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圣母不如当小三,福薄命贱。

余味阑珊

再次重复,夏青青就是一年年月月装十三真圣母的白痴女人。

夏凝霜的母亲死了,无处可去,自然落到夏家老宅,但无人当她是主人,任谁都能给她白眼。要说母亲并不是那样无聊的女人,对手死了已然解恨,她没心情折腾夏凝霜。可夏家还有一个终日无所事事,只顾着四处散播爱心的夏青青,真假装自己是天使,对这个便宜妹妹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所有东西但凡她开口,眼睛都不眨一下送出去,除了秦暮川。

我一生只拒绝过夏凝霜一次,便是她求我,将秦暮川让给她。唯独这一次的不快,她便要亲手将我宰杀。究竟是她变态还是我愚蠢。

夏凝霜后来养成习惯,只要是我喜欢的,我拥有的,她一定想尽办法绞尽脑汁抢过去。邱安即是如此。我与他才算是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有,浅淡温柔,比不得与秦暮川时的浓烈,有时猜想,如果没有夏凝霜,我也许只将对秦暮川的喜欢藏在心底,平平安安与邱安过一辈子。生活总有意外,起先不过是夏凝霜与邱安哥哥妹妹一同乱黏糊,到后来夏凝霜的手段越来越像周末八点档里小三惯用伎俩,邱安身上的香水味,衬衫上的唇印,以及一次次躲开我去同她甜言蜜语煲数小时电话粥,最后一击是捉奸在床,真可笑,邱安原本在夏家等我,却按耐不住与她在房间里缠斗起来,嗯嗯啊啊好激烈。

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哭闹不休还是冷静非凡,总之她跪下来求我,求我让一让位,邱安爱的是她,我不能用从前那点感情绑他一辈子。

求我,求我成全他们纯洁伟大的爱情。仿佛我才是最恶毒的女人。

夏凝霜的经典台词一句句重复,“姐姐,从小你什么都有了,就把邱安让给我又怎样?你是夏家大小姐,要什么男人没有?”

尔后换成,“姐姐,从小你什么都有了,就把暮川哥哥让给我又怎样?你是夏家大小姐,要什么男人没有?”

值得欣慰的是,未曾抓到秦暮川偷情现场,不然我无法想像自己会不会如泼妇一般冲上前去厮打,再或者跪下恳求夏凝霜放过我一次,将秦暮川留给我。

我是那样爱他。

我曾经耗尽心力去爱的人,携一身倦意,静静陷落于光影暗处,仿佛要随时踏着烟圈消逝节奏氤氲成一团模糊难辨的背景。

而我始终记得他,他玩笑时暗藏的小小得意,他踌躇时写满烦恼的眉心,他头顶两个小漩涡仿佛是酒窝错长了地方,他在雨中狠狠将我抱拥,大到令人疼痛的力量,让我误以为终此一生都不会再与他分离,雨势大得惊人,我睁不开眼,他的唇凉透,贴着我的耳,“夏青青,你怎么这样傻。”他红了眼圈,也许有泪渗进雨里,如此这般动人场面,结局却不似偶像剧,王子公主就此幸福快乐白首到老。

那是秦暮川二十二岁时杀了荣兴一把手的独子,给爷爷惹了麻烦,对方上门来要人,爷爷要将重伤高烧人事不省的秦暮川扔出府邸,好似扔掉一带亟待处理的垃圾,无半分情义可讲。

是我,血肉之躯挡在他身前,顶着夏家长女的身份,向对方下跪,磕头,求饶。“方大哥大人有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夏青青在这给您磕头了,求您饶过秦暮川一命。”

他怎肯轻易应予,咬死了一命抵一命,再不肯松口。

仍是我,放胆吼,“方大哥要杀不如连我一起杀,我绝不眼睁睁看他死。”

我坚韧,决绝,而不要脸。

爷爷嫌我给夏家抹黑,又下作,竟要与奴才似的秦暮川同生共死,龙头拐杖兜头下来,当即打断我一条腿。这也算给足对方面子,夏青青痛得泥地上打滚,你还不满足?

