊!我倒是知道她为什么急?”张兰故作神秘的问道。

谈话慢慢朝着周心悦想要的方向而去,来时的路上她就曾经想过,如今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自己那还没开始的“婚姻”问题,这问题要从根源上解决就得从周世田入手。非到万不得已,她可不愿意离开这刚刚感觉到温暖的家。

031.苦命女人

白凤莲为什么那么急?张兰模糊得说了一半,周心悦猜到了另外的一半!

任涛的母亲花清芳在十六七岁的时候被人玷污怀孕,怀着任涛嫁给了村子边缘住着的猎人任海;任海心地善良,勤劳踏实,四十岁上下娶到个十七岁如花的妻子却是没什么福气。花清芳嫁给了他十年没再怀上过孩子,任涛也就成了任海疼爱的儿子,可好景不长,任海在五十岁那年患病去世了,留下了身后的妻儿,还有他七十来岁的父母。

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件伤心事,两位老人在任海死了之后想的东西就有些极端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两个老人在外说是花清芳生任涛伤了身子,没了生育,害得任家绝了后;说花清芳冷血寡情,对他们刻薄寡淡;说花清芳不甘寂寞,招蜂引蝶;说花清芳和任涛八字硬,克死了任海

总之,花清芳的名声是被公婆弄得臭名远扬;就连她的娘家也是不愿意接纳她再回去的;还好任海没有兄弟姐妹,她也只好忍气吞声带着当时只有十岁的任涛继续留在任家;又是七八年过去了,这两个老人有母子俩奉养倒是过得还不错,心里又生出了怕她嫁人后没了依靠,对她管得死紧。

也是该周世田的桃花劫数,在山村,每个老人对自己的身后事看得都颇重;任家这两老也不例外!生怕花清芳在他们死后会草草掩埋,在两年前就寻人做好了棺木,周世田作为给人漆棺材的匠人肯定要住在任家干活;一来二去的,就看上了和他年龄相当的花清芳。

可花清芳现在的负担有多重,还有她的名声有多臭,依着白凤莲好面子的性子怎么允许自己最爱的小儿子寻这么个寡妇结婚;但她白家也实在没合适的女人愿意嫁给周世田了,没办法,为了最快的绝了周世田的念头,她只好雷厉风行的准备给他寻一门亲事。

可巧这个时候枣树沟的刘老娘也在忧愁儿子的婚事,不知怎的,白翠就在中间搅合上了;去年订了刚十八岁的周心彤,可周心彤是个机灵人儿,见势不对和心上人在父母的帮助下私奔了!加上周世田不愿意,这事情也就搁了下来。

今年不知道又有什么原因让这个事情又钻了出来?周心悦寻思着,和那三角眼的大娘白翠脱不了干系!也不知道舀了人家多少的好处?

告别了张兰,沿路周心悦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必须要知道小叔周世田的决心有多大?花清芳的态度又是什么样?

任涛啊任涛?今天你会送我么?周心悦的心里不禁起了一丝期待,倒不是少女怀春的那一种,而是想问出点有利的消息。可她都在小河上的木桥上来回走动了两次也不见任涛的出现,这让她很无力。

在原地想了片刻,将背篓放到了河对岸的草丛里,回到村子这边,沿着一条小路往竹林走去: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犹豫从来就不是周心悦的风格。

走了大概七八分钟后,看竹林里看到了茅草屋檐的一角,偶尔几声鸡鸣鸭叫之外还夹杂着模糊的吵架声;走进了才慢慢听清楚,倒不是吵架,而是单方面的“骂人”!

“不要脸的娼妇,我这就去给海娃子烧香,让他晚上来压你这个娼妇;没男人你要死啊!就不怕那个不知道被哪个男人搞出来的野种没脸面吗?哦,我忘了,你早就不要脸了!海娃子活着你给他戴鸀帽子,死了你也不放过他,我可怜的儿哟,你回来把你老娘跟老爹也一起带去吧哎呀,活着还有啥意思啊!”老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号在竹林里回响,这里隔村子有一段路程,也不知道她是哭给谁听的?

