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看着脸上流着花汁一样的液体,蜷缩着满床打滚的梅怜奴,吓了一大跳,“她这是得了什么病?”

守着梅怜奴,双眼惊惧的梅怜宝没吱声。

太子妃不愉,就问守在旁边的蓝玉:“你说。”

蓝玉上前一步,行礼后道:“太医说像是中毒了。”

“谁下的毒?”太子妃眼神瞥向梅怜宝。

蓝玉摇了摇头。

“宝夫人!”太子妃呵斥。

珏哥儿却瞧着梅夫人可怜,趴到床褥上喊梅怜奴,“梅夫人你还好吗?”

梅怜奴疼的满脸是汗,却咬住唇,抠着被褥,眼珠往外凸起,赫赫的阴笑,“忍过去就好了,忍过去我的脸就美了,倾城绝色,等着佛祖给我命令,我不是弃子,我很有用。”

“梅夫人?”见梅怜奴还是不回应他,珏哥儿扭头看向梅怜宝,像是看一个恶毒的女人,“宝夫人,是你吗,你把梅夫人害成这样的?”

梅怜宝惨白着脸看珏哥儿,依旧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梅怜奴一骨碌爬起,双手掐住珏哥儿的脖子,狰狞着脸,赫赫怪笑,死命的掐。

“珏哥儿!”太子妃吓死了,趔趄一步扑上去救。

梅怜宝快了一步,去捶打梅怜奴的手,可越是捶打梅怜奴掐的越紧,珏哥儿被掐的脸色紫涨,舌头往外伸。

梅怜宝灵光一闪,忽的作势要抓她的脸,梅怜奴下意识的往后躲,护住自己的头脸。

太子妃一把把珏哥儿搂到怀里,“我的儿,你吓死母妃了。”

珏哥儿咳嗽出声,捂住自己的脖子,惊骇的看着往下淌粉艳血液的梅怜奴。

梅怜奴却凸着眼睛,指着梅怜宝,疯疯癫癫的道:“太子妃,你看,是她掐的小皇孙,她要谋杀小皇孙,你快杀了她,快啊!”

太子妃张大了嘴。

见太子妃不动,梅怜奴又扑上来要掐梅怜宝,梅怜宝退后躲开了。

梅怜奴摔挂在床沿,指着梅怜宝阴毒的咒骂,“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就有用了,我就是一颗好棋子,你那么骄横,我那么乖巧,我才是最好的棋子!”

“啊——我不是弃子!”

“咕咚”一声,梅怜奴摔下床来,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来滚去,“疼,我好疼…”

梅怜奴流着粉艳血泪,向梅怜宝伸手求救,“七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

第86章 欲盖弥彰

“七姐姐,我疼。”梅怜奴爬向梅怜宝,那脸像是有无形的火在烧,从额头开始,一点一点的出现熔化、坍塌的斑块。

之前梅怜奴也凄厉的惨叫过,一开始孟景灏没在意,当太子妃惊惧的喊珏哥儿的名字时,孟景灏才冲进来,见珏哥儿无事,而梅怜奴要爬向梅怜宝,他立即将梅怜宝拉向自己身后,对捂住珏哥儿眼睛的太子妃道:“带着珏哥儿离开暮云斋。”

太子妃慌白着脸点头,抱起也吓的不轻的珏哥儿就走。

“七姐姐,你救救阿奴。”梅怜奴疼的爬不动,侧躺在地上,依旧将手伸向梅怜宝。

“殿下,你出去,我想和她说说话,送她最后一程。”不等孟景灏回答,梅怜宝就开始推孟景灏,“出去。”

梅怜宝的桃花眸通红。

孟景灏看向红泪滴下都将毡毯烧的冒烟的梅怜奴,又看向梅怜宝,无声拒绝。

双腿立地,梅怜宝根本推不动他分毫。

梅怜宝红着眼睛瞪了孟景灏一会儿,遂即放弃,在梅怜奴身边蹲下,瞪大眼睛看着她,她想要得意的笑,想要得意的说:梅怜奴,你终于也跟我一样没有好下场了,我原以为我被千刀万剐已经很惨了,可没想到你比我还惨。

可是她的嗓子眼里像是堵了金珠,令她窒息,令她痛苦。

“原来,你也没得好下场。”梅怜宝努力将唇角上扬,做出笑的样子来,可却流出了泪。

“七姐姐,救救我。我、我要天仙丸。”

半个额头塌陷了下去,梅怜奴的脸缺了一小半,梅怜宝戳她一指头,嬉笑一声,“你呀,丑死了,有点小时候的样子了。从什么时候被人利用做弃子的呢,从你不再让我给你洗脸,用头发和污秽掩盖的时候就开始了吧,原来那么那么早就开始了吗?”

