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涛似乎知道她的疑惑,嘴角微微扯起:“在你今天放背篓的那个草丛里给我留信,我会偶尔去看看的。”

“这还差不多。”周心悦咕哝着在心里立出一个又一个的计划,再一个又一个的拍死,不知道看过的哪部电影桥段,或者哪部小说情节可以用在这两人的身上!

033.三封信件

天气渐冷,山村终于迎来了一年当中休息的季节,秋末到春初的过度最是寒冷,也是各种腌制小菜最佳的时节。

罗月华是个能干的女人,但凡有个空余时间也不会休息,正忙着纳鞋底,做过冬的棉鞋;当然也不会忽略了对周心悦家务的“培养”。加上周心悦有心想学,娘俩在家倒是过得挺充实,一个二三十岁的灵魂想要学习这简单的山里人家务,只要认了真,学起来也不算困难。算起来又是两周过去了,周心悦没事的时候也会想想怎样帮着自家的小叔和花清芳凑成一对,无奈身在桑树沟,根本就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二妞,看看红薯煮熟了没有?”罗月华在灶房那张八仙桌上乒乒乓乓剁着姜末,扯着嗓子对正坐在灶下烧火的周心悦叫道。

“嗯,好。”周心悦一句话一个动作,飞快的跑到灶上揭开那巨大的锅盖,一道热浪袭来,她已是早有准备的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灼人的水蒸汽;舀了一支筷子在锅里的红薯上面戳戳;“妈,已经煮熟了。”

娘俩这是开始在储备过冬的各种下饭小菜了,今天做的是豆豉,不过和周心悦心目中的“豆豉”可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她现在都还在怀疑以往吃到的“豆豉”是否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一桶黄豆被山泉水泡了一天一夜,三天前煮熟放到了储藏室里酵着;而今天要做的才是重头戏。看着八仙桌上那半盆子盐、姜末、花椒末,闻着都有一股自然的鲜香,娘俩合力将红薯捞出来剥皮捏碎,过程虽说感觉有些恶心,好在娘俩的手都是洗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原材料也在周心悦的一再坚持下洗过好些遍,不然周心悦可不敢放心大胆的吃下肚子里去。

弄好了这些,罗月华将家里一直空着的那口锅揭开,换做刚来这里的周心悦准得吓出个趔趄,这口锅可算是她两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口了,直径起码有一米五,她在没揭开这口锅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巨型灶台上的一个机关之类的;后来才知道,这是山里人家户户必备的过年锅。顾名思义,这口锅是在过年或是家里来客的时候才会使用。

罗月华现在用它不过是打算和和佐料而已,将那一桶不下三十斤,已经发胀到指头大小的黄豆和捏烂的红薯,姜末等佐料放进里面,用巨大的锅铲翻搅均匀。

闻着锅里散发的浓香,周心悦难免不想到以前吃过的豆豉都是有浓浓的辣味,而现在罗月华做的似乎并没有放辣椒,只是靠半盆子姜调出来的辣味总是不够的吧?想到这儿,不由问道:“妈,怎么不放辣椒啊?”

“辣椒?以前没放过,而且红薯的豆豉放辣椒不好吃吧?”罗月华犹豫道,自她学做豆豉就是这样子弄的,还真的没谁说过要放辣椒的。

说起辣椒,周心悦想的却是现代豆豉里面红红香浓的辣椒油,那叫一个香!想起来就觉得满嘴生香,不由的吸吸口水,不确定的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个里面再放点辣椒,能再多放点辣子油说不定更好吃。”

罗月华从来就是个大方的妈妈,更是个宠溺儿女的妈妈,对周心悦这些日子的懂事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凡家里有的便不会小气;听得她有这个想法,看看被装到两个水桶后还剩下的半盆子豆豉,笑着鼓励道:“那我们试试?”

