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三姨娘又问。

“这…”盼儿迟疑了一下,她自是跪在地上,连手臂都支撑在地的,这会子,便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连头也不抬,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奴婢,奴婢亲眼看到了夫人与那男人交换的信物。”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绿凝看到,那郑老太君旁边的洛瑾,脸色亦攸地沉了下去。

“盼儿,我可是要警告你,”三姨娘旁边的郑映雪不失时机地冷笑着说道,“这诬陷主子的罪名,可是不容轻视的。”

盼儿的身上微微地颤了颤,但还是嘴硬地点头,道:“奴婢知道,奴婢所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半句没有假话。”

“那你且说说,他们都交换了甚么?”三姨娘问。

“奴婢看到,那男人给了夫人一条腰带,而夫人,给了那男人一个珠钗。”盼儿答道。

“哦?”三姨娘挑眉,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绿凝又道,“你可曾看清那男人的模样?”

这盼儿哆嗦了一下,似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然后终于张开嘴,道:“看清了。”

“是谁?”三姨娘感觉到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如若能趁这个机会将这容颜扳倒,那么自己与洛枫的后半辈子,便有望与那绸庄系在一起了。

“是…是二公子洛枫。”盼儿几乎是像解脱了般地一口气说了出来,然后将头低得更低了。

“什么!”三姨娘愤然拍案而起,指着盼儿怒道,“你这满口胡言的死蹄子,竟将这等污话泼到我头上来了,我看你分明就是别有用心,你好大的胆子!”

说罢便要唤人来掌这盼儿的嘴。

绿凝瞧着这一幕,不觉有几分想笑的感觉。审人的,却没有想到自己也成了被审的,本指望有人来帮的,却不想连这帮的也要给搅进来,如此,怎能不乱成一团?

不经意地抬眼,但见那洛瑾的目光亦落在自己的身上,那深邃的双眸又如从前般,看不到一丝情感的波澜与思绪了。

且不知,这洛瑾到底信还是不信这盼儿的话,左右这是他未来的孩儿他妈的贴己丫头,他论理,也当是要偏袒几分的罢?

当下,绿凝便挑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继续欣赏热闹去了。仿佛这一切的发生,都与她无关一般。

069:休妻之说

见绿凝尚不说话,在一旁的洛凝香却是实在看不惯了。

“盼儿,你这丫头倒甚是有趣,先是抵毁我嫂嫂,又想陷害我二哥。”洛凝香冷笑一声,款款站起身,走向那盼儿,眼眸中含着令人心寒的笑意,盯着那盼儿道:“我且问你,你空间居心何在?”

“凝香小姐,奴婢并无心加害于夫人与二少爷,奴婢只是将自己眼见之事据实禀上罢了。”那盼儿纵然全身都在轻颤,但仍底气十足的应辩。

“你果真是看了仔细,嫂嫂是拿了珠钗与我二哥的?”洛凝香问。

“是。”

“你也果真看清了,那是甚么样的珠钗?”

“这…”珠儿迟疑了一下子,说道,“只因隔得稍远些,并不曾看清那珠钗的全貌。”

“那你便看得清这腰子的全貌了?”洛凝香啼笑皆非。

“回凝香小姐,只因那珠钗本是小些,腰带再不济,也能看出个颜色大概,所以,奴婢便认得出来。”

“你倒还果真是牙尖嘴利!”洛凝香被这盼儿气得忿忿地瞪着她半晌,方才冷笑道,“想不到,我侯府竟能有你这般伶牙俐齿的丫头,知道的是你生来便如此,不知道的,还当是你的主子调教的呢。”

说完,那洛凝香的眼神,便有意无意地,飘向了迟采青。

迟采青的脸色白了一白,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话。

“凝香小姐,此事,乃是奴婢一人所见,又起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并不曾与二夫人禀报,”盼儿自然也听出了那洛凝香话中的意思,急忙说道。

“二夫人?”洛凝香冷笑,“哪里来的二夫人?我且说,你这丫头倒忒地好笑,我大哥的夫人,称之为夫人没错,那我二哥的夫人,便理应称为二夫人。可叹我二哥并未娶亲便被你冠上了与嫂嫂通奸的罪名,怎地又将我大哥的偏房与了我二人做夫人?你这丫头,到底是何等用意呀?”

