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风扇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严格按照·设计图纸和生产工艺加工就可以了，恰好天气也到了最热的时候，第一批电风扇投入市场，就像久旱的大地遇到细雨，连个水泡都没冒，就消失不见了，回款很快打到财务部，凤娇让人贴了大喜报在厂门口，给工人们打气。
录音机这边，凤娇却没有按老工艺生产，过去那种傻大笨粗的台式双卡双带录音机，价格高款式老旧，早就不流行了，取而代之的，是比较小巧的随身听。
凤娇在市场上，花了一千多买了个当下最流行的爱华随身听，比男人的拳头大一圈，四四方方也没什么看头，挂脖子上沉甸甸的，饶是这样，也不是谁都能生产出来的，不然价格也不会这么离谱，国产的机子比这个大一倍，音质和爱华的没法比，只能卖到一百来块，但也十分抢手，柜台上经常断货。
凤娇随手又买了个国产货，把两个机子摆在办公桌上，召集技术人员，动员大家新产品搞开发：“质量是企业的生命，创新决定企业的寿命，这二者就像人的两条腿，缺一不可。”
总工常西联看看凤娇，又看看桌上的随身听，苦着脸道：“王总，不是我们不想搞开发，主要是没有经费。”
“这个不要担心，你看需要多少钱，写个报告给我，我让财务科拨付。”凤娇很大方地道。
技术部经理张兰停了会儿道：“王总，我们手头没有资料啊，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凤娇很不高兴，一个眼风扫过去：“厂里也给大家订阅了不少的杂志和周刊，另外，需要什么资料，你们也可以去买，怎么就没有任何资料了？谁也不会把现成的设计图纸贴到杂志上，你们要自己钻研。”
技术部门没人出头竞聘，这个张兰还是原来的，看来，他别的本事没有，压制年轻人出头有一手，凤娇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即便一时不好撤了他，但也能把他架空了。
“大家都说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凤娇看看其他技术人员。
有个叫王一帆的，还是实习期间的大学生，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咱们国产的机子噪音大，一个是电机有问题，还有磁头的材料不好。”
“还用你说？”工程师龚书汉白了王一帆一眼，然后对着张兰笑了一下。
这是个靠巴结谄媚混日子的家伙，凤娇愤愤地想，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问：“哦，龚师也发现问题所在了？那你想过怎么解决不？”
龚书汉耸耸肩膀：“咱们的材料和生产工艺都不行，没办法。”
凤娇问王一帆：“你有想过办法不？”
王一帆的脸红红的，还是一副紧张模样，但他却深深呼吸了一下，鼓足勇气道：“我认识高分子研究所的人，咱们能不能和他们联合攻关？”
“能啊，王一帆，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做，你有信心吗？”
王一帆没想到凤娇竟然如此相信他，不由自主地把腰身挺得笔直，声音都响亮起来：“我有信心，王总放心。”
“哼！”王一帆的行为，引来好几双白眼。
凤娇都当作看不见，她已经决定给技术部动大手术，说教什么的，根本没用，也就免了。
“录音机的电机，有人有办法不？”
现场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说话，最后是张兰道：“小电机是黄龙镇电器厂的产品。”
黄龙电器厂是六十年代末从上海迁到西山的三线企业，以前也曾经辉煌过，现在却因为地处贫穷落后的山区，信息不灵，生产的产品也落后于市场要求了。
散会后，凤娇让人发函黄龙电机厂，停止购买他们的产品，并限期三个月，若是能生产出合格产品，两个单位继续合作，若是做不到，今后就各走各的路。
“这三个月，录音机车间就不生产了？”新增设的生产部经理吕良晨忧心忡忡地问凤娇，“电冰箱和电风扇车间都恢复生产了，其他几个辅助车间也都动了起来，这一部分停着，工人们会闹的。”
“是的。”凤娇赞同地点头，“我这就派人到南方采购，暂时先用别人的零件。”
