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不要光顾着恋爱,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忙乱,要做好准备。”是秦暮川,我原本以为他要沉默到底,谁知突然开口,话题突兀。

夏知秋显然一头雾水,“忙?你怎么知道接下来就要忙?我明明清闲得很。”

秦暮川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依旧慢悠悠说着,“洛林的项目会很麻烦,也许需要你亲自去飞一趟法国。”

夏知秋不信,嘴角含着嘲讽笑意,“多谢继舅舅关心。”

我碗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块肉一片青菜叶,秦暮川说:“长身体的时候,多少吃一点,不挑食才长得高。”敢情真把我当小孩。

对面,柳曼姿又在用眼神杀我,鼻孔里哼哼,“原来现在流行干豆芽,男人的口味换得真是快。”

“我不是鸡。”掷地有声。

饭自然吃不下去,夏知秋带我走,秦暮川看着我的眼睛,说下次再见。我扔回去一句再也不见。秦暮川便笑了,温和柔软却成竹在胸,“好。”

好你妹。走太远,骂人的话没来得及一个字一个字塞进他耳朵里。

在车上,夏知秋居然低三下四道歉,吓得我背上直冒冷汗。“对不起,本来想好好同你吃一顿饭,谁知会遇上瘟神。”

我能说什么?“试探完了吗?如果结束了,麻烦尽快送我回家。”

夏知秋被说中心事,很是恼怒的捶一把方向盘,尽捡不会说话的物件撒气。

下车时,我用十二万分真心,声情并茂演绎,“我是青青,但我姓袁,同夏青青没有半点关系。人经历过生死,什么都看开,性情变化并不稀奇。夏先生,你不要再自欺欺人。”

他沉默不语,我自以为打动他说服他,了却一桩麻烦事,正要轻轻松松回家休息,他抬头已经换作玩世不恭面貌,“随便你怎么想,我想要的就是青青,你究竟是谁并不重要。”

这一刻我只想扑进袁妈怀里哭,妈,我遇到死变态,快拿扫帚抽死他。

天气越来越热,十一点开始,知了大军准时在窗外梧桐树上嘶鸣,热啊热啊热,一只破虫子也敢这么怕热。

我烦得想咬人,午觉也睡不好,最讨厌是程未再每到两点半就开始吃泡面,放一本教科书在前头挡着,以为这样就没有人发现,通常老师看见也懒得说,只觉得这孩子可怜,刚吃完午饭就饿了。

那方便面味道浓郁,飘过一整个教室又巡回一圈到我这里,比厕所味更让人受不了。抗议多次,但程未再根本不搭理,依旧我行我素,吃他个昏天黑地。理由是就要开篮球赛,他当然吃好喝好准备一举夺魁,为班争光。“到时候人问你你老公是谁,你就昂首挺胸大声说,是校篮球赛的MVP啊!牛不牛?”

我欲哭无泪。

好在夏知秋最近不再来找茬,兴许是失去兴趣,转攻下一枚。

未免他再直接打电话去家里,手机再次投入使用,夜里十二点接夏知秋电话,开篇当然是沉默,他最喜欢玩深沉,等到我已经打瞌睡他才开口,“明天飞洛林,很长时间见不到你。怎样,高不高兴?”

我只能捡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来说,“祝旅途愉快。”

“我需要说谢谢吗?”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真心祝福你。”

夏知秋长吁,“现实真令人伤心。”

我已然陷入半梦半醒状态,夏知秋却突然间出乎意料地郑重,警告的口吻说:“我不在的日子要谨守本分,不许红杏出墙。别跟陌生人说话,特别是秦暮川。不然你要小心,我凶起来实在可怕。”

“祝你一路艳遇不断,千万不要再想起我。”

他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我难得心平气和同他说话,“我想睡。”

他顿一顿,沉默许久,开口是悱恻缠绵,“怎么办?青,我不想离开你。”

“我要睡了。”

他说:“好,你睡吧,只不许挂电话。”

我想骂娘,又听他说:“走之前想再见你一面,你到阳台来,还是……我爬上去?”

