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缓步进了屋子,透明的琉璃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浅粉色的,于是就又多了一层梦幻,榻上铺着锦烟竹席,权珮侧身坐着正在低头翻书,胤禛轻咳了一声:“在看什么书?”

略顿了顿才听得权珮道:“史记。”

于是胤禛便又坐到了权珮身侧,胳膊肘放在雕漆的海棠填花几上:“虽说喜欢看书,但也应该注意眼睛。”

没听的权珮回答,便又有些摸不着,于是又道:“总是给那几个格格做那么多好衣裳做什么?我听得今儿早上你又叫人做衣裳了,有那银子你给自己也多置办些东西......”

他说着转头看权珮的神情,却见权珮正全神贯注的看书,才想起权珮看书不喜欢被人打搅,但也很难被外界干扰,他便挫败的长出了一口气,只安静的坐着,想等的权珮愿意开口说话了他在说几句,瞧瞧权珮是不是生气了.......

二阿哥是有些咳嗽,只是不大要紧,出去的丫头又回来了,却并没有见到胤禛的影子,武若曦的垂了眼,给二阿哥掖着被子:“爷不肯来么?”

“奴婢还什么都没说,就被主子爷赶走了。”

瞧着王爷冷面冷心的样子,却好似总有些怕福晋的样子,福晋就是一句话也不说,也能叫王爷变了脸色,听说外头的人都挺怕王爷的,就是她见到王爷一挑眉头都觉得心里一跳,怎么偏偏就被福晋治的服服帖帖?她叹息了一声,又喂二阿哥喝了几口清水,想来孩子也没什么大事,吃几贴药很快就能好了......

走过了开始最艰难的部分,现在开始慢慢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不用太过费心也能正常运作,文有青先生武有清觉,作为一个刻板严厉又冷面的实力派皇子胤禛被大多数人所敬畏,他只肖操心前朝,后院的事情从来不过问,却比别人家的后宅更加安宁和谐,三十七年李氏生三阿哥,三十八年宋氏生三格格,纳兰明月生四阿哥,每个孩子都健康茁壮,丝毫不用胤禛担心子嗣的问题,很久后胤禛想,这是大抵是他人生中最安逸惬意的一段日子........

“大嫂没了,大哥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整日的喝酒......”

胤禛和权珮对面而坐,一旁站着五岁的弘谦正用小钳子给两人夹核桃。

权珮用手捏了一块:“大嫂为了那孩子也算是呕心沥血了,只到底还是圆了心愿,比太子妃好一些......”

太子妃自三十六年生下个小格格之后在没有动静,也有人悄悄的传,说是太子妃已经不能生了,皇子福晋里面也还有个不大顺意的人,便是八福晋,至今也没孩子,只是他们家的情形更特殊一些,八阿哥没有什么通房侍妾,所以至今无子,叫权珮又想起那一杯浊酒。八福晋到也是个能撑得住的,自己没有孩子,也不叫八阿哥纳妾,把个妒妇的名声背了个实在。

说起来都不容易,五福晋也没孩子。

弘谦剥完了核桃用帕子擦了手,就坐在了权珮下首的椅子上,他生的比别的孩子高些,又因为自小就骑马射箭所以显得有力健康,看着到是六七岁的样子,一张跟胤禛相似的面颊上还带着稚气,大人说话他便睁着黑亮的眼安静的听着。

“等到跟皇上南巡回来,就叫弘谦单独住个院子吧.......”

听到说起自己,弘谦就看向了胤禛。

胤禛点头:“这事情你说了算。”又对弘谦道:“这次南巡你和你额娘都跟着阿玛一起去。”

弘谦便认真的问:“没有别人么?大姐和弟弟妹妹们都不去?”