看到了梅怜奴的结局,结局之前的种种怪异之处就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我真傻,竟然相信女大十八变。可谁让我长的这么倾城绝艳呢,咱们同一个亲爹,你长好看了,也不错啊,阿奴,你说是不是?”

“去找啊…”梅怜奴哀求的看着梅怜宝,此刻,她的眉骨也坍塌了,弯弯的眉毛扭曲的像蚯蚓似的。

“我没有这么阴毒的药,更找不到,你死心吧,就等着去死吧。”梅怜宝歪歪头,笑看梅怜奴。

孟景灏觉得梅怜宝的情态不对,一颗心跟着揪起。

“疼,好疼…”梅怜奴伸手抓向自己的头顶,抓了一手的软烂,花汁似的液体从她的手指缝里沁了出来。

“啊——”

梅怜奴惨叫,惨叫后,桀桀的怪笑,笑罢又哭,她的泪是红粉之色。

“杀了我,七姐姐求你杀了我。”梅怜奴凸着眼珠,将脖子挣出青筋来才堪堪抬起头。

“杀了我…”

实在不忍梅怜奴的痛苦惨象,孟景灏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剑出鞘,孟景灏看向梅怜宝,“让她死吧。”

梅怜宝抹了下眼睛,站起来,握住剑柄,“我来。”

孟景灏惊怔。

“我来。”梅怜宝昂起头和孟景灏对视,眸色坚决幽冷。

孟景灏禁不住松了手。

梅怜宝双手合攥剑柄,剑尖对准梅怜奴的心窝,梅怜宝盯着梅怜奴的眼睛,眸色浮沉幽艳,“阿奴,今生,你我恩怨两消。”

话落,剑落,一剑刺穿梅怜奴的心窝。

梅怜奴感激的看了梅怜宝一眼,竟是笑了,她的手伸向半空的某处,喃喃道:“佛祖,你来接我了…”

她的眼睛里有光,一霎绽放,一霎泯灭,终归死灰。

梅怜宝松开剑,蓦地跑了出去。

“阿宝?!”孟景灏紧跟着追了上去。

——

昭和郡王府。

一张长条案几上摆放了这个时令几乎所有的花卉,有白山茶,有紫丁香,有四季海棠,还有嫩黄的迎春。

一个年轻女子,梳着松散的发髻,只用一支白玉簪固定,她上身穿的是白绢春衫外罩一件素青褙子,下面是一条绣着君子兰的白绫裙,容颜带着病态,气质清寒。

此刻,她正挑剪花枝,围着一个玉瓶插花。

六皇子兴冲冲的走了进来,“素萝,你的主意太好了,太子果真上了折子弹劾蔡则。”

素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将一支海棠插|进了瓶子。

“素萝,你平时穿的素淡,但也过得去,可今日你怎么穿的像是孝服。”六皇子略有不满。

“你不喜欢,我呆会儿就换了去。”素萝纵容的一笑。

六皇子忙笑着夸赞,“素萝穿什么都好看,就这么着吧,别折腾了,你的病才见好了些。”

素萝点点头,道:“待太子扳倒了蔡则,太子和四皇子反目成仇之期就不远了,离着你的目标又近了一步,景洹,你高兴吗?”

“高兴。”六皇子一把抱起素萝,激动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素萝笑着道:“快放我下来,头晕的很。”

“素萝,我能得到你真是三生有幸。素萝,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六皇子将素萝放下地,握着她的双手,情深款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素萝靠向六皇子的怀里,淡淡一叹,张口道:“景洹,你该娶妻了。”

“不娶。”六皇子毫不犹豫的道。

“不要自欺欺人了,难道你不想要皇位了吗?”素萝从六皇子怀里抬起头,为他理了理衣襟,“早娶晚娶都是要娶的,我为你选定了几位贵女,你挑一挑吧。”

六皇子蓦地抱紧素萝,满面歉疚,喃喃低语,“素萝,你真好。”

——

秋夕斋。孟景灏被关在了房门之外。

“阿宝,开门。”

梅怜宝置若罔闻。

敲了半响儿,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孟景灏心里发慌,心里一狠,后退了一步,一脚踹向房门。

“咣当”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孟景灏闯了进来,就见梅怜宝双臂抱膝坐在床下的脚踏上,双眸无神,仿佛一具无魂的肉壳。

孟景灏放缓了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环臂抱住她,“阿宝,你在想什么?”