我已经睡着,他从窗户跳进来时我吓得要尖叫,他手快,一把捂住我的嘴,仍穿着正装,略显疲惫,“太想你,实在忍不住,走之前一定要见上一面才甘心。”

余味阑珊

我被他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就一胳膊抡过去,被他半空拦截,抱怨我太暴力。穿着整齐地在我床边躺下,毫无羞耻心地靠近,侧躺着在我耳边说:“青,我来给你讲睡前故事。”

翻白眼,要来用温情感化?无不无聊。

夏知秋说:“青,你从前总爱缠着我讲故事。”突然间转了脸色,阴沉得骇人,捏着我的下颌强迫转过脸面对他,真像个疯子,咬着牙恨恨道,“青,你变了。”

我笑,谁有心情陪他玩温存的回忆游戏,大家都很忙,拜托,请让昨天都靠边站。“一棵树还有春秋变化,四季不同?何况是人,你要不变,最好去喜欢一尊观音像,早晚三炷香贡在佛堂里,你死了化成灰,观音像也不变。”

“青,你永远是这样,对我一点情面不留。多希望你永远停留在十六岁,永远都只属于我。”他的手搭过来,正要揽我入怀,却在触碰的一瞬间,所有埋葬的往事霎那间涌出,我以为我足够健忘,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味当年,但此时此刻,这感觉比死更痛苦,大力将他推开,不自觉我已经退到墙角,双手护住躯体,摆出最防备姿态,似乎是再喊,“滚开,别再碰我!”

夏知秋就僵在那里,不进不退,眼神一点点黯淡,尔后归于寂灭。他说:“对不起……”余下一声叹息。

而我在笑,分明眼中有泪,却乐不可支。他说对不起,是天下第一大笑话。他有什么对不起的,从始至终他以爱为名理直气壮,生生将我皮肉剥离,痛不欲生。

是我幼稚可笑,愚笨之极,自以为躲得过,藏得了,最后还不是剥开硬壳,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

他再说一句对不起,又保证,“我不会再伤害你。”可是我不信,我早已经没有那个胆量相信。

长久的静默之后,他终于离开。我站起来擦一擦眼泪鼻涕,耸耸肩,想想也没那么痛苦难受,何必再装,夜深人静,抓紧时间睡觉才是正经事。

第二天跟袁妈说卧室窗户要加防盗网,袁妈不同意,“那多土,有碍观瞻。”

我只多说一句,“程未再总是爬窗进来。”袁妈即刻拍案,“好,今天就找人来装,装防盗窗干嘛,装电网,电死那臭小子。”

默默抹一把汗,袁妈不是一般的狠。

我同程未再吵架,全班看热闹。起因很简单,他又在我旁边吃方便面,我忍着不去掀翻他那碗康师傅老坛酸菜牛肉面,心平气和讲道理,但事实证明对于程未再这种青春期荷尔蒙分泌飙升的小男生来说,讲道理等同于自杀。我的战斗火力最终升级为怒号,一瞬间狂风呼啸,“你吃吃吃,每天在我旁边吃方便面,我走到哪都是这股味道,冲得能盖过学校的厕所味你明不明白啊?我被你弄得就是一行走的方便面了你知不知道?我睡觉都怀疑我自己其实是方便面啊你这个混蛋!”

程未再却出奇淡定不要脸,吃一口面,抹一把嘴,笑笑说:“方便面,等我来吃你。”

我快被这臭小子气得七窍生烟,去办公室找霍老师要求换位子,他老人家却说:“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不要动不动就搞离家出走嘛。程未再同学已经在不断进步了,你突然间跟他闹脾气,万一他又发疯,不参加篮球赛考试交白卷怎么办?青青啊,你也体谅体谅我这个做老师的难处嘛。”

我只想哭。

回家又有坏消息,袁爸袁妈穿戴整齐开车在校门口等,要去参加合伙人的家庭聚餐,到了酒店才知道,今天倒了八辈子霉,袁爸的合伙人是秦暮川,女伴是夏凝霜,介绍时说未婚妻,可算乐坏了夏凝霜,眉眼间都笑,姑娘家也不知道矜持点,看那架势恨不得立马去办结婚证。

一共四家人,其他两家都带着孩子来,都是男孩,一个六岁一个八岁,闹腾的很。他们要投资在西郊建一座园林式古风酒店,秦暮川当然出大头,袁爸两眼放光,拍马溜须比谁都起劲,秦暮川一个做小辈的一一笑纳,半点不推诿。

