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凝褪去衣襟,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来,只让嫣翠等人帮着自己沐浴。这嫣翠与水珠儿见绿凝的背上竟因汗沾湿衣服粘在身上,而起了些许的红疹,当下便愈发地心疼得难以自持,悄悄转过头去抹了好几把眼泪。

这边水珠儿取了些止疹的药粉,待绿凝沐浴之后替她擦在了身上,方才取来朝服,一一替绿凝穿上。又扶着绿凝坐在梳妆镜边,替她梳理着青丝,精心地盘好。

那铜镜里的人影儿似乎愈发地消瘦了些,面色有些苍白,亦显出了疲惫之以。绿凝怔怔地望着自己,明明这张脸自己已经看了千遍万遍,也曾觉得自己是对这张脸和这副身子熟悉自如了,却为何在今日还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呢?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方道:“且取些胭脂来罢。”

嫣翠已然将最后一枝珠钗别在了绿凝的发上,瞧着镜中这美丽的女子,纵然有着倾城之貌,但怎奈面色苍白,容颜憔悴,仅不由得暗暗叹息一声,拿出了盒中的胭脂轻轻点于绿凝的唇上。

“备轿。”那沾着胭脂的樱唇微动,轻轻说道。

绿凝自然知道这宫里应当如何去走,所以当她一心只盘算着如何与那锦娘娘开口说侯府事宜之时,便不觉中加快了脚步,只顾着低头去走了。

“夫人…容夫人?”耳边传来轻轻的低唤,令绿凝立刻回过神来,她转过头,瞧见正在为自己领路的太监十分诧异地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瞧着自己。那太监指了指左边的方向,道:“夫人,我们当从这里走。”

绿凝愣了一下,忙不迭地回头去瞧自己所要走的方向。脚下是一条在如茵绿草上铺好的鹅卵石小路,而这条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往了一处碧澄的宫殿。那宫殿远远望着便感觉到气势非凡,且不论那飞檐如弘,单说那片片碧色的琉璃瓦,都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的光泽,隐隐可见其通透的质地,仿佛自水中自碧水中凝练而出的翠玉,格外地讨喜。而那院墙之中的苍翠则在风中摇曳生姿,令人忍不住想要向前再行一步,多瞧个仔细。

这正是…她的宫殿“碧云宫”。

绿凝的心里陡然涌上千般滋味,竟将她的整颗心紧紧包裹,汹涌而来的过往再一次从尘封的心底冲上来,刮起一阵飓风,吹得绿凝连动弹,也动弹不得。

这“碧云宫”,果然重新建了起来。

他没有任其荒废,也没有任其就此变成废墟。那个被自己一把火烧个干净的地方,而今,竟依旧完好如初地立在这里,仿佛它根本不曾遭受那场灭顶之灾般,依旧巍峨,依旧金碧辉煌。竟然让绿凝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绿凝只不过是迷了路而已,只不过做了场梦而已,而今梦醒了,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回家…

这两个字一冒出来,绿凝竟在心里浅浅笑了一声,自嘲无比。

而今,已然事过境迁,物是人非,还说甚么回家呢?何处,才是自己的家呢?

绿凝转过头去,慢慢地走向那太监,跟在他的身后朝着锦娘娘的宫中走去。然而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向那自己居住了许多个年华的“碧云宫”,隐隐,却见那门口有人进出,不免心生疑惑,问那太监道:“这位公公,请问,那是哪位宫妃的宫殿,为何那般辉煌好看?”

“你说这个呀…”那太监看了看“碧云宫”,然后叹息一声,道:“那是本朝长公主绿凝公主的宫殿,名唤‘碧云殿’。”

“哦…”绿凝拉着长音,心中的疑惑愈发地深了,“这位绿凝公主倒是甚喜热闹,那宫中好像常有人来…”

“哎呀,莫要乱讲。”那小太监却被绿凝的话吓丢了魂儿,一下子转身,扑过来抓住了绿凝,掩住了绿凝的嘴巴,惊恐地左右张望着,连脸都变了颜色,“容夫人,有些话果真是不能乱讲的,恐要惹来大祸!”