“试试就试试,大不了这剩下的不放到灶上熏着。”来这里已经一个来月的周心悦不复当初的农事白痴,知道加了这两样之后的豆豉便不好揉捏成团放进灶上的筛子里放着,主动的在灶房里翻找着辣椒,罗月华也帮着洗锅热油。

娘俩忙着做实验,浑然不知时间的流逝;也忘记了今天是周五,又到了周心宝回家的时间。

山路上,周心宝蹙着浓眉,满脸的犹豫。书包里有罗晓杰遵循二姐的意见罗列的本周作业,经过这几周的辅导,他明显的感觉自己的成绩有所提高,这周末还破天荒被老师表扬了一番;可,这不是他现在愁眉苦脸的原因!

伸手将包里一个信封抓到手里,另一只手在脑袋上用力的抓挠了几下,咕哝道:“我究竟给不给二姐啊?”

眼见已经到了村口的大桑树了,他还没做好决定,桑树下没有周心悦接他的身影,几个看到他的女人纷纷热情的招呼起他来;孙大娘眼尖的看到他手里土黄色的信封,眼神一动,调笑着问道:“小宝,你家谁在外地吗?还给你家写信。”

“不是不是。”周心宝这才发现自己太专注了,进村都忘记将手里的信封收到书包里了;惹得这些人的眼神都“唰唰”得齐聚自己的手上。脸色一红,忙将信封装到了书包里,一溜烟的跑向了村子的里端。

“呼”一直跑到了家门口才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神情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咦?小宝都回来了?”罗月华和周心悦正在院坝里放了个凳子,一个个的将豆豉捏成拳头大的团子放到一边木架上的大筛子里,等晾到八分干的时候就可以往灶上吊筛里放了。

周心悦闻言看看天色也有些惊讶,“小宝今天怎么这么早?我和妈都还没吃午饭。”

“这周期中考试,今天没课。”周心宝怏怏说道,书包一放就打算加入捏团子的队伍中来,这时候,周心悦和罗月华一齐开口了。

“你还没洗手,风尘仆仆的,歇会儿再说。”周心悦看着小宝一身的泥泞,倒不是她洁癖,而是不管身在什么地方,能做到的基本讲究还是要注意滴。

“行了,你歇会儿,赶这么远的山路;陪你二姐说下话,妈做饭去。”罗月华知道这两三个周末小宝被女儿调教功课的事情,心里也是有几分高兴和期盼的,不知不觉间也就独揽了很多的家事。

待她一转身,小宝已经洗干净了手坐到她原本的位置,凑到了周心悦的耳边神秘说道:“二姐,我给你带了三封信!”

“什么?我?三封信!”周心悦的动作一下子凝固了,“哪来的?”她是真的被惊着了。

周心宝脸上却是浮现了一丝懊恼,他倒是开口就说了,可说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先前一路的犹豫不就白搭了吗?此时的邀功怎么就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招了出来。

“呃”小宝转头看了下灶房里相隔甚远的罗月华正在忙碌,小声的回道:“你别那么惊讶嘛,一封是镇上发到罗晓杰家的;另外一封是回家的时候”说到这儿,小宝停下了,真的后悔起自己的的快嘴了。

“你倒是说啊!”周心悦恨不得提着他的耳朵催促,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文静的人,你叫她听一半怎么甘心。

“任涛哥给的。”周心宝终于眼一闭,心一横,勇敢的说了出来。

“舀来!”周心悦摊开手。

“书包里,自己找去。”小宝别扭的撇过头,随即想到了什么,说道:“不管任涛哥给你说什么也不要信,不准喜欢他!”

“”周心悦理也不理会他,屁颠屁颠的跑去洗了手就舀了他的书包掏摸了起来。

034.任家那点事儿

周心悦也不避忌,舀了书包坐回了原位。

这一摸,还不止两封信!应该说还有一封罗晓杰的“报告信”。当着周心宝的面,她“嗤啦”三声全都撕开了,粗鲁的动作看得周心宝有些皱眉,生怕她用力太猛而撕破了里面的信件。殊不知她撕信封的经验由来已久,装支票的,装机票的怎么撕也不至于撕破里面的东西。

《身份证申领证明》:兹有松岭县怀远镇靠山村七组公民周心悦年满十六岁,请于xx年xx月xx日之前携户口薄和本证明到怀远镇镇政府申领公民身份证。

落款:松岭县公安局。

周心悦看完之后没多大反应,既然已经是周心悦了,那这个申领身份证只是迟早的问题,有了身份证,今后要想出门这些也方便了不少,只是一直关在连电也没有的山村,她对日期实在有些茫然,问小宝道:“这个日期还有多久啊?”

