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送刘嬷嬷上路了。”袁公公的视线从这竹篮上慢慢地抬起,望向了刘嬷嬷,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敛起来,取而代之地,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

“袁呈祥,你好毒的心!”刘嬷嬷悲呼,“你竟是这样助纣为虐,丧尽天良么?你忍看着她刚生下来的孩子就这样连面也没见到就永远天各一方了么?袁呈祥,你告诉我,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不是,”袁公公不耐烦地打断了刘嬷嬷那慷慨激昂的话,他冷冷地望着刘嬷嬷,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的心,早在我成为了阄人那一刻,便化成了灰。于天于地,于这肮脏的浊世,我早已经不是人,而成为了一个怪物了!如果我自己得不到这世间的快乐,那就再没有人比我更配得到。他们喜欢相互伤害,喜欢拼尽一切向上去爬,我有个热闹可以看看,何乐不为?他们每一个…都合该要承受他们宿命里的孽幛,我只是尽我的本分做些事情,仅此而已。”

说罢,便提着这竹篮,缓缓转过身走,大步离开。

绿凝看了看那慢慢离去的袁公公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悲怆却还在拼命搏杀的刘嬷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应该留下来,还是跟在袁公公后面离开…

027:幸福

绿凝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正在与黑衣人撕杀的刘嬷嬷,终于咬了咬牙,快速地朝着袁公公的方向奔跑而去。

此时的袁公公,正提着那竹篮,疾步朝着皇后娘娘的寝宫奔跑。已然隐隐地瞧见那寝宫外忙碌的人影了,袁公公不免提着一口气愈发的加快了速度。

绿凝想要知道,那个篮子里装的究竟是甚么,刘嬷嬷和袁公公都口口声声唤着的“小主儿”到底是哪一个。关于华南永嘉和自己的渊源,到底,是怎样的?这样的一桩血腥往事,到底是谁宿命的开始?

绿凝紧紧地盯着那个篮子,跑得飞快。地上的草木刮破了绿凝的裤袜,牵扯着她的裙摆,企图使她的脚步减慢,然而绿凝却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追上袁公公,看一看那篮中,到底是自己和华南永嘉哪一个。然而绿凝却如何是武功高手,袁公公的对手?就在绿凝只跑了一半路程之时,袁公公却已然身形一闪,自寝宫的后门闪了进去。

糟糕,这样就断然看不到真相了!绿凝心中一紧,愈发地奔跑起来。然而当气喘吁吁的绿凝终于跑进了寝宫之时,看到的,却赫然是身为当时皇上的父皇,正欣喜地冲进了母后的寝殿,方才还正在忙碌慌乱成一团的宫女们,这会子却呼啦啦跪了满地,口中不断称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然而此时的父皇,眼里哪还有那些跪倒在地的侍女们?

父皇,张开双臂,接过了一个嬷嬷所呈上来的,两个包在澄黄锦被之中的婴儿。

绿凝看到,此时的父皇,身着一袭明黄的龙袍,那时的父皇尚且处于壮年之时,身材高大挺拔,完全没有后来那颓唐的老境。而眼下,父皇的脸上满是欣喜的笑意,那完全可以用又惊又喜来形容的表情,双目烁烁生辉,将那两个包在锦被之中的小小婴孩一左一右抱在怀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胳膊弯成一个弧度,将两个小婴儿都搂过来贴了贴脸庞。

绿凝看到了那两个小小的婴孩儿,均睡得正香,一个眉头紧锁,一个睡容甜甜,却都是又粉又嫩,看上去软糯般可口。这是绿凝第一次看到如此幼小的婴儿,他们是那么的小,小到一张脸只有苹果大小,并且他们竟然是这样粉的,好像轻轻一捏都会把他们捏疼。然而,这样的小小生命,却并不是别人,而是绿凝自己,和她那一直守候在自己身边的皇兄—华南永嘉。

绿凝慢慢地走过去,不知道是父皇脸上的欣喜表情感染了她,还是当她面对这两个小小的生命之时,这种对于新生力量的崇拜与惊奇令她惊诧,绿凝慢慢地走到父皇的身边,朝着那两个小小的生命看过去。

然而就在这一看的时候,突然之间响起了“哇”的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划破了这满是喜悦,却又安静不已的寝宫。

