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元珅先到了寒山圆悟大师修禅的茅草屋,推开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近了,更近了,看着那一片白梅林,秦国公动容的哆嗦了嘴唇,当伸手接住一片白梅瓣,用手指揉搓了一下,秦国公喃喃道:“是他,是他…”

“是谁?”孟景灏有些急切的问。

“君文竹。”秦国公蓦地靠向椅背,心绪沉浮不定。

“祖父,茅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太子,快让人去将乐平郡王抓回来。”秦国公面容一肃,果决道。

孟景灏便将随身携带的一枚印章交给张顺德,“调集孤的所有内卫,去将辟玉拦截下来。”

“是。”

梅怜宝终于由刘勰背着赶上来了,见老国公正被搀扶着坐到石鼓凳上,孟景灏和柏元珅还站着,她立即从刘勰背上下来,默默走到孟景灏身后。

秦国公看了梅怜宝一眼,皱了下眉,“太子,让她下去吧。”

梅怜宝就在孟景灏背后使劲戳他的背。

孟景灏就道:“外祖父,她是孤的夫人,很值得信任。”

“罢了。”秦国公点点头。

柏元珅接到太子的眼神,就催促道:“祖父,您是否知道些什么,比如檀郎?”

秦国公点点头,“你们看看这片白梅林,和别处的白梅不同吧,花瓣仿佛是用白玉石雕成的。”

“这是寒山圆悟大师亲手栽种的,辟玉称此梅为白玉梅。”

“寒山圆悟是谁?”秦国公蓦地看向孟景灏,目光锐利,神色紧绷,“快说。”

“是辟玉的佛家师父,辟玉五岁时遇上寒山圆悟大师…”

“立即将此人捉拿到此!”秦国公猛的一拍桌子。

第84章 地宫宝藏

“长平公主爱梅,尤爱白梅。”望着随山风纷落如雨的白玉花瓣,秦国公扶着石桌缓缓站起。

柏元珅忙道:“祖父您要什么,孙儿帮您。”

梅怜宝见这位秦国公一直盯着梅花看,想着他大概是想折一枝梅,在这里她的身份最低贱,这活计该她来做,遂往前走了几步要攀着。

“住手。”秦国公冷斥一声。

梅怜宝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躲到孟景灏身后,却并不解释自己的好心。

孟景灏安抚的捏了捏梅怜宝的手背。

由柏元珅搀扶着,秦国公摸上了一朵白梅,并不想折下,而是用着一种怀念贪恋的神色抚摸,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长平公主,圣祖,我,君文竹,我们四人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性情相投,惺惺相惜。我们三人都对长平公主有意,私下约定了君子之争,可我看得出来,那时长平公主欢喜的人是君文竹,于是我不曾争取就退出了,而圣祖不善言辞,却对长平公主用情最深。

君文竹耗费十年光阴为长平公主栽种出了白玉梅,长平公主就嫁给了他,到他们移居杭州后,我们才知,那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当君文竹种出长平公主想要的梅花时,她就嫁给他,原来他们早已两情相悦。

长平公主出嫁那日,圣祖不仅娶了妻还纳了四个美妾,我竟以为圣祖看开了。可后来,以长平公主之名,我们几个世家联合攻入大齐皇宫,杀死齐殇帝以后,许是杀红了眼,圣祖竟…”

“如何?”梅怜宝忍不住追问。

孟景灏蓦地攥紧了拳头,身躯绷直。

“将屠刀伸向了君氏一族和君家兵将,若在盛世,君家则为文臣,而圣祖却为武将,我们几个世家的兵合在一处才堪堪和圣祖的兵一样多,举事的钱财虽是长平公主拿出来的,但圣祖却是最擅带兵的,圣祖手里捏住了一半的兵权,故此、故此…”

秦国公满面愧疚,双腿再也站不住,柏元珅忙扶着他重新归坐。

“我们都向圣祖臣服了,君氏一族被屠戮殆尽,君文竹、君子行父子侥幸逃出宫去,却没能逃出京都,我追上了君文竹,看见了穿着君文竹的盔甲,握着他的剑,脸被砍烂了的尸体,我当时就怀疑这个死了的不是君文竹,却向圣祖禀报说君文竹已死,圣祖是个很精明的人,竟然就相信了,我猜测圣祖也是想放君文竹一马吧。”

“这么说来,是圣祖窃了长平公主的国?因为是长平公主出的钱啊。”梅怜宝没动脑子,脱口而出。

柏元珅看了梅怜宝一眼,他被络腮胡遮住了大半张脸,梅怜宝也看不出他的长相,但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默默闭上了嘴。