尔后便出现我与秦暮川在雨中拥抱那样缠绵一幕,我那时幸福得忘掉疼痛,可惜短暂而难以存留。

后来他去见柳曼姿,每每用柳曼姿是他救命恩人来敷衍,但我拼却所有帮他的何止一次,是他将我彻底无视。

我一定是中邪,不然怎会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刻,不知不觉走到这家余味阑珊,被秦暮川先一步发觉,想逃已失去机会。

由店员引着,我在秦暮川对面落座,皆是淡漠神色。

往事如烟,我是他摁灭的一只卷烟,美好过,稍纵即逝,转眼就有替补登场。

他问我想喝些什么,我存心斗气,要一瓶二锅头,把店员雷得两条眉毛拧作一团,呐呐说没有。

秦暮川笑一笑,招呼那傻呆呆店员给我一杯白开水。

极端劳累模样,我担心他下一刻就死去,闭上眼,再不睁开看我。

他的眼,沉沉入平湖镜面,倒映此刻我的局促不安,以及暗藏心底的深切不安。我在害怕,怕再一次的情不自禁,再一次地不撞南墙不回头,再一次地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有谁比我更清楚曾经对秦暮川至死不渝的情与欲,他是我的海洛因,赐予我虚幻美好梦境,留下的是再也戒不掉的心瘾。

我多想,放声痛哭。

“仅仅是巧合?我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秦暮川又点一根烟,云雾缭绕间,他的脸隐约透出丝丝缕缕沉寂的悲哀,被夜色渲染成一片刺骨寒凉。

“无巧不成书。”

“是吗?那请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法律未规定未成年人不许进咖啡屋,公共场所内,秦叔叔难道要将我赶走?”我仍在狡辩,做垂死挣扎,但内心早已抽过自己千万个嘴巴子,让你发疯夜游,一不小心游到禁地,吃饱了撑的找死。

忽然间,他握住我的手,轻声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如何,只是突然间有人陪伴,太过惊喜罢了。”

他哪有半点惊喜神色,分明都是怀疑与试探。

我打算即刻告辞,不再多做纠缠,他却问:“你恨我么?”

“怎么会,秦叔叔对我照顾有加……”

“我问你,你恨我吗?”他执着地重复问题,双眼迷蒙,魔障一般。

沉默,其实他并不需要我回答。一切了然于胸,夏青青怎么可能不恨?再圣母的苦逼也挡不住这种全方位立体三百六十度狠虐。人说苦恋,便将自己低到尘埃里,细小卑微,而我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却没那种命,熬到香如故。最终化作他鞋底又脏又黏的香口胶,急着找一块尖利土石刮个干净,或是索性扔掉这双碍眼的鞋。

我怎会将自己摆放到那样卑贱的位置,甚至怀疑我曾以作践自己,往死里作践自己为爱好。

我就是一十足受虐狂,无人虐时心慌慌,有人虐时哇哈哈。

贱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秦暮川说:“你总令我产生幻觉,仿佛她从未离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不过心已变。上天一直他妈的玩我,被掐着咽喉过活,忍辱负重,咬紧牙关,为的是有一天出人头地,风风光光,令她能够光明正大成为我妻子。现如今才知道,过往一切永不可追,失去的不再回。我已经决定放弃一切随她而去,为什么又出现另一个青青。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要怎样她才肯原谅我————”

“你好好生活,从其以后,天上地下再无瓜葛,留一个清净地给她。”我原本想说你不如去死,死了我就原谅你,但我始终不够他们狠毒,面对他,我依然狠不下心

“她举着戒指,跪在我脚下,傻傻笑,说:‘秦暮川先生,你愿不愿意抽空拥有一个家。’我不说话,她便要哭,忍着眼泪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不过没关系,那就当我是来不及扫走的半张废纸,一只空罐,无足轻重,却将自己燃尽了温暖你。’我说:‘你祖父不会让我们在一起。’她答得又急又快,没得半分犹豫,‘最多再让他打断我一条腿。阿暮,你不要怕,走到哪里我都拼了命保护你。’保护我——全世界只有夏青青会同秦暮川说这样的傻话,最终我也没能给她幸福,留下的是一身伤痛,她哭着说:‘阿暮,你知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你,无人能伤我这样深。’我似乎总是令她流泪,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我该死,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记起来了,我是半张废纸,一只空罐,求你留我做个垃圾,长留恋于你家中,从沉溺中结痂,再次萌芽。对他的眷恋才是此生最大仇敌,我的城池,坍塌之后满地瓦砾中重建,此刻又开始摇摇欲坠,我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为何这一生,这一世都不肯轻易将我绕过。