“小电机和磁头都用别人的？”
“嗯。”
“恐怕尺寸没有那么合适的，我们的配套产品也得跟着改。”
“该改就得改。”
“可是，咱们厂的技术力量不足，恐怕…”
“你不用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二天，东源电子厂的大门口，出现一个巨幅海报《悬赏通告》
通告内容，全都是关于东源电子的技术问题的，有关于冰箱噪音、温控头的灵敏度、压缩机的寿命、稳定性、冷媒的防泄漏等问题，还有录音机的那几个问题，最后，是关于如何降低遥控器的成本，每个问题后面，都有悬赏的价格。
东源电子的干部职工，上班时都看到了悬赏通告，每个问题后面，最少五位数的价格，让大家垂涎不已，议论纷纷。
“这钱给的是不是太多了？王总这是慷他人之慨啊。”
“咱厂都穷成这样了，王总还折腾，她就不怕赔吗？”
“咱艹那么多心干嘛？只要咱们上了班，有工资拿就成了。”
“你们，鼠目寸光，没看到王总的通告上说的吗？质量是工厂的生命，技术则是一个厂子能活多久的根源，不抓技术怎么行？”
“呿，说得好像你懂一般，技术问题是那么好解决的？”
“哎，听说了没有？王总嫌压缩机厂的产品质量不行，已经通知停用，她派人去南方采购了。”
“听说了，王总的要求可高了，开箱合格率百分之九十九，咱这里的还不到百分之八十五呢。”
“那都是其次，关键是，王总对噪音的要求特别高，照她的来，咱们厂生产的一台都不合格。”
“不是咱厂，是压缩机厂，都分出去了。”
“嗯嗯，他们的压缩机拖累的，咱们厂的冰箱，现在质量肯定一级棒。”
“呵呵”
“笑什么？”
“别说那个了。还记得咱车间的梁宏伟吗？调到压缩机厂了，当时那个得瑟，哼，我看，那边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咱们这边若是不要他们的压缩机，他们也要发不出工资了。”
“上级难道就不管？”
“上级难道管咱们了？”…
工人们的议论，也未必没有道理，凤娇停用黄龙电机厂的小电机，以及东源压缩机的压缩机，没两天，她就接到省厅电话，让她去一趟。
凤娇提拔任焕晨当了常务副总，并将大多数的日常工作，交给他打理。
任焕晨虽然行事不够光明正大，但够聪明，也有干劲，凤娇的工作量大大降低。
为此，钱建军非常不满，觉得自己是第一副总，又是党‘’委‘’书记，他才应该主持工作，他让胡广义把自己的意思，带给了凤娇，凤娇当时没说什么，现在事儿来了，钱建军也该出场了。
“派我去省厅？”钱建军最喜欢拍上级马屁，闻讯十分高兴。
凤娇十分严肃地告诉钱建军：“你这次的任务非常艰巨，务必将不合格的产品，拒之咱们厂的大门外。”
“没问题！”钱建军拍着胸脯保证，凤娇这才让他出了门，没想到，第二天，钱建军给凤娇汇报说，他答应省厅，接受东源压缩机的产品，“哦，还有电器厂的小电机。”
见凤娇定定地看着自己，钱建军还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你说，领导的话，咱能不听吗？何况，咱们一直用的是这两家的产品，如今，咱们厂还没活过来，你总不能让咱省再死两家厂子吧？”
凤娇被气笑了：“这么说，钱书记高风亮节啊，咱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是这个意思吧？”
“哎哟，王总的能力多强，肯定能力挽狂澜的。”
“嗯嗯，钱书记，这样吧，现在咱厂有个十分艰巨的任务，还要你来完成。”
钱建军高兴地一挺腰身：“什么事？”
“这个月马上就要到底了，可咱们厂回来的钱，又让银行扣了，财务部经理正在协调，你帮我安抚工人可好？钱书记，你可不要胡乱许愿哦，今后，安抚工人的事儿，可都是你的，做不好，省厅那边批评，可别怪我。”
“你——”钱建军没想到凤娇随手一招，就把他套进去了，气得直瞪眼，可是，他是做思想工作的，凤娇这么说也不算错。
钱建军只好又去了省厅一趟，让上级拨款，孙厅长很生气：“你看我像摇钱树么？”
“可是省厅把我们的回款，又放到工行了，我们还欠工行的钱呢，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么？”钱建军和当初和冯晓东争书记这个位置，两人结下深仇，趁此机会，他给张力上了眼药。