洛凝香笑眯眯地说着,慢慢地踱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款款坐了下来。

“凝香妹妹,我却也没这意思。”迟采青明知道洛凝香是在故意刁难自己,千方百计地将这些事由与自己扯上关系。在这个时候去刻意地争辩什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便急忙低眉顺眼地解释道,“先前只是采青太过年轻,没分得清这辈份,后来倒是知道有些不妥了,怎知在府里已经一来二去叫得开了,便也没再好意思改回去,经得凝香妹妹这样提醒,日后改过来,也好省得听之有大不敬之意。”

这迟采青倒是甚为好笑,她还当眼下果真是在讨论那她称谓的问题么?

绿凝便笑着抬眼望了望她,露出无声的笑意。

洛凝香,却是不声不响地,只是兀自坐下来,端起茶杯,喝起茶来,压根儿也没有去搭理迟采青的意思。

绿凝见紫芸与珍姨娘等人个个儿面面相觑,大概是后悔前来郑老太君院里看热闹了。看来看去,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还弄得如此不堪,倒教人觉得尴尬起来。想来,也不能再指望着别人帮自己,便只能是自己来帮自己了。

这样想着,便含笑走过去,与那盼儿说道:“盼儿,你认定了,你是亲眼所见,我与二少爷交换了信物?”

盼儿顿了顿,恍然抬起头来。但见这位容夫人只随意地挽了个髻,穿着一件紫玉云蝶小袄,配百褶长裙,简单的打扮,却格外显得她格外地轻松随意,而那张脸上还微微地有些苍白,带着疲惫的神情,却依旧还能微笑着笑得出来。

事已至此,盼儿还能说甚么?

她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你也认定,方才我就必然是与二少爷在一处幽会了?”绿凝瞧着这盼儿跪在地上,神情之中所带着的倔强与执着,倒有几分与嫣翠相近,心下,便不免升起几许怜悯来。想这盼儿,准是受了人的欺骗与盅惑方来来自己房里的,却不知自己却活脱脱地成了个傀儡,替人做了嫁衣裳。

这盼儿许是知道今日自己必是凶多吉少了,索性便横下一条心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绿凝轻轻叹息一声,虽然无限遗憾,但是对这忠心的丫头倒有些欣赏起来。她转回头,朝着郑老太君笑笑,道:“老祖宗,这盼儿一门心思认定了颜儿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倒教颜儿无言了。”

“这死蹄子只管在这里胡诌,乱棍打出府去便是!”那郑老太君纵然心中犹有迟疑,但面子上却不得不替绿凝撑着脸面,当下便冷着脸嗔道。

“老祖宗这可使不得。”绿凝笑着,目光流转,瞧了瞧坐在郑老太君旁边的洛瑾。那洛瑾的面色上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婉若初见时那般冷若冰霜,双目深沉着看着绿凝。

绿凝的心里,泛起一丝冷笑。想来,那盼儿来自己房里找东西,这位堂堂的北靖侯爷却正在“采薇轩”里拥着他未来的孩儿和孩儿他娘温柔细语罢?

想来,这迟采青还真当自己母凭子贵了罢。竟想借着这个机会,想把我绿凝斗垮,她自己上位?可惜,可叹,这迟采青也忒地傻了些,不仅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也把我绿凝想得忒地简单了些罢?