“二十来天。”小宝的眼神投向了她手里剩下的两个信封,期待自家二姐能像第一封那样开诚布公一番。周心悦倒是真没让他失望,在他殷切的期盼下打开了第二个空白信封,是罗晓杰的;前面洋洋洒洒一一大堆作业内容,最后加了一句:“周心悦,你说我的字还不够好,我有练过,你看进步了没?另,小宝这周被老师表扬了,也没出校门了。最后,信能不能不给周心宝看到,万一看到我打他小报告不理我了怎么办?”

周心悦笑了笑扬扬手里的作业本信纸,如愿看到了小宝苦下来的脸庞:难怪罗晓杰要求密封信封,原来是告状来了!

“今后罗晓杰给我的字条就不给你看了啊。”她决定还是尊重下这个尽职耳报神的地下工作。

“哦,我才不想看呢。”周心宝也知道这两人是为他好,也不狡辩,嘟囔着看最后的一封信:“我要知道那封里面写的什么?”

不仅是他,周心悦也很好奇,她可没小宝以为的那么自恋认为这是封“情书”,拉出一张薄薄的信签,呃,也是一张作业本,不,是半张作业本纸!

周心悦,时间不多了。

加上标点符号,一共十个字,方正有力!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字面上是什么意思?

“二姐,任涛哥这什么意思啊?”

“我怎么知道?你走得时候帮我带封信问问。”周心悦蹙眉将信纸通通放到了小宝的书包里,两个没署名的空信封还可以废物利用,要写的也不是什么秘密,不封口也没什么大碍。

她脑海里还想着任涛写得那十个字,不知道什么意思?是他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情吗?花清芳的婚事一定有了什么新变故。这件事情单单靠不能出门的她肯定做不好,当下拉过周心宝把自己和任涛讨论过的事情一一告知,多一个人多一分主意嘛!

“啊这是真的!”小宝张大了嘴巴。“不成的,爷爷奶奶不会同意花阿姨进门的。”小宝深知自家爷爷奶奶的德行,对这个主意不报希望,虽然周心悦说的那个一石几鸟很诱人,但前提是能够先打到那只最大的鸟啊!

“什么进门?”罗月华弄好了饭菜,正好听见姐弟俩凑着耳朵在唧唧私语,不由笑着搭话道。

“没什么,没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姐弟俩倒是有志一同的决定先瞒着罗月华,等搞清楚任涛着急的事情再说。

事实上,就在娘仨在桑树沟各自忙活的时候,任涛家已经再次燃起了硝烟!

这次,人家泥泞的院子里是多了一对男女,男的四十来岁,长得其貌不扬,和那女的明显是一对夫妻。女的正坐在泥泞地上嘤嘤哭泣,浑身上下包括头发稍都不见一丝干净地方了:“好你个任富,这寡妇眼波一勾,你魂都没了;我可是告诉你,今后你要是在往这边跑,我可带着儿子女儿回娘家。”女的看上去很出老相,一脸的麻子点点,和水蜜桃一般的花清芳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任富的眼睛一边溜向俊俏的花清芳,一边从地上把自家老婆往板凳上拽,不住的解释道:“豆香,你误会了,是大伯让过来帮着拾辍下草房房顶,这要过冬了,又漏风又漏水的,大伯娘身子又弱,你说这这要是病了可咋办啊!”