秦暮川紧紧攥着我的手,疼痛令我清明如镜。这是第二次,我遇见哭泣的秦暮川。隐忍的,沉醉的,挣扎的,痛苦不堪的秦暮川。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再无从前宽广温暖胸怀将他拥抱,我与他似隔云相望,如此熟悉,却又遥望千里,再不能靠近。

时针指向十一点正,店内古老座钟敲完十一下,他已经平静如常。看一看手表,站起身,“已经很晚,我送你回家。”他依旧恍然,明明方才钟声响过,他仍盯着手表发愣,仿佛不识钟表。

我点头,随他离开,一整晚心情浮沉不定,闷得想要声嘶力竭大叫一番。

漠然不顾,好过残念辗转,相见不如怀念。我与秦暮川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车窗外,灯火辉煌,月色阑珊。

时间过得这样快,二十分钟已到目的地。我仍似坠进梦中,不自醒。

他侧过身,默然相顾。千言万语无从开口,各自心中都藏着不能说的秘密,终不能坦诚相见。

我下车,笑着说祝您新婚愉快。

他微微颔首,我以为就此作别,不料他亦下车,伸出手来将我摁进怀里,“嘘,别说话,求你。青青,让我以为你回来。”他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仿佛经历一场绚烂浮华梦境。

“青青,青青——我想你想得夜不能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把我的命也带走……”

“我不是夏青青。”

“好,你不是。”他捧着我的脸,仿佛哄一个耍小性的孩子。

我正慌张,而他只是亲吻我嘴角,似晚风轻柔,“晚安,做个好梦。明天记得准时来参加婚礼。”

不再多话,即刻转身往楼道里跑,这一夜如何能安。

第二天秦暮川奉献世人一场疯狂演出。

城中所有媒体都到场,大厅中心,婚宴主持人开着无聊玩笑,秦暮川一脸肃穆,与此番热闹景象格格不入,夏凝霜依旧是娇媚入骨的美,若我们不曾相识,我一定认为她是池中风荷,洁净到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就碎。

她笑着,倏然若青莲盛放。静静倚靠着秦暮川颀长身躯,世人都赞叹,多完美一对璧人。

酒宴奢华到极致,场面宏大嘈杂,同桌有人笑,土包就是土包,发了财得了势依然是暴发户姿态,只差扯起嗓子对全世界喊,老子就他妈有钱!

可笑。我想起秦暮川的话,穷时被你们踩在脚下,成事后依然入不得你们的眼。夏青青,你以为你是谁。

这句话是为反驳我对柳曼姿的鄙夷,他那时多像自由主义战士,苦口婆心向我灌输人人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类思想。

傻瓜,世界何曾公平过。

不必想,爷爷一定不会出席,他恨透了秦暮川。从前养来看门逗乐的一条狗,如今肥壮了,反咬你一口,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这口气谁能吞得下去?最无奈是他再也奈何不了秦暮川,只能躲在家中兀自生闷气。

女儿出嫁,夏桑榆亦不露面,熟人只见得秦姗姗一位,浓妆艳抹的黑心巫婆,作为新娘的母亲出息,蛇鼠一窝,好不要脸。

主持人真可怜,独自一人在台上装欢乐,二到极限。

我不该眨眼,错过夏凝霜突然间的抽搐与颤抖。油头粉面的主持人被吓得跳下台去,夏凝霜无暇的脸孔因疼痛而扭曲狰狞,再站不稳,跌落在地,匍匐于秦暮川脚下,仍在努力地爬起来,抱住他的腿,张嘴苦苦哀求。我这一桌离得实在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记着宾客一时间都兴奋起来,婚宴似煮沸的水,人声鼎沸。记者们端在手里的长枪短炮瞬间运作,闪关灯不断,令人不停扎眼。

有人说,这八成是犯瘾了。

作为一个被毒品坑害的过来人,我秉着以过往经验判断现实情况的科学发展观,动作迅捷地站到椅子上观礼,一对新人仍保持着一站一俯趴的姿势,夏凝霜似原地生出的藤蔓,死死缠住秦暮川腿脚,眼泪鼻涕统统流出来,哪还有半分美丽可言,痛苦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而秦暮川眼神冰冷,从高出俯瞰着或者说享受着她的绝望,最可怕是嘴角浅浅挂着温柔笑意,让人误以为这一切稀松平常,他是深爱妻子的完美丈夫,他洗净双手,什么也没有做过。

