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华南永嘉皱起眉头问,脆生生的童音里满是警惕。“怎么换你在这守望着了?小柱子呢?”

那太监微微地怔了一下,他迅速地抬起头来看了华南永嘉一眼,脸上再次堆满了笑容:“小柱子方才上茅厕去了,换奴才护送两位小主儿回去。太子殿下,请。”

说罢,便伸出手去向前一指。

华南永嘉,却紧紧地拉住绿凝,将绿凝藏在了他的身后。然后与绿凝一起,慢慢地后退,眼睛却警醒地观察着四周。

“在这里候着的那些宫女和其他的太监呢,怎么都不见了?”华南永嘉一边说着,一边悄然用力地捏了绿凝一下。

绿凝纵然是尚处在年幼之中,单纯而天真,但却也终究是由身于皇族的公主,如何没有这点警觉?方才她早已然从华南永嘉的态度上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会子,又见那小太监的脸上似是有着些些的发青胡须。一个太监如何会有胡须的?这会子华南永嘉捏了她,绿凝便“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跳着脚大声地喊道:“来人哪,来人哪!”

那太监却不曾想到绿凝会来这一招,当下被便这突然响起的高分贝声响唬得愣了一愣。

趁此机会,华南永嘉便纵身而起,飞起一脚直踢向那小太监的跨下。

那小太监“嗷”的一声叫出来,当下便弯下身捂着跨下在地上转起圈来。

华南永嘉便拉着绿凝一并朝着母后的宫殿奔跑而去,一面跑,一面大声喊道:“来人,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那小太监却不曾想这样的两个孩子竟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有心想要去追,却又因着跨下疼得连身都直不起来,当下便扯开嗓子嚷道:“快,快动手!”

与此同时,自御花园之中突然之间窜出三个蒙面之人,这些人手里均拎着兵器,朝着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冲过来。

不过是两个孩童,纵然自幼练了些拳脚,却又哪里是这几个成年之人的对手?更何况,他们还是身手如此之高的人。眼看着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便要被追得上了。

方才还静坐在草地之上的绿凝被眼睛突然出现的变故唬得连忙站起身来。她已然忘记了自己身处哪里,更忘记了那两个小小的人儿正是自己与华南永嘉的过去,这一切,都不过是已然发生久远的事情了。此刻,绿凝只看到华南永嘉紧紧地牵着还是孩童的绿凝的手,一路飞奔,然而那黑衣人却已然窜至了近前,挥刀便要去砍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

“危险。”华南永嘉大叫一声,跑已然是来不及了,他转过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绿凝揽入了怀中,紧紧地抱着,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绿凝。

“住手!”明明是绿凝自己在说话,听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高喝。

“住手!”绿凝转过去,却赫然看到正急匆匆奔来的锦娘娘,和一队禁军侍卫。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此刻的锦娘娘的声音都已然变了调,变得尖厉而又激动,她的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却像是哭过了般的血红。绿凝看到她将自己的裙摆提高,完全没有了平素里温文而雅的风度,锦娘娘发了疯似的奔过来。纵然锦娘娘并没有那些侍卫们奔跑的速度过,柔弱的她夹在那些侍卫中间亦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狂风刮倒的弱柳,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的坚定而愤怒,这样的一种表情,让她有了一种比谁都强大的力量,让人不觉动容。

“抓刺客!”禁军侍卫长一声大喝,伸手将手中长弓之中的银翎射出,刺向那正欲砍向华南永嘉的蒙面人。

“坏了!”蒙面人急忙旋身躲过,回头看了眼围上来的禁军,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凶光,“速战速决,解决了这两个小的。快!”

说罢,那几个蒙面人便都朝着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刺杀过来。

031:是人是妖?

