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明明等人的那个不是他,他却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每天,都要斜倚在那棵大树的枝干上,看着下方的那片草地。

秋风渐冷,吹得青草一片萧瑟,吹得那池清泉一层层地向远处扩散。她没有来的日子,偶尔会月光溢满清辉,偶尔,亦会被轻轻掠过的云遮住了光芒。他任风吹起他的长发,衣袂翻飞,突然之间,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好笑。

自己,在为谁等候?自己又在做着甚么?

而她,想来,是应当放弃了罢…

默默地转过身,他准备自树间一跃而下,返回他应回的地方。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一声呼唤:“公主,公主…”

纵然那不是她的声音,却足以使他的心微微一动,从而停下了动作。

一个清瘦却秀美的小小人影攸地从一片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她穿着厚厚的锦袄,婉若在过冬天般,还抱着一个用羊皮缝制而成的手笼。她的脸蛋红红的,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草屑,她的眼睛在深夜里明亮如星,格外的令人心怜。

她急匆匆地跑过来,然后在他们一直并肩坐着的草地上站定了,慌张地顾右盼,似乎是想要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而身后却似乎有人在奔跑着走近,他只听到一个女子在高声的嚷着:“公主,绿凝公主,不要再跑了,快些回来罢。您的风寒还没有好,刚儿还在发着烧,如何就能趁奴婢们不注意的时候就跑出来了的?这夜深风大,晚上御花园里又冷,若是再受了风可怎么好?”

“公主?”那想来应是侍候着她的宫女吧,见没有她的回应便有些害怕了,声音都在发着颤,“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方才您跌倒了呢,可曾跌坏没有?您可不要吓奴婢,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的,皇后娘娘还不得把奴婢的皮扒了?”

“公主殿下,您行行好,跟奴婢回去罢!”

那宫女一声声地呼唤着,终于拔开那层层的灌木,挤了进来。然而,眼前却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草地,和一片倒映着月光的清池,哪里有绿凝公主的影子?这宫女立刻傻在那里,愣愣地张望着那池清泉,却不知应该如何是好。过了许久,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公主,您这是到底去了哪里呀,若寻不到您,奴婢可怎么跟皇后娘娘交待?您这不是难为奴婢么!”

说着,又转身,哭哭啼啼地拔着灌木丛前去寻找绿凝了。

轻轻的一声哧笑传来,树上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相视而笑。

尚且稚嫩的小人儿,此刻正站在俊美少年的对面。他和她,都站在那株最为高大的树干上,任夜风清冷,吹起衣衫与长发,目光里,却盛着浓浓的笑意,相互凝望。

“阿离,你从来都没对我说,你会爬树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欣喜与惊奇,她的目光跃过他的脸,望着树下的一切,十分的雀跃,“这树上可真好玩,阿离,你好有本事。”

“这算甚么?”阿离完全不以为意,曾经,他最讨厌那种炫耀自己的人,因为他会觉得那种人十分幼稚而可笑。然而这会子,阿离却因为这小小人儿的一句话而免不了有几分得意,他不屑地笑了笑,然后挑眉道,“告诉你罢,不论上天入地,只要有我阿离在,你就什么都录用害怕!”

“真的?”那小人儿闻听,便愈发地钦佩起阿离来,她伸出手去,捉住了阿离的衣襟,兴高采烈地笑道:“阿离,那你常常带我到树上来好不好?我好喜欢站在树上的感觉,好像离天空很近很近。”

说着,她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伸出手去。

“你说,我能不能摸到星星呀?”一边问着,她一边翘起脚来,用力地去够天上的星子。然而星子没有够着,这小人儿却脚一滑,“哎呀”一声,径直地下坠下去。

眼见着刚才还欢呼雀跃着的小人儿此刻竟掉落了下去,阿离亦不禁被唬了一跳,急忙身形一跃,也跳了下去。

那小人儿大惊失色,想要呼救,嗓子却一阵的发紧,连话也说不出,然而却突然之间感觉到一只坚实的手臂将自己揽入了怀中,熟悉的冷香传来,绿凝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转过头来,面对的,便是那样的一张俊美容颜,这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人儿。纵然人人都道她的皇兄华南永嘉是这世上最为俊美的皇子,他的才华横溢,他的勇气无人能敌,他的骄傲可以俯瞰一切。

