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昔昭微笑,“有孝心、有慈母之心的人,该得到些好处。唯一的区别,是有的能留,有的不能留。”这两种人,大多要经历一些风波才能彰显出对亲人的那份深情厚意。就如好人,通常是通过磨难才被人认可称颂的。

忙了这一段时间,终于除掉了大姨娘,卫昔昭心神放松下来,躺在床上很快便入睡了。只是自来觉轻,稍有响动便会惊醒,朦胧中,听到莺儿的低声言语:“三小姐,您回房里一趟吧。”

“什么事?”卫昔晽立刻坐起身来,很明显,并未睡实。

莺儿有些起急,“您回去不就知道了么?”

卫昔晽没再说话,下地穿戴整齐,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卫昔昭睁开眼睛。轻微的脚步声远去、消失,随后听到雨声淅沥。

下雨了。

深浓的夜色中,雨丝随风摇曳,绵延着柔润,飘然落地。

卫昔晽小心地握着手里的物件儿,走进寝室,挪步向床榻的时候,听到轻咳声,她先是一惊,继而抱怨:“吓人很好玩么?”

卫昔昭轻声地笑,披衣下地,燃起红烛。

烛光柔暖了深夜的陈黯,呼应着卫昔晽明眸中流转的光华,彰显出了她脸颊上醉人的嫣红。

这番甜美欢喜的意态,卫昔昭并不陌生,初心动揽镜自照时,自己便是这般模样。只是那时欢喜,到头来却落得一腔仇恨。她闭了闭眼,阻止自己再回想当初,不动声色地道:“这半晌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卫昔晽背转身,将手里的东西放入香囊,又将香囊放在枕下,这才继续道,“莺儿说我一件首饰被人偷走了,让我回去看看。”

“哦?”卫昔昭直想叹气,这谎说的也太蹩脚了。

“太晚了,快睡吧。”卫昔晽胡乱打住话题,三下两下宽衣就寝。

委婉询问不起作用,卫昔昭换用激将法,“原来真有人夜半幽会,只是旁人不晓得,你打了我的幌子。”

“你居然以为我利用你?”卫昔晽腾地翻身下地,神色瞬时转为气恼,“你居然这么看我!”说着就又要穿衣,“我走还不行么?!”

卫昔昭失声笑道:“这一晚只顾着乱折腾,也不怕着凉。”

卫昔晽微一思忖,甩下衣服,摸出香囊,取出一枚羊脂玉扳指,走到卫昔昭面前,将扳指拍在她手里,“我的确是没做什么好事,和人交换信物去了。”

卫昔昭没料到这么轻易就得到了答案,一时反倒无语。

前一刻,卫昔晽还不管不顾,后一刻就紧张起来,“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原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卫昔昭笑起来,敛目看着掌心中那枚羊脂玉扳指。质地上乘,不知所属何人。

卫昔晽蹙眉,“怎么能不怕?”又强调道,“说定了,你要为我守口如瓶。”

“我自然会啊,可你也小心些,不要被旁人发现。”卫昔昭忽然后悔得知此事了为人保守秘密,是很累的事情,“不如不问你了。你也是,怎么就爽快地告诉了我?”

“你像猴子似的那么精,我哪里瞒得过去。”卫昔晽说着安心地笑起来,“你不屑于惹是生非,我信得过你。”

“信得过就好。”卫昔昭看看天色,熄了灯烛,“睡吧。”

躺到床上,卫昔昭看着卫昔晽模糊的轮廓。只比自己小七个月的女孩,又常与少年郎聚在一起,生情、心动是在情理之中。只盼她的意中人,有担当有作为。

是谁呢?到此时才好奇。

以卫昔晽的性子,看中的定不是莫兆言那样的文弱书生。不是莫兆言就好,他不配得到好女儿家的青睐。得出这个结论,卫昔昭安心不少。

同一时间,芙蓉阁的母女二人,相对落泪。

大姨娘的手轻轻滑过卫昔昀肿胀的脸颊,目光中有心酸、疼惜,言语却透着失望:“蠢才!着实愚蠢!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卫昔昀抿了抿嘴,忍下了辩驳的话,拭去眼角泪光,犹疑地看向大姨娘,“我们不能再去求父亲么?他真的忍心把你送到家庙里去?”