那几个蒙面人朝着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刺杀过来,想要速战速决地解决到这对当朝皇上嫡亲的太子与公主。

然而,这禁军侍卫却又如何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禁军侍卫长的带领下,朝着那几个刺客涌去,使得那刺客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至了这些侍卫的身上。

“永嘉,永嘉,凝儿!”锦娘娘奔跑过来,将华南永嘉与绿凝拥在了怀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怕,不要怕,有我在,有我在。”

绿凝已然被华南永嘉紧紧地拥在了怀里,她从华南永嘉的怀抱之中抬起头来,看到了锦娘娘那一脸焦急与惊惧的面容。她的更加那么的害怕,好像比自己还要害怕似的。然而再看华南永嘉,他的脸上亦有着绿凝读不懂的微妙变化。

那明明是一种勇气,想要保护绿凝的勇气与决然,还有着孩童本身面对危难之时的害怕。但此刻,却被锦娘娘拥在怀里,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子异样情愫。不免抬起头来看着锦娘娘,表情,很是纠结。

绿凝知道,自幼,母后便是很少拥抱自己和华南永嘉的。她总是那样静静地站在一旁,那么端庄,那么高贵。母后从来不会忘记她的皇后身份,并且也用着同样的方式常常提醒着绿凝和华南永嘉不要忘记他们的嫡亲太子及公主的身份。

是的,他们是嫌亲的太子和公主,他们的地位,无人能及。

他们在皇宫之中,亦无需与任何人亲昵和示好,他们所应该做的,就是保持着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俯瞰一切。

而此刻,锦娘娘突如其来的亲近却令华南永嘉如此的无所适从,完全窘在了那里。

那几个刺客眼见着自己的胜算越来越少,当下也不恋战,只是兀自与那些侍卫斗了几个回合便仓皇逃去了。而这些侍卫却哪里能够放过这些刺客,当下便蜂拥着追了过去。

直到周围都渐渐地安静,锦娘娘却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势将,紧紧地拥着华南永嘉与华南绿凝。她拥的是那样的紧,恨不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两个孩子拥进她的身体里去,仿佛只有自己的怀抱,才是最温暖的港湾。

绿凝,慢慢地走过去,她弯下身来,看着此时的锦娘娘。

锦娘娘的眉头紧锁着,眼角尤有泪痕,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诉说着她的担忧与欲保护两个幼小孩童的强烈愿望。

张康说,在母后怀孕之时,锦娘娘也同时怀有了身孕,那么,她到底…

“锦娘娘,你在做甚么?”突然传来的一声冰冷高喝,让锦娘娘的身体禁不住抖了一抖,抱着华南永嘉与绿凝的手亦慢慢地松得开了。

在不远之处,翩然立着的,是身着九凤朝阳宫服,头戴八宝凤冠的母后。因为匆匆而来的原故,母后头上凤冠的几枝凤翎还在剧烈地颤动着,而母后眼中盛着的,却并不是担忧,而是一种盛怒。

――那是完完全全针对于锦娘娘一个人的盛怒。这盛怒像是一簇火焰,径自朝着锦娘娘汹涌地燃烧过来,令锦娘娘完全尽失了方才的力量。

“皇后娘娘。”锦娘娘慢慢地站了起来,母后,却根本连看也没有看锦娘娘一眼,只是低下头招呼华南永嘉与绿凝,“永嘉,绿凝,到母后这儿来。”

华南永嘉拉住绿凝,快速地朝着母后奔跑过去,一左一右,扑进了母后的怀里。

母后抱抱这个,又摸摸那个,然后抬起头用严厉的口吻对那侍卫长嗔道:“身为禁军侍卫,却在皇宫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孔林,哀家看你是嫌脑袋累赘了。”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那侍卫长唬得一张脸都变了颜色,急忙跪倒在地,叩头有如捣蒜,“请皇后娘娘恕罪,卑职已然命侍卫追捕那三个刺客,定然将他们一并拿获,斩杀!”

“蠢材!”母后怒斥,“要捉下活的,好生查出幕后指使!这是谁活得如此不奈,竟然胆敢刺杀当朝太子,被哀家查出来,定然活活扒下他的皮来。”

说罢,怒瞪了锦娘娘一眼,拉着兄妹二人转身朝着宫殿走去。

小小的绿凝一面被母后拉开,一面转过头去,望着锦娘娘。

此刻的锦娘娘,一脸的落寞与难过,她像做错了事一样地低着头,在奔跑着簇拥在她身边的宫女和太监的搀扶下,慢慢地朝着“锦素宫”走去。

明明是一个在君王的宠爱里美丽的女子,却为何有着这样的悲伤?