“大祸?”绿凝也被这神神叨叨的太监弄和唬了一跳,她拉下那遮住了自己嘴巴的手,诧异地问太监,道:“公公,你怎么了?”

“夫人您有所不知,自从这绿凝公主昏迷后,皇上便下旨不许任何人出入‘碧云宫’,你瞧见的那些,都是绿凝公主的使女和护卫。想曾经,‘碧云宫’里是没有这些护卫的,不过是前几日,皇上新纳进来的凝贵嫔,不知怎么就闯进了‘碧云宫’,还大发脾气,说了些忤逆于绿凝公主的话,使得龙颜大怒,将品级降为婕妤,并且三个月不许出宫半步。又把那先前‘碧云宫’里的一干人等…唉,总之,莫要提,莫要问,莫要议。我们快走,快走罢。”

说着,拉起绿凝转身便走,谁想刚一转身便险些碰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了太监给唬了一跳,然刚想抬起头去喝斥对方,却陡地没了声息,既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唤道:“奴才,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绿凝看着这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永嘉帝,竟然在一瞬间,有如石化般愣在了那里。

生死相隔,相顾无言。

那扑面而来的骄傲,婉若骄阳般炽热而又高高在上的气势,浑然天成的王者呵…这普天之下,或许只有这明黄色的龙袍才能衬得出他的威严与气势,只有这至高无上的地位,才配得上他俊美的风姿与骄傲的灵魂…永嘉帝高挑着浓眉,那如黑耀石般的黑眸定定地望着绿凝,望着,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

她的一头青丝高挽,身着一品命妇所穿的翠色流彩暗花云锦朝服,并按着一品命妇所应佩戴的一双金钗步摇,一双翡翠琉璃珠花簪,除此,再无过多的装饰了。而这张精巧的脸庞竟是如此的瘦弱苍白,使得她婉若天上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而就是这若白瓷般细腻的白,却点缀着一抹鲜红似火的胭脂色,婉若素雅中的一笔妖冶,忒地抚动了人的心弦,轻轻悸动。

然而,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里所散发出的光芒,和所传递出的神采,竟然,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之感。这种感觉一经触及,便会牢牢地抓住,令永嘉帝仿佛陷入一种难以摆脱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绿凝与永嘉帝就这样站在那里,相互凝望着彼此,仿佛时间也静止了一般,只剩下彼此。

衣角被人轻轻地扯动,半晌,绿凝方才回过神来,低头却赫然看到先前为自己领路的太监正满头大汗地,悄悄拉扯着自己的裙角,绿凝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匆忙俯身下拜。

“北靖侯之妻――容颜,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是洛瑾的夫人?”永嘉帝亦恍然回过神来,他低下头,望着跪拜在那里的绿凝,沉声问道。

一句普通而又平常的问话,倒令绿凝的身形,微微地震了震。

我是…洛瑾的夫人么?

我是…容颜么?

绿凝的心中陡然一片凄凉。我是谁呢?我到底…是谁呢?

身边的太监再一次轻轻碰了碰绿凝,绿凝便只得打作精神,点头道:“正是臣妇。”

永嘉帝,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绿凝便是这么跪着,她先前是极少跪的,只除了做了十分顽皮的事情,母后便会罚她下跪,但是自从长大之后她便更少跪了。她的亲哥哥乃是当朝的皇上,对她宠爱有加,要甚么,便给她甚么,想怎样,便由着她怎样,她还需要向谁下跪?即便是她犯了再大的错误,永远嘉帝便也是象征性地罚罚她跪,何曾有跪过这么长时间的?