奋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匆匆一面
没多久，凤娇听说张力被调到空压机的当财务科长去了，心里暗乐，尽管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财务科一分钱也没有，她也不着急，反正，有钱建军在前面顶雷。
钱建军已经来办公室找凤娇了好几次了，每次都问她：“省里就是不给钱，怎么办呀？工人那边，我快要安抚不住了。”
“钱书记，领导既然压着咱要下别人的不合格产品，就要给咱们解决实际问题，吴厅长不是很欣赏你吗？你再去找找他吧，你变不出钱来，我也变不出的。”
钱建军气得牙疼，知道是凤娇报复自己，但却有口难言，不过，这家伙的确不是什么好饼，竟然想出装病的把戏，凤娇收到钱建军女儿给来的病假条，就像啃了一口生苦瓜一般难过。钱娇娇回去给老爹讲她看到的一幕，钱建军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不是王凤娇报复他，而是，王凤娇真的遇到难题了，没过几天，他听说凤娇让人把库房里囤积的电风扇，还有经王卫华检验后，重新修好的电冰箱，抵押给新世界商城，从那里拿钱解决了工资问题，心里还是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想去上班，又怕王凤娇觉得他是故意的，但不上班，他的工资就要打折扣，钱建军十分矛盾。
凤娇随手就还击了钱建军一把，让几个轻视她的老家伙，心里暗暗吃惊，开会时，多少都有些忌惮，不那么狂傲了。
凤娇开始处理强加过来的压缩机和小电机，办法很简单，就是派王卫华带人去检验，不合格的产品，当然可以毫不留情地退回去，结果压缩机合格的不到百分之十，小电机稍稍好一些，有百分之十八。
面对大量退货，两方的领导又都跑去找孙厅长，这回孙厅长真怒了，把那两个狠狠训了一顿：“为了你们我被逼着当了一回推销员，结果你们的产品竟然不合格，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还敢来？东源电子都知道抓质量，你们怎么连个女人都不如？”
两个领导都是四十来岁年富力强的大男人，平时也是颐指气使养尊处优的“人上人”，如今被训得跟孙子一般，却不敢说一句辩解的话。
后来，两人问秘书才知道，孙厅长实在是被钱建军烦得怕了。
很快，东源电子就找到生产高质量压缩机和温控器的上游厂家，再加上悬赏通告解决了几个技术问题，东源电子的电冰箱以外形好看、噪音小、省电、保鲜时间久的优点，成了市场上的抢手货。
质量有了保证，生产量再上个台阶，这个厂子，就真的活过来了，凤娇总算是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她这才发现，秋天都快过去一半了。
时间怎么就这么快呢？和凤娇有同样感觉的，还有陈怀希。
他又是趁来源城开会，和凤娇见面，为了两人能多待一会儿，他出发时就打电话给凤娇：“我明天早上六点五十到源城，你能来接我吗？八点开会呢，咱俩有一个小时呢，我很想你，你想我不？”
“嗯！”
“嗯是什么意思？想不想？”
“想！”
“嘿嘿，听你这么说，我的心里就像化了一块糖般。”
“你是陈怀希吗？”凤娇有些怀疑。
“是啊，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吗？”陈怀希很奇怪地问。
“油腔滑调，你是不是模仿了他的声音？”
“嘿嘿，什么油腔滑调？我说得是真心话。”
其实凤娇的心里，也跟吃了蜜一般甜，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吧。
两情相悦，天天的耳鬓厮磨固然幸福，但和凤娇、陈怀希这般忙碌的人，那种幸福对他们来说就是奢望。如今这般，几十天才能见一次，偶尔通通电话，他们见面时的甜蜜，就像把平日里的幸福压缩了一般，比天天见面的人，那种甜蜜，可要浓稠得多，动心得多。
第二天的火车很给面子，准点进站，这时的火车站广场，还没有不许停车的规定，陈怀希一走出检票口，就看到了凤娇的白色皇冠，以及站在车门口，穿了一件大红风衣，引来无数倾慕眼光的心上人。
陈怀希的心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跑着奔向那个他心动不已的身影。