然而,此刻的绿凝,却只觉得皇兄再俊美,也比不上阿离的清新脱俗,他只会逼着自己乖乖地坐好,或者是制止自己偷偷跑出去四处乱玩,如若真的要出去,也一定要由他陪在自己的左右,走路,也一定要牵着他的手。

这样有如近身侍卫般的皇兄,要生性便喜欢自由自在的绿凝如何能够喜欢得起来?她巴不得的,跑开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而阿离不一样,他那么漂亮,那么神秘,他甚至会拉自己飞上树呢!而且,还会帮自己逃离追着自己的宫女,关键是,他不会因为自己偷跑出来就板起脸来不高兴。而且他还会抱着自己,一起从树上跃下来,连落地都是稳稳的。

眼前的阿离,已然化身成为绿凝小小心目中的神话般的存在,那么厉害,那么令人着迷。

绿凝望着阿离,她的目光中充满了迷离和仰慕,她的脸因为这种朦胧的爱慕而涨得愈发的红了,衬得那双眼眸更加烁烁生辉。而那张小小的樱唇,婉若盛开的桃花儿花瓣,透着无限的芬芳,分外诱人。

阿离只觉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动着,一种异样的情愫让他的身心被一种暖流包围,他垂下眼帘,慢慢地,贴近了她,吻上了她的樱唇。

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便充满了馨香。那是青草的气息,与这小人儿唇上的味道一样,一直一直,在他的人生里弥漫,充斥了他全部的感知。

035:燃烬成灰

这便是自己人生里的第一个吻吧?

在这之后的几天,绿凝都看到在这个幽静的角落里,有两个静静相依偎的人影。

这御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欢笑着嬉戏与低声细语的背景,竟将他们衬托得如此温馨可人。

是了,她们就会忘记呢…早在华南永嘉吻上自己双唇之前,便已然有一个人,用他全部的深情在自己的唇上烙下了印记。这便是那日华南永嘉吻了自己之后,绿凝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并不是因为吻而产生的惊讶和诧异,而是由心底油然而升起的迷茫。那一刻起,她便恍惚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第一个吻的,而第一个吻他的人,却为何在自己的记忆里消失没有了踪迹呢?

而每每看到他们在树木最粗壮的枝干上相依相偎,绿凝的内心,便有一种无法用言语诉说的痛楚。

有时,那小人儿便会紧紧地贴在阿离的胸前,抱着他的四肢,甜甜的睡得着了。而阿离,便紧紧地拥着她,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然后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梳理着她的一头长发。

夜色深沉,万赖俱寂,清冷的风在四周游走弥漫。然而他们在一起相拥着的时刻,却有如春风拂面,温暖而又惬意。

绿凝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会这样喜欢爬树了,在那以后的日子里,她经常都会悄悄溜出宫去,爬到树干上,躺下来入睡。要么,就是在御花园里四处游走,害得华南永嘉一找不到她的踪影便发了疯似的率领众多的侍卫满皇宫里的寻找,惊得那三宫六院里,一盏接一盏的亮起灯来,各宫嫔妃苦不堪言。

原来,她在内心的最深处,是在寻找一个已然被自己遗失了的角落。那个曾深深地刻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面庞,她把他丢在哪里去了呢?

“可有学过抚琴?”那一日,他问她。

“那是自然!”她得意洋洋地伸出纤细如玉的十指,做了一个抚琴的动作,“父皇给我请了多少个律师,哪一个都夸我的天资聪慧,无人能及。”

那若葱白般的细长手指,在暗夜里那么一勾一拔,忒地令人心痒。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然后淡淡地笑,“我教你一个曲子。”

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了一支银笛,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响。

熟悉的旋律在空旷的树林间回荡,却刹那间弥漫天与地所囊括的整个空间,将绿凝团团围住,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心和她的灵魂,让她连呼吸都困难。

“这曲子好美,”她听到那小人儿不无陶醉地问道,“这曲子却唤做甚么?如何这样优美的?”