绿凝只觉自己的膝盖已经开始疼了,便不由得悄悄抬起头,溜了永嘉帝一眼。

却赫然看到,永嘉帝在捕捉到自己这个动作之时,黑眸中一闪而过的璀璨光芒。

104:险棋一招

那黑亮的眼眸里,有着若火星般的光亮骤然闪耀了一下。这光亮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竟然点燃了永嘉帝那原本凝重的脸庞,让他的脸上散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绿凝的心,却攸地一沉。

这神态,绿凝太过熟悉了,那是只有与自己在一起时才有的愉快笑意。永嘉他…

“平身。”永嘉帝却只是说出了两个字。

绿凝一面暗暗地心下警醒着,一面站起了身来。她刚刚站起,永嘉帝,却微微地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之下,竟然与绿凝相隔得十分亲近。倒使得绿凝唬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半步,既而抬起头去看永嘉帝。而这一看之下,心,却陡然漏跳了半拍。

那张脸近在眼前。

那张,熟悉至极的脸,竟然再一次离自己这样近了。

绿凝的眸光微动,慢慢地,在永嘉帝的脸庞上游走。他的眉依旧犀利如锋,他的眼依旧耀目如星,他的鼻依旧英挺如玉,他的唇依旧圆润如画。而他的气息,却依旧熟悉,熟悉得令绿凝心头微疼。

“随我来。”永嘉帝的声音低沉,目光如炬,看了绿凝一眼,然后举步,朝着他的正阳宫方向走去。

“皇…皇上,”绿凝意识到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危机,不由得后退了半步,有些慌乱地说道,“臣妇…”

永嘉帝却只是微微地侧过头来,将眸光锁定在绿凝的身上,没有说话。

突然之间,一切的语言似乎都显得极为苍白和无力。绿凝有一种无论逃到哪里都被束缚住了的无力感,又仿佛,照妖镜里显出原形的一尾妖精,无处可逃。她突然觉得心里十分的惊惧和忐忑,像是被弓箭描准了的猎物,很清楚地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所以要拼尽全力的后退,以求得一个安全落跑的机会,哪怕只是徒劳。

“你还想到哪里去?”永嘉帝的声音低沉,却于这声音里,藏着隐隐的怒火,蓄势待发般令人兀的心惊。

“皇上,”突然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令绿凝与永嘉帝都回首望去。

但见锦娘娘穿着一袭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长裙在众宫女的簇拥下款款站在那里,含笑望着这里,说道:“颜儿,本宫正在宫里等你,刚儿还在纳闷儿你怎么这么才还不待进来,还当是你迷路了。”

锦娘娘说着,慢慢地朝着绿凝伸出手来。

这是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洁白纤细,却兀自带着股温柔的号召,婉若母亲的呼唤,让绿凝的心动了一动,然后转头,朝着锦娘娘走过去,下意识地,握住了锦娘娘的手。

这只手是那样的温暖,柔软而又娇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强大力量,这股力量自绿凝的手心注入体内,让她心头那抹恐慌与不安顷刻间消失不见。头脑渐渐恢复了澄明,几乎混沌成一片的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当下便有些懊悔起自己竟然意识如此不坚定,险些将自己的目的与所做的努力均都前功尽弃。

若是这永嘉帝知晓了自己的意识乃是绿凝的,并且已然身为了洛瑾之妻,那么这北靖侯府还度甚么劫难?兴许自此消失在这京城之内也都说个不准。

这样想着,绿凝的心里,便有如刚刚从悬崖边上缩回了脚步,十二分的庆幸。

“皇上,颜儿乃是我的客人,我便领她回宫了。”锦娘娘沉稳地笑着对永嘉帝说道。

“好。”永嘉帝点了点头,他转头看了看绿凝,又问道:“今日有军机处来报,洛爱卿在平定叛乱之时身受重伤,他可还好些?”