绿凝看到父皇一脸惊讶地将左边的婴儿抱离了自己一些,那便是先前眉头紧锁的婴儿,想是方才父皇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上,受了些些的惊吓,这会子方才醒了,便“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然而这还不算,绿凝却赫然看到那澄黄的小被子却攸然湿了一大片,甚至牵连着父皇的龙袍都跟着湿了一大片,而那小婴儿却依旧在哇哇大哭着,仿佛对惊扰了自己清梦,又害得自己尿湿了小被的父皇十分的不满。

“呵,好家伙!”父皇哈哈大笑,那嬷嬷便唬了一跳,急忙奔过去接过了这婴儿,父皇却道:“不妨不妨,给朕看看,这是哪一个。”

那嬷嬷如何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当下便急忙一手抱着婴儿,一手解开了那小小的锦被。但见那锦被包裹着的,竟赫然是一个男婴!而这男婴见自己已然全部裸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便愈发地不快,“哇哇”之声不绝于耳,竟然哭得如此嘹亮。父皇见之,便愈发地欣喜,索性仰头大笑不止,口中称道:“好,好,声音洪亮,果然有朕的气魄。想朕这抱你一抱,便给朕撒了一泡,果真是有气魄,有胆识,哈哈,哈哈哈哈…”

绿凝看着,却也忍不住转过头,掩着嘴悄悄地笑了出来。

想来,这便是她的皇兄华南永嘉了。未来堂堂的永嘉大帝,被喻为华南王朝最为俊美,最为年少才俊的永嘉大帝,却原来,在儿时也有这样的一段光荣历史,着实让人忍俊不禁。想来,以后回到了他的身边,自己还要给他讲一讲这段历史才对。

然而却在这时,由于这永嘉帝的哭声和父皇的笑声,使得父皇怀抱里的另一个婴儿睁开了眼睛,然后很配合眼下形势的、“哇”的一声,同样哭了起来。

但是这婴儿的哭声,却是柔柔弱弱,轻轻亮亮的,像是小猫一样,格外的柔软好听。

想来,这竟是儿时的自己么?

竟也是这样弱小,这样可人的。

但见父皇转过头来,又看了看尚是婴儿的绿凝,笑道:“果然是个女儿家,哭起来也是这样柔弱的,怎能不让人疼惜?”

“皇上…”却在此时,旁边的床塌之上响起了幽幽的呼唤之声,绿凝看到,自那床塌之上,尚且还躺着一个女人。那是一个,让绿凝熟悉到,一经望及,便欲流泪的女人。纵然此刻的她面容苍白而憔悴,婉若刚刚受过一场劫难,连嘴唇都失了颜色。她脸上的汗珠还挂在额角,两侧的长发贴在脸侧,连说话都几乎没有力气。

然而,此刻的母后,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秀美。此刻,绿凝望着母后的脸,突然之间感觉到十分的困惑,她甚至想不出,到底是甚么,竟然让母后在接下来的十八年里,那样迅速地老去,那样迅速的憔悴下去?

而就在绿凝的注视下,母后却只是淡淡的笑着,朝着父皇伸出了手。

“旋缨,你看,这是朕的好儿子,啊?就这样给朕尿了一泡,哈…”父皇接过了那嬷嬷已然重新包裹好的华南永嘉,连绿凝一并,抱到了母后的身边,“你瞧,朕的女儿像你,儿子像朕,哈,真是粉妆玉琢的一对金童玉女。旋缨,难为你了,给朕添了一对龙凤之胎!”

“皇上,这是您的骨肉,也是臣妾的骨肉,能为您生得这一对龙凤之胎,乃是臣妾几世方能修来的福分。您可知…臣妾是何等的幸福…”

“旋缨。”

在这之后,绿凝从来没有看到父皇和母后有过如此深情的相拥,此刻,他们的眼睛里流露着的,是对对方的爱恋与疼惜。母后的眼角有泪,但却依然是在笑着,她笑得这样幸福,这样美。绿凝禁不住猜想,如若母后此生,都是一直一直这样笑着的话,那么,她又如何会那样悲伤地离开自己的身边?