任富打死也不会说自家大伯前些日子给自己说的那桩好事!堂兄任海不死今年也五十八了,可花清芳实打实算也只有三十五六岁,长得漂亮大方,身材凹凸有致;是个男人也拒绝不了“接种”的提议吧,况且这还是给大伯家留后的大事。

“哼,咋办?未必然以嫂子还怕找不着人修葺草房吗?担怕有人争着来,谁让你多事。”豆香可不信自家男人鬼话,但看着这广袤的竹林,还有这四五间草房,豆香眼珠子转了两圈,眼泪掉得更急了;“这大堂哥都死好几年了,嫂子日子也艰难;要是嫂子担心大伯和大伯娘的生活倒是不必,有我们任富这亲侄子在,难道还会让两个老人饿着吗?我家好歹还有小顺、小丽、小福三个任家的孩子,哪会缺了传承。何必抱着个外人不撒手呢?”

一直倚在门边的花清芳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正房门口闷着的人老爷子,他的背似乎驼得更厉害了!任老婆子坐在他旁边,睁开那双浑浊迷茫的老眼尖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骂我们这房绝种了吗?不会的,回去告诉老二家的,我这一辈子才不会让大房败落,我家有媳妇,有孙子。对了,我那乖孙子呢?不知道放学没?清芳,去看涛涛回来没,顺便看看海娃子今天打到什么好猎物了。”

任老婆子一番话颠三倒四,她的脑海里早就混乱不堪,这些日子一直就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懵懂;早年和豆香婆婆争宠、争家产的印象却是一直在脑海里浮现,以至于听到什么“传承”之类的话就勾起了旧事。

“大伯娘,你老人家这是怎么了?”豆香看到花清芳灰败的俏脸,心下莫名的畅快,自家男人的魂都被勾走了,她可不允许这个女人继续待在任家,搞不好男人就要飞走了;当下添油加醋的刺激任老婆子,只希望任家两老舀出点气性来撵走这花清芳母子二人;“海哥都死好几年了,还有啊,你们家涛涛人家可不是姓‘任’。”

“豆香,你别刺激大伯娘了,咱们回去吧。”任富眼见任老爷子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更别提一直舀着一把镰刀在一旁剔竹子的任涛了,那锐利的镰刀闪着吓人的寒光在他手中飞快的飞舞,眼神更是死死的盯着镰刀,像是在上面能盯出一道花来,可浑身散发的阴郁味道却是实打实的让人心里颤栗不已。

豆香也注意到了一边的任涛,这孩子可是连野猪都敢一个人杀死的狠角色,今天把男人拽回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啰嗦,顺着任富的拉扯起身往竹林外走去,路过花清芳身边不忘嘟囔道:“有本事不要巴着半毛关系都没有的任家。”

等夫妻俩拉拉扯扯的身影远去,花清芳叹了一口气说道:“爸,房子哪儿漏水?让涛涛学着补补,他心眼灵,学什么都快。”

说完,花清芳走到浑浑噩噩的任老婆子身前,忍着心里的百般委屈,轻声说道:“妈,我们进屋去,外面冷,我帮你换下衣服。”

任老爷子颓然叹了一口气,背着手站到了院子里,身边任老婆子裤脚里已是有黄黄稀稀之物流下,恶臭也在她身上蔓延,难怪她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停了口,原来是大小便失禁的不适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换衣服,干嘛换衣服。太冷,不换!”任老婆子固执的不肯起身,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眼见一把椅子上也湿润了几分,花清芳只好使力将她半扶半抱起来往屋子里带去,里屋烧着一盆炭火,带来了几分温暖。

外面仍旧寒风习习,任老爷子行到了任涛身边,耳边是里屋老妻的怒骂和媳妇的温言安慰,间或着洗浴的哗哗水声,待得花清芳整理好一切,倒掉了污水,在冷风中搬了椅子往河边去时,任老爷子总算对任涛开口说了句:“走,我教你修屋顶去。”

声音里虽说没多少温度,可任涛还是松了一口气,十八年中,毕竟有那么十年,这个家是真正温暖的!不经意间,想到了周心悦的眼神,也不知道她收到了自己的便条会是什么表情?他可不相信凭着她能撮合出一个家来,只是她的决心让他也跟着多了几分期待!