“弟弟们太小,女孩子家身子娇贵到都不好出门,就只带你。”

弘谦脸上就露出个浅浅的笑意:“谢阿玛!”不免露着雀跃,可见还是很期待外出的。

连权珮脸上都露出了笑意,母子两瞧着竟出奇的相似,自鸣钟响了十下,弘谦便站了起来:“儿子该去读书了。”

说着行了礼,迈着沉稳的脚步走了出去。

“弘谦年纪不大,做事到自律,瞧着是个小男子汉了!”弘谦出去,胤禛才同权珮感慨,权珮捏了块弘谦夹好的核桃塞到胤禛嘴边:“到底是这核桃管用。”

胤禛一张嘴,几乎将权珮的手指头都吃了下去,叫权珮弯起眼睛,露着出一点白细的牙齿,瞧着格外清新明媚。

早起请安,权珮的屋子里光孩子大大小小也有七个,但都规规矩矩一丝都不乱,偶尔也有几句童言童语,却只显得气氛松快活泼,二格格一笑就露着个酒窝,指着三阿哥同权珮说话:“......昨儿想吃我的糕点,又不敢跟我说,偷偷吃了一口叫我瞧见,还不承认,只是嘴上明明就沾着点心渣子,以为我看不见么!”

三阿哥就委屈起来,只是却不敢像在自己屋子里一般哭闹,偷偷瞧着上首的嫡母,好似并不见什么不悦,才吸了吸鼻子:“只吃了一口么.......”

逗得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大格格都抿嘴笑起来。

权珮笑着吩咐:“把咱们这的点心给三阿哥装一盒子,别委屈了孩子。”

于是大家便都一笑,李氏将三阿哥揽进怀里,又摸了摸女儿的脊背,疼爱之意溢于言表。

因瞧着这个月的帐上有不少余钱,权珮就叫拿来给几个孩子都做衣裳:“一会叫人将新料子给你们送过去,给几个孩子挑着做几身新衣裳,还有大格格和二格格首饰也要打出来几套像样的了。”

不管胤禛是不是时时光顾她们的屋子,但人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因为福晋管着后院,日常一应穿戴都极尽奢华,任何人都没有亏待,又不敢随意向别人使手段,日子安逸的叫人发懒,连几个孩子的关系都格外的和谐。

吃了饭,大格格和二格格被李氏带着学针线,弘谦和二阿哥去了书房上学,宋氏和纳兰明月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顾,各人有各人的事要做,处处都一团和气。

又有康亲王福晋叫人送来的一大筐贡橘,酸酸甜甜很可口,又有西洋孩子的玩具,给锦绣园和瑞院都分了些过去,叫几个孩子又高兴了一次。

就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日子或许要过到老,偶尔也觉得烦躁,只是回头在想,这样的日子是何等的难能可贵,这种没有伤痛没有仇恨的日子根本可遇不可求......

“佛尔衮又骚扰福晋了?”

听得胤禛淡淡的问,清觉回道:“是,福晋去天香阁遇上了佛尔衮,福晋叫人打了佛尔衮一顿,又叫巡城兵马司的人,说有个不知好歹的登徒子,巡城兵马司的人闭着眼将人扣了,等着福晋走才放了人......”

权珮对佛尔衮果真是见一次打一次,只是胤禛的眼却有些冷:“这个佛尔衮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想娶福晋的表妹?叫人打折了腿在说!”

暗卫已经运作了起来,也办了几件事,或者公事或者私事。

胤禛吩咐,清觉答应道:“奴才明白!”

纯亲王世子福晋董鄂氏瞧着儿子被打的伤还没好,不免又愤慨起来:“这个四福晋下手也太重了,我就不信她不认识你,不过都是借口!”

四福晋自然是认得他的,但佛尔衮却不好开口,不然又牵扯出以前,他不耐烦的想挥手叫董鄂氏走却牵动了手上的伤,疼的吸了一口气,于是越发叫董鄂氏哭的大声起来:“这可怎么办呀!真是要了我的命呀!”