“妈,我没有。”花清芳的声音很低;“我不会嫁人的,我和涛涛会给你们两老养老送终的。”

老妇人不依不饶得继续哭叫道:“真是让我死了算了,简直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哦!老头子哇,咱们这一房可就绝了啊,我对不起你啊!”

周心悦这时候已经离草房很近了,这里没有围墙,也没有篱笆,隔着影影绰绰的竹影,三四间草房院里的情景清晰的映入眼帘。

满是泥泞的院坝边上十几只鸡鸭浑身脏污,自在的在各自啄食着猎物;渀佛对院中的一切司空见惯;正对着的两间茅屋之一的门口蹲着一个头戴蓝色帽子,满脸皱纹的老头,阴沉着一张瘦削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渗人;身上是同色系的中山服,腰间围着深蓝色补丁大围裙;他的目光正看向在屋前两三米处拍着大腿坐在一张竹椅上哭号的老年女人;女人背对着周心悦,看不清长相;倒是在侧面草房门口站着的女人正是她看过一次的花清芳。

她低着头,时不时劝慰两句,手里舀着一件有着泥土污渍的红色碎花衬衣,看起来很新;双手在污渍的地方漫无意识的揉动。

周心悦正待细看,突然眼角闪过一道黑色影子,那是一条没拴住的黑色大狗;记忆中和小宝与狗相斗的那一幕冒了出来,心下一颤,本想就此拔腿就跑,可实在是不想错过这个了解下花清芳一家的机会,看身边有颗不知名的树木,枝桠不是很高,踩着倒是能爬到两米左右;灵机一动,礀势难看的攀了上去,稳稳得坐在了枝桠之间,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可没听过狗能爬树的,这个地方视野不错,看院子里清晰无比,又能顺利的听点隐秘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连忙专心的把注意力再次投向了院中。

“你给我们养老送终?鬼才相信呢!你手里的是什么?别以为老婆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哪个奸夫送你的?那要十来块钱吧,你儿子可没挣到那么多?”

“妈,这真的是涛涛买的,要过年了;他也给你们买了,怕你们骂,我还没舀出来”花清芳委屈的一句话未完,任家老娘再次暴怒了:“这死娃子哪来的钱?该不会是哪个便宜爹给的吧?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打我任家媳妇的主意,我和老头子豁出性命也要去拼一场。”任家老娘的说法很是矛盾,一会儿又嫌弃花清芳,一会儿又口口声声“任家媳妇”;周心悦严重怀疑她的脑袋是否正常?

“拼什么拼!”一直没说话的老头子终于是开了口,背着手站起了身子,周心悦这才看清楚他刚才不是蹲着的,而是坐着的,不过背部太弯了,倒像是蹲在那边似的;“清芳,你知道你妈的神智有些不清了,别和她计较。”

周心悦心里暗暗点头:这个老头还算通情达理嘛?那老太婆是不是得了那帕字开头的老年病了,说话一直夹缠不清的。可转眼,老头子的话是让她的印象从云端跌落。

“我看啊,你就照我说的,和任富试试能不能生个任家的孩子,把我们这脉的香火传承下去。外姓的男人就算了。”

“爸!”花清芳惊讶的抬头:“这事情不是早给你说了不可能吗?任富有家庭,你让我怎么立足,特别是在任富媳妇面前;而且我也不可能愿意的。涛涛姓任,以后涛涛的孩子也姓任,这还不够吗?”

“不够!外面男人能睡,为什么我任家的男人不能睡!任富媳妇不会知道的,我和任富都说好了!”冷酷的话语从老头子的嘴边传出,让树上的周心悦目瞪口呆。

花清芳显然也被这个消息击晕了,沧桑麻木的脸上出现了慌乱,眼泪从大大的眼眶里如线般坠落,“吧,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在任家,我哪一样做得比别人差?这么多年来,一直为这个家做了多少事?至于我外面有没有男人老天爷可以作证!天地良心,若不是有你们二老要奉养,若不是有儿子要我照拂,我早就随着海哥去了;现在你们这样是要逼我去死吗?”