036.怀远镇上

松岭县属于云贵最偏远的县城,而怀远镇则是县里最偏僻的一个集镇,几乎被人遗忘,好在镇里有山地也有水田,一直以来倒是能自给自足。这几年,镇里的男人们逐渐在往外发展了,十天一逢的集市分外的热闹。

怀远镇的集市在几座山交汇的一处平坝上,就周心悦观察,除了镇小学和中学的房子属于和镇政府是一样的石灰砖,大瓦房之外,街道两旁的全是木头墙壁,石棉瓦的房屋格局,有的甚至还是草房顶,买东西的门面都有高高的木头门槛,有的门边破败的不成样子。

据周心悦旁敲侧击,从孙素素那知道了这里有一条两米多宽的新修水泥路面通往七十多公里外的松岭县城,镇里没有什么东西需要运出去,也很少有东西需要运进来,除了偶尔给镇上供销社送货的小卡车,唯有一辆每天来回一趟公车。

白翠和罗月华等人纷纷往那人头攒动的集贸市场去了,周心悦有心想跟去看看却被孙素素拉着往镇政府一路走去;因为她还有主要的任务没有完成呢?

有孙素素这个熟手帮忙,周心悦照身份证的过程进行的分外简单,一人在这边排队填表,另一人就到那边盖章交钱;本来该耽搁好些时候的过程硬被两人节省了一半多。

站在照相机前,听师傅口令理好头发和衣襟,眼前白光闪过;周心悦突然生出了一阵感慨。以前的生活繁华而寂寞,身边来来去去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因感情而留驻;可现在,虽然生活清苦,反而处处见到温馨真情,就连只是身为邻居的孙素素身上也能看到无伪的关心。

此时孙素素抱着周心悦的校服外套站在烈烈寒风中瑟瑟发抖,看着瘦小的周心悦眼神看来不由轻轻一笑,暖暖的直直照入她的心里。

“素素姐,这下子只等身份证到村上就是了;接下来我们去哪?”心里已是一片晴朗的周心悦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清秀的小脸上有着淡淡的晕红。

“我也要去市场买点东西。”孙素素摸摸衣兜里临行时孙大娘给的一百块钱,顺手将红白相间的校服外套递给周心悦披上;在物资匮乏的山村,一套校服就算是出门最好的衣着,周心悦的这套校服很大,足以再穿上两年,拢紧衣襟,她也想到集贸市场转转,为年后的计划做个小小安排。

“那我们一道去吧,”周心悦刻意落后的半步,不想让孙素素看出她的迷茫,前后左右根本就摸不着方向;顺便的,也想起了路上窥见的事情;“素素姐,强子哥过年可要回家了,听说要给他说媳妇呢?”

感觉搭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一僵,周心悦心里笑笑,继续添油加醋:“哎呀,好像我家奶奶和大娘还挺看得上梨树沟那家诶。”

“那也要周心强自个儿喜欢啊。”孙素素蹙着眉头,盯着地上嘀咕道。见状,周心悦越发好奇她和自家哪个木木呆呆的堂哥进行到哪一步了,两个内向的人怎么彼此有感觉的?

“对啊,找对象就要找个自己也合意的才好,免得误了一辈子。”想起梦境中的周心悦那麻木的生活,她心情有些低落。

孙素素以为她想到了周家和刘家换亲的事情,手上不由的紧了几分;“你是在担心自己吧,别怕,那只是你大娘和奶奶和刘家老娘的一厢情愿,成不成还得看你家的态度呢;我们可都不相信周二爸会同意。”说到这儿,孙素素也不怎么高兴了,哼道:“其实都是看着刘家那俩钱,其实他们那钱又不是平白得来的,一家人坐吃山空的也要不了几年啊;钱钱钱,没钱怎么连嫁个合意的对象都难啊?”