佛尔衮烦躁的闭上眼,眼前却总是浮现出那个浅淡慵懒的面容,于是又越发烦躁,大声道:“行了!”

董鄂氏吓了一跳,眼泪也噎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过度,写了好长时间,多番思考,还是决定这样写,希望大家还能接受。

第五十八章

圣驾南巡,途径苏州城暂驻。

水绿撒花烟罗衫,象牙白百花曳地裙,脑后的乌发绾成圆髻,簪着一朵还吐着露珠的玉兰花,推开窗户,冰蓝色的纱幔轻轻晃动,这曼妙的身姿便微微探出头,白皙修长的脖颈好似优雅的白天鹅,洁白细腻的脸颊上远山一般的眉目透着和这江南雾蒙蒙的清晨一般优雅美好的笑意,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便转头看。

窗外是远远近近的河流、白墙、青瓦,眼前的女子好似才从画中走出一般,叫胤禛微微晃神,微垂了垂眼,叫了一声:“权珮......”

“......不是说想出去走走么,我叫人备了马车,去沧浪亭和狮子园看看,在去松鹤楼尝尝松鼠桂鱼、响油鳝糊、蟹粉蹄筋.......都是苏州的招牌菜,等回来就划船,从后面的水道里回来,怎么样?”

胤禛这样说,瞧着权珮的眼亮起来,于是自己也便有了笑意,接过丫头手里的蜀锦披风给权珮系上,牵着权珮的手下了楼。

一同出来的五福晋正得了一副上好的苏绣想找权珮瞧瞧,只是瞧见胤禛和权珮的身影便泛起了酸意,站在原地在不肯向前,瞧见两人越走越远,才翻了个白眼往回走,想去找三福晋。

太后才刚刚起来,德妃宜妃几个跟着一起出来的妃子侍候在跟前,九公主捧着一大束新折的花插在双耳琉璃瓶里,听见里头隐隐的说话声。

“哀家是舍不得叫九儿嫁到蒙古去的,所以替她选了个好人家.......”

接着便是德妃感恩戴德的声音:“......若没您可怎么办呀!”

宫女打起帘子看见她叫了一声九公主,里面的说话声便戛然而止,叫九公主有些恍惚,不知道为她挑选的是哪一家?里头便又说起了别的话:“听说太子瞧着身子不大妥帖,不知道要紧不......”

她进去行了礼:“......四哥一大早带着四嫂出去了,留着弘谦在,我过去帮着看看。”

太后便微微笑起来:“出去了?到底是年轻人,也有精神,那你便过去瞧瞧......”

园子里十四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已经闹起了跟着的弘谦,十四扯着弘谦道:“你跟你额娘一定学了不少本事,你得给我们露一手!”

弘谦便诚实的道:“只是偶尔骑马射箭而已,并没有十四叔说的厉害。”

九阿哥挑着眼:“探花郎纳兰延出还是他师傅呢,学问上肯定也厉害!”

于是便有人眼里闪着羡慕的光。

九公主微皱了皱眉头呵斥:“老九,你们几个欺负弘谦?!”

九阿哥吓的打了个突,瞧见是九公主,堆了一脸的笑意:“哪里,是想着弘谦一个人孤单,想帮四嫂给照看照看。”

九公主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十四,牵着弘谦朝着九阿哥道:“就是这么帮照顾的?小心四嫂回来我告诉四嫂,瞧有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九阿哥便嚷嚷起来:“十四十五都有份,怎么偏就只说我?!”

“你多大了?今年就该娶媳妇了,还跟几个孩子闹!”

九阿哥白皙的脸颊上爬满了红云,十四几个不厚道的大笑起来,九阿哥愤愤的出了一口气:“笑什么?!不都迟早要娶媳妇!”于是连九公主都笑起来,摸了摸身旁弘谦的脑袋:“他们若在欺负你就跟姑姑说,瞧我饶了哪个!”

弘谦抿嘴一笑,将手里的弹弓往袖子里藏了藏......