绿凝的心攸地一沉,看起来,这永嘉帝的消息并不比任何人慢上半分,想来这事,自己想要先求锦娘娘替自己拿主意再上报永嘉帝已然是不可能了。

当下,便再次跪倒在地,悲戚道:“正是,我家侯爷身受重伤,已然躺在床塌之上,昏迷了过去,侯府上下全部乱成了一团,老太君更加悲恸,臣妇乃是来禀告锦娘娘的,还请锦娘娘替臣妾回禀皇上知晓。竟不知…皇上已然知道了。”

永嘉帝的眉,微微地挑了一挑,一抹饶有兴趣的笑容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继而说道:“也难为你这个弱女子,竟要撑起这若大个家业。你且去罢,一会子朕会差御医前去替洛爱卿诊治,该用甚么方子,该拿甚么药,便使他们拿去,便是穷尽天下最稀罕的药材,朕也要让洛爱卿重新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朕的面前。”

这最后一句“朕也要让洛爱卿重新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朕的面前。”,恰似永嘉帝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挤出来的,绿凝顿了顿,竟没有敢抬头去看永嘉帝,只是低着头跪在那里,口中的称颂之词若行云流水般道了出来:“谢皇上隆恩。”

眼角的余光窥见了永嘉帝还站在那里,半晌,方才扔下一句:“平身。”便转身大步离开。绿凝这才微微地抬起头,看在跟在永嘉帝身后的胖太监顺海面色犹疑不定地瞧了自己好几眼,方才转身,腆着他的大胖肚子急匆地跟上了永嘉帝的脚步。

“皇上,”顺海禁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看还跪在那里的绿凝,然后压低了声音略略有些惊慌地说道:“好像,还真的有八成像。”

永嘉帝冷哼一声,脚步愈发地快了。

“何止是八成,根本就是她!”说罢,他的脚步便猛的停了下来,使得那顺海差一点便撞到他的身上。

永嘉帝眼看着绿凝被锦娘娘的侍女搀扶起来,一面浅浅地笑着,一面伸出手扫着裙摆上的灰尘,那站起时的姿态,和脸上的神情,纵然肉身已变,但那种骨子里、灵魂里的东西,还有她平素里的习惯又如何能够改变得了?

“如此说来,也怪不得她能够模仿皇上您的笔迹,写出一纸笺文,以假乱真唬退了华南翊…”顺海说着,脸上亦显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黑亮的眼眸,攸地阴沉下去,婉若原本在天空闪耀的量辰如数隐匿在黑暗的夜幕之中,永嘉帝的唇,微微上扬起一个令人冷到骨血之中的弧度。

“洛瑾,哼,好,很好。”

说罢,便拂袖而去。

绿凝尚且望着永嘉帝的背影兀自发着呆,却不妨锦娘娘轻笑道:“颜儿,你却是要长在那里生根了么?”

绿凝回过神,略略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下便有侍女走过来将绿凝搀扶了起来,绿凝果真是不太习惯在这硬梆梆的地面上下跪的,她站起来,一面迅速地揉了揉已然发疼了的膝盖,一面打扫了一下裙摆上的灰尘,缓缓走到锦娘娘的身边,又被锦娘娘牵了手去,两个人十分亲密地并排走在了一起。

“娘娘,皇上他…”绿凝才刚刚说了半句,便觉锦娘娘握着自己的手一紧,她便急忙闭上了嘴巴,无声无息地跟随着锦娘娘来到了“锦素宫”。

“哀家要与容夫人叙叙家常,你们都下去罢。”待宫女们将茶水、点心等物端得上来,锦娘娘便端坐在那里命令道。

“是。”宫女们恭敬地应着,逐一退了下去。

若大个宫殿里,只剩下了绿凝与锦娘娘两个人。绿凝抬起头,打量着锦娘娘的宫殿,一切都亦如从前,每一个摆设都不曾改变它的位置,连香炉里所焚的香料都还是从前的味道,没有任何改变。

绿凝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这锦娘娘果真是个性情中人,且是如此念旧的性情中人。

“说来,倒也奇怪,”锦娘娘端起了她桌案之上的茶杯,望着绿凝笑道,“颜儿你明明是头一回来到我的宫中,却不知为何,我常觉得你会在这里,仿佛与我这宫里的一切如此熟悉如此协调,简直就似我们相识了很久似的。”