这样想着,绿凝脸上的笑容,便更深了。

“而今,事情已然闹得这样大了,便自然不可草草结束。常言道,行正不怕影儿斜,我容颜今日若不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又有何颜面存活在这世上!”绿凝的声音里透着坚决,也透着隐隐的愤怒,倒令在场之人无不惊了一惊。

自古女子以名节为最重,而今这盼儿竟指责身为北靖侯之妻的容颜与小叔子通奸,如是指责果真是不可能会让人容忍的了。而绿凝此番话的意思,便很了然地摆明了,今日这事,非要查个水落石出,而她与盼儿则大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之意。

那盼儿从绿凝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当下一颗心便凉了半截,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端坐在不远处的迟采青。

迟采青的目光,亦与盼儿相遇,主仆两个的眼神里,都分明地写着担忧与忐忑。而迟采青的目光里,却又多了层深深地负罪感和欲言又止的神情。

绿凝目光烁烁地环视着在座的一干人等,她的目光清亮而透彻,竟使人不敢直视。面对着神色各异的一干人等,绿凝却只在心里暗暗冷笑,她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迟采青的身上。

那迟采青不知怎地,被绿凝的目光盯着心里有几分悚然,竟是连坐也坐不住了,便惶惶地站起身来,转头与洛瑾与郑老太君道:“老祖宗,侯爷,采青忽觉一阵疲惫,又有想要作呕之感,恐不便久坐,还请老祖宗和侯爷见谅,准采青先行回去罢。”

那郑老太君闻听迟采青身体不舒服,便极为忧心起她未来的曾孙来,但抬眼看了看绿凝,料想这盼儿终是迟采青房里的丫头,她这一走,似乎不甚妥当。而洛瑾,却略略地点了点头,道:“你且先回罢。”

迟采青的脸上顿放异彩,当下便绽开了笑脸,朝洛瑾深情地施了一礼,转身准备退下了。

“且慢。”绿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知为何升上一缕艰涩滋味,但脸上的笑容却如春花般明艳。她上前一步,挑眼看了看迟采青,又将目光落在那洛瑾的身上。“侯爷,我容颜好歹是你的正妻,而今你的正一妻被你偏房的丫头指责与你二弟通奸,你还当这是在玩过家家,准了她回去休息么?莫不是,这偏房,比起你正妻的名声都重要么?”

绿凝的话,说得轻轻柔柔,却字字清晰,令洛瑾的面色愈发地阴沉了。

“莫非,侯爷你,倒是拿此事不当回事的罢?”绿凝的眼中盛满笑意,直视着洛瑾,笑道,“既然如此,还要我这正妻做甚么,干脆一纸休书休了容颜,扶这迟采青坐上正位,也不妄她如此费尽机心,差她的丫头来我房里闹上一闹。你们一家三口,日后倒也少了多一人横在当中。”

“容颜,你在说什么!”绿凝的话音刚落,那洛瑾便拍案而起,他那力道委实太大,竟将那桌案拍得轰然作响,有点点木屑被震得落了下来。在场这人无不吓得变了脸色,迟采青虽然唬了一跳,但思及那洛瑾乃是为自己出头,当下便喜不自禁起来。而在一旁的郑映雪的脸上,则阴晴不定。

“侯爷,难道要我再说一遍么?”唯有绿凝,却是这满室里,最为冷静的一个,她抬头看着洛瑾,淡淡地笑道,“她迟采青想令我羞愤地为保全名节而一死了之的念头是白费了,我容颜清白一生,但绝不是个愚蠢之人。侯爷想要休了我可以,但我今日必要为此事讨个说法!”

说罢,转身面对着迟采青,一步步地走过去,清澄的眸子定定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定要将此事查个清楚,还我容颜一个清白。”

那迟采青的脸色惨白,被绿凝逼得步步后退。但见这绿凝,周身散发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威严气势,那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仿佛生来便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地俯瞰世间一切渺小世人,心中不觉陡地升上一股子卑微之感,竟使得迟采青险些腿一软跪在地上。

“而后,”绿凝说着,清亮亮的目光,从迟采青的身上,落在洛瑾的身上,含笑说道,“便请侯爷一纸休书,休了容颜,自此,两无干系!”

070:休妻之说

那洛瑾闻听绿凝要将此事查清后索要休书,顿时气得连眉也竖得起来,一双黑眸里涌起千般怒意,低低吼道:“容颜,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绿凝,却只是兀自微微一笑,转身款款走到盼儿身边,问道:“我实在不知,你口里所谓的信物为何物。你这丫头口口声声说我与洛枫交换了信物,却只拿了这么条带子,便想混淆一切么?你方才且连我拿去送了洛枫甚么都说不清楚,怎么能够服众?”