孟景灏蓦地松开攥成拳头的手,“您接着说。”

“待大胤稳固,安排好了儿孙的前程,我便将自己封在了府内,一则是因愧疚赎罪,二则是为了保全家族。”秦国公看了孟景灏一眼,“开国功臣,如今只剩我和蔡国公了,其他人,多是没得善终,那一段宫廷之变再变,几乎没有人知道了。”

梅怜宝心想,是圣祖想掩盖掉这段不光彩的夺位史呗。

“也就是说,君文竹实际上没死?”孟景灏道。

秦国公点头,望向纷落的白梅,“这天下唯有君文竹能种出白玉梅。是他,他回来复仇了。”

“寒山圆悟!”孟景灏猛的一拍桌子,又看向秦国公,“是他吗?”

“若这白梅真是他栽种的,那么就一定是他。”

“接着说呀,还有别的吗?您说还有君子行,是君文竹的儿子,乐平郡王的父亲吗?”梅怜宝忍不住又插嘴。

“君子行死了,想是在被追杀时父子失散了,那一年下大雪,君子行怀里揣着一个婴孩,冻死在我府门前,是我亲手埋的,孩子还活着,却也冻的浑身乌青,只留了一口气,我让府里女眷把孩子养活了后,亲手把乐平郡王交给了圣祖,从那以后,我越发不愿出门,心里受尽煎熬。那孩子我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啊,也是天之骄子,却贫困潦倒到冻死在我的府门前。”秦国公流下两行浊泪。

“怎么能把孩子给圣祖呢,圣祖非得杀了他不可。”梅怜宝有些气愤的瞪着秦国公。

“阿宝。”孟景灏蹙眉低斥。

梅怜宝忙捂住自己的嘴,恨恨的想,怎么就不能装哑巴呢,非要忍不住说话。

“可乐平郡王非但没死,还被封了世袭罔替的郡王不是吗?”秦国公用嘲讽自厌的语气道。

“长平公主哪儿来那么多钱财?”柏元珅提出疑问。

“传说,神龙帝为瑶皇后修建了一座地宫,和杭州那座瑶池仙苑一样的名字,地宫内藏有宝藏,长平公主在神龙帝起居注中,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瑶池仙苑地宫是存在的,而藏宝图就在杭州的瑶池仙苑,故,婚后,长平公主请平帝将杭州的那座瑶池仙苑赐给了她,她带着君文竹移居杭州,费时三年竟真让她找到了。举事所需钱财,据长平公主说,就是从地宫所得。”

有宝藏?

梅怜宝眼睛一亮,“地宫在何处?”

看孟景灏和柏元珅炯炯的眼神,显见都有兴趣知道,只是不好开口罢了。

秦国公摇头,“长平公主没说,我们也没问,毕竟,公主能把宝藏之事相告已是极信任我们了。”

“她不告诉你们有钱财可支撑兵马粮草,你们也不会轻易陪她造反啊。”梅怜宝嘀咕,心里却在想,这位公主也是极为有魄力的,很让人佩服,可惜还是被挚交好友背叛了。

“那檀郎呢?这药是谁所造,也太神奇了。”梅怜宝道。

这会儿,她已经成了那两个矜持的男人的嘴了,他们不好意思问的,她都能问。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秦国公慢慢吟诵,神色怀恋。

“那时我们密谋怎样才能最快的结束战争,我说,殇帝死了就快了,公主就认真思索起来,念了这首词,说起了这种药,她说,我知道一种药,女子服食后与男子燕好,男子会像是死于马上风一样,谁也查不出来,而女子也不会被毒死,可是,女子虽不会被毒死,却也会寿夭,死后,香味不绝之前,尸身不腐。公主说,她不能害一个女子,故此计就搁置了下来。”

“因此药殊为卓绝奇异,我就问公主,公主何处得知?公主笑答,神龙年间,民间流传出了很多关于神龙帝和帝后的话本野史,没成想都是真的,神龙帝嗜研毒|药,此药乃神龙帝闲暇时偶然所得,因当时瑶皇后正在以此诗向神龙帝大发娇嗔,神龙帝想着此药之效,故命名为檀郎。公主又笑言,因瑶皇后常嗔神龙帝不学无术之故,神龙帝为显自己是有才学的,常选了瑶皇后喜爱的诗词命名自己所制之药。”

听到此处,梅怜宝不禁对那位瑶皇后又羡又妒起来,悄悄的掐孟景灏的背脊,低声道:“你看看人家,真正的天下之主,却一生只有一个皇后。”