我最讨厌他不温不火成竹在胸姿态。

夏凝霜越发瘦了,不知是不是又开始吃泰国减肥药,迟到进医院还不悔改,大夏天穿一身长袖细格子连衣裙,看着就觉得热,我是越发不能了解这些奇人的世界。

不如埋头吃饭。

期间秦暮川也装作关怀,问在哪所学校,几年级,成绩怎样,我连头都不必抬,全由袁妈热心代答。不住夸我数学好,简直快要说成天上有地下无百年一遇的天才,我面子上挂不住,拉一拉她,“妈————”

袁妈笑眯眯在桌下面死劲拧我的大腿肉,“怎么了?我家闺女害羞了?妈妈说的都是实事嘛,好就是好,哪有半点夸大。”

我痛得面目扭曲,去瞪她,转而又遇上秦暮川玩味眼神,看着我说,“这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她也是这样,数学方面好得惊人。”

我装傻,搭理一句,“是男生吧,通常男生对这方面比较有兴趣。”

“不,是女生,你也见过的。”秦暮川就近添一块水煮牛肉进我碗里,“我记得你喜欢吃辣。”

袁妈又在桌子下面拧我,痛得我眼泪都冒出来,真怀疑袁野青青是不是她亲生女儿,要不然怎么下手这么狠。我同她对口型,“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总算躲过一劫,强烈抗议秦暮川故意下套,害我遭罪。

夏凝霜对于这番对话显然不太满意,蹙眉,微微咳嗽,好一番弱风扶柳病态美,我都要心动,但秦暮川是谁,除了秦姗姗,对谁都是铁石心肠。

过一会又问,“现在中学生流行早恋,青青也有男朋友了吗?”

还让不让人活,袁妈又开始瞪我,他点名点姓发问,让袁妈怎么帮我答。而我,一大俗人,为了在旧情人面前争那么一点点面子,虽然说他并不承认,但我也要挺直了腰杆,傲视群雄,“当然有,谈恋爱要趁早,不然好白菜都被野猪拱走。”

袁妈又掐我,我已经开始飙泪。

秦暮川长长地,“嗯——”一声,意味深长,片刻又转过脸去跟其余友人攀谈。

恩个屁,我翻个白眼,谁知又被他瞧见,唇角挂笑。

这顿饭我吃得消化不良,早早离席去跟那俩小子玩捉迷藏。就跟所有言情小说一样,但凡玩游戏,不抓着个男主也抓个男配,我数到一百转过身就撞上秦暮川风&骚的胸膛,白色polo衫很是舒适,我摸一摸鼻子抬头看,他嘴里叼一只棒棒糖,很是滑稽,“烟瘾犯了,吃这个会好一点。”

我的回答够无厘头,连自己都汗颜,“叔叔好,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拦住我,“小朋友还在生气?”

我点头,大方承认,“没错。”

“呵——小姑娘——”用一种无奈而又溢满关爱的口吻,这让我鸡皮疙瘩掉落一地。他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来,在我眼前晃悠,“请你吃。”

我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此时此刻心中怪异情绪,下意识往后退,摇头说:“不,我讨厌青苹果的味道。”

“这样啊,可惜我最喜欢这个口味。”他无不遗憾地说。

我有一种被人窥测的感觉,不能再久留,秦暮川比夏知秋可怕。

“秦叔叔,我要去上厕所。”

他有选择性耳聋耳鸣,浑然无视这句话,又发问,“钱被你退回来?为什么?嫌少或是还在记恨?”

“嫌脏。”

他好脾气地依旧保持温软笑容,但眸中一时黯淡,多少被我激怒,抑制着火气,“小姑娘脾气不小。”

这样的对话无营养,我撇撇嘴,很是烦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说我脾气不好。”

“你的小男朋友就是程未再?”秦暮川今天像是在查户籍,问题一串又一串,但承认又何妨,“没错!”

“是就是,你何必咬牙切齿地承认。”

没耐心再耗下去,同他多说几句话,人都要精神失常,于是乎大叫,“秦叔叔,你再不让我去厕所,我就要尿裤子了。”惹得四周食客频频瞩目,他大笑,摆摆手,“去吧去吧。”

我可算是抱头鼠窜。

一顿饭从六点迟到八点,天晓得哪有那么多废话好聊。结账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夏凝霜起身时大约是低血糖,犯晕,险些摔落在地,是秦暮川一把将她抱紧,嘘寒问暖,好一对恩爱夫妻。

临走时不知是哪个白痴起的话头,秦暮川接一句,“有时倒真是想尝尝家常菜,可惜没有这个福气。”