这一直以来,都是横在绿凝心头的疑问,然而此时,绿凝却不知为甚么格外地同情起锦娘娘来。

自古以来,所谓帝王之爱,便一直是不复存在的。一国之君,没有一个是长情之人,而拥有着众多妃子的父皇,能够一直对没有将锦娘娘冷落,而是无论纳了多少新妃,都会时不时地留宿在“锦素宫”,这已然是像神话般的存在了。比起那些父皇喜欢之时便宠上了天,过了几日便冷落在脑后的嫔妃们,锦娘娘,不知道幸福了多少倍。

然而,如果这也叫做是一种幸福,那民间的那些个女子,与自己心爱的人相守,又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呢?

而自己与华南永嘉,最后的归宿和结果又会是甚么呢?

像是日出与日落,不过是一个黑夜与一个黎明之间的交替,在而今的绿凝而言,她不过是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曾经发生,却被她自己遗忘在了角落的片段,而对于画面里的人们,都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痛苦过的罢?

那痛苦,即使是远远望着的自己,都能够感同身受,更何况那慢慢地、一日一日走过来的人,该是何等的难熬呢?

远远地,绿凝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那身影正潜在一汪清池之中,突然间猛然站起,只听得隐隐传来的“哗啦”一声,无数水花儿在月光下婉若水钻般闪耀着耀目的光彩四溅而去,而沾着水汽的纤细人影,却像是被一层清冷的光辉包围般,烁烁生辉。

有蝉鸣在轻轻作响,有树影在轻轻摇曳,天空一轮皎洁的明月淡淡洒下清辉,映着那池清泉,泛起粼粼的波光,衬托着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小小身体。

绿凝低下头,看到自己正站在那池清泉的这边,池水浸湿了她的裙装,水中隐隐倒映着她的影子。她和那个小小的身影离得并不远,只要走过去,便可看到那小人儿的样子,然而即使不走,绿凝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那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儿时的自己。

绿凝慢慢地走着,池水清凉,让她感觉到舒适惬意,而绿凝的裙摆在池水中漂游,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将绿凝托起。

那时候的绿凝,尚且稚嫩青涩。那身体竟然是如此瘦弱的,一头黑发湿湿的贴在背上,面容清瘦,她尚且处在正在发育的阶段,小小的胸,像是尚未成熟的桃子,坚挺而又青涩,那纤细的腰枝均匀而又秀丽,正在发育着的四肢看上去有些过于修长了,但却透着一股子清新与鲜活,婉若三月正欲盛开的迎春花儿,如此可人。

“甚么人?”那个小人儿突然之间朝着清池旁边的树丛中看过去,口中冷声喝道。

绿凝倒没有想到这时候的自己便已然有了这等威风之气,免不了被唬了一跳,也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由于先前便见识了混入皇宫里刺客的厉害,这会子绿凝便对这些异样的声响有些过敏,心里更禁不住地提了起来,紧紧张张地。

然而,那不远处的树影微动,绿凝看到,自树影中,慢慢地走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袭紫色的袍子,和一头海藻般的长发,虽然身形亦较为纤瘦,但已然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年近十四五岁的少年了。这是一个,俊美得足以令人窒息的少年。他的脸庞精巧而又修长,他的眉有如墨染,淡淡地晕向两鬓,眼眸如星似钻,鼻子俊秀高挺,而那唇,在月光下有如润莹了的一抹淡桔色的胭脂,美仑美奂。而这美貌的少年,却如此的冷漠,只用一种淡漠的目光,冷冷看向绿凝。

“你是…”那水中瘦弱的小人儿怔怔地望着那少年,在她的意识里,全然没有男女之间的介蒂。反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向那个少年,睁大了双眸,望着他,“你是谁?你是这树林之中妖精,还是地下的妖魔?”

“怎么我很像妖怪,很像魔鬼么?”那少年本是冷漠着一张脸孔的,却在听到绿凝的疑问之时,陡然地摆出一张奇怪的表情来。

“你可知,皇宫大内,是不允许有陌生男子随便进入的?你既没有穿着禁军侍卫的衣裳,又绝然不可能是个太监,于这深夜之中出现在这树林之中,又穿得这样花枝招展,你不是妖,不是魔,难不成还会是个仙?”绿凝嗤笑道。

“我?花枝招展?”那少年啼笑皆非地看着绿凝,竟不知说些甚么才是。

032:奇怪的小人儿

月色下,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年,俊美得令人不觉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人间之人。