“这曲子,原本没有名字,乃是我家乡不为人知的古老秘籍中,已然失传的曲。原本,是用做安慰那些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灵魂的,后来,我师父因嫌这曲子过于悲伤,便改了几处,将它改成了而今的律,却是多了几分浩瀚与欢快。因这曲子知晓的人,只有我与师父,今日只教与你了,这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们三人知晓罢。”他说着,伸出手来,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过,既是我教与了你,便与你一个名字。”

转过头,他看到了他们最初相逢的这池清泉。月光倾洒下来,照得四周的景致一片迷离,而那水中粼粼的波光轻轻荡漾,与天上的月光交相辉映,仿佛起了淡淡的薄雾般飘渺,婉若梦境。

“就叫《风波渺》罢。”他淡桔色的唇慢慢地上扬,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风波渺》…

这三个字从绿凝的耳中钻进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心里,明明是很轻很轻的声音,却为何烙下了如此深的印记,竟然让她一直都记得么?

而眼前的他,却为何如此的美好。在那小人儿的眼里,他的笑容,有着股子说不出的美好,让她的一颗心怦怦地跳动,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春风般的温暖。

是什么使你的面孔有如星子般烁烁生辉?在我的世界里,在我的心里,你如此完美,如此,令我难以忘怀…

那小人儿伸出纤细的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唇,然后凑得近了,小鼻尖轻轻抵在他的唇上,闭上眼睛闻着他因呼吸而呼出的气息,那是他的味道,她深深地嗅着,想要将这股子味道印在心里,带回去,无论白天黑夜,她都可以嗅得着,闻得到,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和她,悄悄在树林里依偎着。阿离教她这首曲子,然后用银笛,谱了一曲这首《风波渺》的和音,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幸福,那样的甜蜜。

少年不识愁滋味,少年亦不知情浓,然而她与他,却早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的依恋起了彼此。

“先前,你在那些‘红馆’之人前来追杀我之时,所吹起的那曲笛音,便是那《风波渺》的和音,是不是?”绿凝望着这一对小小人影,幽幽地问道。

这空旷的地方,除了绿凝,便再看不到其他的人。然而,她终还是这样问着,她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四处张望,她只是静静地,默默地,幽幽地问着。虽然是问着,但她却似乎并没有指望会得到回答,就像是在问自己般,喃喃地,继续说道,“你竟用这和音,去练盅了么?那所谓的,专攻人内心深处所深藏的情感的毒盅,却是这样残忍和可怕的。这种痛苦,是不是也是你曾经所承受的?无怪乎,在当时我听到之时,会因那种熟悉到灵魂深处的震撼而眩晕无比。却原来…那是你所谱的和音。阿离呵,阿离,你到底…藏起了甚么,是你不愿意告诉我,也不愿意面对的原因?阿离,你…”

然而,却无论绿凝如何问询,回答她的,只有周围沉默无声的寂静,和那曲由两个人演奏着的《风波渺》…

人都道,是一位仙人因爱惜绿凝公主那天赋异禀的音律天姿,方教授于她这曲首子,而那极为高难的音律,却自是一般人无福演奏而出的。却不知,这位仙人,却是用他的全部心,全部的爱和全部的力量来教授给绿凝公主的,自那而后,他便再没有了温度,也再没有了力气重新来过了…

烟花美丽,毕生,却只能绽放一次最美的眩目,自那之后,它便燃烬成灰。

036:端妃

“甚么人?”

那原本有如鸽子般轻声细语的两个人之中,突然之间响起一声断喝。绿凝看到,阿离那原本满是温情与笑意的眼,猛然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警惕。

他的目光看向绿凝所在的方向。

绿凝心下微微地一惊,少不得后退了半步,她看到,那个豆蔻年华的自己亦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这边。然而此时的阿离却已然抢先一步,挡在了那小人儿的面前。

“出来,不用躲躲藏藏的,我已然看到你了。”

那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冰冷而无比,只让人感觉到丝丝的寒意。绿凝只觉自己被阿离看得有几分不自在起来,当下便轻咳了一下,慢慢地走上前去。

这会子应该说些甚么呢?想来,还是应当调侃一下这个家伙的罢?先前只顾着看怀中的佳人,却连自己都没有发现,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他才看到自己?真是个令人无语的人呢。

然而,还不耐绿凝开口,便忽然听得一阵娇笑之声。那笑声媚气十足,有着令人心荡神驰的靡靡之音,似是诱惑,又似挑逗,忒地令人心生别扭之感。

绿凝的眉微微地皱了一皱。皇宫之内,到底有哪个女人竟然如此不成体统,笑成这个样子,简直有伤风化!