“你父亲那颗心,冷得像铁,说出去的话,不论对错,从不反悔。”大姨娘想想日后情形,悲从心生,“我们母子…日后…已等同于生离死别。”

卫昔昀急切地道:“姨娘别伤心,我和哥哥一定会设法将你救出来的!”

“日后切记,凡事要能忍,心要稳。”大姨娘勉强止住哭泣,正色道,“我忙忙碌碌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二人的前程。你们过得好好的,我在哪里都无妨。”

“我明白。”卫昔昀语声转为沉凝,因为太重的怨恨,双目血红,“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我们今日的羞辱,来日我定要她十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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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遇险(上)

一早,卫昔晽让丫鬟把自己的大堆衣饰拿到了玲珑阁,坚持要换卫昔昭几件颜色娇柔的春衫。卫昔昭看到她那些色彩鲜艳的衣服,忍不住蹙眉。

“你试试看,你穿这些颜色也很好看的。”卫昔晽不依不饶,把衣服往卫昔昭身上比量。

卫昔昭笑着躲到别处,姐妹两个闹成了一团。

“两位小姐好兴致啊。”随着一把柔和的声音,一名三十余岁的妇人出现在门口,圆圆的白皙的脸,眉宇间透着和善。

“杨妈妈!”卫昔昭惊喜地唤道,继而快步迎上前去,“你总算回来了。”

“是啊是啊,回来了。”杨妈妈由着卫昔昭握住自己的手,“大小姐这些日子可好?”

“她好得很,妈妈就放心吧!”卫昔晽脆生生地把话接了过去。

卫昔昭即刻反对,“不好,昔晽要抢我的衣服,妈妈快帮我说说她。”

杨妈妈的眼睛就眯成了月牙儿状。回来便听说了大小姐近日的事,昨日更是设局严惩了大姨娘,心里有喜悦,亦有感伤。夫人若在,大小姐何需过这种劳心的日子?只是如今这样也好,懂得自保、反击了,日后才能多几分安稳。

吃罢饭,卫昔晽坚持要去请安。卫昔昭明白,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请安是假,去看卫昔昀的笑话是真。

走进书房院,庭院当中,卫昔昀垂首跪着。

卫昔晽笑嘻嘻地走到卫昔昀近前,“二小姐好啊?”

卫昔昀扫了一眼书房,垂下眼睑,面容居然显得很平静。

卫昔晽觉得扫兴,撇撇嘴,和卫昔昭走进室内。

卫玄默在用早饭,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待姐妹二人行礼后道:“昔昭,今日你去城西别院一趟。你娘有一些遗物存放在那边,日后未免不便,你带回来放在自己房里。”

卫家现在有两处别院,是卫昔昭母亲当年的陪嫁。卫玄默提及此事,是想着继室进门后,打点产业时,若有疏漏,会将结发妻的遗物零落至别处。

不需言明,卫昔昭亦能理解父亲的心意,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轻声应下。

卫玄默思忖片刻,又道:“路程不算短,不需心急返回,在别院留宿一夜吧。”

有这种出门的机会,卫昔晽哪里肯放过,立刻笑着上前道:“父亲,女儿陪同大姐前去可好?”

“去吧,别惹事。”卫玄默说完摆了摆手。

心绪还是有些低落的。身边的女人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要给自己下毒,任谁也要气上一段时间。也因此,才便宜了卫昔晽,使得她轻易就被允许出门。否则,以她以往的行径,卫玄默是断断不会爽快点头的。

房里有杨妈妈照应着,卫昔昭没什么不放心的,换了身衣服,叫上沉星,和卫昔晽一同出门。

两位小姐出门,管家丝毫不敢大意,派了几名婆子、护院跟随在两辆马车左右。

一路无话。

卫昔昭也是第一次来别院,下了马车,看到附近的青山绿水,片刻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别院管家带路,卫昔昭和卫昔晽走进厅堂。

继而,管家命人将十来个大箱子抬到花厅,请卫昔昭前去验看。

古籍、字画、玉器、银器…琳琅满目。

这些是外祖父、外祖母去世后留下的珍贵家当。卫昔昭记得,外祖父、外祖母是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先后去世的。外祖父一生重情,身居高官亦不纳妾,一生一双人,只得一女。到了如今,家族柳姓已然湮灭于浮华尘世。