而那时候的绿凝,婉若一尾水妖,站在那一池清泉之中,令人不免担忧她是否会觉得寒冷。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小人儿,纤细、瘦弱,尚且没有发育完全,像是一只青涩的桃子,却兀自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气息。她竟说眼前的俊美少年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妖魔,却令那原本冷漠如水的少年,攸地笑了出来。

“你叫甚么?”那少年问道。

“韩嬷嬷说,人是不能告诉妖怪自己的姓名的,不然,就会被妖怪掏了自己的心吃掉。”水里的小人儿目光烁烁地望着少年,脸上洋溢着狡黠的笑容,“所以,我才不会傻到告诉你我的名姓。”

“我看,你许是哪个宫里不懂规矩的宫女,偷偷躲在这里洗澡,怕我告发你罢?”那少年的一双黑眸微微地眯起,他抱起肩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笑话。”小人儿对这番话完全嗤之以鼻,她扫了这少年一眼,然后斜睨着他笑道:“你一个妖怪,难道还能向人告发我么?”

一席话竟惹得那少年不免哈哈地大笑出声,他斜靠在树上,任月光从树间洒在他的身上。清冷的月光,给他的发镀上了几缕流光,这流光顷泄下来,洒在他的肩头,与这一袭华丽的衣衫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恰如他眼底那璀璨的光辉。少年,用一种玩味无穷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小人儿,然后淡淡地摇了摇头:“你的身材如此平庸,如何能够在众嫔妃中出众?想来,也是注定要孤独终老在这宫里了。”

“放肆!”竟然有人说自己的身材平庸,还断言自己要孤独终老,小人儿的脸突然间沉了下去,她扬手,便激起一股子水花儿,直溅向那少年。

似乎没有看到他动,但小人儿却赫然发现在转眼之间,那少年翩然后退了好几步,使得那水花儿兀自溅落在了地上,使那地上的草儿均摇曳起来。

“你到底是谁?”小人儿板起脸来,怒气冲冲地冲着那少年嗔道,“你若再不说,我就喊侍卫前来拿你!”

“如果我是妖怪,”那少年忍俊不禁地指了指自己,笑道:“你喊那些侍卫,便能捉得住我了?”

少年的话让小人儿禁不住错愕在了那里,想来,她方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罢,所以小脸儿便攸地红了一红。紧接着又道:“你若不说,看我唤道士前来拿你。”

话还没有说完,小人儿便“噗”地打了个喷嚏,继而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身上攸地一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那件水云色的轻纱罩衫披在了身上。

“原来不是个宫女,而是位公主。”那少年淡淡的声音身耳边传来,小人儿便忙不迭地转过头去。

四目相对,那少年的美丽脸庞近在眼前,几缕发丝被清风吹起萦绕在脸际,显出了几许迷离与魅惑。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来,替她将衣襟裹了一裹,笑道:“夜凉了,还不快回去。”

那小人儿下意识地伸过手,抓住了两边的衣襟,然后微侧着头,用迷惑的目光望着这少年。

“你叫什么?我想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小人儿眼中那纯净与澄清所打动了,还是仅仅是因为这个小人儿对于自己的好奇方式让他忍俊不禁,这少年,竟然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阿离。”

“阿离?”小人儿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阿离?”

“怎么?”他挑眉。

“哪里会有人用这个‘离’字做名字的?”小人儿用一种完全不相信似的神态看着他,说道,“‘离’者,别也,乃是疏远一切之意。这世上的人,都巴不得的拥有一切,手里、口袋里,甚至嘴巴上都恨不得塞得满满的,只恐自己拥有的少。而你却偏偏选了个‘离’字,你爹娘是怎么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虽然离得并不近,但绿凝却依然看到了那双本是闪耀着璀璨光芒的黑眸,攸然黯淡了一下,随即便再次弥漫了淡淡的笑意。

“你的名字。”他笑着问,“跟妖怪交换名字,你怕不怕?”