她转过头去,却赫然看到在自己的身后上方的树枝上,正站着一个身着银灰色长裙的女子!这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的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在额前,在颈后,却又有几缕滑下,在夜风里轻轻飞扬,却兀地衬托得她那白皙的肌肤多了几分魅惑。而她的面容亦十分的白皙,衬得一张红唇分外妖娆。这女人突然出现在这样的一个暗夜之中,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一对年轻的人儿,脸上,荡漾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端妃?”那个被藏在阿离身后的小人儿诧异地唤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绿凝公主,”那站在树枝上的端妃微微地眯起了眼睛,递给绿凝一个妩媚到骨子里的笑容,“您还真是个懂得风花雪月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已然知道儿女情长了…”

“端妃,你胡说甚么!”那小人儿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她愤愤地瞪着端妃,“本公主可没有你说的那般恶心!”

“恶心?”端妃闻听此言,便攸地掩住嘴巴咯咯地笑起来,“到底还是小孩子,看起来,还是单纯得紧呢。”

“你这女人,为何深夜跟在我们的身后,躲在那里偷窃?”阿离的声音清冷而又低沉,他的周身都散发出令人心惊的寒气,“你到底有何居心?”

“你又是甚么人?”端妃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离,娇笑道,“想不到这皇宫里,还藏着这么一个俊美的少年,只是不知道,见得光否?”

“那你呢,你又是否能见得光?”阿离冷冷地笑,攸地伸出手来,指向那端妃。只看到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拔,便有“铮”的一声似拔动琴弦之声响起,好像甚么东西轻轻地断裂了。

端妃的脸色攸然一变,立刻倒退了半步,手扶着树干满脸骇然地看着阿离,厉声道:“你竟破了我的巫盅?”

那若墨染般的浓眉微微地一扬,阿离含笑轻蔑地说道:“仅你这点雕虫小技,还想瞒得过我的法眼?”说罢,又不免打量了端妃几眼,道,“想不到这皇宫之中,竟也有通晓南疆盅术之人,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盅术?难道不知道华南王朝历来不允许宫妃施这种玩巫弄盅的把戏么?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不仅你这端妃的位子不保,连你这颗漂亮的脑袋也要搬家的。”

“休要多言!”端庄恼羞成怒,愤然地嗔怒道:“你这小子忒地多事,看本宫将你碎尸万段。”

说罢,便纵身飞起,自腰间抽出一柄弯刀,直刺向阿离。

“逃远点等我。”阿离低声在那小人儿的耳边说道,便一伸手,将她推到了那棵大树之下。

那小人儿被推至了树下,便急忙躲在树后,探出了大半个身子望向正战在一处的两个人。

端妃,绿凝想起来了。她是在自己十三岁时,父皇新纳的妃子。那女人既妖且魅,刚一入宫便得到了父皇的宠幸,径直封为了昭仪。父皇在她的宫里夜夜笙歌,几乎不欲早朝。最初,来母后宫里的嫔妃们个个儿得意洋洋,说尽了锦娘娘被冷落在一旁的风凉话儿。在这后宫之中,纳入新妃,拥进更加年轻更加漂亮的定律是永远也不会变的。这里的女人虽然妒恨新妃,便是她们却最恨、也最不能容忍的是专宠一身的女人,所以对这个抢了锦娘娘风头的新妃,皇宫的嫔妃们抱着的,其实都是看好戏的态度。然而久而久之,后宫里的气氛却变了样。因那女人不出一个月,便径自从昭仪变为了嫔,不出两个月,又直接封为了妃。这对于那些熬了好几年都尚且还只是昭仪和嫔的女人们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打击。所以先前那些说着锦娘娘冷嘲热讽话儿的女人们,到后来便渐渐地改为了同情起她来,而所有的针对与妒恨,亦全部都指向了这个端妃。

“明明是个歌舞姬,却还称甚么‘端妃’,她如何配得上那个‘端’字?”乃是母后座上宾的梅贵嫔愤愤不平地嚷道,“你们是没看到她那副风骚样!那一日我偶尔路过她的宫殿之外,瞧见她只用一块布围在胸前和胯上,在大殿上扭来扭去,还在两胸之间夹了樱桃去喂皇上!你们说,她有多恶心!”