“一会晌午皇阿玛身边还有事,我就不能陪你,现在先回去,等到下晌午在想出来就带着弘谦一去出来在近处走走.....”

临江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得极远,权珮收回目光笑着道:“你忙,我带着弘谦四处走走。”

小二已经将要带回去给弘谦的吃食装好,递给了一旁侍候的丫头,权珮轻弹了弹衣裳的褶皱起了身:“那便回吧,不知道坐乌篷船又是什么样的滋味?”

胤禛便也一同起了身。

粼粼的清水两岸都是人家,偶尔也有客船从旁经过,传来软糯的吴语,就连笑声似乎都透着轻软,低低的好似哗哗的水声,权珮坐在船头笑着同胤禛道:“苏州地界多美女,爷难道没有瞧见中意的?”

胤禛到好笑起来:“你到听着好似比我还急切一般。”

“家里有个说吴语的,会昆曲的不知道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胤禛难得畅快的一笑:“你呀!......”

一旁又有客船经过,却比别家的显得安静,权珮垂头瞧着水里偶尔露出来的鱼儿,想要伸手摸摸,只是瞧见水里的影子却猛然变了脸色,她忽的撩起清水向对面泼了过去,于是那手中握箭的壮汉下意识的躲闪,箭头就偏向了一旁扎在了船舷上。

权珮快退了几步同胤禛进了船舱,外头的佩剑的清觉护住了舱口。

胤禛喘了一口粗气,转头瞧见权珮猫着身子漆黑的眼里只有警觉,并没有丝毫的惊慌,他便不自觉地挺了挺脊背,握住权珮的手。

又有箭射向了船上,划船的船夫跳到河里逃走,对面的船向后撤去然后猛的撞了上来,直接撞翻了船。

漫无边际的水忽的淹没了所有的感官,权珮只知道下意识的护住肚子,模模糊糊的只看见个人影向她游来,她又挣扎了几下,剧痛从背上传来,连四周围的水都成了红色,前世今生无数的人影忽的都涌进她的脑子里,甚至根本不及思索是不是即将要死了,只是觉得孤独悲哀,不知该何去何从.......

巨大的悲哀忽的笼罩住了这座皇上下榻的园林,有佩刀的侍卫频繁的巡视,背着衣箱的大夫都聚集在了一处,三福晋一转头瞧见湿漉漉的胤禛僵直的立在屋里,眼神空洞的看着床上躺着的毫无生机的女子,只觉得酸涩起来,轻声道:“四弟换身干净的衣裳去,别等权珮好了你又生病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她走水路的。”他便又这样不断的重复。

德妃用帕子掩了嘴:“哪个挨千刀的做下了这样的事?!”说着又成了低叹,九公主领着弘谦去了外头的屋子,自己怔怔的坐在窗前出神,刀口没有致命,但四嫂竟然还有身孕,又被水淹过,性命危在旦夕,她瞧着身旁白着一张脸的弘谦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心疼:“你莫怕,什么时候只要有九姑姑在,就没人敢欺负你......”

弘谦抿了抿嘴,牵着九公主的手:“我怕.....”

外头的三阿哥皱眉听了侍卫的汇报,忙又报给了康熙:“人当时就捉住了,是反清复明的民间组织.....”

“反清复明?!他们怎么就知道那上头的是皇子和皇子福晋?查!在查!”康熙暴躁的低吼着,三阿哥脸上的哀伤便更重:“四福晋竟然还有身孕....所以更棘手.....”

康熙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好似宣泄一般,没有言语却叫气氛更沉重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权珮还是昏迷不醒,没人说得上来她会是生还是死,只能等待,于是便也就是无尽的煎熬。

胤禛不肯换衣裳,直到听见弘谦的哭声眼里才多少有了些亮色,五福晋拉着弘谦在胤禛跟前,三福晋哭着道:“要是权珮醒来瞧见你慢待了弘谦,你瞧瞧她生不生气?!你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孩子,就不怕又有什么歹人浑水摸鱼伤着弘谦?”