“梅怜奴死了…我又了了一桩心事…”梅怜宝喃喃道。

孟景灏心里觉得很慌,就将梅怜宝紧紧锁在怀里,“那你还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孤为你实现。”

“杀蔡则。”梅怜宝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她主动搂着孟景灏的脖子,噌弄着,讨好着,“章哥哥,你能为我实现吗?”

“好,孤答应你。”终于又像个人样儿了,孟景灏悬着的心放下,一口应了。

梅怜宝就不再说话,身子贴着孟景灏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缓缓道:“章哥哥,我有点冷,你抱紧我。”

孟景灏就为她调整了个姿势,让她整个儿像是窝在他的怀里的,“这样还冷吗?”

“不冷了。”

在这她朝思梦想的怀里,总是那么容易困倦。

梅怜宝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脖颈,慢慢的,慢慢的就陷入了沉睡。

孟景灏低头看着她的睡颜,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羽影,此时的她就像个安静纯挚的孩子,不复睁眼时,那般的靡艳耀眼。

他轻轻的佛弄她的睫毛,逗弄着玩,从心里发出笑声来。

想道:原来不克制自己的喜恶,随着心去喜爱一个女子,是这么的畅快。

抱着梅怜宝,趁着她熟睡,玩了会儿睫毛,又去玩她纤嫩细长的手指,玩完手指又去玩她的头发,就这么稀罕了半响儿,也纵着自己的心放肆了片刻,孟景灏叹息一声,小心的把梅怜宝放到床榻上,给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先是檀郎,再是天仙丸,君氏祖孙太危险了,既然他们是复仇而来,他就不得不将此事告知父皇了,希望父皇也有所防范。

——

乾清宫,长平帝坐在炕上批改折子,孟景灏跪在地上将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而秦国公被特赐了一张靠背四脚椅坐在一旁。

“说完了?”长平帝放下朱笔,转头看向孟景灏。

听长平帝的语气,竟是完全的不以为意,孟景灏微愕,但还是拱手道:“是的,父皇,请父皇下旨缉拿。”

“只因为寒山圆悟大师种出了白玉梅,秦国公就怀疑大师是君文竹?”

秦国公点头,坚定的道:“这世上唯有君文竹种的出白玉梅。”

长平帝嗤之以鼻,拍了拍巴掌,玉莲生就走了进来。

“把朕花房里的那盆白玉梅搬来。”

孟景灏和秦国公相视一对看,皆讶然。

片刻,一个太监抱了一盆梅花进来,长平帝就道:“送到秦国公眼跟前,让秦国公细细的看。”

秦国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一盆白玉梅。

“这种梅花早几年朕的花房就栽种出来了,老国公还说什么,这世上唯有君文竹种的出来,可真是笑话。”长平帝看看秦国公,再看看孟景灏,微露讽意,“还有,大师早和朕说过,他察觉乐平为情障所迷,怕他走火入魔,故先带着乐平入山苦修去了,可不像你们说的,他们畏罪潜逃了。太子,乐平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简直欲盖弥彰!

长平帝冷冷的想,也对,他连自己的女人都能利用,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呢。

若说之前长平帝对孟景灏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已经肯定了,孟景灏已经不满足做太子了,枫叶山叛乱,蒋潜之死,老大之死和他都脱不了关系。

第87章 我贪,我执

从乾清宫出来,孟景灏搀着秦国公走在青砖宫道上,一时祖孙二人都静默不言。

孟景灏肃容阴郁,秦国公的背比来时佝偻的更厉害了些。

“父皇有废我之心。”抛却了那代表了天下第二人的自称,望着长长的宫道,孟景灏冷声道。

“不要轻举妄动。”老国公将手搭向孟景灏的手背,重重按下。

“此番,我完全能够理解,为何大哥要铤而走险,发动叛乱了。外祖父,我心里此刻很煎熬。父皇疑心之重,比我想的有过之无不及。”

老国公看了一眼孟景灏的脸庞,轻轻叹气,“你父皇非嫡非长非贤,资质平庸,他心里卑微着呢,可他是皇帝,越是卑微越是疑心别人瞧不起他,他越是要用手里的权利压服众人。”