无人上前尝试阻止这一切。

夏凝霜已经扭成一团,于他脚下,重重地一个接一个疯狂地磕头,大声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求求你再给我一针……暮川哥哥,我只要一针,就一针……求求你,求求你……”

白头纱早已不知落在哪里,她头发蓬乱,涕泪纵横,疯癫而痴狂。哭得气息不稳,持着最后一丝力气攀上他的腰,仰着头凄厉地喊着,“你饶了我吧……姐姐那样疼我,也不会忍心看到你这么对我的……我错了,姐姐会原谅我的,她已经原谅我了……暮川哥哥,你放过我吧……我快死了,我快死了呀————”

秦暮川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姿态,对于夏凝霜的哭求与挣扎全然无动于衷,笑着,伸手捧起她的脸,那样温柔小心,满满都是爱意的眼神,令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他每每恨到极点时,都是这般冰冷透骨的目光,生生要将你穿透。

他贴着夏凝霜的耳,声音低沉优缓,我只能望见他开阖的唇,听不清说些什么。不期然,我与他的目光临空相撞,他眼中似雾霭沉沉,辨不清心绪,只知恍惚间他似乎对我笑,心满意足的笑。

没来由的,盛夏之时,我打起冷颤。

直至闹剧散场,也未见秦暮川好心赐毒瘾发作的夏凝霜一剂海洛因,眼睁睁看她痛不欲生,他风度依然,翩然离场。

回程的车上,我与袁爸双双沉默,唯有袁妈又开始诅咒毒贩祖宗十八代不得好死。我为我充满正义感的母亲而骄傲自豪。

她抓过我的手,切切叮嘱,“青青宝贝,你以后绝对不能碰那个东西,不然,妈妈宁愿自己动手掐死你,好过你一辈子被毒品折磨,人格扭曲,尊严全无。唉——你说夏小姐那样标致的一个人,怎么会去吸那种东西,她才二十四,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有钱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满大街找揍——”

我赞同,“您说得对,夏家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满大街找揍。没人揍他反倒不痛快。”

袁爸说:“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干什么。咱家的孩子自己知道,能跟那些神经病一样吗?我女儿——那当然是世界第一等的好。”

我举手高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秦暮川想怎么疯都随他,夏家已与我没有关系,所有因果报应,我都喜闻乐见。

唯一不愿深究的是,秦暮川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不要跟我说他原来爱我爱的要死而不自知,我宁愿听庞大哥唱亲爱的你张张腿。

余味阑珊

假期无聊,袁爸袁妈爱得惊天动地如胶似漆,赶不及收拾包袱旅行去,巴不得甩掉我——一只行走的高耗能电灯泡。

我无枝可依,四处流浪,家中阿姨也请假回乡,还好我从家庭主妇重生来,不至于三餐不继。但在锦年家里看多恐怖片,夜里疑神疑鬼睡不着觉,闭上眼就是丧尸围城,腐肉丛生,诸如此类血腥画面,锦年的承受能力超乎想像。可以一边看活死人搜肠刮肚食生肉,一边津津有味吃泡面。

顺带被她培养出另一爱好,直接严重影响人生观世界观。锦年忙着写她的伪乱@伦小说《沉沦》,而我开始昏天黑地地看虐恋小说,一脑子狗血无处洒。

我与锦年分享一只大号八喜香草冰淇淋,电视里反复播二十二日婚礼爆炸性新闻,半个月过去终于有后续报道,秦暮川出门被记着围堵,仍是好脾气地接受访问,声称妻子长期吸毒,他自身也有责任,离婚?不,不会。我与凝霜在上帝面前宣誓,一生不离不弃,我爱她,理所应当陪伴她渡过难关。

这一席话又感动多少怀抱言情梦的闺中少女,我瞄一眼叼着勺子看得入迷的锦年,她那突如其来毫无章法的正义感又开始沸腾,“这个秦暮川,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老奸巨猾油头粉面,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干什么?干,像小细娘,民国戏子,霸王别姬里的姬!”