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周心悦还是说的她自己,和气的俏脸蹦得死紧,看得出来心情不是很好;这个时候周心悦也不好一直咬着这个话题不放,转移话题,轻声问孙素素道:“素素姐想不想挣点钱?”

“谁不想挣钱?只是你没出门打过工是不知道,在外面挣点钱不容易。我出门两年也没攒上几个钱,还平白看人脸色,回村子还像是见不得人似的,唉!”孙素素估摸着是不是周心悦想出门打工了,忙不迭的将自己的经验分享,生怕她贸贸然出门,没挣到钱反而受人奚落。

“我不是说出门,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知道;我说的是在桑树沟附近做点小买卖。”周心悦看她深有感触的模样忙解释了下;“我也不愿意出门和我妈还有小宝分开。”

“你啊!”孙素素抛开心底的忧思,“你就陪着你妈到老吧,要是你奶奶和大娘再继续逼你,我看你不跑都会被逼跑的。”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在说挣钱的事情”周心悦打断孙素素的话题,一点儿也不想提那关于“换亲”的糟心事儿。两人一路聊着往市场走去。

虽说周心悦早有心里准备,可来到集市上还是被这里的环境给镇住了。

这里是一块被泥巴矮墙圈起来的平坝子,夯实的黄泥地面泥泞不堪,有的地方还放着零散的石板供人穿行;范围倒是挺大的,足有千余平方,触目所及全是忙碌的人群。

因为赶集日子十天一次,前来赶集的人无一不是做足了准备。周心悦和孙素素站在人来人往的市场门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背上背着大背篓,身前挂着布包袱,双手还提着篮子什么的,奇形怪状,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你妈她们要买肥料,在最里面呢,走吧。”孙素素不知道周心悦停下来的目的,踮起脚尖看向最里端的种子、肥料档口。

周心悦深深呼吸了一口在外面尚还算清新的空气,假装没看到门口那几个牲畜贩子箩筐下淅淅沥沥落出来的动物排泄物,大步往里面走去。

买卖鸡鸭鹅,蛋类;买卖野物、野菜类;地里的各种菜蔬瓜果

琳琅满目的各式农家自有的东西全都出现在这个集贸市场上,以物易物的有,用钱采买的也有,但周心悦留心看去,那些自产的蔬菜瓜果不过是几毛钱的来回;而那土生的鸡鸭也贵不过十块钱去!

此时的周心悦倒也没有了初来时处处和原本生活比较的心思了,只是在心里暗暗下定了想办法让一家人走出大山的决心。

037.刘家四季

沟里出来的人大多不想让别人看到了自己囊中羞涩的样子,在孙素素找到她家三婶之后,一干人便商量着分开来走。正中了白翠的下怀,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想去正规的供销社买点日常用品,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忙不迭的安排道:“这样子好,我和心国就先回家去了;月华和二妞我差点忘记了,应该叫大名心悦了;月华和心悦不是还打算到中学去接小宝放学吗?咱们啊,回家就各走各的吧。”

罗月华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思,孙三婶几个也是对她的私心了然于胸,不过都知道白翠的性子,也都借口纷纷办自家的事情去了。罗月华也基本买好了需要的东西,背了满满的一背篓;周心悦也不例外,背上了地上的小背篓,心里对攒钱大计有了小小的念头。

娘俩出了市场沿着古朴破败的石板街面一路前行,周心悦沿路难言好奇的看着一家家简单的商铺,之所以说简单,那是因为这里的铺子基本上没有几家有正规的招牌,卖的东西也都杂乱无章,吃的穿的用的全部混到了一处。

“妈,二姐!”