孟景灏抿唇不语,望着宫门,眸色深沉。

乾清宫内,长平帝吃了块芝麻糕,捧着热茶,面色不愉。

彼时,玉莲生已在炕桌上摆好了棋盘,并黑白两盒棋子。

“你也坐,陪朕下盘棋。”长平帝道。

玉莲生应是,在炕上坐了半个屁股。

主仆下起棋来,但玉莲生发现长平帝根本就心不在焉,故此默默的看棋盘,并不吱声。

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长平帝微露志得意满,太子虽轻易废不掉,却也不是不能废,只要稍动脑筋便可,他为帝王,他才是执棋人,诸多棋子,随他摆布。

“太子禀报的事情你也听见了,你觉得君文竹真的没死吗?”

“奴婢不敢妄议。”

“即便真的没死,凭他们祖孙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君家军,在那场宫廷政变里就被父皇屠戮干净了。还有秦国公说的那种毒|药,朕信有,可那又如何,鬼蜮伎俩,还能颠覆得了我大胤江山?笑话。不过是太子联合了秦国公绞尽脑汁把脏水泼给乐平,欲盖弥彰罢了,朕剥夺了太子的政权、军权,太子一党着急了。”

长平帝将黑子一扔,命令道:“传雍亲王。”

春雨濛濛,烟笼长空。

梅怜宝站在灵堂的门槛上,望着擎着一柄紫竹伞,缓步而来的梅怜菱,道:“四姐姐,你又是第一个来祭奠的。”

梅怜菱将伞交给一旁的婢女,越过梅怜宝,现在牌位前上了一炷香,这才返回来道:“这次来晚了,不过我是故意的,梅怜奴和三儿不一样,我和梅怜奴什么情分都没有。倒是你,原来最重姐妹之情的是你。先是为三儿办了灵堂,现在又为了梅怜奴办。”

望着被细雨冲刷后,越见青翠的花木,梅怜宝风轻云淡的道:“举手之劳罢了,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恩仇怨怒,都在她们死后消散了,我不想带着任何遗憾或者仇恨去往下一世,这是梅怜宝的最后一世。”

梅怜菱看着梅怜宝,倏忽一笑,“小七长大了。”

“长大了。”梅怜宝也笑,姐妹两人,一个明艳云轻,一个人淡如菊,两种风情,点缀着这湿漉漉的雨天。

“四姐姐,我突然明白,不论你处于怎样的境地,你都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在逆境里求生,在顺境里安然,不怨不恨,不贪不执,花开自在,你这样很好。”

“你既看的明白,为何不去做?”梅怜菱道。

“我?我贪,我执,注定做不了你。”

此时,梅怜荟身边的嬷嬷来了,是个面善的长相。

“给夫人们请安。”嬷嬷是个嘴甜的,不问是什么位分,都敬称为夫人准没错。

“起来吧。大姐姐不来了对吗?”梅怜宝道。

“我们荟夫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怕冲撞了,就不来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梅怜宝道。

这嬷嬷告罪一声,擎着纸伞走了。

走了嬷嬷,来了梅怜芷,这次再见,她的脸色更凄苦愁闷了。

“太子这些日子逮着老太爷参奏,老太爷气的了不得,听闻又是你邀请我,死活不让我来,我求了好久才能出门,却也只能呆一会儿。”

蓝玉领着婢女搬了三个绣墩来放在廊庑上,三姐妹依次坐了。

“可我想出来,不为了祭奠梅怜奴,她没那个福气,只为了能喘口气。”梅怜芷抹着眼泪道。

抬起的手臂,春衫下滑,露出胳膊上尤带着血丝的鞭痕。

梅怜菱叹息为她拭泪,梅怜宝不以为奇。

“蔡则用处子精血炼长生丹的事情,你可知道了?”梅怜宝道。

“昨儿他发脾气,我偷听见了,吓个半死。老畜生。”在太子的别院里,梅怜芷压抑不住心里的怨恨,破口大骂,“那老畜生有病,还病的不轻,我从不敢和他一个床榻上睡觉,我怕睡熟了,半夜他把我掐死。他是战场上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人,从来都是枕戈待旦,以前还有人给他守夜,到后来他发病杀了五六个婢女,就再也没人敢了,宁死都不去。”

彼时又有人来,是梅严德身边的管事,“给三位姑奶奶请安。”

“说。”梅怜宝道。

“老爷忙着点货,不得空,让小的给七姑奶奶带句话,梅怜奴和咱们梅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必为她伤心,让七姑奶奶早些回太子府伺候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