一席话竟然也说到了绿凝的心里面,绿凝便不由得笑了出来,但随即便想到了自己的现状,当下便沉声说道:“娘娘,侯爷他…”

“此事哀家已然知道了。”锦娘娘点了点头,打断了绿凝的话。

绿凝,却不由得再次愣在了那里。

洛瑾回到侯府,也不过是昨天夜里的事情,却为何自己还没有声张外界便已然知晓了?到底是府里的人有宫中的眼线,还是府外已然牢牢被监控了起来呢?

“瑾儿的伤势可有性命之忧?”锦娘娘问道。

绿凝摇了摇头,道:“但也不容乐观。况且此事甚为蹊跷,只怕是与…”

绿凝说着,抬眼看了看锦娘娘,从绿凝的眼中,锦娘娘已然获得了自己所担忧的信息,当下,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自古皇权之争,大抵如此。颜儿你也自不必过于担忧,不过恐怕皇上的意图,并不仅仅如此…”锦娘娘沉吟着说道。

不仅如此?

绿凝的心念一动,攸地想起了先前所听到过的,永嘉帝暗中调查侯府秘密一事。莫不是,永嘉帝果真在为着那个秘密而着手做着什么事情?

然而,却又是何秘密会使得永嘉帝如此用尽心思,以至于要将洛瑾至于死地呢?

105:却又生疑

**亲爱的们,素衣这几天忙于工作和家里的事情,致使更新有些延误,非常抱歉。从下周二弄开始恢复正常更新,谢谢大家对素衣的关爱和支持,谢谢亲爱的们!!**

“既然皇上已然知晓了此事,便证明他已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唯今之计,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了。”锦娘娘轻轻喝了一口茶,然后将茶盏放在了桌上,抬头浅笑着看绿凝,道,“哀家听说,是颜儿你将瑾儿救了回来?”

绿凝心下一紧,忙笑道:“只是偶遇奇人,又是多年前的故友,得知侯爷有难,便助我侯府一臂之力罢了。”

锦娘娘缓缓点了点头,由衷地说道:“我侯府有幸娶到你这端贤惠的女子,也合该我侯府注定将过度过这场劫难。只愿上天有德,能够保佑我世世代代满门忠烈,不要落得个悲戚无助的下场。”

“娘娘,”绿凝轻轻唤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道,“不知娘娘可否知道,那南疆侯何紫梓已然进了京?”

锦娘娘的面色一滞,缓缓点了点头:“怎么?”

“此事,似乎也与这南疆侯脱离不了干系。”绿凝说道,“况且颜儿在与侯爷回京之时,曾遇那华南翊的围截,早些时候颜儿便知这华南翊与枫儿的感情甚为要好,却不知这里面层层叠叠,到底隐藏着怎样的脉络和隐情。”

“竟然是这样?”锦娘娘似乎也陷入了沉思,“看起来,事情远非我们想象的这样简单了…”

绿凝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郑重地对锦娘娘说道:“娘娘,想我侯府到了今日,竟是毫无任何依仗,只得请求锦娘娘的庇护了。颜儿不过是个女儿家,便是有心,却怎堪力是不足的,竟不舌如何着手。娘娘,如您所说,我侯门世代忠烈,为朝廷为国家洒尽多少热血?实在不能因小人之谗言而垮掉这百家的英名,于心,何甘!”

绿凝这一席话,说得锦娘娘心头一阵激荡,她拉过绿凝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好孩子,哀家竟如何不知你心中所想?想我侯府乃是哀家的娘家,一荣皆荣,一萎皆萎,哀家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侯府为奸人所害?你自放心,万事有哀家作主。”

绿凝点头,再点头,心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丝光亮,便抬起头问道:“娘娘,不知凝香她…近来可好?”