离学校不远的地方遇到了正好出校门的周心宝和罗晓杰。看到了自家妈妈和姐姐,小宝脸上的笑容怎么也盖不住,高兴的和周心悦换了身上的负累;“二姐的身份证照了没有?咱们学校今天也有好多人请假要去照像,后年就轮到我了。”

“对啊,我也准备去照,不然下周没什么时间。”罗晓杰看看手上的表,时间正好正午,这里的政府工作可没有什么朝九晚五,要照身份证就从县里调来几十个工作人员,工作一周之后全体撤回县里,所以罗晓杰这时候赶去刚刚好。“要不,你们和我一道去,等等我就好。”

“不了,我和你倒是在学校吃过中午饭了,可我妈和我二姐应该还没吃呢;我们去汤圆店等你。”小宝知道罗月华既然进了镇,那一两碗汤圆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果然,罗月华闻言很是大方的承诺道:“走,心悦,咱们去打个尖,待会儿回家得累得够呛。”

这是一家不足三十平米的汤圆店,门口就是个巨大的灶头,上面的巨型大铁锅上冒着浓浓的白汽,锅里翻腾着洁白的汤圆,灶后一个六十多岁的大胖店主腰上缠着深蓝布围裙,从旁边案板上抓起三个塞了芝麻芯子的面团在手里一阵揉搓,往锅里一扔,三个滚圆的球形便飞了进去,溅起几滴小水花。看周心悦娘三的架势,胖店主大嘴一张,韵味十足的招呼声就盖过了街面和铺内的喧哗:“摆桌子吶,三位”拖长的语调抑扬顿挫,里面一位正擦桌子的大娘忙招呼着罗月华三人坐到了位子上。

“三碗汤圆。”罗月华说道。

周心悦正四下打量着这家只卖汤圆的铺子,木头长桌,木头长凳,后面墙壁上有个大窗子,让店内不至于太过昏暗;店主和老板娘配合默契,一个下汤圆,另外一个就麻利的盛汤圆,送汤圆;七八张长桌几乎占完了,娘仨坐下之后就剩下灶边那桌还空着。

“妈,两碗就行了,我吃过了。”小宝的拒绝召回了周心悦的注意力。

“你啊,一碗汤圆还是能加下去的。”罗月华帮着他把背上的背篓卸下放到了一边,笑着将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

周心悦顺势坐到了最里处,笑着把打算去推掉一碗汤圆的小宝拉到身边:“好啦,小宝,待会儿你吃不完我和妈会帮你吃的。”

“汤圆来咯!”说话间,三个搪瓷碗放到了桌上,周心宝只好坐了下来,帮着罗月华和周心悦舀来了筷子。

一碗汤圆八毛钱,十四个,实惠管饱,周心悦还真是吃不完,嚷嚷着不吃的周心宝却是速度奇快,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送;就在周心悦打算塞上几个到他碗里的时候,门外的几个人说话却让娘仨脸色全都变了样。

“大哥,我要吃汤圆。”说话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矮胖少年,肤色黝黑,眼睛望天;他身边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紧紧盯着汤圆大锅的眼神有些呆滞。

“老三,要么我给钱给你,你带你二姐吃汤圆,我到隔壁去喝两口。”被叫做“大哥”的男人二十五六的样子,一头乱糟糟的中长发就像是几个月没洗似的,邪邪的三角眼总带着流气,说话之际左看右看,一件灰蓝色夹克倒是在山里难得一见。

这张脸,这个眼神!

就算没人给她说,周心悦也知道是谁?让真正“周心悦”惧怕憎恨的刘家老大,刘瘸子,大名刘德春。他们家兄妹四个,恰好是以“春夏秋冬”排的。扎着两根麻花辫,穿着还算干净整洁的就是老二刘德夏,有些天生呆;矮胖子是脾气暴躁的老三刘德秋;还有一个才**岁的老四刘德冬,是刘家老娘的老来子,心疼的不得了。

“闷头吃你们的,别东看西看的。”罗月华看清了门口的兄妹三人,眼神扫过两边街道,正好看见牵着个手舀糖葫芦小孩过来的刘家老娘,心里火气上升,不由对周心悦两人也严厉的几分,身子也下意识侧了侧,挡住了女儿的身体。

周心悦自打换了那个魂魄这段时间着重保养,加上自然山水养育和来自灵魂的气质,整个人可说是焕然一新;就以前哪个畏畏缩缩样子都引人窥觑,更别说现在看着就光彩照人的小模样了。