绿凝说着,又凑得盼儿近了些,笑道:“你说我与洛枫晚上去幽会,又如此肯定,那请问,我们在哪里幽会,在几时幽会?如若你都知道个一清二楚,却为何不使人前去捉拿我二人,倒这般鬼鬼祟祟地钻进我的屋子里,取这劳什子做甚?难不成,你觉得这条带子,比捉个现形更加的有力?”

绿凝说的句句在理,竟令盼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看着盼儿,绿凝便再次笑出了声,道:“如若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却又为何能将时间拿捏得如此清楚,知道我几时不在,而潜进房里去取你所谓的证物?”

这些话都让盼儿无从回答,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思量着什么。绿凝看到她的额角有冷汗悄然滑落,虽然心里对这丫头颇有几分可怜,但此时人家却已然欺负到自己的头上来了,若轻易将此事平息,那说不准明儿还会发生甚么。

当下,绿凝便笑道:“以你一个小小的丫头便有如此的心机和手段,我倒果真是有点匪夷所思呢。”

说罢,便抬头转向那三姨娘,道:“三姨娘,但不知枫儿今日却在哪里?”

论天下女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仇敌,只看你们是不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对付的,是不是同一个敌人。

那原本便气得愤愤不平的三姨娘此刻显然接收到了绿凝眼中传递过来的迅号,便恍然大悟道:“是了,水月,快去喊二少爷来!”

“是。”水月是何等有眼色的丫头?虽然她与绿凝有过间隙,但此一时彼一时,她自然能够分得清眼下的状况是何等的紧急,便急忙转身奔去寻洛枫了。

想来这洛枫也着实不知做什么去了,偏是这会子这么大的动静,他却连个人也不见的。绿凝见洛枫迟迟不来,便也深深觉得有几分疲惫。见自己的主子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疲惫之色,水珠儿便急忙上前,扶住了绿凝,令她去座位上坐下了。

那迟采青方才还一直杵在那里像根柱子,这会子见绿凝坐了,便也像是得了暗示似的,慢慢地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盼儿,手心里尽是汗珠儿。那盼儿并未抬头,她谁也不看,只是愣愣地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甚么。

房里的气氛异常安静,在座的女人们,悄然来回张望着,相互交换着眼神。洛凝香只是怭地看着绿凝,然后又愤愤地将视线落在那迟采青的身上,目光里尽是鄙夷与厌恶。而郑映雪则是一脸的深不可测,一双眼睛忽明忽暗,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三姨娘有些忐忑地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张望一下门口,而四姨娘,则坐在郑老太君地下首,她的目光落在绿凝的身上,神情里充满了迷茫与担忧,似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郑老太君此时已然觉得有些头疼了,这大半夜的,折腾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的,方才又经绿凝这样闹了一下子,弄得她更加的忧愁,这副老人家的身体如何能吃得消?当下便靠在了椅子里,闭上眼睛,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洛瑾的脸色阴沉,一瞬不瞬地盯着绿凝,绿凝却全然拿这洛瑾的视线当做空气,呼吸自如之余还可以完全忽略。

那站在一旁执手而立的秋妈与嫣翠等丫头,亦是各有各的神色。那秋妈微垂着头,似老僧入定般的,不知是睡得着了,还是对这一幕一幕的争斗场面看得倦了。而嫣翠则充满了关切地注视着绿凝,她的心意很明显地传递着她的内心世界,她只盼自己的主子平安,至于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哪个也跟她没关系。

绿凝很自然地捕捉到嫣翠眼睛里传递出来的信息,当下便朝着她淡然一笑,像是安抚她那满是焦虑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到院子里隐隐传来的脚步声音。

众人抬眼望去,却见水月与茗香搀着喝得醉醺醺的洛枫与郑玉踉跄着走了进来,边走,还听得那郑玉笑道:“好哥哥,今儿你可是比我先醉了。”

“回回都是你先醉,今儿给你个痛快的时候。”那洛枫哈哈一笑,桃花眼里流光溢彩,似是因着酒的原故,点燃了他眼中的星光,却使得那张脸庞愈发地如桃花般美艳了。

“枫儿!”见洛枫这般模样,三姨娘急忙站了起来,气愤地说道:“你这又是去哪里喝酒去了!”