此刻,这个华南王朝地位最高的男人和女人,便婉若一对普通的平民百姓,拥着一双儿女幸福地陶醉在这种甜蜜里。

纵然,为了这份短暂的甜蜜,造成了十八年后的巨大痛苦。纵然,为了这份虚假的甜蜜,而使得血流成河,怨恨成山…

028:是最初的诺言?

绿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洋溢在母后脸上幸福的笑容,那是一个完全沉浸在甜蜜与幸福里的女人的笑容。尽管,这幸福是她一手构建的、建立在虚无的空中楼阁。但是至少,她这一生中,已然拥有了这样的骄傲与快乐,还有这完全令她陶醉在其中的幸福,想来,便是只有一瞬,她也觉值得了罢?

绿凝抬眼,看到了垂首立在旁边的袁公公,他低着头,脸不红,气不喘,仿佛方才的杀戮根本不存在一般。

绿凝缓缓地低下头来,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到了自己的鞋袜,上面已然沾满了草屑和泥土,方才,为了袁公公,她不得不抄了小路,走了很多草木横生的小径。在裙摆上还挂着一些小小的枯枝。

绿凝的心念一动,突然之间弯下身来,拣起了一根裙摆上掉下来的枯枝,然后看了看周围的人。然而那些人只是兀自跪在那里,一个个儿的,脸上带着喜悦的神情望着父皇和母后,口中自是免不了的称赞与歌功颂德,恨不能说尽锦上添花的赞美之词。

他们,却分明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却为何自己所走的这一路,那些草木,那些露珠儿都沾到了自己的身上?这到底是为甚么?

“对于他们来说,你不过是一个过往的虚无存在,而对于那些草木而言,无论过去现在未来,你都是同样的存在。”身边,突然间响起了何紫梓低沉的声音,绿凝转过头去,却赫然看到何紫梓正站在自己的身边,抱着臂膀,斜靠在墙上,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仿佛在谈论天气般漫不经心。

山野草木,都可见证过去与未来,偏偏人竟是如此愚痴的,只看到了眼前所发生之事,却全然看不到以后与未来。

然而,对于眼下的母后与父皇来说,一刻,已成永恒。

绿凝看了看正在哇哇大哭着的两个婴儿,而今,却是果真不知方才在竹篮里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华南永嘉了。本以为重新走过自己的人生,会有很多事情可以看个清楚。然而或许有些事情,是命里早就注定要错过的罢?不想看到的,无法躲得掉,而愈发想要知道的,却依旧不知。

但是,此刻那两个小小的婴儿,被父皇和母后揽在怀里,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相依相偎的温暖与纯真。这,便是华南绿凝与华南永嘉的最初的相逢罢?在对这个世界尚未有一丝感知的时候,他和她,便已然紧紧地牵系在了一起。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便注定了他与她今生的深深的牵绊?

谁也…无法放弃的牵绊罢?

眼前的一幕,渐渐地淡去,绿凝只感觉到眼前仿佛有一片巨大的幕布拉开,遮住了一切。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绿凝一时之间有些难以适应,她后退一步,然后迅速地朝着自己的身边望去。还好,何紫梓还站在那里,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那双黑眸,却是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目光里,满是揶揄:“怎么?害怕了?”

绿凝的脸禁不住一红,当下便嗔道:“才不会呢,我有甚么好怕!”

话音刚落,上方却突然之间有一缕阳光刺破黑暗,照耀而来,让绿凝不得不急忙伸出手来,挡住了眼睛。

这一缕阳光慢慢地扩大,继而越扩越大,顷刻间便将绿凝周围的一切笼罩在了其中。

“凝儿,凝儿。”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童声,绿凝忙不迭地转过头去,看向了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两个孩童。

眼前,是一片繁花似锦,那葱郁的草地上,盛开着一朵朵的鲜花,姹紫嫣红,而周围又有蝴蝶翩翩飞舞,蜜蜂嗡嗡穿梭而过,一切都在阳光下鲜活无比,好不热闹。而两个孩童,正坐在草地之上玩耍。

“凝儿,你看。”绿凝看到一个有着一双剑眉及黑亮眼睛的俊美男孩,手里拿着一正开得正艳的木芙蓉,笑着对一个身着粉色裙装,梳着一排齐齐刘海儿的粉嫩女孩说道。

那女孩儿看过去,见那木芙蓉层层叠叠,开得娇艳而又可人,当下便喜不自禁地点头:“好看呢,皇兄。”