林侧妃喜欢极了神龙帝帝后的故事,梅怜宝耳濡目染,帝后之间的故事她大体上都知道。

柏元珅侧目看梅怜宝,秦国公也瞥了一眼,孟景灏抓瞎梅怜宝作乱的爪子,轻咳一声道:“外祖父您接着说。”

秦国公细细看了孟景灏几眼,摇了摇头,“今日就到这里吧,殿下要小心。”

见秦国公要起来,孟景灏忙搀了一把。

“长平公主呢?”见秦国公要走,梅怜宝忙问出心中疑问,“圣祖追杀长平公主的丈夫和儿子,那她呢,她在做什么?”

桃花纷飞,秦国公怅然一叹,“珅儿,咱们回去吧。”

“殿下要小心,一定要小心。”秦国公留恋的看着白梅林,还是迈步往前走去。

梅怜宝又不傻,显然是人家秦国公不想说,遂闭嘴不问,拿眼睛瞟孟景灏。

孟景灏和柏元珅也都想知道长平公主最后如何了,孟景灏就道:“外祖父?”

秦国公摆摆手,“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会让你们知道的。我若早见这片白梅林就好了,唉…他是来复仇的。殿下,你千万小心。”

“孤知道了。”孟景灏点头。

彼时,领命去找寒山圆悟的李将军回来了,拱手道:“殿下,主持说,寒山圆悟大师山中苦修去了。”

“跑了?”孟景灏蹙眉,“问明白去了哪座山了吗?”

李飞鹰回禀道:“主持说,不知,又道:和尚苦修,哪里会有固定的去处。”

孟景灏冷笑,“怕是跑了。”

梅怜宝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禁不住道:“那个乐平郡王不是也跑了吧?”

梅怜宝一语成谶,乐平郡王也不见了。

第85章 没脸奴

夜深风凉,烛影摇曳。

梅怜奴头上包着白绢,面容惨淡的躺在床榻上,梅怜宝坐在床边的绣墩上。

“你的佛祖,抛下你跑了。”梅怜宝风轻云淡的道。

“我不信。”梅怜奴的声音柔柔弱弱的,菩萨似的脸上带着圣洁的笑。

“你终于肯承认了啊,阿奴,我早知道是你,可当听到你亲口承认了,我心里…”梅怜宝将痛意压下,扬起脸,傲慢的道:“我心里真快意。”

“阿奴,你成了弃子。太子已经知道你是乐平郡王的人了,所以别装了吧。你已破绽百出,纵然你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我们了。”

“我不是弃子,我不是。”梅怜奴摇头,使劲的摇头,一骨碌爬了起来,大吼,“我不是弃子!”

少顷,梅怜奴诡异的阴笑,又乖乖的躺了下去,“佛祖是无处不在的,佛祖看着我呢,你不乖会被惩罚,我乖,佛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事成之后,我只愿做佛祖脚下的一粒石子,听佛祖讲经说法。”

梅怜奴又恢复乖巧怯怯的模样,“七姐姐,你出去吧,阿奴要歇息了,头好痛。”

“乐平郡王那个狗东西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给我醒醒!”梅怜宝一巴掌扇梅怜奴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却扇的梅怜奴凄厉惨叫。

梅怜宝看着梅怜奴裂开一条条缝隙的脸,又看看自己满手的血,吓的浑身发寒。

“来人啊——”

梅怜宝也失声尖叫起来。

守在门口的蓝玉蓦地推开门,慌张道:“宝夫人?”

当蓝玉看到梅怜奴破裂的半边脸,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守门的太监慌忙去禀报,片刻孟景灏急匆匆的来了。

梅怜宝哆嗦着沾血的手掌,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就、就打了她一巴掌。”

“我的脸…”梅怜奴摸着右边脸上的道道缝隙和缝隙里的红肉,眼珠蓦地凸出,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看着梅怜奴一半菩萨一半鬼魅的脸,孟景灏也惊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来人,去叫大夫。”

“破了、破了…”梅怜宝使劲甩手,仿佛能把那一瞬接触梅怜奴的皮肤裂开的触感甩掉似的,“那是脸啊,不是纸。”

“没事,别怕。”孟景灏赶紧用袖子给梅怜宝擦手。

彼时,机灵的太监已捧了一盆清水来。

“洗洗就干净了。”孟景灏一边安抚一边亲自给梅怜宝洗手。

——————

这是一座荒殿,殿里住着没人奉养的老宫嬷。

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阳光射了进来,光柱里有粉尘舞动。

殿内,一个花白了头发的老宫嬷跪在一尊泥胎佛祖前,敲着木鱼,捻着佛珠,默声诵经。

脚步声走近了,老宫嬷也没什么反应。

拄着龙头拐杖的秦国公故作咳嗽了一声。

木鱼声停了一瞬,老宫嬷又敲了起来,“不知秦国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声音沧桑粗嘎,仿佛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他回来了。”秦国公道。

老宫嬷冷笑,“没头没尾一句话拿来消遣奴婢不成?”