一提起洛凝香,锦娘娘的面色,便微微地沉了下去。她缓缓叹息一声,道:“从前都道是,凝香这孩子心性最高,凡事都入不得她的眼,事事都讲求个清高二字。哀家自当她年轻气盛,却不想她竟是如此好高骛远,又最是不懂事的。”

“娘娘为何如此之说?”虽然平素里,绿凝对这个洛凝香也不甚有好感,单是那曲高寡和的品性,和事事都想要露个头角的模样,便不甚招人待见。然而平心而论,洛凝香却到底不是个有阴险心计的女子,心眼倒也不坏,只是却不知为何这锦娘娘竟然是如此这般的苛责于她。

锦娘娘叹了口气,放开了绿凝的手,缓缓站起来,走到窗边,道:“想这些宫中的女子,在外人看起来无一不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为侍女所簇拥,趾高气扬。然而,有谁见了她们深深的寂寞与无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三千佳丽独守一个男人,这岂不是荒谬?然就是这等荒谬之地,却依旧有着大把糊涂的少女涌进来,却果真是报着可以让那独居于最高处的天子,独爱你一个的奢望么?”

这些话,像是一阵寒风,吹进绿凝的心中,令她由心而外地觉得冰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她从前自是知晓这宫中的女子乃是如此之多,亦自是知晓这些女人都日日盼着她们的男人能够看上她们一眼,而多数的时候,她们将视线锁住的男人,却一直挽着另一个女子的手,日日与她相伴。

那个人,便是她自己――绿凝。

只是那个时候,她却不知,因爱而产生的怨有多深,恨有多毒。该说她天真无邪,还是该说她尤其可恶?连存在都是遭人妒恨的,却浑然不觉。

只是永嘉帝对自己的感情,又到底是甚么?与那些女人对于永嘉帝的,一样么?还是,于自己对永嘉帝那若兄长般的依恋一样呢?

绿凝不知道,她果真是不知道的。

“哀家曾劝过凝香,在这深宫之中,有数不尽的女子便是穷尽一生也见不到帝王一面,只得孤独终老,至死都不能释然。又有数不尽的女子在皇宫争宠争势的斗争中,丧失了自己的性命。与其挤身在这宫里做一个扭曲了人生与心灵的怪物,还不如在平民之中寻得自己的良缘,自此终身相伴。”

锦娘娘望着窗外的神色有几分迷离,那神情仿佛是带着对昔日年华的叹息与怀念,又好似在追忆某种逝去的美好,有几分甜蜜,亦有几分哀伤。绿凝看着锦娘娘,锦娘娘的这番话语,如何不是绿凝心头所想的?自己,承受不了那沉重的恨,更承受不了永嘉帝那炽热的情,那是有恨与爱纠缠在一起的感情,婉若最为烈性的毒药,侵蚀着绿凝的身心,让她痛到快要承受不住,只想着不顾一切地卸下这种负累。想着,于这世间,哪怕能有一点点的温暖,如水,似云,淡淡的、轻轻的,快乐的、轻松的,能够举案齐眉,相顾一笑,在平静的岁月中老了容颜,便已然是她人生的大幸了。

然而,便是这种简单的幸福,却都是那般的奢侈。穷尽一生也无法寻得到的简单快乐,蓦然回首,却赫然发现心中最难割舍的,仍是那侵蚀入骨的疼。

明明是这般的疼,却为何辗转几番生死,仍是无法遗忘无法放手?