“我给你戴上。”男孩儿伸手,将那木芙蓉插在了女孩儿的发间,“凝儿,等皇兄长大了,娶你做皇后罢。”

“像父皇和母后那样吗?”绿凝看到那个女孩儿,抬起头来,用略有些迷惑的目光看着男孩儿。

“嗯。”男孩儿点头。

“我不要。”女孩儿一把扯下发间的木芙蓉,扔在了地上。她的小脸儿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她低头瞧着那花儿,却仍嫌自己扔了它还不够解气似的,又抬脚上去踩,用力地踩着,嘴里愤愤然道:“我才不要做你的皇后,像父皇那样对待母后。他一天都不肯来母后的宫里,除了来看我们,他哪里肯来问候过母后一声?母后生病了,派袁公公去请,都还要去别个妃子的宫外站着侯好久。父皇的心里哪里还有母后!如果你也要这样对我,我才不稀罕你娶!”

“凝儿!”那男孩一把拉住了女孩儿,他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大人模样地说道,“父皇是皇上,他有着多少事情要做?你不明白的。”

“我不要明白。”女孩用力地扭着身子,弄得连衣襟都扭得乱了,“我不要明白,反正父皇不管母后,我就不喜欢他。|”

“凝儿!”男孩儿加重了语气说着,用力摇了摇女孩儿,“皇兄答应你,皇兄以后的心里只有你。皇兄娶了你以后,绝对不会纳任何的妃子,好不好?”

“好。”不知道是被摇得晕了,还是真正领会了男孩儿的意思,女孩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乖。”男孩笑了,他的笑容,有如明媚而灿烂的阳光,那样的耀眼,那样的明快,有着令人不能转移视线的俊美好看。

看到男孩儿笑,女孩儿也傻傻地笑了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看着,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被温暖的阳光照着,分外甜美。

029:眼泪

绿凝望着这一幕,禁不住同样坐下来,抱着膝头,静静地看着他们。

原来,从开始的最初,他就已然许下了此生的承诺。这个时候,他们有多大?这华南永远果然不愧是个骄傲的家伙,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已然有了要当皇帝的志向,竟然指明要自己做他的皇后?

有人生来便注定是这个世界的王,然而王所中意的人,却果真能够有幸做他生下来便注定的后么?

绿凝无声地凝望着,在心里,默默地问着自己。

“凝儿,永嘉,你们在玩甚么?”温和的声音,带着慈爱的笑意,让绿凝的心头微微的一动。她迅速地转过头去,望向了那声音的来源之处。

但见不远处,正款款走来一个女子,这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头上挽着朝凤高髻,戴着金簪步摇,垂下点点缨络,富贵而又飘逸,她的面容温柔而又恬静,身着一袭淡淡秋香色的长裙,眉眼含笑地望着这两个孩童,眼中的神采,竟与她的声音一样温柔可亲。

“是锦娘娘。”那女孩儿立刻站了起来,喜笑颜开地朝着那女子招手。

这是…年轻时的锦娘娘么?

绿凝不免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锦娘娘,她的眉眼之间,有着说不出的风流温雅,举手投足,尽是绵绵的柔肠。这样的一个女人,比之母后的犀利与端庄,更多出了几许江南女子般的可亲与温婉。

是江南女子的风情呵…绿凝不由得轻轻叹息。都说父皇最宠爱的一位妃子,其实正是这锦娘娘,这锦娘娘对待自己与华南永嘉亦是十分的疼爱。都说皇宫女子没有一个不是对方的敌人,更何况大家都在传言她与母后一直在明里暗里争夺着“皇后”的宝座?然而她却可以视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为己出,十分的疼爱。这么多年来,她常常都会差人送精美的衣裳和异地进贡而来的好吃的好玩儿的送到母后的宫里,说是送给自己与华南永嘉的。然而母后,却每次都会望着这些东西大发雷霆,明令禁止华南永嘉和绿凝与这位锦娘娘有所交集。

