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娇还没来得及把汤打包好，就听到外面敲门声，是表姐张敏捷：“凤娇，出事了，咱村的蒋芳芳下班路上被一个小孩扔的石块打破了头，刚送到医院抢救了。”
“伤得很重？”
“昏倒了，流了很多血，我正要去医院，顺路过来叫你，我想你该去看看。”
“是，我得去。”凤娇心里一阵哀嚎，但理智也终于回归头脑，陈怀希去抢险，肯定忙得要命，她去了，除了添乱，还能有什么用？
上一次他来开会，虽然也一脸疲惫，但没有这么憔悴，而且，两人还共进晚餐，说了很多甜蜜腻人的情话，这一次陈怀希着实让凤娇心疼了，而且，他那么困顿，还要回去指挥抢险，肯定又是几天不眠不休的奋战，这怎不令人揪心呢？
再纠结，也只能默默地关怀，凤娇无奈地叹口气。
“娇娇，你是不是还生商城那两个售货员的气？都怪我没及时检查，我已经把人换了。”
“姐，不是因为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这么大一摊子事儿，我呼啦一下全甩给你，太突然了。”
“娇娇，姐姐一时思虑不周，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我能搞好的。”
“走吧，姐姐，我刚好熬了鱼汤，可以带到医院去。”
“好的。”
凤娇让司机开车，和表姐一起来到医院，蒋芳芳已经醒了，只是有些失血，伤的不重，看到凤娇来看她，十分感动，还想从床上坐起来，凤娇急忙拦住了：“你好好修养，早点治好病，我才放心，不用这么客气，咱们自己人。”
“娇娇姐，你还是这么好。”
凤娇笑了一下，把手里的鱼汤交给一边照顾的芳芳表嫂：“医生说能吃饭不？”
“能，医生说，没太大问题，再观察一晚上，若是不呕吐头疼，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
“芳芳，出院后好好休息两天，医生说你有些贫血，别光想着攒钱，该吃还是要吃的。”敏捷话说的不好听，但意思却是为她好。
蒋芳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嗯，我哥的彩礼攒够了，今冬就成家，今后，我负担就没那么重了。”
“唉，咱们靠山屯，还是太穷了，这一时半会儿还是缓不过来啊。”凤娇感慨了一句。
“是啊，都是穷闹的。”
四个人聊了一会儿，凤娇和敏捷叮咛芳芳表嫂好好照顾她，就起身告辞了。
没想到，在走廊上，遇到了闯祸的小孩子和他的父母。
这一家人的穿着，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很紧吧。他父亲是个跛子，母亲说一口难懂的北部土话，原来是为了出山，不惜嫁个跛子，她在城里没工作，是个家庭妇女。
两口子领着孩子，拿着一沓毛票面对敏捷和凤娇，十分歉疚：“我们就凑了这点钱，其余的能不能先欠着？我们一定会还的。”
敏捷接过钱数了一下，才一百零五块，还不够蒋芳芳刚入院时的抢救费，更别说还有一晚上的观察和药费。
女人除了说对不起，就是哭，跛子很恼火，不停地打孩子，七八岁的孩子，哭得两眼红通通，泪水和着泥土，在小脸上画出一道道黑线。
张敏捷看到女人哭泣着，还不忘替孩子挡住丈夫的巴掌，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教育孩子，她叹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平时一味娇惯，出事了暴揍一顿，这样家庭的孩子，长大了也是祸根。
“好了，别打了，平时什么是错，什么是对，要多教孩子，出事了又哭又打，顶用吗？”
女人哭着没说话，男人憋了半天道：“我和他妈都没什么文化，孩子也不爱念书，总是逃学，我就想着，好歹是个胳膊腿儿周全的男孩，长大了只要肯出力气，不愁顶不起门户，不念书就不念书吧，没想到他竟然惹了这么大麻烦。”
一边走过的护士长，闻言很生气，站住了训斥道：“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个重男轻女的糊涂虫，男孩子怎么了？高人一头啊？男孩子不读书，没文化，拿什么顶门立户？有力气就可以活下去？当今社会，没知识没技能，拿什么挣钱养家？你要是老观念再不改，不趁着孩子小好好教育，将来有你们哭的，今天这点祸事不算啥，就怕将来他闯的祸，你们根本兜不住。”