凤娇虽然还是那么瘦，脸色却没有疲累，一副容光焕发模样，陈怀希可就不同了，以前白皙的皮肤，几乎被晒得脱了皮，又黑又粗，两眼下陷，下巴尖得跟锥子一般。
“没吃早饭吧？咱们去民族饭店好不？那里的早餐很不错。”
“好！”陈怀希对着身后的秘书一挥手，“你开车！”
他拉着凤娇的手，两人坐在了后排座：“我都听说了，孙厅长没少给你下绊子，开会的间隙，我要和他算账。”
“我的事情你不用管，我能处理好，你还是管好自己吧，你看你，又瘦了，晒得跟个老农一般，至于这样忙吗？”
“最近情况特殊，曲县长病了，我不得不负起两个人的事务，原本没有这么忙的。”
凤娇听过陈怀希赞曲县长，是个务实的人，他只需要负责规划、和相关部门沟通等事务，具体的工作都由曲县长来抓。
“曲县长病得很重吗？上级怎不再派一个人过来？”
“胃溃疡，算不得大病，山阴的夏、秋两季，时刻被洪涝灾害威胁，老曲也是为了修筑堤坝，连着两个多月待在工地上，饥一顿饱一顿热一顿凉一顿的，加上年龄也大了，他都五十五了。”
“你也要注意些。”
“我注意着呢，没看见我虽然瘦，但精神很足吗？”
“我只看到你的黑眼圈，明显的睡眠不足。”
“昨晚坐火车，休息不好。”见凤娇不信，陈怀希也不再多说，跟聪明女人撒谎，的确容易露陷。
凤娇没有问陈怀希的工作进展怎么样，就看他这样的憔悴和疲惫，肯定是很不顺利了。
陈怀希轻轻靠到凤娇身上，见她对自己十分怜惜，比以往温柔的多，就得寸进尺，把头枕在她肩头，还悄悄地抽着鼻子，闻着令他迷醉的幽幽香气，可两天两夜没睡觉的他，在这样温馨安详的氛围中，终于扛不住睡神的进攻，居然，就这样进入了梦的黑甜乡。
凤娇听他发出的深沉呼吸，有些气恼地问秘书汪拥军：“你们买不到卧铺票吗？”
“王总!”秘书其实比陈怀希还大，是个很沉稳的中年人，他略有些着恼地说道，“你劝劝陈书记，他本来说好昨晚好好睡一觉，没想到临上车，我们县申请的世行贷款材料被打回来了，他整整修改了一晚上，下车前才睡了半个小时。”
“…”凤娇就是想训他，现在也舍不得，只能气哼哼地撅着嘴，闷了一会儿道，“我们不去饭店了，你一会儿下车，买点早餐，我们去会议大厅前等着，七点五十把他叫醒，让他开会的时候吃。”
“那会迟到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
“还是四十分叫醒陈书记吧，会前还要签到呢。”
“七点四十五分。”
“好吧。”汪拥军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
七点半时，汪拥军将车子停在了会场外，为了稳妥，他先去了会场，没想到，晋书记的秘书张正正找陈怀希呢，汪拥军只好回来叫人。
“晋书记找怀希，没说有什么事儿？”
汪拥军摇头：“张处长没说，不过，张处长挺着急的，马上就要开会了。”
凤娇没办法，只好推醒陈怀希：“晋书记叫你呢。”
“啊？哦，好吧。”陈怀希接过汪拥军递过来的热毛巾，在脸上捂了一会儿，下车时，已经精神奕奕，他拿着保温杯，喝了几口水，然后，拿了两个汪拥军给的包子，一边走，一边狼吞虎咽。
凤娇看得心疼不已，这哪里还有一丝丝当年那个儒雅、矜持、文质彬彬的银行主任的影子？
凤娇以为，陈怀希午饭时，能和自己见一面，没想到他打电话说，晋书记找他谈话，午饭没法一起吃了：“下午散会，咱们再见。”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鱼汤，我最喜欢你做的鱼头豆腐汤。”
凤娇准备了一下午，鱼汤炖得像白色的牛乳，香气四溢，却在五点五十分，接到陈怀希的电话，他的声音十分沉重：“山阴发生大滑坡，掩埋了一个小村庄，我得回去指挥抢险，回头再来看你，对不起！”
“你坐火车回去吗？我把鱼汤给你送去，送到火车站。”
“不了，晋书记派车送我，好了，车来了，再见！”
凤娇都来不及说一声再见，就听到嘟嘟的忙音，她叹口气，很后悔没阻止他去山阴县，她真怕他累坏了，没了身体这个革命的本钱，什么都无从谈起了。
凤娇收拾打包好鱼汤，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要到山阴看他去。
奋起 第一百七十章 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