“这有甚么好怕。”小人儿哈哈大笑着将那罩衫将自己裹了一裹。那罩衫本就是轻纱质地,纵然是冰蚕丝织成,可取保暖之效,但终究还是又轻又薄,倒使得这纤细的小身子在轻纱罩衣里朦胧而又隐隐欲现。那对婉若尚未成熟的小小桃子在阿离的眼前不服气地挺拔,修长而高挑的腿,浸在水里,愈发衬出了她肌肤的晶莹如玉。

“绿凝。”她不无骄傲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华南绿凝。”

“绿凝…”阿离喃喃地重复着,他的眸光再次深邃下去,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默默无语。

“喂,喂?”小人儿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

“嗯,”淡桔色的唇轻轻地抿了抿,他攸地纵身跃至了岸边,然后,款款转过头去。风吹起他的长发,衣袂翻飞,月光下倾城的邪魅。“如若再不快些回去,恐怕就会有人发现你偷跑出来了罢?”

“唔。”一句话提醒了这小人儿,她立刻如梦初醒的将罩衫再次裹了裹,然后急匆匆地跑到了岸上。这清池因她急速地奔跑而溅起了层层的水花儿,溅湿了她的罩衫,星星点点的水珠儿婉若镶嵌在纱衣上的水钻,她那轻巧秀美的白皙玉足踏在冰凉的地面之上,令人不由得怜惜她那如同莲花瓣般的玉足,想要将它揽入怀中温暖。

“要赶快回去。”她三下两下将那地面上自己的衣裳揽进了怀里,正欲走之时,却突然转过头来望着阿离,问道,“明日若我来,可还会遇到你?”

阿离完全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这小人儿会问这样的问题。这真是个奇怪的小人儿,他真不知道,这小人儿的脑袋里都在想些甚么问题。在过去走过的这些个岁月,阿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奇怪的小人儿,她是当朝皇上最为宠爱的一个嫡亲的公主殿下。而她却偏偏如此单纯,而又天真无邪,纯净得仿佛是一颗历经千年,却没有沾染上半分尘世污浊之气的琥珀。在这样的一个小人儿面前,让这个平素里从不喜欢妥协的阿离,却无法硬起心肠来说出冰冷的话。

“会。”

他点头。

033:我的心

月换星移,竟然,忘记了那最初的相逢么?

绿凝望着月色里,匆匆抱着衣服,赤足跑开的小小少女,和那个弯下身来,拾起了她遗落在岸边的小小的绣花鞋的少年阿离。他淡桔色的唇,弯成一抹饶有兴趣的弧度,亦转身过去望着那个清丽的身影渐行渐远。

“我早就知道,在这里会回望到遇见你的最初。”绿凝淡淡地笑着,说道。“阿离,你却为何要努力地消失在我的人生之中?”她的身边明明是空寂无人的浓浓夜色,但是她知道,他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他可以的。

那个少年的阿离,尚且还站在那里,像是静止了的画面。而这样的画面,本应是深深地烙在自己脑海里,烙在心灵深处的记忆罢?却为甚么在此后的人生年华里,自己竟是一点也记不起他了呢?那最初的相逢,到最后,究竟是谁将它尘封在了自己灵魂的最深处?

空旷的夜色里没有人回应她的声音,然而绿凝仍然可以感觉得到一种无声的沉默。这沉默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无奈?绿凝知道,在即将展开的人生轨迹里,她会慢慢知晓。

一切的迷底,总会慢慢地浮出水面,呈现在眼前的。

依旧是这浓浓的夜色,依旧是一个浅浅笑着的小人儿。她每天都要来这里,在清泉池边儿,偶尔,她会带来一些好吃的东西,包得严严实实地,藏在袖子里,带给阿离吃。阿离似乎对于这些东西都不甚反感,他根本是不屑于去看的,那些玫瑰糕,,那些芝麻饼,那些甚么茗香的瓜子儿,哪里是一个男孩子会感兴趣的?

而偏偏有一天,这小人儿竟从袖口里抖出了一只胡萝卜!

“你这是拿我当成兔子么?”绿凝看到并肩坐在草地之上的阿离,那若墨染般的眉高挑着,他用两根手指夹着这个胡萝卜,唇角却微微地抽动。

“我每日带来的东西,你都不吃,”那人小儿却振振有词,“我便是不知,你到底是个甚么妖,整日在这林子里到底都吃些甚么。今儿我路过御厨房的时候,瞧见有个小太监正用这个喂兔子,我竟不知是甚么,想着你许是爱吃这个的的,便拿来试试。”

“你拿我跟兔子相比?”阿离又好气又好笑地,简直有些无语,“兔子爱吃的,你便都要拿来与我试试?”