世上最强老油条袁爸立马接话,把袁妈做菜的功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诚挚邀请秦暮川到家中作客,袁妈同我瞠目结舌,她哪里会做饭,西红柿炒蛋都能做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不要毒死秦暮川就好。

秦暮川假惺惺推诿一番,最后恭敬不如从命,幸苦袁先生一家。如果我没眼花,他说这话时眼睛转过来含着笑对我,一副死命得瑟模样。

袁妈遭了罪,在车内大喊,“你有没有脑子,什么事都应承,我哪里会做饭?我连西红柿炒鸡蛋都做不好!”看吧,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袁爸说:“怕什么,你不会,保姆会嘛,到时候你就在厨房站着,关了门,他知道是谁掌勺?”

而我在想,不如周末出门混一天,九点再回去,秦暮川总没可能赖到那个时候。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星期六早上八点就被袁妈掀被子,抓起来做扫除,擦桌子擦地擦窗户,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完工还不许走,又陪着买菜摘菜洗菜,那架势像是要做满汉全席,招待皇帝。

又在心里默默骂秦暮川一百遍。

五点总算差不多完工,我拎着鞋子猫着腰,趁着大伙都忙活着,连袁爸都盯着肚子擦桌子,偷偷摸摸出门,躲过这一劫。谁知穿好鞋刚一拉门,踏出一步,迎面遇上玉树临风障碍物,傻瓜似的抬头,望着他发愣,苍天,要不要这么耍我。

登时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张口就问:“才几点,你怎么现在就跑来?”后头还跟着夏凝霜,仍是一副黛玉妹妹病怏怏模样,虚弱地撑起一个微笑,她并不是难相处的人。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同他这样相熟,他居然曲起手指在我额头上弹一下,笑说:“不早点来怎么抓得住偷跑的小老鼠。”

我龇牙,我咧嘴,我胸中烈火熊熊燃烧,他又拍拍我的头,“乖,去叼一双拖鞋来。”

又不是你家那只傻狗。

巨型吨位的袁爸这会跑得比博尔特还快,又藏着掖着拧我腰侧,怪我没礼貌,对那俩贵客点头哈腰,“尽管进来就是,还换什么鞋,进来进来。”

秦暮川嘴上说不好意思,脚下已经踏进来,哼,还好鞋底不脏,今天地板是我擦,谁敢弄脏谁给舔干净!

呃,我也只是嘴上说说,我哪有那个胆子敢叫秦暮川舔地板,好淫&秽.

一遇上秦暮川就要倒霉,此乃真理。我今天被当作小女仆,摆碗筷盛汤盛饭递纸巾全程伺候秦暮川左右,我知他暗地里窃笑不已,但在父母的高压之下,别无他法。

连饭后水果都交托到我手上,原因只是秦暮川一个劲夸往死里夸,夸得袁爸袁妈云里雾里飘飘然,以为自己女儿当真是十项全能,要给一人削一只苹果,袁妈暗地里威胁,敢罢工试试看,今晚扫帚伺候。

我只好拿出看家本领,一把水果刀一只红苹果,表演花活。

保姆收拾饭桌,其余人都坐在沙发上闲聊,不知什么时候四周统统静下来,只听的见电视机里微弱声响,在播天气预报,明日多云转晴天,刀锋转过最后一圈,从外表看,这苹果完好无缺,抖一抖,连接不断的苹果皮才一圈圈掉落,我自顾自得瑟,抬头才发现人人都惊讶,用一种看武林高手的目光将我膜拜崇敬,让人怪不好意思。

袁妈显然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一手?神功啊。”开玩笑,我当年为作完美家庭主妇,上过烹饪学校,学过各种刀工,大厨称不上,吓唬门外汉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还在想怎么敷衍过去,手里的苹果已然不翼而飞,那人笑眯眯对我道谢,“青青真是有一双巧手。”

青青青青,谁准你喊得那么亲热?