然而在这冰冷的宫殿之中,却难得有这样的温暖会让孩童感觉到快乐。纵然华南永嘉很听话地与锦娘娘在保持着距离,但绿凝却会时常悄悄溜进锦娘娘的宫殿之中。

在锦娘娘的“锦素宫”里,摆放着各色父皇赐予的珍贵器物。那精美的玉瓶儿,那华贵的白羊毛地毯,那姿态各异的高山灵芝,都在诉说着一代帝王对于自己心爱女人的爱恋。就连宫女及太监,却是各宫各院儿里最为伶俐与俊美的。然而,便是在这样的宠爱里,绿凝也仍然没有感觉到锦娘娘有多少快乐可言。

因为在很多个时候,在绿凝偷偷地溜进锦娘娘的“锦素宫”里之时,常常看到锦娘娘坐在她那若大个宫殿里发着呆。

身为皇帝的宠妃,锦娘娘的宫里,却远远不及母后的宫里热闹。母后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宫里的很多嫔妃见天儿地往母后的宫里拥,殿堂里整天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那些个女人,个个儿都恨不能脑袋削个尖儿似的挤进去混个位置坐坐。而这些女人,却都无一例外地,将她们的矛头指向锦娘娘。

在她们的嘴里,锦娘娘是“狐媚子”,是“妖颜惑君”的坏女人,她抢了她们所有人的风头,占了她们所有人应该平分的男人。每次,母后也只是笑着点头。母后虽是不与她们一道对锦娘娘品头论足,却也没有表现出对她们议论锦娘娘的特别反感,只是这样含笑听着,像是一种默认,也像是一种鼓励。

然而,正是这些皇宫嫔妃们口中的“狐媚子”,“坏女人”,她每天所坐的事情,无非便是端坐在宫里,望着窗外院中的那一树树梨花静静地发着呆。不知道她在想些甚么,只是每次绿凝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要么挂着浅浅的笑意,要么充满了淡淡的忧伤,有时候,绿凝还会看到她在悄悄在擦拭着眼泪。

然而,每一次锦娘娘看到绿凝,都会十分惊喜地张开双臂,将绿凝拥进怀里。她的脸贴着绿凝的,那样亲近,那样温暖。偶尔,她脸上的泪迹还带着清凉的温度,让绿凝倍感好奇。绿凝直起身来,伸出小手,轻轻地将锦娘娘脸上的泪拭去,轻声说道:“锦娘娘,不要哭,母后说,哭了,就不漂亮了。”

锦娘娘闻听绿凝的话,不由得错愕在了那里。她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绿凝,望了许久许久,终又再次落下泪来。而她的泪,却比之绿凝走进来的时候,流得更加的汹涌了。锦娘娘将绿凝紧紧地拥在怀里,紧紧地拥着,禁不住轻声地抽泣起来。

这是绿凝,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身为一个女人的眼泪。母后,是从来没有在绿凝的眼前哭过的。尽管,漫漫长夜之时,绿凝悄然起来,睁开朦胧睡眼之时,常常会看到母后坐在床边的烛火之下,一脸落寞地望着那正在跳跃着的烛火,便是在母后那日梁了风寒,病卧在床,父皇却在新纳的妃子宫里尽欢而不来探望的时候,也不见母后落过一滴眼泪的。

这是…一个成年女子的眼泪,却兀地落进了一个年幼的孩童心里。只带着些许的凄凉,和绿凝读不懂的感伤。

那日,绿凝回到母后宫殿的时候,已然是掌灯时分了,殿里的气氛却依旧热烈。那些宫妃们倒甚是有趣,父皇不肯到她们的宫里去,她们便都纷纷钻到母后的殿里来了,难道在母后的殿里,就会离父皇更近一些了么?

绿凝慢慢地走进殿里,望着这些女人,她们正在热切地讨论着甚么,绿凝只听得她们笑着的吵嚷,却不知为何格外地感觉到心烦意乱。这些女人,纵然她们没有父皇的关爱,可是她们至少还有快乐,反倒是那可怜的锦娘娘,只是一个人守候在那个若大个宫殿里哭泣。锦娘娘一定是听到了她们嘲笑她的话了,一定是!