“哎呀,这简直是伤风败俗。”

“太有失体统了!”

旁边的嫔妃们纷纷点头,一脸的鄙夷与愤然,恨不能穷尽所有恶毒的词汇贬低那个既淫又荡的端妃。

然而在她们那义正严词的面孔下,绿凝却看到了一丝异样的兴奋。想来,这种用胸脯夹樱桃的事情,许是她们听也没听过的,说不定,都想回去夹来给父皇吃着试试的。

而在端妃册封的日子过去没过多久,绿凝便在一次父皇来母后宫殿里探望华南永嘉与自己之时,感觉到了父皇的异样。

她觉得,父皇的身上,总有着一股子淡淡的香气。这香气若有若无,却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感。它既不是花香,也不是胭脂的香气,只是一种虽然不浓郁,却格外刺激人嗅觉的香气。而父皇的脸色,亦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感。

父皇的样子,好像很疲惫,他的眼圈有隐隐的黑,而他的目光在看着绿凝的时候,也没有了往昔烁烁生辉的神采,而是略略的有些呆滞,连笑起来,都不如从前般神采飞扬了。

父皇,这是怎么了?

037:疑惑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绿凝拉着父皇的手,问道,“为何您的脸色如此疲惫,可是近日身体不适了?”

“无碍,无碍。”父皇只是拉着绿凝的手,笑着应道。

“父皇,您还是要多加体恤自己的龙体,不要太过操劳。”绿凝感受着包容着自己小手的父皇那温暖的大手,不知为甚么,从那手上传来了阵阵温暖的同时,也传来了一种隐隐的不祥之感。这是一种绿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很隐约,却十分的真实。不知为甚么,看着父皇那微微有些发黄的脸庞,绿凝只感觉到不安。

“如若累了,便多歇息罢。”绿凝听到自己的母后如此说。

父皇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母后,微微地点了点头,便无声地离开了。

“父皇。”华南永嘉突然间唤了一声。

父皇慢慢地回过头来。

“儿臣想父皇留在这里用晚餐。”华南永嘉目光烁烁地望着父皇,神情里,满是渴望父爱的孩童的诚恳。

父皇犹豫了一下,终还是留了下来。

这一夜,是母后宫殿里几个月来最快乐最热闹的一天。忙碌着来回端取菜肴的宫女们穿梭在宫殿内外,父皇的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看着他最为喜爱的一对子女承欢膝下,母后,亦轻轻地抿着嘴,幸福的笑望着这一切。

就连烛火,都摇曳着欢笑与幸福。

然而,却正是这一夜父皇的留宿,惹得那个端妃娘娘十二分的不满。当夜,正当母后与父皇正望着这一对最受喜爱的龙凤之胎微笑之时,那端妃却差人来报,说端妃娘娘染了风寒,竟是一天未进米食了。

母后的沉默,和父皇匆匆而起便要去探望的焦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绿凝看着已然站起身来的父皇,十分不快地撅起了嘴巴。

“凝儿不要父皇走。”她跑过去,拉住了父皇的胳膊,然后转过脸,对那来报信的宫女嗔道:“你到底是不是个懂规矩的?这当这是哪里?是你们的后院儿?这里乃是皇后娘娘的宫殿,你就这样闯进来了?你没看到父皇正跟我们用餐?”

“奴婢不敢。”那宫女急忙低下头去,然而虽然低下了头,她的眼底,却攸地掠过了一抹阴霾。

“凝儿。”父皇的脸色有些尴尬。

“我不要父皇走,我不要父皇走。”绿凝急忙转过头,将自己的小脸儿贴在了父皇的身上,她紧紧地抱住了父皇。

父皇,终究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皇上,端妃娘娘她…”那宫女见父皇坐下了,便急忙上前一步说道。

“放肆!”母后终是忍耐不住,当下重重地拍案道,“你是个甚么东西,在哀家这里,一口一个端妃,一口一个娘娘,你莫不是真当这六宫之首乃是你们家的端妃吗?”