三个人个子由高向低排成一排，低着头默默无语，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护士长是个大忙人，一阵风般地走了，敏捷想了想，对那个女人道：“看你们这样困难，这钱我们就不要了。”
女人和男人惊讶地抬头，又惊又喜，连连鞠躬：“谢谢！”
“别忙着谢，我还没说完呢。”
“嗯嗯，你说。”只要不掏钱，这两口子什么都答应。
“我们服装厂有大量的衣服需要钉扣子，你们有空干点活儿，抵债，好不？”
“好好，行的。干多少都行。”男人道，“她在家反正也很闲。”
“喏，还有你儿子，若是不想读书，也帮我们钉扣子，后天就是星期天，你俩来时领着他，钉扣子也要考试，合格才能领活儿。”
“他还小——”女人果然是个溺爱孩子没有底线的，都这时候了，还娇惯呢。
“我这么大，都会帮着妈妈洗衣做饭带弟弟妹妹了，何况他还是男孩，将来要顶门立户的，可不能天天白吃饭，除了闯祸别的什么都不会。”
自家还在闯了祸，又没钱赔，对方斥责几句就得忍着，两人都低着头默默无语。
敏捷也不管他们听进去了没有，继续道：“还完我们的医疗费，你们还可以继续干下去，好歹多了一份收入，日子也好过些。”
两人都很惊喜，一个劲地说谢谢。
“你儿子不想读书，就要干活，不能放任自流，不能让他再闯祸了。拘一段时间，他能坐得住了，大概读书也能好一些。”
两人唯唯诺诺，连连点头，敏捷说了厂子的地址，让他俩先走了。
凤娇叹口气：“但愿你的话，他们听进去了。”
“娇娇，咱厂都搬过来，孩子留在村里，虽然咱村的老师很好，但孩子不能全靠老师啊，我担心那些皮猴子都跟这个小坏蛋一样，在家上房揭瓦地干坏事儿，我现在就见不得小孩子调皮，总想训他们。”
凤娇叹口气：“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了，到了年底，服装厂给这个电子厂子弟学校赞助一笔款子，把孩子都带来读书吧。”
“吃饭怎么办？”
“来厂里的食堂，家长交饭钱。”
“可是晚上要加班，城里的孩子晚上有作业呢。”
“这也好办，从大学找几个想勤工俭学的学生，把孩子集中起来辅导，家长出点钱就成。今后，咱们厂周末尽量不要加班，让家长有空带孩子。”
“行，挺好。”敏捷立刻喜笑颜开，“凤娇，我为这事儿，都愁了几个月了，你这么轻易就解决了问题。”
凤娇和表姐一起返回服装厂，又就厂里出现的问题，商讨到半夜，直到都忍不住打起呵欠，这才停了下来。
学校现在全部搬到城外去了，原来的地方全都给了服装厂。因为电子厂这边给凤娇的宿舍又大又好，她在服装厂这边的住室就腾出来做了员工宿舍。
敏捷本来还想挽留凤娇和她挤一个床铺，凤娇拒绝了：“我还是回电子厂吧，谁知道那边会不会有事儿。”
“这么晚了，不安全的。”
“哎哟，司机还在车上等我呢，忘了。”
“哦，对，那你走吧，路上小心些。”
“好！”
第二天，凤娇打电话到山阴县，陈怀希果然直接去了抢险的现场，不在办公室，她叹口气，很为他的健康忧心，没过一会儿，她也忙起来，也顾不得其他了。
奋起 第一百七十一章 病
第二天早上，工商银行来人催款，凤娇和财务部经理说尽好话，才把瘟神送走，她空闲下来，就给山阴打电话，却被告知，陈书记不在，具体情况不清楚，这让凤娇很替陈怀希担心，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上班都蔫乎乎的。
凤娇精神不佳，偏偏还来事儿，厂里来了个“大客户”，要包销东源电子的冰箱。
这年头，谁手里有大家电，谁就能发财，东源电子只要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合格冰箱，就能甩掉亏损的帽子，说不定还能变成源城的利税大户。
看到来人神情傲慢地拿出一张介绍信，凤娇当时也有些傻眼：“国u院的？”
国五院虽然谁都能管，可是较真起来，似乎谁也不归它管吧？凤娇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自从陈爷爷让她沉着，她在这方面时刻注意，进步神速，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行。
包销就包销，卖给谁还不一样？
凤娇问：“我们厂的情况特殊，现在还亏损着，每每有点进益，都让银行扣下了，所以，你想包销也可以，就是有个条件，要付定金。”