“是三姨娘,”那郑玉虽不如洛枫般美艳迷人,但却自然成一派翩翩君子风度,虽然喝多了酒,但仍未有多过失态,当下便拱手对那三姨娘道,“我与二哥在‘东风楼’里吃酒,却不想吃得晚了些。三姨娘可莫怪他,今日可是我拉着他出去的,若是您将他训了一通,可就是我要过意不去了。”

“玉儿!”倒是那莲姨娘站起身来,嗔了句:“你娘今日身子骨不适,却是没在这里,这几日见有枫儿陪你,也由着你去玩儿了,怎么就拉上人家跟你吃酒去?还吃成这般醉模样,仔细你娘明日知道了,看不打你!”

那郑玉的脸本就因饮酒而涨得红了,此时,便愈发地红了些,他搔着头,乐呵呵地却是不说话了。

“水月,你可确实是在‘东风楼’寻到的二少爷?”三姨娘心里虽然气这洛枫又跑出去私混,但终究还是略略地放了心。

“是,”水月点头,“奴婢听二少爷院儿里的小厮说,二少爷与郑二少爷去了‘东风楼’,奴婢心里着急,也来不及禀告三姨娘,当下便与那小厮一并去寻二少爷了。奴婢确实是在‘东风楼’里找到了二少爷和郑二少爷。有‘东风楼’的掌柜作证,两位少爷戌时便在‘东风楼’的雅间儿里推杯换盏,并不曾离去的。”

三姨娘点了点头,既而走到那盼儿旁边,笑道:“听见了?”

那盼儿的身子晃了晃,倒是有了几分摇摇欲坠的样子。

“即便我二哥真的有心想要与嫂嫂幽会,那‘东风楼’何等遥远?从‘东风楼’到我侯府,也不可能眨眼就到罢?盼儿,你好大的胆子!”洛凝香平素里说话虽然刻薄,但此回动气,却是头一遭,她用力拍了下桌案,嗔怒道:“说,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在这里诬陷我嫂嫂?”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那盼儿连连摇头,她抬起头来乞求似的看着洛凝香,“凝香小姐请相信奴婢罢,奴婢却果真是亲眼看到二少爷与夫人交换了信物的,果真是呀!”

“谁会信你这一套,”洛凝香冷笑一声,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盼儿…”那盼儿哆嗦了一下,抬眼瞟了一眼迟采青,颤声道,“奴婢所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并未有任何假话。”

“我把你个嘴硬的东西,”倒是那端坐在上首的郑老太君已然失去了耐性,眼下,可是他的大儿媳和孙子在受人妄指,这大半夜的弄得满府一片混乱,累得她老人家浑身都疼,当下便恨恨地啐道,“像你这等胡搅蛮缠的东西,本老太君看得多了,不打,许是你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说罢,便递与了一个眼色给秋妈。

秋妈会意,便扬声道:“来人,拉下去,重打三十拽。”

那盼儿便突然厉声尖叫,扬声哭道:“老祖宗,如何不相信盼儿?难道夫人她背着侯爷与二少爷幽会便是对的了么?纵然今日没有拿得他们两个的把柄,他们两个便是干净了的么?”

那水珠儿实在忍无可忍,冲上前去便是一记耳光,这耳光扇得盼儿竟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连嘴角都渗出血来。

“你果真不拿自己当成个丫头了?”那水珠儿平素里最喜哭鼻子,何曾有过这样的气场?这会子,是实在看不惯这盼儿如此嚣张地抵毁自己的主子,方才没了规矩冲上去的。但见这水珠儿的一双眼睛愤愤地瞪着盼儿,神情似是恨不能将这盼儿生剥了般的,狠狠说道:“你以为,不知谁给了你点胆子,就你胆敢陷害我家夫人了?告诉你,别作梦了!我家夫人何等贤惠,何等知书达理?自我家夫人料理侯府,有哪一个人会说出个不字?她费心费力,这些时日瘦了几圈?莫说旁人,我们这些伺候她的贴身丫头有哪个是不心疼的?我家夫人身子骨儿一向柔弱,哪天不是硬撑着?这侯府的上上下下哪一样东西不是我家夫人精打细算,精挑细选来的?你以为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想诬告她就诬告她了,这天下难道还没有王法了吗?”