我缠绵的,到底是谁的情,谁的恨,谁的怨!为何,就迟迟不肯放过我呢…

绿凝深深地叹息,竟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怎奈这丫头心性却高得很,说甚么凡尘间的男子哪个也不配不得她的清高,入不得她的眼。唯有那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才配得上她一世的骄傲…”锦娘娘似是无奈至极,摇头苦叹着这洛凝香的年少轻狂与无知,“孰不知,这宫中美艳之人无数,清高之人无数,有才华之人更是无数。哀家说尽这四十载的寂寞心得,却换不得她半点的回心转意,便也只能由着她进宫了。”

绿凝神色微微一黯,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她清了清嗓子,想要无视这种滋味,只是笑着劝解锦娘娘,道:“娘娘,想来凝香终是对自己还有把握的。想先帝对娘娘您不也是一往深情么…”

一往情深,就正是因为父皇对于锦娘娘的爱恋,才使得母后享尽了一世的寂寞与孤独。这锦娘娘还在这里悲叹她的寂寞么?绿凝竟然是那般的无奈。

“何来的一往情深?”锦娘娘自嘲地笑笑,“对于帝王来说,从来就没有一往情深这一说…情爱之于女人,不过是求一个天长地久,从一而终。但帝王之爱,何以从一而终?他有着千秋的帝业,他有着不得以而为之的事情,单是朝中势利的均衡,都要以皇宫各嫔各妃的宠爱来平衡。颜儿,你且说说看,有哪个帝王能够做到一往深情?便是情深了,你的祸端也便来了,于这宠爱之中,能有几人可以做到全身而退,平安到老?恐怕就连哀家本身,在这宫中都称得上是长寿了。”

说罢,再次轻笑出声,恍然间竟失神了半晌,口中喃喃道:“可怜那旋缨…”

旋缨!

绿凝神色一凛,豁然抬起头来,目光凛冽地望向锦娘娘。

旋缨,乃是母后的闺名,少有人唤,只有父皇在私下里称呼过母后,为何锦娘娘会突然提及母后的闺名?况且,又有承接着前面的话,难道…

这锦娘娘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笑了笑,摇头道:“果然是到了一定的年岁,竟也开始日益犯起痴来。”

说着,突然间身形晃了晃,有如眩晕般险些跌倒。绿凝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锦娘娘:“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无碍,无碍。”锦娘娘伸手抚着自己的额头,面色竟有说不出的苍白,“或许果真就是上了年岁罢,一日。。比一日的虚弱。先前也有眩晕之症,只是不似眼下这般频繁罢了。”

绿凝扶着锦娘娘坐到了椅子上,有心想要去探询锦娘娘口中的“旋缨”是否就是母后,但终是不好张口,只得思量了再三,方道:“娘娘,不如您就早些歇息吧,颜儿便不打扰了。只是,颜儿还想去探望一下凝香,不知…”

锦娘娘坐了下来,轻轻喘息着,点了点头,道:“凝香刚入宫便惹下了祸端,被皇上关在宫里不允许踏出宫半步,想来心情也尚不尽好。你若去陪她说说话儿,倒也是好的,只是侯府中的事情,不要与她讲。这凝香年轻气盛,终是个压不住事的,此番若是知道了家中的事情,保不准又给哀家惹出什么事来。眼前,可要慎之又慎的好。”

绿凝连连点头,锦娘娘方唤进来宫女等人,差一个小太监带绿凝前去探望洛凝香,临行前又嘱咐道:“颜儿,你若空了便常常来看看哀家,陪哀家说说话儿。”

此话正中绿凝下怀,她连忙点头答应,拜谢了锦娘娘,便跟着那小太监走出了“锦素宫”。

106:凝婕妤

洛凝香所居住的宫殿,乃是永嘉帝御笔题名的“凝香阁”。

各宫的妃子,均有所喜爱的花卉,有的是出于本来的喜爱,有的,则是为了附庸风雅罢了。要知,若是你是个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才华之女,便一定要有自己钟爱的花。而这花也必然不得以俗之,或表清高的则喜梅,或表出众的喜莲,或表妩媚的喜桃花儿,总而言之,这普天之下的花儿几乎差不多被这宫中的女子平分了,竟无一重复,甚是有趣。而为了表示对这些妃子的宠爱,在修建宫坻之时,便会在这里宫殿之外的院墙里种植上这些嫔妃所爱的花卉。一年四季,各宫各院儿的花卉况相盛开,姹紫嫣红,甚是芬芳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