胤禛的脸上便有了多余的情绪,忽的上前牵着弘谦:“就叫他跟我一起,寸步不离。”

三福晋又酸涩起来,撇过脸:“去换衣裳,带着弘谦吃了饭在等着权珮醒来。”

胤禛只是机械的做着一些别人嘴里权珮会高兴的事,巨大的担心和哀痛叫他脑子处在了空白中,不知道思索不知道冷暖饥饿,只是叫弘谦紧紧的跟着自己,一眼不见就焦急起来,大声叫着弘谦的名字。

他不愿离开权珮的身边,别人便只好给他在一旁抬了软榻,又不叫弘谦离开他,父子两夜里便偎依的睡在一处,彼此便成了唯一可以带给对方温暖的人,身旁是那个若是失去就好似失去了一切的女子,夜色越深气色越凉,没有经历过便不知道是怎样的刻骨铭心的在意.......

好似是穿过了层层的黑暗,有光亮渐渐的透出,长而卷翘的睫毛好似安静的孤鸟,煽动翅膀的时候又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眨眼之间,沉重的眼皮叫权珮挣扎了许久才将眼渐渐睁开,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眼前便出现了一张熟悉的泪流满面的脸,握着她的手不住的说:“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坐船的.......”

胤禛哭起来的样子像个孩子委屈难过又好似异常的激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叫她觉得自己是块不能失去的珍宝,她不知道为什么眼也有些泛酸,想抬起手摸摸胤禛的面颊,却最终疲软的垂了下来,便只好用沙哑的嗓音虚弱的说着:“不哭了.......”

外头传来了急凑的脚步声,大抵是守着的太医赶了进来,又有欣喜的低声说话声,应该是三福晋几个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窗外的天还有些阴沉,空气中全是湿漉漉的水汽,叫人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进来的太医跪在地上将手搭在了权珮的脉上,胤禛便一眼不错的盯着,好似等着最后的宣判一般......

第五十九章

江南的四月草长莺飞,已经极其温暖,不知何时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开着的窗户外是翠绿的芭蕉树,清冷的气息掠过芭蕉吹进了屋子,丫头慌忙关上窗户,于是屋子里便只剩下沉闷。

“.....四福晋脉象极弱,腹中又还有胎儿,胎儿越大对四福晋的影响也越大,伤势好转的几率便也越小,只能慢慢养着看.......”

胤禛的薄唇抿成了一把锋利的剑:“那不要孩子呢?”

“流掉孩子,四福晋的命也就没了.......”

权珮又昏昏沉沉起来,只来得及摸了摸弘谦的小手就又睡了过去。

屋外的椅子上坐着胤禛、三阿哥五阿哥还有三福晋和五福晋,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空气便越来越湿闷,三阿哥打量着众人先沉重的开了口:“不管怎么说四弟妹已经醒了,太医也没说好不了,只要养的精细自然有好的时候,大家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若有认识的就请过来,总有人会有法子的。”

三福晋微微点头。五阿哥也答应着道:“三哥说的对,四哥你该振作起来,好好想想办法。”

才几日的功夫胤禛消瘦了很多,于是脸颊越发的棱角分明,像一块凌烈的兵器,沉默的时候像一团黑色的墨,压抑又沉重,也只微微点头:“我知道。”

终于能好好说句话,叫众人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也不多打搅,只叫下人侍候着胤禛先歇一会,别熬坏了身子。

圣驾南巡出了这样的大事,江苏巡抚上奏折主动请辞,叫康熙骂了一顿,听说太子也病的沉重,于是便叫了还在京城的索额图过来接太子,优雅的苏州园林里,却好像酝酿着一团随时会爆炸的火药,叫人心惊胆战,便早没了初游时的兴致,到想念起了干燥的四九城。

太后也提不起兴致,对着康熙道:“过几日便回吧......叫老四在留些日子,等老四媳妇的情形稳当了在回京......”