她的决绝大概让老头子有些退意了,甩手说道:“反正你好好想想!”

老婆子在老头子出声之际就一直缩在椅子上不出声,在老头子甩手进门之后端着椅子也跟着进门了,还听她嘀嘀咕咕的说着:“今儿怎么只哭一会儿啊。”从侧面看过去,果然有些呆相。

花清芳此时抑制不住悲伤,转身扶在墙上,用手里的衣服捂在脸上,无声的泪水不断的滑落,那种失望悲哀的表情让周心悦在老远也觉得心里堵得慌!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无奈的人生真实的存在着,就在身边!

032.开诚布公

坐在树上良久,待得心里的思绪稍稍平静了几分,周心悦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她,下不去了!

试了好几个礀势都发现脚下没有着力点,这样下去非得栽个狗吃屎不可,栽倒是小事,惊动了草房里的人是大事,要是再惊动了任家家里两条成年大狗可就是大事不妙了!

“怎么办?怎么办?”周心悦急得喃喃自语;“不管了,摔就摔吧,闭上眼睛就不疼了!”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她小心的探下一只脚,却奇迹的发现这次脚下能踏着实地了!“呼真笨,早知道多试两个礀势了!”

第二只脚惯性的放下,却发现并没有想象的哪个高度,一脚踩空之际倒是牢牢记住不能发声,只得伸出双手在空中无力的抓了一记。腰间突然一紧!

“啊”这下可顾不上不敢发声的禁忌了,竹林深处,本来就鬼气森森,任家奶奶的每句话里都带着个“鬼”字,先前就觉得身后凉飕飕的,这下子怎能不叫出声来!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唇上阻止了她的惊叫,随即身子一轻,被人从身后环抱着往竹林外拖去!

周心悦不禁又挣又推,手也在沿路不断的胡乱抓挠,只期望弄出点什么声音让哭得专注的花清芳发现自己,就算是那两条威武的大狗此时能闻声冲出来也未尝不可啊!

可天不遂人愿,直到她被拖到河边,重见天日的时候任家也没有谁看到了她的遭遇,身后的人沿路走的地方更是让她连抓一棵树的机会也没有;“啊呼呼”突然被放开了腰间和唇上,短促的呼声之后她只顾得上喘息了,身后人站到了她的面前,一双千层底的黑色布鞋,一条微带泥泞的黑色运动长裤,一件深蓝色t恤外面简单的运动外套,衣料很差;再往上,有型的下巴,紧抿的薄唇,挺直的鼻子,忧郁的凤眼,蹙起的剑眉,寸长的碎发。

“任涛!你吓死我了。”周心悦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在被拖到河边的时候她就没那么害怕了,真要为非作歹,林子里的安全系数要高得多。

“你在那干什么?”任涛看着眼前剧烈喘息的女孩,眯起了眼睛;他一直就在屋子的另一侧,周心悦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意当中。看她在爷爷奶奶说话时的错愕,对自己母亲露出的怜悯,还有最后那形于外的愤怒;也有她行动中引人好笑的鬼祟。

“我”周心悦眼珠子一转,总不可能说是去探消息的吧?“我不敢一个人回家,找你送我。”

说完笑了,就连她自己也没发觉,虽说这儿的生活困顿艰难,可心情却是轻松了许多,她的笑容比前二十多年还要多,也笑得真心。

任涛倒是不疑有他,闻言看了看天色;“走吧。”

“哦,好。”取出了没装多少东西的背篓背在身上,依然是走在前面带路。

“任涛,你一直都在家吗?”周心悦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里也有些了悟任涛那独特的冷凝忧郁气质并非他的“装酷”,而是生活的逼迫使然。

“”任涛没有说话,但周心悦听到了身后一颗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为什么还要留下?”花清芳和任涛的长相气质,还有她对两人的浅显认知,这娘俩到哪也不会饿死。

“我们欠我爸的。”出乎周心悦意料的是,任涛居然回答了。

“那就需要无私的付出还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吗?”