秦国公又道:“君文竹,你的老爷,他回来复仇了。”

“你再说一遍?”

木鱼掉落,佛珠掐断,老宫嬷激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抓着秦国公的手就急躁摇晃,晃的秦国公摇摇欲坠。

“别晃我,要摔了。”秦国公重重一敲龙头拐杖,呵退老宫嬷。

“你没听错,是君文竹,你老爷当年并没有死,圣祖放了他一马。现在,告诉我,他有没有来联系你?”

老宫嬷却再也听不进去别的话,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公主,您听见了吗,老爷没死,老爷没死,那公子呢?公子可还好?”

老宫嬷满眼希冀的望着秦国公。

“君子行死了很久了,我亲手埋的。”看着老宫嬷的神情,秦国公摇了摇头,看来君子竹没来联系琼玉。

“死了…”老宫嬷喃喃,少顷愤恨的瞪着秦国公,一指殿门,“滚,叛徒!”

秦国公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

普通大夫根本看不出梅怜奴得了什么病或中了什么毒,孟景灏当夜就带着梅怜宝、梅怜奴收拾东西赶回太子府。

深夜回府,并没有惊动太子妃,但太子妃身为主母,自是第一个知道的,她想着,既然太子不想惊动她们,那就明儿一早再迎接吧。

然而,这一夜就再也没了睡意。

深夜回府,定然是有事发生了,而太子却把梅怜宝留在身边,这让太子妃心生不安。

晨曦才落上飞檐屋角的时候,太子妃就领着珏哥儿,召齐诸女来暮云斋请安,却被堵在了紧闭的院门口。

梅兰生板着脸道:“太子有令,不让进,太子妃请回。”

林侧妃打了个哈欠,“太子妃,那妾就先回去了。”

虞侧妃望了眼紧闭的院门,亦道:“我与你同回。”

太子妃僵在廊庑上,力持镇定,转过身笑对剩下的妃妾,“你们若有事的也回去吧,本宫在此静候殿下。”

“婢妾陪着太子妃。”魏夫人温婉一笑,“宝夫人爱宠正隆,想来还没起吧。”

被降了位分,现在已是侍妾的文夫人凑到太子妃面前,小声谏言,“回府都不给您请安,宝夫人太嚣张了,长此以往,她还能把您放在眼里吗?”

太子妃似笑非笑的看着文侍妾,“位分被降了,也把你的脑子降傻了吧,本宫也是你能拿着当枪使的?滚!”

文侍妾被骂的没脸,讪讪退到人后。

魏夫人斜了斜嘴,微露蔑态。

珏哥儿往前跨了一步,“梅兰生,你果真不让?”

梅兰生恭敬一拱手道:“回禀皇孙,非是奴婢不让,奴婢只是听命行事。”

“我知道了。”珏哥儿背手在后,肃然的脸扭了扭,忽然对着门就大声喊道:“父亲,珏哥儿来给您请安了,请开门。”

梅兰生微张了张嘴又闭上,肃正的站在门口。

太子妃叹息,上前捂住了珏哥儿的嘴。

此时,院门开了,张顺德笑着恭请,“太子让您进来,别个小主就请回吧。”

魏夫人咬了咬唇,甩帕便走。

其他人一看,也都不甘心的走了。

厅堂里汇集了四个太医,正围坐在一起商讨着什么,孟景灏则坐在上首喝茶。

太子妃一进来就惊诧了一下,忙行礼问安。

“起来吧。既来了就进去看看吧,看看你向着的人是个什么怪物。珏哥儿就不用去了,别吓着他。”

“父亲,梅夫人怎么了?梅夫人救儿子一命,儿子要去看她。”珏哥儿倔强的道。

“…罢了,你去吧。”孟景灏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手,起身道:“你们可得出什么结果?”

一个太医起身拱手道:“回禀太子殿下,臣等商议了一下,像是毒物所致,然而是何种毒|药,臣等却是闻所未闻。”

彼时,寝房内传来梅怜奴凄厉的惨叫声。

“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