“那你到底吃些甚么?”小人儿完全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你见天儿地藏在这里,难道连饭也不吃?难道妖怪都是不吃东西的?”

“合着过了这么多天,你却都是在拿我当妖怪的?”阿离恍然大悟,却免不了哈哈大笑出声,“我果真像妖怪?”

“先前我就说,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太监,又不是宫里之人。那你不是妖怪,又到底是甚么?”这小人儿还挺固执己见。

“我不是妖怪,不信,你摸。”阿离说着,拿起了小人儿的手,触摸到了自己的脸上,“你瞧,这果真就是人的皮肤。”

光滑而细腻的肌肤,有着绸缎一般的触感,温暖的体温,带着少年特有的气息,竟然令这小人儿的心里微微地一动。一股子莫名的情愫在她的心里悄然滋生,澄清的双眸里,慢慢地弥漫上了一种又甜又酸的感觉。

“真是光滑…怎么比我母后的肌肤还要光滑?”小人儿喃喃地,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的,“便是我,也没有你这样光滑的肌肤。你当真是个男的么?”

一席话,竟然让阿离脸上的笑容,攸地凝固了。

他本是握着这小人儿的手的,她的手是那样的小,那样的柔软。捏在手里,有一种异样的温暖,而当她的手碰触到自己脸庞的时候,内心的某个角落,突然之间打开了一扇门。有带着青草气息的风吹了起来,让那片原本尽是冰封的心田淙淙地化为了一条小溪,浸绿了心中的那片草地,芬芳无比。然而,此刻,春风却止了,寒风再起,噩梦里狰狞的脸庞再次在眼前浮现,阿离猛然甩开这小人儿的手,站了起来。

“阿离?”眼前的俊美少年突然间收敛了笑意与亲和,一瞬间变得难以相认。他眼睛里本是洋溢着的笑意在此刻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冰冷。

“阿离,你怎么了?”见阿离变得这样令人难以接近,她一时之间好难适应,不免站起了身来,奇怪地唤道,“你怎么了呢,阿离?”

“你该回去了。”他冷冷地说道,“回去。”

说罢,便兀自转过身去,大步朝着树林之中走去。

“阿离,你要去哪里。”这小人儿根本不知道为甚么他会突然之间变成这个样子,她忙不迭亦站起身来,急匆匆地跑在阿离的后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怎么了嘛。”

“以后不要再来了,”阿离冷冷地说着,用力地甩了甩自己的袖子,“我也不会再来了。”

“你为甚么不来?”她被阿离的态度弄得措手不及,不免睁圆了眼睛望着他,捉住他袖子的手却紧紧地抓住不放,“我不说你是妖怪就是了。我相信你是人,我相信还不行吗。”

这句话说得可怜兮兮,小人儿的眼睛里慢慢地溢满了泪水,亮晶晶地,格外让人心怜。

“阿离,你别走…”

他的心,竟没有来由地软了一软。

“阿离,我也再不说你像女人了…”

偏偏这句话来得太不是时候,那本来已然软了一半的心此刻迅速地冻结成冰,阿离眼里的那抹温柔有如一簇火星攸地被冷风吹得熄灭了下去,他愤然地甩开她的手,拂袖而去。独留她在夜色里朝着他奔跑着追赶,嘴里还不住地说着:“阿离,别走。阿离,别走…”

在此后的几天里,她还是每天夜深之时会来,然后就坐在他们最初相遇的清泉池边,坐在草地上,左右张望着等他。一天,两天,三天…一连七天,她都在这里等。

夜风,是越来越凉了,她再不能跳到清泉池中逐水嬉水,也再不能一边惬意地坐在那里,一边仰望天上的星星了。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不住地搓着自己的小手,一张小脸儿被夜风吹得红红的,眼睛却依旧有如天上的星星,亮亮晶晶。

一直斜倚在高高的树枝上的阿离,望着在草地上固执地张望的小小人儿,无声地抿了抿嘴唇。一颗恰似冰冻的心,不知为何,发出了轻微地断裂声响,有甚么东西溢了出来,恰似一股暖流,从那冰的缝隙之中悄然流出,融化了锋利的边缘,慢慢地,将整颗心包围在其中。

034:暗夜桃花

在那之后的几日里,他没有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