周心悦也知道罗月华在担心什么,低头一口吃进嘴一个大汤圆,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厌憎的情绪来。

外面的争论还在继续:

“不行,要不你给我五块钱,我自己进去吃汤圆,你带着二姐去找妈她们。”刘德秋才不想和呆滞的二姐一道,还想去镇上的录像馆玩会儿呢。

刘德春也不是会照顾人的,闻言皱眉骂骂咧咧道:“五块?吃碗汤圆要五块?你骗谁呢?不管,要五块也行,你二姐就完全交给你了照顾了;我可要去前面贾家饭店去喝上几杯。”

“贾家饭店?要不,我不吃汤圆了,和你去饭店吃好的。”刘德秋也不是笨蛋,他大哥是想甩开自己吧!刚才甩掉了老娘和小弟,谁知道二姐还挺奸诈的,不跟着老娘,偏生跟着兄弟俩的脚步,一步不离。

“不行!”刘德春一下子炸毛了,“老子去是有事情要办!带你们俩去干啥?坏事啊!”

他一跳脚可就看出来了,两只脚明显长短不一,在原地转圈子也一瘸一拐的不稳当。

“干啥啊?干啥!德春这是跟谁充老子啦!”沙哑的老年女声再次引得周心悦心底一痛,不由的伸手捂住心口默默安慰:周心悦,这一世,离这家人有多远是多远!

038.汤圆之争

来的正是罗月华先前看到的刘家老娘,听到大儿子说的话不由从边上摊子急吼吼奔了过来,连手边的小儿子也顾不上了。

“妈”刘德春可没料到会被自家老娘听到这番话,平日里在家可是一直维持着兄友弟恭,在刘家老娘面前,他和刘德秋一直都保着“听话孝顺”的名义,所以虽然懒惰了点,但也算颇受宠爱。

“妈,大哥要去喝酒。”刘德秋抓着机会告了一状,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讲究的是有仇必报,不管是谁。

“什么?”刘家老娘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她的身材很高,几乎和一米六几的大儿子持平,她的身材很瘦,只有三儿子的一半,干瘦的双颊颧骨顶的老高,嘴唇上干枯的裂口飘着一层老皮;年龄不到五十,看上去头发却已经全白了,脑袋上还戴着一顶灰色的针织帽。眼神很锐利,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刘德春,直到他不安的低下头才沙哑着如沙砾般粗糙的喉咙道:“就一人吃一碗汤圆准备回家了,还喝酒?你有几个钱舀给那两个二流子败?人家倒是娃都两个了,你还说不说媳妇啦?”

“妈,小丁他们不是二流子,他们和我商量做生意呢!”刘德春还算是有几分义气,虽说被自家老娘瞪得怯弱,还是抬起头帮朋友辩驳了两句,想起媳妇,他又腆着脸问道:“妈和周家说好没?她们不来我家过眼,我可要找机会去看看这个周心悦有没有她大姐周心彤那么漂亮。”

刘德秋见大哥一个人吃不成酒去了,心里已经没了那么多不快,闻言道:“这个周心悦我上学的时候远远看过两回,总是舀头发遮住脸看不清楚;但她堂姐周心兰可是咱们靠山村乃至整个怀远镇的美人,周心彤长得也不差,她估计也不会太差吧!”

“小屁孩子懂什么?找媳妇要看样貌吗?是要看听不听话,周二妞这妮子听说胆子小的很,属于好舀捏那一类。”刘家老娘说道这儿,人已是拉着周德夏往汤圆店内走来;“老板,有没有位子,五个人。”

“有有有!”老板娘忙不迭的擦干净灶边的那张大桌子,让刘家五人坐了;“五碗汤圆。”

“到隔壁铺子切半斤卤肉,打半斤酒来。”还没坐定,周德春就迫不及待的吩咐店主道,见刘家老娘皱眉,忙低声安慰道:“妈,天气冷,你也喝上两口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