我险些被冰淇淋噎死。

以一个狗血言情人的眼光看这一则新闻,唯有妙不可言四个字形容。窃以为秦暮川其实爱夏凝霜爱的要死,只是以为夏凝霜仍森森爱着邱安或者某某温润如玉炮灰男二号,所以心存怨念的大腹黑秦暮川,要一直虐,无所不用其极地虐,一直虐到夏凝霜乖乖把身心都奉上,最后皆大欢喜,合家欢大团圆结局。种毒瘾这种手段并非秦暮川首创,匪我思存的短片里不就写过?女主一样爱他爱得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就此是否可以得出结论,在女人的潜意识里,女人都是贱的,需要虐的?

我问锦年,“你是不是也想过,渴望过月黑风高夜被霸王硬上弓?”

锦年点头又摇头,“注明,是被貌比潘安宋玉多情多金又霸气的帅大叔强&奸。”

接下来我们看《寂静岭》,她家环绕立体声好得令人发指,结果是我的尖叫声盖过鬼怪狼嚎。

回家时暮色四合,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如此磨蹭,提早一小时会死么,大白天回家会死么?好过现下战战兢兢穿过走道,电影里护士姐姐的白大腿和凸出的眼球不时在我眼前晃过,平日从不曾注意过的楼道也变得异常诡异阴森,四周竹影婆娑,正是鬼魅横生时。我受不了,抓着钥匙不要命地闷头往前跑,一口气窜到家门口,真见鬼,钥匙都拿不稳,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跟着我,头皮发毛,背脊生寒,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灵,不不是,唱错了,是阿弥陀佛,菩萨救我,总算找到钥匙,对着锁孔,果断插&入,淫*邪搅*动,哦,锁啊锁,你这个惹火的小妖精,快给老子高*潮!

咔嚓一声,门锁终于给我回应,紧张的神经就要松懈下来,侧身就着门缝就要进屋,却突然一只手,攀上我肩头,我似被雷打过,肾上腺素疯狂飙高,尖叫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重重关门,准确无误地把那只诡异的手夹在门与门框之间,不出意外,听见一声呼痛,我只差再用厚重的防盗门在他手上多碾两下。

我潜藏的暴力因子蠢蠢欲动。

要不要趁夜黑风高————

脑子还未转悠完,那鬼影已经开口,气息奄奄,“虽然说过不必再见,但你也不至于动手杀人。再不放开,我的手就要残在这里。”

谁说不至于?给我一只AK47,我保证当即将他扫射成人肉马蜂窝。

我的天,我被欧美恐怖片熏陶多日,一脑袋血浆粘液暴虐思维。

我是一座山,岿然不动。

秦暮川疼得皱眉,用另一只尚可活动的手,敲一敲门,“听话,开门。我只坐一坐,说两句话而已。”

我依然以经历午夜凶铃的恐惧神色面对他,而此人摆出了然于心姿态,挑眉问:“又看恐怖片,自己吓自己?”

我不接话,他先自己笑起来,“傻妞,吓得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继而趁我仍混沌着,一使力,撑开门闯进来,动作一气呵成,迅捷利落,脚下还勾着个黑色行李袋,像是赌气离家出走,可我是他的谁?跑到这里来找安慰。

如果不是我被《寂静岭》吓到,色厉内荏,急迫地想要拉个活人作陪,脑子烧坏了才会让他进门,不趁着月黑风高杀人放火算他好命。

“有没有吃的?一整天没有吃饭,实在饿得很。”他一进屋便瘫倒在沙发上,浑身没了骨头,似泄掉气的皮球,瞬间垮塌,我不知他做过什么,竟疲惫到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受伤的手随意摊开,我有些内疚,不知是否将他骨头夹断。

我就是他妈的善良!

我居然他妈的下厨给他煮面!我还给他煎鸡蛋,一煎还他妈煎俩鸡蛋!土鸡蛋啊,绿色无污染,多稀奇多珍贵啊!可我一腔窦娥怨对着秦暮川就歇菜,好似兜头一桶凉水浇下来,憋闷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眼巴巴看着他似饿鬼投胎,毫无形象可言地狼吞虎咽,心底居然生出一股令人绝望的幸福感,这一瞬间我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狠狠抽自己百十来个大嘴巴子,叫你犯贱,叫你他妈给我乱犯贱。

我这厢脑子两个小人,一圣母一巫婆,正扯头发抓脸甩耳刮子斗得不亦乐乎,秦暮川一碗热汤面下去,一脑门子都是汗,再抬头时竟红了眼圈,隐隐有泪,片刻又转过脸去,扯一张面巾纸擦擦嘴,仿佛方才一切通通都是我的幻觉。

我大大方方认错,“对不起,你别哭了,我去给你找药油。”

“我没哭。”

“好吧好吧,你没哭。”我找一瓶袁妈最爱的万灵药正红花油给他,他笑着摇头,不肯接,“你这样说,倒显得我像个小孩子。我伤了手,要怎么自己擦药油?”