“什么？预付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凤娇很生气，但还是保持微笑：“我当然不是在开玩笑，要不，帮我们在银行贷款，或者让上级给我们拨款，反正，我们没钱继续生产下去了，谁想要冰箱，谁就要帮我们弄到流动资金。”
来人勃然大怒：“你们厂这个月可出了不少冰箱了，到我想包销，就推脱起来？大世界商城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厂子是我承包的，你觉得我会要那点好处？你见过挖自家墙角的吗？”
“厂子是你包的，却不是你开的，你的目的就是弄到钱，分红什么的，重要吗？”
“墙角挖空了，东源电子的厂子就倒了，我可承包五年呢，会这么短视？现在厂子风雨飘摇，我谨防别人破坏都来不及呢！”
“嘿嘿，我和你开玩笑的对不起哦。”见凤娇恼了，来人换了一副表情，说起了别的，“我本来在办公室工作得好好的，领导非要把我调到这上不上下不下的三产科，唉，我哪里会做生意？可是你也知道，事业单位穷，太穷了，工资低不说，还没有奖金，我们不得不这样，唉，我也是没办法。”
他的话的确引起凤娇的极大同情，这时代和后世完全相反，企业最吃香，政府机关以及事业单位，工资低还没奖金，于是，几乎所有单位都弄几个人做生意搞创收，弄来了钱，给大家发奖金，权力单位还比较好过，有些边缘单位，没钱没权没资源，就只能看着别人数钱，徒有羡鱼情，没有一点办法。
“你既然是国u院的，就想办法帮我们贷点款，我们厂几千人，就指着冰箱过活呢，我也有苦衷，不然，也不会为难你，还请理解。”
来人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贷款和预付金，诉了半天的苦，只有凤娇略略表示同情，立刻就提出包销问题，扯了半天，给凤娇下了好几次套儿。凤娇也算是明白了，这家伙不能给好脸儿，因此，不管他几路来，我只管一路去，反正没钱不能提货。
那人见凤娇“你有你的千般计，我有我的老主意”，也是急的要死，可惜凤娇这座堡垒，就是不好攻破。
来人还在歪缠，希望能出现奇迹，办公室主任钱敏敲门进来：“有个长途电话，山阴来的。”
凤娇闻听，脸色都变了，陈怀希去抢险了，她能不担心吗？再连养气功夫，真遇到至关重要的问题，她还是瞬间破功。
“对不起，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给你说，不见钱，我们不会放冰箱出厂，你就不要说别的了。”
凤娇说完就匆匆走了，来人脸上笑嘻嘻的，眼神却非常阴毒，恨恨地瞪着凤娇的背影，钱敏是个心细的人，她看见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替凤娇送客回来，本来打算给凤娇说的，没想到凤娇脸色苍白，叮咛她道：“我去人民医院了，下午的会议取消，有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好的。”
凤娇走出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陈怀希从源城返回，在山阴境内，因为公路阻断，他冒雨步行，当时风大雨大，雨伞根本不起作用，淋雨再加上劳累，在抢险工作快结束时，他因急性肺炎昏倒在现场。
山阴县以及附近的医院，早就注满了伤员，晋书记听说了，果断下令，让山阴那边派车送，源城第一人民医院用救护车去接，务必给陈怀希最好最及时的治疗。
电话是他的秘书汪拥军打来的，凤娇听他的意思，好像还有人阻拦着，不许通知自己。
凤娇到了医院，竟然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看到了汪素清，顿时明白汪拥军为何会那样说了。
汪素清看到凤娇，并没有声色俱厉地训斥她：“为何要来”，而是笑眯眯的和她说话，不过，那笑容生硬得很，一看就是假装的，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二十来岁，衣着打扮十分名贵的美丽女子。
“小王，我介绍一下，这是汪佩佩，这个月都是她陪在怀希身边。哦，幸好有佩佩帮忙联系，不然，怀希怎么能这么快送到源城。”
这就是汪佩佩，凤娇心里嘀咕，却连瞧也没瞧一眼，把那个女子气得够呛。