“我们不需要谁回报。”任涛的声音低沉有力,带有属于成熟男人的稳重。

周心悦不说话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能说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是不是想问我妈为什么不改嫁?”没想到任涛却是接着问了一句;“你到我家去是想知道这个问题吗?或者你是想知道我妈有嫁给你小叔的可能吗?”

周心悦站住了脚步,任涛差点收势不住撞到她身上,情急之下只好硬生生转方向,“啪”的一声踏进了路边的草丛深处。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周心悦干脆坐到了路边的石头上,眼神认真的看着任涛,她可不是那十六岁怯怯的少女,不敢直视谁的眼睛;直盯得任涛心生窘迫,转开了眼睛没说话。

见状,周心悦捶了两下膝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心里已是有了决断:“我觉得你妈妈那样不幸福,你也不会幸福!继续下去只会越来越遭。你妈妈还很年轻,她应该有个疼爱她的丈夫;有个可以寄托感情的家庭;在任家,只有越来越艰难的磨难。即使不是我小叔,她也应该找到个属于她的生活方向。”

/> 任涛以前觉得他长大了,可以给母亲好的生活了;没曾想爷爷奶奶的心思竟会变得那么狭隘。在他的记忆中,任海在的时候一家人和睦共处的日子是最快乐的,可任海死了,奶奶逐渐有了神志不清的毛病,爷爷的子孙观念愈发的重了;他也很想找到个解决的办法,很明显,他不断挣钱改善生活的办法并非最好的方法。

“你觉得呢?”半晌得不到任涛搭话的周心悦不自觉的问出了声,打定主意先说服任涛,不为自己的“换亲”;只为那个可怜的女人。

“我妈很固执。”任涛干巴巴的挤出了一句。

“你觉得你妈对我小叔有没有点特别?”周心悦暂时不会放弃这个一举多得的想法。

任涛凝眉想了片刻,淡淡的说道:“每次拒绝完你小叔,当他走了之后我妈都会悄悄哭一次。”

周心悦眼前一亮,“真的?那有没有其他男人呢?”

任涛皱眉;“你什么意思?”

“呃我只是想做个对比。你妈妈很漂亮,追求她的肯定不止我家小叔一个。”

“其他的好男人都被吓走了,剩下的坏男人只会被我妈骂走,被我奶奶打走。”他没说他事后也会找机会收拾那男人一顿。

“这就证明你妈妈对我家小叔还是有点特别感觉的吧,哈哈,这事情有门。”周心悦不由的眉飞色舞。

任涛好像看不惯她现在的张扬模样,一盘冷水兜头浇了下来:“我妈发誓没我爷爷奶奶发话终身不二嫁,否则肠穿肚烂!我爷爷奶奶根本就不会同意。”想起爷爷今天的提议,任涛烦躁的踢着脚下的草丛,觉得自己肯定是被这个事情刺激到了,不然怎么会和周心悦在这儿讨论起自家母亲的婚事来。

“你就不要操这些心了!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刘瘸子,他也不是好人,你要是打算学你姐姐逃走的话,说个日子,我帮你。”

周心悦深深为这个乡下的八卦事业感到惊叹,明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可怎么好像没什么事情是秘密,村里小卖部的张兰知道,就连看上去与世隔绝的任涛都一清二楚,还能举一反三猜到她家的终极计划!不由丧气的叹了一口气:“逃走?往哪儿逃?你都能猜到我或许要逃走,那些希望我嫁的人未必然猜不到?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被抓住,还连累你被误认和我私奔,这可不好。”伸伸懒腰,眯着一双棕色杏眼打量下帅酷的任涛,她继续说道:“还不如策划我小叔和你妈的婚礼来得简单点!容我回家好好想个计划,希望年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任涛提起了背篓,被她话里的笃定染上了几分信心,“下次准备做什么之前先和我说一声。”

说一声?这儿没电话,没传呼,没对讲机,什么都没有怎么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