即便在担心,也没道理因为一个儿媳妇耽搁太多的事情:“朕也正是这样打算。”

权珮一觉睡到了傍晚才醒来,雨也早停了,只是觉得屋子里湿漉漉的不爽快,屋子里点着豆粒般的烛火,显得昏暗,权珮才睁开眼,有个温热的手掌就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半响才听得微微松了一口气:“想吃些什么?”

胤禛凑近了小心翼翼的问,权珮虚弱的抿嘴,胤禛立时端了一杯温水,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喂给权珮,见权珮抿嘴不愿喝了,便又放到了一旁,静坐在权珮身边,一眼不错的盯着权珮瞧。

丫头又点了两盏宫灯,屋子里就亮堂了起来,用熏笼将熏的干燥温暖的被子轻轻给权珮换上,带着淡淡的香气的被褥叫权珮多了几分精神,温和的瞧着胤禛:“我有几句话要说.....”

胤禛怕权珮太费力气,便又往权珮跟前凑了凑,将耳朵对着权珮的嘴,确实叫权珮省了很多力气,温热的气息叫胤禛觉得真实却又好似飘渺,细弱的说话声让他想起往日权珮的样子,眼便有些湿润。

“......不论我怎么样,你都要好好活着...”

这话叫胤禛攥紧了拳头,却不敢在此刻跟权珮争执什么,便只有沉默。

“....爷回京后就叫纳兰明月做了侧福晋...纳兰延出将来必有作为...会帮到爷...后宅的事情叫李氏和纳兰明月一块管...别亏待了她们几个...都不容易...为了弘谦...叫如意以侧福晋进门...替我将弘谦养到十岁...十岁后我想弘谦也有能力自保了...爷如果将来并不看好弘谦...请千万留他一条性命在...青先生虽然能耐...但爷还需要一位谋士...”

到底是体力不支,说了几句就喘成了一团。

胤禛微闭了闭眼,将眼里的痛苦全部遮掩才转头看着权珮,温声同她说话:“不要想这么多,等养好了身子在说也不迟。”自己生命垂危却还在为他的将来算计。

权珮伸手握住了胤禛的手:“爷答应我么?”

她的眼还是那样清亮却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焦急,叫胤禛的心好似被万箭穿心一样痛,于是声音越发柔和:“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权珮的眼亮了亮,渐渐又朦胧起来,眼也不大睁的开,没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六月就是选秀,如意也到了年纪。

权珮的情况时好时坏,并不稳定,圣驾回京,胤禛留下,只求了康熙一件事:“今年选秀,请皇阿玛准许费扬古的次女以侧福晋的身份嫁到我的府上......”

康熙微微皱起了眉头。

又听得胤禛好似自言自语一般是说话:“权珮不放心弘谦。”

康熙便叹了一口气:“朕明白了,你媳妇会没事的,你也照应好自己.....”

权珮的情形最终还是传回了京城,叫四爷府上的格格们心中五味陈杂,也说不清是难过还是高兴,只是日子却已经渐渐的透出了跟先前的不大一样的味道,福晋暂时不能回来,做事就要小心起来了,五月的天气明明明媚了起来,孩子们却不能常常聚在一处玩,于是便只好透过窗户瞧着外头渐渐浓绿起来的枝桠期盼嫡母的早日归来......

如意坐在下首,上头坐着皱眉的费扬古还有清减了的觉罗氏,一旁坐着五格和安达拉氏,气氛很沉重,费扬古说出的话叫如意的心突突的直跳。

“你姐姐重伤未愈,不知...生死,求了四爷叫你以侧福晋的身份嫁进郡王府,到底弘谦年纪还小,没有个自己人在旁边照顾她不能放心,所以选秀上只要你不出大问题,必然能过....”