我叹气,要什么时候才能练成铁石心肠。

于是半跪在地毯上,端起他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手,揉啊揉,顺带翻几个白眼,表示不屑,表示本人绝对没有在这样微贱的工作中感受到快乐。

默默又佩服起自己的力道,足够玩胸口碎大石,当然,我是抡锤的那一个。他应当是疼得厉害,却一直忍着不吭声。我头顶的小漩涡给人热辣辣眼光盯着,几乎要噼里啪啦着起火来。

暧昧情愫丝丝入扣,我咬牙,手上用了十二分力道去揉,却惹来他一声闷笑,“小孩子生气起来像足了龇牙咧嘴的小猫。要不要也给你顺一顺毛?”

“要说什么?说完快走,我没闲心陪你深夜勾三搭四玩暧昧。”

“我不明白,你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值得我勾搭?”他眯起眼,很是危险,我开始后悔为何要引狼入室,结论是,对于秦暮川这只大流氓,无论我答不答应他都有办法进门。他又长长叹一口气,欲言又止,玩了会深沉才开口,“其实……昨天夜里我原本想去她坟前看一看,同她好好说说话,你知道,从前我总是忙得脚不沾地,有时一整个月她都见不到我,更不要说聊一聊心事。谁知半路被一辆货柜车拦腰撞上,醒来时看见车内的自己,脑浆流了一地,身子折成两段,内脏像在搅拌机里晃过,血肉模糊的一团团。夏知秋从尾随而来的车上下来,满意地笑,总算了却他一桩心愿。我这是好不容易洗干净,拼拼凑凑才敢来看你————”说着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清亮,幽幽泛着寒光。

我周生像是被过电,一个寒噤接一个寒噤,对看许久,第一反应是撒丫子狂奔,刚一转身就被他拦腰抱住,那手哪里伤过,起码比我灵活有力,困住了就忘怀里带,我后背猛一下撞在他胸膛上,空地游泳似的往前划,他还要贴着我的耳朵,鬼气阴森地说话,“青青,我一个人下去,好寂寞好冷清……你来陪我好不好……”温热的呼吸一阵阵扑打在我耳后敏感肌肤,还带着丝丝的葱花味儿。

上天入地,最没出息的是我,就这样也被吓得够呛,抽抽噎噎要哭,他一句句逼问,“乖,还骂不骂人了?”

“不骂了,再也不骂了。”

“对着我还敢那么不耐烦,还敢给我翻白眼闹脾气?嗯?”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这才肯罢休,拉我坐在膝头,抬手给我擦眼泪,却擦我一脸的正红花油,这下连眼睛都睁不开,眼泪水哗啦啦开了闸地往外流,秦暮川黑心肝,坏得人神共愤,窝在我肩头一个劲乐呵,光会幸灾乐祸。抓着我的手,不让揉,“闭着眼睛,忍一忍,等药性过了就好。”

我被熏得脑仁疼,过一会,缓过神来,才觉不对劲,他不是说,说几句话就走,面也吃过,话也说一大箩筐,他怎么像生了根似的,还杵在这。“你还不走?”

“当着全城人的面被甩一记响亮耳光,夏家的人怎么会善罢甘休,夏知秋想玩先礼后兵,郑重其事找我谈判,我实在烦得很,想找个地方躲一躲,正巧你爸妈环南美洲旅行,不到一个月不会回,你看你,胆子又小,一个人怎么睡得着觉?”

“那真要多谢你。扔下深爱的新婚妻子不管,来吓我这黄毛丫头。”扯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秦暮川说不用谢,我累了,先去洗澡。

真把这里当自己家。

“您打算住多久?”

“你愿意收留我多久?”

我强忍着想要一口咬死他的冲动,默默骂过你妈了个逼的一百次,才稍稍痛快些许,睁开眼,“我这里不养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