071:实属无奈

“水珠儿!”绿凝心下虽然感动,但也少不得张口制止水珠儿这激动的行为,“你眼里还有没有点规矩,还不快退下!”

水珠儿自然是知道自己逾越了,当下便急忙转过头来,眼圈红红地应着,躬身退下了。

虽然水珠儿退下了,但她说的这些话,却听在大家的耳中,无一人不细细掂量了一下,尤其是那郑老太君,更在心里暗暗地思量了半晌。这容颜乃是她郑老太君千挑万选,怎么看怎么都中意,方才使她掌管侯府大小事宜的。这孩子不仅懂事,又确实是实心实意地在忙活着这些事情,这若大个摊子,确实要劳心劳力,费尽心思的。

当下,便愈发地坚定了想要替绿凝出出这口恶气的决心了。

“还不拉下去?”秋妈抬了抬眼睛,对那两个走进来的小厮说道。

那盼儿被拉下去,眼睛还死死地盯住绿凝,她的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唇边还挂着血丝,她伸出手来,指着绿凝,厉声道:“我虽不曾捉住你通奸的罪证,但你就是不干净的!”

“打她五十棍子!”洛凝香委实忍无可忍,她拍案而起,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着怒视那盼儿,嗔道:“一个丫头,竟如此诬陷主子,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如何有这个胆量?打,打到她肯招出到底谁指使她做了这件事情为止!”

这边小厮将这盼儿拉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的棍棒之声,还有那盼儿痛苦而凄厉的喊声。

绿凝站在那里,有片刻的失神。方才,那盼儿的目光和盼儿的神态,都让她突然间仿佛掉落在一个深渊里。

那是回忆的深渊。

曾几何时,在绿凝的眼前,也曾圆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那眼睛里含着恨,含着怨,布满了血色的憎恶,定定地盯着自己。

她说:“华南绿凝,我作鬼不都不会放过你!”

那时的绿凝,被这双眼睛里的恨意盯着,竟情不自禁地觉得恐怖,不觉打了个寒颤。她说的这句话,可是暗示她要死了么?

“皇上有旨,湘妃娘娘身为后宫嫔妃,举止不端,不敬礼仪,有违祖训,恶语中伤长公主绿凝。自今日起打入冷宫,永不召见。”

好在,永嘉帝并没有让她死,只是将她关进了皇宫。可是她不甘心,她扑上来便要用她长长的指甲去抓绿凝的脸,绿凝被她眼里的恨意所震慑,完全地傻在了那里,幸而永嘉帝一个箭步冲上来,扬手狠狠地就是一记耳光,将她打得跌出去好远,若不是撞上一个侍卫,准会跌在地上再难站起。然而便是这一记耳光,却也让她的唇角与鼻间都流下血来。

她怔怔地,捂着那被打得已然失了听觉,没了知觉的脸,去看永嘉帝。

“皇上!”她凄厉的叫场也如而今这正在经受棍刑的盼儿一般,婉如锋利的刀子在一片片切割绿凝的心,那伤口虽疼,却不见有血滴下,忒地令人觉得奇怪。

“皇上,你曾口口声声说对臣妾的爱有多深,有多浓,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她不甘心地想要扑过去抱永嘉帝,“臣妾还没有老,臣妾还很年轻,臣妾有美貌更有侍奉皇上的体贴,难道皇上您都不顾了吗?皇上,难道您就为了她,要将与臣妾的一切恩爱都断送了吗?”

那凄厉的声音响在耳边,绿凝恨不能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她不懂,不懂她强烈的恨到底从哪里来,更不懂她为何会这样看着自己。

她到底没能扑上永嘉帝的近前,早有侍卫将她拦下,并且拖着她离开。

“皇上!”她依旧喊着,喊着,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你们这是要遭天遣的!要遭天遣的!”