“不是晋书记亲自下的指示吗？”凤娇只管对着汪素清问。
汪素清脸色一黑，白了凤娇一眼：“晋书记是谁都能指派的？还不是小汪给晋书记打电话的？知道不？小汪的爷爷，是——，喏，这个我就不说了，但你应该能想到是谁。”
见凤娇沉默不语，汪素清很是高兴：“换做别的人，我家怀希还不知道要多受多少苦呢，只有小汪，才能托到贵人。”
凤娇忍无可忍，撇撇嘴：“我看小汪同志还是没有尽力，山阴距离京城，似乎比源城还近，京城医院的医疗条件，那可是全国最好的。”
“你——”汪素清大怒，勃然变色，还没来得及发火，重症室的门开了，几个白大褂走出来。
“大夫！”
“病人的烧退了，人也醒了，你们可以去看看，注意保持安静。”
“哦，好的。”凤娇应了一声，却被汪素清狠狠瞪了一眼，“怀希和佩佩好上了，你还是别进去碍眼了。”
奋起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得与失
汪素清十分霸道地把凤娇拦在门外，她和汪佩佩走进去就关了门。
陈怀希曾经这样给凤娇说：“不管谁说什么你都别信，咱俩若是真的到了分手的那一刻，我一定亲口告诉你，你若是不爱我了，也一定要亲自给我说，否则，谁说我都不相信。”
有了这样的交代，凤娇又深知汪素清是什么样的人，她对着病房说了一句话：“怀希，我再外面呢。”然后，就稳稳地坐下等着。
屋里，汪素清气得要死，汪佩佩却变了脸色，她不满地看看汪素清，又满怀希冀地看看陈怀希。
陈怀希十分虚弱，勉强微笑了一下，就半闭上了眼睛。
“儿子，你是不是很乏？”
陈怀希眨眨眼，表示“是的。”
“这是佩佩，她专程来看你的。”
“哦。”他嘴唇动了动，但几乎没声音。
“这孩子，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话都说不出来。”汪素清扭头对着汪佩佩笑了笑，“怀希不管做什么，都特别投入，工作、学习，都是。”
“妈妈，你先出去，我和佩佩说句话。”
陈怀希说得很客气，但眼神里也没有不耐烦，汪素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看到门口坐着的凤娇，她洋洋得意地道：“不要以为你长得漂亮，就能迷住怀希，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佩佩也长得漂亮，她还家世显赫。”
凤娇笑了一下：“我从不以为怀希喜欢的是我的外表，他第一次见我是，就扫视了一下，连第二眼都没看。”
汪素清非常骄傲地一笑：“我的儿子，不是什么死猫烂狗都能入眼的。”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凤娇的话刚说完，一阵脚步声响，汪佩佩黑着脸从屋里走出来。
汪素清一看就慌了：“佩佩——”
汪佩佩看也不看汪素清，抬头挺胸面无表情地扭身走了。
汪素清狠狠瞪了凤娇一眼，又看看病房，最后还是决定去追汪佩佩：“你不许进去看怀希！”
凤娇对着她的背影，哂笑一声：“切~~”，连犹豫都不待有的，推开了病房的门。
看到陈怀希的脸色，苍白憔悴，凤娇的心一下子就抽疼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不都好了？”他没有扎针的手，拍了拍身边，“坐这儿，让我好好看看你。”
凤娇走过去，温顺地坐在他身边：“医生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我没问，别说话，让我闻闻你。”
他的嗓音暗哑，说话声音里也带了丝丝的痰气，凤娇怀疑他嗓子有问题，指挥抢险，不知道指挥多少人，决定多少事，得喊多少话，他说不定连喝水的时间也没有。
凤娇在病床旁边的茶几上看到他的保温杯，拧开，里面的水还有，她试了试，温的。
“喝点水吧？”
“好，扶我一把。”
“躺好，我喂你，别跑针了。”
凤娇打开一旁的饭盒，拿出勺子，一勺一勺喂他喝水，她的神情柔和平静，把陈怀希看得呆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慢慢的，他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能这样近地看着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