生死之间,不过是苦乐自知。人不在了,后人能做的,也只是睹物悼念。

卫昔昭心生悲凉,没了兴致,命沉星和管家核对册子上的记录与箱内的实物,自己和卫昔晽出门漫步于青山绿水之间,至午间方回。

吃饭的时候,卫昔晽算了算日子,“再有三日,父亲就要成亲了。”

卫昔昭莫名觉得这话好笑,“是啊,亲眼目睹父亲娶妻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龙城总兵,娶巡抚之女,”卫昔晽往卫昔昭近前凑,“父亲这婚事,续弦是假,为前途是真吧?”

利用婚事辅助前程,在官宦之家,已是司空见惯。再世为人,已经看开。卫昔昭语气浅淡:“父亲被钉在龙城,做总兵已太久了,失意也是难免,想升官也是自然。”

“这能怪谁?他若不一直与那些被圈禁的官员家属来往,收留那几名异姓少爷,怕是早已进京身居要职了。”说着,卫昔晽狡黠地笑起来,“他这么做,也不全然是坏事。”没有父亲收留她那个“他”,她怎会有今日情缘。

卫昔昭促狭地道:“可不就是,父亲无意中又便宜了你。”随即,笑容变得调皮,“快和我说说,那个人是谁?”

“就是个人啊。”卫昔晽放下筷子就跑。

晚间,换了陌生的房间、床榻,卫昔昭不习惯,了无睡意,有点后悔没让卫昔晽同住,那样也有个人说话。

辗转多时,她的视线落在窗前。

月移花影,纱帘轻舞。

正是风香露重时。

窗前似有人影迅疾闪过。

卫昔昭睁大眼睛,疑心是错觉,又怕是事实,慢慢坐起身来。

片刻后,一道人影轻灵地跃进室内。

速度太快,若非窗纱起落,卫昔昭仍是不能确定。心惊之下,赤脚下地,要唤人来,人影却已到了她身后,掩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助我躲过追杀。否则你陪葬。”声音很低,却是低沉醇和。

追杀、陪葬。卫昔昭惊愕。睡觉都能睡出祸事来,这是走的哪路霉运?抬手挣扎,惊觉男子手臂上濡湿一片。这才意识到鼻端萦绕的已非花香,而是血腥之气。

“答不答应?”男子箍紧了她,语声再次在她头上方响起。

语声未落,院中传来低而嘈杂的声响:

“应该就是躲进这里了。”

“搜!”

厅堂房门被人大力踹开。

随后是沉星略带慌张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闯小姐住处?!”

有人答道:“奉命搜查嫌犯!”

“你们不能进去,这是我家小姐的闺房!”沉星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下来,语声也已恢复镇定,多了几分凌厉。

卫昔昭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便又去掰男子的手。忽然想到,男子无从分辨自己是要帮他还是要呼救,便又用力点了点头。

男子的另一只手抬起,滑过她颈部,摸到红色丝线,落下再抬起时,已多了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

一手扯住丝线,一手以匕首隔断,将她的贴身玉坠握在手中,在她耳边低语:“得罪了。出了差错,你赔上的还有名节。”

倒是想得周到!卫昔昭气得咬了咬牙。此时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再迟疑,就真要因为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葬送一切了。

稳了稳心神,卫昔昭平静向外问道:“沉星,什么事这么吵闹?”

沉星在门口应道:“小姐,他们强行闯入,说是要搜查什么嫌犯。”

有人冷声道:“你家小姐是哪家的?快闪开!耽误了要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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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遇险(下)

“你们是奉何人之命?”卫昔昭冷静地道,“任你有天大的原由,官员住宅也是你们能够擅自闯入的么?”

搜查之人似乎失了耐性,语声急躁:“我们是奉副总兵李大人之命缉拿要犯!即便冒犯也是情有可原。你闪开!”说着伸手推搡展臂挡在门口的沉星。

“谁敢肆意妄为!”

清凉似水的语声倏然转为寒凉,那份镇定、冷然之气令欲夺门而入的人动作一滞。

“此地是龙城总兵卫大人的别院,容不得你们放肆!”卫昔昭趋近门口屏风,“你们此时胆敢闯入,来日我定会禀明家父,治你们意欲不轨、辱我清白的大罪!”