郡王侧福晋,那可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身份地位......

费扬古说了几句又深皱起眉头巴巴的抽起了烟,大女儿叫如意进郡王府虽有担心弘谦的意思,其实也是为了那拉府上筹谋,五格没有入仕,如果跟郡王府的牵扯渐渐淡了,以后那拉府必定要渐渐败落,有个如意在就好像那根线还跟原先一般结实,或许那拉府还有辉煌的一日......

觉罗氏紧盯着如意:“...你以后要是对弘谦好,我跟你阿玛还有你大哥就站在你后头,要是你在郡王府上受了委屈,我便是拼上老命也要为你争一争,你要是对弘谦不好,那就别怪我不认你,即便你做了郡王侧福晋,我也能叫你打回原形!”

权珮未必是有多相信如意,她更相信的是如意身后的觉罗氏。

五格轻咳了一声,缓了缓声音道:“额娘就是这脾气,说话也直,你别太介意。”

如意微抬起眼却并没有从五格脸上看到他对觉罗氏说的话的不认同,她便又垂下眼:“大哥不必说了,额娘的心情我了解,弘谦也是我的亲侄子,我哪有不疼他的道理,就请阿玛额娘还有大哥放心吧,我必定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五格抬眼打量了几眼如意,这个妹妹自小长的就不惹眼,脸颊白皙圆润,五官平平,才智更是一般,进了郡王府,若不是因为有个弘谦后头又有个那拉府,她想要立住脚根本不易。

他又不自主的想起权珮,觉得心疼,那样的才情容貌...只可惜了......

天气暖和,将江南的潮气似乎都驱散掉了很多,权珮消瘦的脸颊上只一双眼还是格外的惹眼,弘谦坐在一旁认真的读着手中的诗经,孩子虽小,只是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瞧着稚气都少了很多。

胤禛弯腰替权珮将身上的毯子向上扯了扯,见她在温暖的太阳下又迷糊了起来,不大一会就睡了过去。

于是弘谦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胤禛。

已经一个多月了,权珮醒着的时候并不多,太医还只说权珮脉象极弱,无法断言能不能长命,权珮不能挪动,胤禛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总是待在这里是不可能的。

他便在行宫旁给权珮置办了一所宅子,下人们都安置妥当,又点了几个暗卫留在权珮身边随时传递消息,又同江苏巡抚吃了一次饭:“...多多照应.....”

好似做了很多,但回头看又觉得什么都没做,便整夜整夜的守在权珮的床边,好像这样才能跟权珮一起的时间更长一些。

明媚鲜艳的辛夷花给五月的江南染上了不一样的亮色,权珮笑瞧着弘谦耍拳,身旁坐着胤禛,低沉的说话:“...等我回的时候,就一并将弘谦带回去了....”说了一半他便有些说不下去,好似觉得这样很残忍。

“弘谦....”

弘谦听得权珮虚弱的喊他,忙小跑到了跟前。

“你跟你阿玛回京么?”

弘谦拒绝的很坚决:“不了!阿玛不再,我留下来照顾额娘!”

权珮眼里便有了欣慰转头对胤禛道:“叫他先留下来吧...等到了时候我会安顿人送他回去的...眼见着就要六月了...爷在这都快要两个月...是时候回去了...不要因为我耽搁太多...不然我会愧疚的....”

到了时候,自然是权珮死的那一日。

胤禛的面庞便像刀刻一样坚硬了起来:“我会时不时来看你的!”

费了这么久的神,权珮又恍惚了起来,眼睛微眯了起来,说话也不大有声音:“叫我在太阳底下多躺一会.....”

话音还余留了几分,人却已经睡了过去,宽大的毛皮躺椅里权珮瘦弱的好似一只流浪的猫儿,疼的胤禛的心都揪了起来,有一瞬间他多想抛掉他身上所有的枷锁一直陪着权珮到她生命的最终,这样至少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