再削两只就借故去洗手间,跑去楼上阳台待着,吹冷风,吹得头发乱七八糟跟疯婆子一个样。

一回头,夏凝霜正娉婷走来,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就吹倒,勾起唇,笑一笑说:“原来你真躲在这里。”

我不解,听她解释,“暮川哥哥同我打赌,你一定躲在阳台。”

嗤笑一声,“秦叔叔神机妙算。”

“你……似乎不太喜欢暮川——”夏凝霜细声细气模样,倒真是大家闺秀风范,哪像我,最任性最没有章法。

又要装小女孩那调调,矢口否认,“怎么会?秦叔叔那样有魅力,跟凝霜姐姐很般配的。”

她微微笑,是倾城殊色,世间难寻,亚麻色卷发随风拂动,如此这般,缱绻温柔,我要是男人,也喜欢这一种。

“知道吗,你与我的姐姐有一样的名字。”

“是前些日子过世的那一位?我在报上读到过。”我未想到自己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地和她聊到夏青青,罪恶与仇恨依旧岿然不动地屹立在心中,如此表面的平和才最可怕。我看不见她的愧疚与后怕,杀人仿佛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她此刻已经云淡风轻,可以公正地同他人谈一谈夏青青的故事。

夏凝霜说:“报纸上都爱乱写,姐姐其实是非常谦和、洁身自好的人。对我尤其照顾,我想要的,只需提出来,她一定千依百顺。”

我有那么好么?杀人凶手外加小三狐狸精在夸被杀死的原配,这感觉尤其怪异,我考虑是否要说节哀顺变。她已经陷入过往回忆中,沉默着点一根烟,深吸一口,也不问我介不介意。这是当然,即便她兴致好,肯放下身段与我多说几句,她还是大家小姐,哪有空闲计较你抽不抽烟?

她烟瘾颇重,一口气抽完三只烟,仿佛还未有尽兴,坐立不安的忐忑,望向我,笑又笑不出来,最终说:“我想我得告辞了。”

“我送你。”

转过身秦暮川已经不声不响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与夏凝霜,她穿高跟鞋,比我高出半个头来,真烦,回头我就吃钙片,十六岁,还有的长。

他穿一条坠感十足长裤,衬得身材修长,很有居家味道,车钥匙在手上一颠一颠,终于要动身回家,“我就猜你躲在阳台。”也不知是对谁说,我或者夏凝霜。

伸长手臂,对夏凝霜招一招手,张开怀抱,“宝贝,过来。我们该回家了。”

我以为她会如小说里描述,蝴蝶一样飞扑过去,但她迟疑,双手抱胸,似乎是后怕,却也不敢反抗,缓慢走近,被秦暮川抓住肩膀,狠狠摁进怀里,轻声低语,“手好凉,原本身体不好,就不该在这吹风,感冒了怎么办?我要心疼死。”眼睛却看着我,利刃一般将我穿透。

他必然知道些什么,单凭直觉可知。

我以为只有我守着重生这不能说的秘密,但其实每一个人都藏着谎言,何时才能一层层剥开来。

“下去送我。”谁要送你,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但他有后招,又补充一句,“这么没有礼貌的女儿,袁先生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送就送,免得叔叔看不见路,骨质疏松还摔一跤,那可要了老命。”我一咬牙往外冲,秦暮川牵着面色苍白的夏凝霜一并下楼,还在啰嗦,“哪有你这样气冲冲送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来抢劫。”

“少废话,要走快走。”我还是没憋住脾气。

咱狗腿一家人一路将他送上车,我在袁爸袁妈犀利眼神下,不情不愿说一句,“秦叔叔有空常来。”眼皮都要翻到天上去。

秦暮川倒是合作,在车内冲我笑,颔首道:“一定,一定。”极其诚恳。

余味阑珊

袁妈大约是对着谢顶大肚毫无情趣的老公太久,一见帅哥就管不住自己冲天热情,居然破天荒下厨包饺子,虾仁作馅儿,皮厚粗劣,我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囫囵就吞下去,谁知她敲我筷子,“你以为是做给你的?想都不要想,我早就留了六十只青春美貌的饺子给小秦,你下午正好没事干,替我送过去啊。”

我眉毛都要拧成一团,“干嘛?人家有未婚妻,不劳您费心。再说,谁说我下午没事干,我明明还有一大堆功课要做,别耽误我学习。嗷嗷嗷——别掐,别掐,我去,我去还不成?还掐!再掐不去了!”

企图反抗的结果是遭到残酷血腥镇压,我还是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播秦暮川电话,心里默念,千万别接,但我如此这般衰,必然用到天不从人愿这成语,第四声之后电话接通,秦暮川在那一端压低了声音说话,“有事?”

听筒里传来清晰的谈话,背景又如此安静,我心中一喜,当即说:“秦叔叔在开会吧,那就不打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