那宫女经母后这么一吼,当下便吓得脸色苍白起来。她急忙跪倒在地,颤抖着说道:“皇后娘娘自成怒,皇后娘娘息怒,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实在是端妃娘娘她…”

“住口!”母后的柳眉倒竖着,已然被气得全身微微哆嗦了起来,她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不懂规矩的东西拖下去,重责五十棍,轰出宫去。”

立刻便有太监上前,将那吓得哆嗦了的宫女拖了下去。

原本热闹而又温馨的大殿里,顷刻间寂静了下来。

绿凝看到,跌坐下来的母后,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她的手在膝前紧紧地攥着,关节都泛了白。母后的脸色,亦微微地有些苍白,绿凝知道,身后六宫之首的母后,是最不可能妒忌与吃醋的。她要带着母仪天下的宽容与豁达,去接纳每一个新纳的妃子,和母一个受宠的妃子。母后还要顾及着她们的感受,每个月的例钱,每个人所应分的物什,不多不少,不偏不倚。那每一年后宫的大事小情,每一次的佳节与热闹,哪一个不是母后细细地思量与打理?而父皇,却要将他的爱分给那么多的女人,他如何不能体恤母后的苦楚?

这本来欢快的一场晚宴,却在最后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

然而自此之后,母后的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绿凝也常常都会在母后的身上闻到一股子异样的香气,虽然与父皇身上的不同,但是却同样让人感觉到奇怪和诡异。她曾与华南永嘉说过这种异样,华南永嘉,却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

“凝儿,皇兄知道了。”他伸出手来,拍了拍绿凝的小脑袋瓜儿,温和地笑道,“你乖乖的,不必担忧,一切,自有皇兄。”

望着华南永嘉那充满了阳光般骄傲与自信的脸庞,绿凝不由得微笑着点头。她的皇兄,总是这样光芒万丈而又信心十足,只要有他在,绿凝便永远不用去担心周围的一切。任何事情,任何问题,只要有皇兄在,就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

他说过的,他会陪着自己一辈子,照顾自己一辈子的。

然而,皇兄来照顾自己,自己又去照顾谁呢?

那张俊美得婉若天上明月的脸庞浮现在眼前,绿凝的心里荡起一股子绵绵的柔情来。

那自己,便照顾阿离吧,想来,有自己陪在他的身边,他也应该会很开心才是。

然而,绿凝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端妃,竟然是通晓武功的!而且,她的出手竟然如此诡异,在暗夜里,像是一个诡异的女妖。

在绿凝当时的那个年纪来说,正是对这些狐妖鬼怪最为害怕,却也是最为感兴趣的时候。对于这些十分怪异之事,她常是十分兴奋且好奇的,况且有很多她不能解释和理解之事,只要往鬼怪上面靠一靠,便一切都成为了可以理解的了。

这会子,那端妃衣袂飞扬,妩媚的眼里尽是杀气,手中的弯刀上下翻飞,招招都狠狠地刺向阿离。而阿离的手中,却没有任何兵器,他只是躲闪着,像是一只紫色的蝶,飞舞在端妃周围。

漫不经心,却又优雅无比。

038:忘情

那小人儿扶着树干,探身朝着这边张望着,看着那缠斗在一处的两个人,却不觉,身后已然悄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呀!”

就在绿凝全神贯注地望向阿离与端妃之际,却突然之间有人一把将那树后的小人儿拎了起来。她吓得哇哇大叫,忙不迭地回过头去,却赫然看到一个身着浅青色长衫的男子,面目阴沉地望向阿离。

“何紫云?”绿凝不觉惊声道。

何紫云,乃是南疆侯的长子,世袭爵位的第一继承者。却不知,他竟何时进了宫来?

“绿凝公主,别来无恙。”何紫云干干巴巴地说着,目光却是连看也没有看绿凝一眼。

“我早说,这几日为皇后娘娘下盅之人,绝不可能是这样一个平庸的角色。”阿离回头望向何紫云,脸上,兀自出现了淡淡的笑容,“想必,这女人,也是你献进宫里来的罢?”

“阿离,此乃我南疆大计,不需你插手。”何紫云冷冷地说道,“这几日一再有人干预我的事情,我早就猜到会是你。我已然对你手下留情,你难道还不知进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