“你们都在我母后的宫殿里做甚么?都出去,我要睡觉!”脆生生的童声突然响在大殿之上,竟唬得那些个嫔妃们全部愣在了那里。

母后正端座在最上首品着茶,她像从前一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听着这些嫔妃们口中的闲话儿,看着她们即兴的表演,像是在欣赏一出出闹剧,而这些嫔妃们却都浑然不觉,一个个儿的,可着劲儿地演着、笑着,十分的尽兴。

见绿凝这样大声地喝斥那些嫔妃,母后只是略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绿凝。然后她慢慢地放下了茶盏,沉声道:“各位姐妹们先回罢。想是凝儿玩得累了,一会子让她休息下便好了,明日咱们再聚。”

见绿凝公主这样顽皮无礼,皇后娘娘都连一句责备都没有,这些皇宫的嫔妃们便都暗自相互使了一个眼色,纷纷请安退下了。

这也难怪,众人都知道,皇上与皇后的感情虽然平淡,但对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这对儿女的喜爱却超乎寻常。想这对龙凤之胎刚刚降生之时,皇上便亲口说了,那华南永嘉是最为像他的孩子,这对龙凤胎便是华南王朝最大的祥瑞。而此后,皇上对于华南永嘉的喜爱更是无人能及。谁也不是傻子,谁都知道,这嫡亲的俊美孩子,将来的皇位是触手可得的,谁不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又有哪个敢非议这一对金童玉女呢?

绿凝愤愤地望着这些女人们从自己的身边溜走,然后大步走进殿里。

“凝儿,你这是去哪里玩了?怎么衣襟上都湿了?|”母后拉过绿凝,伸手摸了摸她衣襟上被锦娘娘眼泪沾湿的地方。

绿凝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去,像是做了错事一般。

“你又去了?”母后果然生了气,她一把拉起绿凝的小手,怒气冲冲地嚷道:“要母后跟你说多少遍,以后再不要去那个地方?你怎地就是不听?你想要母后气病吗?”

“我…对不起,母后。”绿凝嗫嚅着,扁了扁嘴。眼泪汪汪地说道,“凝儿以后不敢了。”

“那你这衣襟上是怎么湿的?她对你做甚么?”母后的眼睛里,迸发着咄咄逼人的寒光,看得出她的怒气炽烈,胸口亦剧烈地起伏着。

绿凝不知道母后为甚么对这位锦娘娘如此抵触,更不知道为何那些女人都一股脑儿地憎恨着锦娘娘。她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着母后,说道:“她甚么也没有对凝儿做,锦娘娘她,只是抱着凝儿哭来着。”

哭…

这个字传到母后的耳中,竟然使得母后愣在了那里。她怔怔地看着绿凝,看了好久好久,而后,破天荒地没有责怪绿凝,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拉着绿凝慢慢地走向了座位。

这一天的母后,出奇的沉静,也出奇的温柔,但绿凝却始终觉得,母后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030:遇刺

绿凝每每思及那日事情,常常会觉得,似乎从那日以后,母后对于锦娘娘的抵触情绪少了很多。绿凝悄悄地溜到“锦素宫”的事情,母后似乎也不像往日那样严加苛责于绿凝了。

所以绿凝对于锦娘娘的好感日益增多,十分地欢喜。

这会子,那女娃儿看到了款款走过来的锦娘娘,自然欣喜地站起来朝着她招手。见绿凝对自己的态度如此殷切,锦娘娘便愈发加快了脚步,高高兴兴地走了过来。

“锦娘娘,你来这里做甚么?”与绿凝相反,华南永嘉对锦娘娘的态度,却与他的母后一样,有着一种难以诉说的抵触。

锦娘娘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她略有些惊诧与意外地望着华南永嘉,见华南永嘉的小脸儿上眉头紧锁,似乎对突然间闯入的锦娘娘十分不满。

“永嘉,我…”锦娘娘只是微怔了片刻,便恢复了常态,她微微地笑了笑,想要缓解这种尴尬般地说道:“我只是路过这里,看到你们玩得开心,所以过来看看…”

“我们已经玩够了,准备回去了。”华南永嘉一把拉过绿凝的手,便准备绕开锦娘娘离开,“凝儿,我们走。”

“我不走。”华南绿凝却甩开了华南永嘉的手,然后疾步奔跑到锦娘娘面前,指着头上的那朵木芙蓉花儿,对锦娘娘说道:“锦娘娘,锦娘娘,你看凝儿的这朵花儿好不好看?”