“这是卫大人的别院?”

“这可怎么是好?”

外面几个人低声议论着。

卫昔昭又道:“三日后,巡抚的千金小姐就要嫁入卫府,副总兵是不是要以强入我闺房的行径作为贺礼?你们若一意孤行,便是认定家父私藏要犯,”语声微顿,冷冷一笑,“这罪名着实不小,任谁也会追究到底吧?”

门外的人沉默下来。

片刻后,有人道:“叨扰小姐,属下知罪。”继而吩咐旁人,“你们守在这里,我回去请示。”

纷乱的脚步声出门去了,却是到了院中便停了下来。

“小姐…”沉星要进门。

卫昔昭缓声道:“沉星,我累了,有话明日再说。”

小姐语声真的透着浓重的疲惫,沉星应声退下。

卫昔昭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抚额,发觉已是满头冷汗。

回转身,发现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安然坐在床上。

不过是暂时清净,结果如何,尚不明了。卫昔昭想到这一点,心弦复又绷紧,坐到临窗的椅子上,时而瞥一眼床榻,时而又看一眼窗纱。

怕那人再刁难自己,更怕守在房前屋后的人忽然闯入。

从未如此焦虑过。

卫昔晽睡在东院,又一向睡得实,这边的事怕是丝毫不知。她若是能知晓就好了,也能想想别的法子。

都怪房里这个人,躲去哪里不好,偏偏就选了她的寝室。继而,她又有些怪父亲,东西让人送回去不就好了,何必让她来这里?

已经开始怨天尤人了,这样可不行。卫昔昭用长甲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冷静。再看向床榻,男子已经卷起衣袖,拿起搭在床头的素底海棠花图案的春衫。

男子顾自用匕首割开春衫下摆,春衫落地,手中只余长条衣料,用来包扎伤口。

随他去吧,一件衣服罢了。卫昔昭侧开视线,哪还有闲心计较这些小节。

眼前被黑影笼罩,卫昔昭讶然抬头,对上的那双眸子,灿若星辰,光华凛冽。

男子抬起手臂,示意她帮忙。

卫昔昭垂下眼睑,将缠在他手臂的布条两端打成结。光线虽黯淡,仍能看到鲜血迅速渗透布料,绵延成一片。她屏住了呼吸,手势无法镇定。

收回手,面前人却未走开。她能感觉到,灼人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让她特别不自在。

在她耐心告尽之际,他终于移开步子。却是走到床前,将她的一双鞋子先后踢到她脚下。随即,又走回来,坐在窗前另一把椅子上,隔着座椅见的圆几,偶尔看她一眼。

居然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还赤着脚。卫昔昭穿上鞋子的同时,又见自己一身单薄的绫衣绫裤,脸颊烧得厉害。其实已经方寸大乱,全然没意识到这些细节。

一旁的人端了端白瓷茶壶,继而取过一个杯子,倒了凉茶来喝。

这份闲心,这份随意,似是把这里当成了他自己的家。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情形!卫昔昭一味腹诽着。也是因此,心中焦灼渐缓。

男子喝完一杯茶后,卫昔昭清晰地听到院中有人倒地的闷响。

怎么回事?她急切起身。

在此之前,男子已经静立窗前,掀起窗帘一角,看着院中。

一声低低的惨呼声令卫昔昭毛骨悚然,无意识地后退几步。

是有人来援助他么?

身躯被重击、短促的痛苦申吟交织,不需观看,也知外面不断有人丧命。

男子静看人由生至死,身影透着无动于衷的漠然,因为漠然而让人觉得寒凉,似乎周身都有着无情的锋芒。

终于,一切恢复宁静。

卫昔昭缓缓放下环住身躯的双臂,呼吸却因之前的惊恐而无法恢复平缓。

男子回头,似乎是笑了一下。

卫昔昭从头至尾都太紧张,没闲心细究他的样貌。此时凝眸要看,他却拉开窗帘要走。

卫昔昭抢步上前,低声急道:“你…”

男子瞬时会意,取出她的吊坠,将断掉的丝线打成结,走到她面前。

她抬手要接。

他却抬起手来,为她戴在颈间,手势微顿,“谢了。”随即转身,跃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