绿凝惊恐的看着这被拖走的女人,永嘉帝则转过身来,伸手将绿凝揽进了他的怀里。结实的胸膛,强而有力的心跳,绿凝的心这才稍稍的平稳了些。

“凝儿不要怕,朕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你。”永嘉帝的声音就响在耳边,遥远,却依旧清晰。

她,却是谁来着?

湘妃。

哦,是了,湘妃。据说,最爱哭的一个妃子。永嘉帝起先便是怜惜她那瘦弱的身子,湘妃常常会写诗给永嘉帝,那绢纸上常有她的泪痕,永嘉帝每每拿在手里,都会露出欣然的微笑。慢慢地,永嘉帝分给绿凝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少,在“湘竹苑”里的时间,是越来越多了。

永嘉帝在身边的时候,绿凝常常会觉得他烦,总是管着自己这样,管着自己那样,这里不准去,那里也不准去。而今,这永嘉帝终于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绿凝却总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若大个“碧云殿”里仿佛只剩下了她自己,即便是调皮淘气也没有人来数落她了,可是这调皮与淘气,却好像也因此失去了它的乐趣。绿凝便悻悻地、素然无味地托腮待在宫里,好生的无趣。那时候她整日里做的事情,便是肆无忌惮地在皇宫里东闯西闯,偶尔会骑着马在御花园里奔跑,一路踏过去,多少名贵的花卉都被马蹄踏翻和毁坏。心疼得那司花坊的太监肝都颤了,彼时,却又将永嘉帝那最钟爱的南山云松给踢得翻了去。

面对绿凝的这般胡闹,那永嘉帝却只是淡淡地一笑,根本没有将它放在心上。而这般的好脾气倒教绿凝格外的惊奇了。而这惊奇之余,还尚有着几分无趣,绿凝眼见这永嘉帝许是都将注意力转到他那爱妃湘妃的身上去了,自己便也自寻乐子好了。当下更是玩心大炽。偏巧那时曲回国太子苏尔丹送了匹良驹给绿凝,绿凝心中欢喜,少不得又骑马跑到御花园里狂奔。谁想,便在此时,将那御花园里新移植来的几株玉牡丹连根踢翻。

孰知,那玉牡丹乃是那湘妃最喜欢的,因是大理最稀罕的品种,昨儿才由大理使者进贡而来,早上才刚刚种下,这会子根还没扎下,便竟让这位绿凝公主的宝马将那可怜的玉牡丹整株翻起。那玉牡丹的根乃是最为芬芳之物,马儿的鼻子倒也忒地灵,嗅到了味道,便攸地凑过去,将那根嚼了个干净。

彼此这消息便立刻有人传到了那湘妃的耳中,湘妃怒气冲冲地一路狂奔而来,却见绿凝正乐哈哈地由着那马儿胡闹,可怜的玉牡丹,何等名贵的品种?竟被如此践踏得有如一捧枯枝。这湘妃恨恨地与绿凝争执起来。绿凝哪里肯将湘妃这等宫妃放在眼里,只不屑地看着她。这湘妃平素里恃娇放旷,专横跋扈习惯了,眼见绿凝这样不给自己颜面,当下便发了飙,唤太监们将绿凝拉下马来。

绿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她何时受过这等对待?当时便扬起马鞭将湘妃一干人等抽得哭爹喊娘。当下早有人前去禀报了永嘉帝,永嘉帝匆匆赶来,见那些人等都被绿凝抽打得抱头鼠窜,就连那湘妃亦是不例外,当他看到平素里对脸庞战战兢兢着唯恐变老的湘妃脸上却是多了道鞭印,竟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便是这抹微笑,让湘妃的脑中轰然有惊雷作响,她便是从来没有认为,那抹微笑竟是会从这平日里连宫女为自己梳头,弄断了头发都要逐出宫去的永嘉帝的脸上出现的。然而,那抹微笑到底还是出现了,并且,深深地刺伤了那湘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