锦娘娘本是因着华南永嘉的态度而显露出了几许受伤的难过神色,这会子,却又因绿凝的话而绽开了欣然的笑容。

“好看呢,好看。”锦娘娘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她弯下腰来,伸出手摸了摸绿凝的脸蛋,“真是好看。”

“皇兄给我摘的,”绿凝指了指华南永嘉,“皇兄说,他要娶我做皇后。”

锦娘娘的脸,攸地变了颜色。方才温柔的笑容婉若被突如其来的冰霜冻结住了,完完全全地怔在了那里。她看了看绿凝,又转过头去,看向了华南永嘉。

华南永嘉,此刻的他,还不过只是一个孩童,但浓重的眉下那双黑亮的眼眸,却已然区别于普通孩童的单纯与纯净了。那黑眸里盛着满满的,都是警惕与抵触,他看着锦娘娘,似乎是越看越不爽般,径直走过去拉起了绿凝。

“我答应你的事情,你跟别人说做甚么?”华南永嘉一面拉着绿凝,一面将她往外接拖,“快点走啦,我们回去。”

“我不要,你放开我。”想来,儿时的绿凝便已然如此任性了,眼前的绿凝却拼命地挣扎着,扭动着小身子,从华南永嘉的手里挣脱出来,“我要和锦娘娘玩。”

“凝儿!”华南永嘉此刻却已然因为生气而涨红了脸,他重重地跺了跺脚,生气地嗔道,“你怎地如此不听话了?迟了回去,仔细母后生起气来,我可不管你。”

“永嘉,你不必如此…”锦娘娘见两个孩子此刻竟闹起了脾气,不免柔声劝道,“凝儿她…”

“休要多说,”华南永嘉却猛地转过头去,怒视着锦娘娘,“此事与你何干?”

“永嘉你…”锦娘娘错愕地望着华南永嘉,似乎华南永嘉说出了令她惊骇不解的话,她脸上的神色是那样的震惊,又是那样的难过,仿佛十分难以置信般地,看着华南永嘉,“永嘉,你怎可对我这样说话,你…”

华南永嘉,却依旧霸气十足地斜睨着锦娘娘,冷冷说道:“我带凝儿回我母后的皇宫,难道也要征得你的同意?你当真以为自己比我母后还要尊贵么?”

一席话说得锦娘娘愈发哑口无言,便目光流转处,还是那抹受伤的难过。绿凝瞧见了锦娘娘的眼中,闪烁着的点点泪光。她沉默下去,慢慢地转过身离开。

“锦娘娘…”绿凝喃喃地唤了一声,不知道为甚么,锦娘娘的表情让她感觉到心微微的一疼。锦娘娘在绿凝的呼唤声中,微微地动容,她转过头来,看了看绿凝,轻轻牵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

绿凝,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要去牵锦娘娘的手。

“回去。”华南永嘉不无霸道地拉过绿凝的手,大步朝着母后的寝宫走去。

绿凝看到锦娘娘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是有话想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般的,慢慢合上了。

“皇兄,你为甚么这样对待锦娘娘,她又没有甚么错。”绿凝不满意地甩动着小手,皱起眉头瞪华南永嘉。

“她有没有错,跟我们没有关系。只是你我都是母后与父皇的嫡亲,我更是将来要继承皇位的龙子,当然要与这女人拉开距离。她一个人占了父皇大半的时间,让母后一个人冷冷清清,你还跟她这样亲热?”华南永嘉用同样不满的语调嗔责道。

“可是…”绿凝扁了扁嘴,“就算没有锦娘娘,也还是会有别的妃子,父皇何曾多看母后一眼了?你怎么不去怪父皇?”

“你这丫头片子,懂什么!”华南永嘉伸出手,在绿凝的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

“哎哟,你干嘛打我。”绿凝揉着自己的脑袋不满意地嚷。

“太子,公主,您二位是要回了么?”守在御花园边上的太监见两位小主儿走出来,便急忙奔过来,陪着笑脸问安。

“嗯,要回了。”绿凝点头。

华南永嘉的脚步,却突然顿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