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二小姐那边鸡飞狗跳,明妆屋内安静极了,绿衣在一旁研磨,明妆则拿狼毫细笔勾勒画中鸟类的羽毛。不得不承认,这样很消磨时间,这不,大半天的功夫消磨尽了。她揉了揉眼睛,放下毛笔,坐到床边,从被子里摸出一卷书,挑挑眉毛:“昨天看到安家小姐为姓宋的穷书生献身又献银了…继续。”

“小姐,若是这本无趣,我再去小少爷那边取几本别的。”

“你可别去。他再把你吃了,我可得不偿失。”明妆专注于书中的情节。

砰砰砰。有人敲门。

绿衣忙去开门,见是小姐的乳母王妈,忙将人让进来。明妆坐起身,懒洋洋的问:“人都走了?”

“走了。”王妈道:“孟家是来向二小姐提亲。但夫人却提议让明舒小姐做陪嫁…”

和她猜的一样。既然必然要出嫁一个女儿,对方又厌恶她,必然选中明盈。而且母亲对这门亲事没信心,怕明盈受欺负,正好明舒历来对明盈言听计从,那么不如让她陪嫁,以后遇到事情,多个帮手。看来那天的话,母亲的确是上心了。

“麻烦您了。”明妆撸下手上的镯子给王妈戴上:“这镯子你觉得戴着不妥,可以卖了换些碎银子使。而我还另有一事相求,替我劝劝媒婆,劳烦她多费些口舌,务必让孟家答应明舒做陪嫁这件事。你也知道,到底是亲姐姐,我见不得姐姐过去受苦。明舒和她在一起,到底是个伴。都说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见媒妁之言的作用,我深居闺中,多有不便,只得麻烦你多走些路,找那媒婆说了。只是此事千万你知我知,别叫母亲和姐姐知道。我虽是好心,也也会怨我多事。”

王妈感叹道:“明盈小姐处处为难您,您还这般替她着想…还有明舒…她…”

“自家人,哪有亲疏之分呐。”

王妈胸有成竹的应允下来:“我知道那巧嘴张媒婆的家,这事小姐放心。”

明妆淡淡微笑,让绿衣送王妈出门,然后跌回床上,捡起那本杂书,继续看起来,自言自语:“不是喜欢联合起来算计别人吗?好精力别冲着自家人窝里斗浪费了。你们不如一起去孟家,让孟家看看刘家女儿的能耐。”

明妆只字不提孟珩的事情,毕竟必须嫁个女儿给孟家,她不想自己填进去,只有隐瞒消息让明盈嫁过去了。况且就算她突然发烧晕了头,大发善心让自己嫁给孟家做媳妇,依明盈那个性子,八成不仅不领情,还会讽刺她嫁了个白子。而且这件事,说到底是孟家没看上自己,自己想嫁,人家还嫌弃自己呢。不过,最令明妆心冷的是父亲的态度,他自始至终什么都知道,却半字不提孟家公子的病情。明盈虽不是最得她宠爱的,可也是他的掌上明珠,平时从没用重话说过明盈,竟然也若无其事的放任事情的发展。

在他眼里,女儿就是用来结亲,壮大娘家势力的。

父亲真是一点没变,以前逼自己嫁给秦敏湛做续弦,现在放任明盈嫁给一个不可能医治好的白子。那么今生今世轮到自己,他会为自己选择一门什么样的婚事呢?想到这里,原本作假的忧郁,也有几分真了。

孟家那边很快来了消息,答应刘家庶出女儿明舒做陪嫁。至此,没有异议,只等着选个吉日,两家做具体商议。

雨从半夜直下到清晨才渐渐停了,不多时,竟然云开雾散,重现阳光。而万物又都被昨夜的雨水荡洗一清,空气沁人心脾,让人神清气爽。明妆也觉得风头该过了,趁着好天气该出来透透气了,用过早点后,便带着绿衣在花园里捡吹落的花瓣,准备做成干花,方便夹在书中。

这时,绿衣扯了扯她的衣袖,朝身后努嘴:“小姐,有人来了,好像是二小姐她们。”

她们?那自然带着明舒了。明妆装作没看到,很快脚步声越来越近,明盈的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妹妹的病好了?”

明妆这才转身看她,愁容满面的回道:“身上的病好了,但心病犹在。”明盈仍是俏丽娇艳,只是明舒的脸色可不比以往,神色黯然,一直低着头,神情很是恍惚。

明盈还当明妆是因为没嫁入孟家而难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哥向孟少爷介绍明妆,孟家却没向明妆提亲,但其中缘由想必还是和宁志安有关。纵然有明舒陪嫁是个烦心事,可这会在明妆面前,必须要摆出得意的笑:“有些人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然后眼神瞥向远处的凉亭,接着说:“命中没有,再怎么挣扎也没用。你说,是不是?”

明妆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原来是二哥梦庚在那里背书。心说,一句话把她和梦庚都讽刺了,功夫了得啊。于是她淡笑道:“是啊,比不得姐姐,全家上下就属你有福气,婚事都那么好了,娘还怕你受欺负,让明舒姐姐也一并去陪你。”

泛舟散心

明盈嘴角抽了抽,将怒气咽了下去,亦笑:“妹妹一张巧嘴,只怕姐姐的福气都让你说薄了。我累了,明舒,咱们回去。”明舒赶紧抬起手臂,让姐姐搭上,头也不抬,话也不多说半句,完全是个丫鬟模样。

两人正要离开,就见梦康脸上荡着浓浓的笑意一路小跑过来:“大哥说今天有空,想带咱们去游湖,你们去吗?”

明盈皱了皱鼻子,不屑的说道:“去你那淫窟么?我知道你在翠鸳湖上弄了个船坊,怎么胆肥了,敢明目张胆带着大哥去了?”

梦康哑然,半晌才想好说辞:“我,我没有。那船不是我的。我哪有银子养那船坊,是石泰的。再说今天出去,肯定是大哥找画舫,不用我们操心。”

这点倒是不错,梦康出了名的一毛不拔,平时相好的都是良家妇女,不仅不花钱,富裕的还会倒贴他银两。吃喝玩乐,也多是狐朋狗友出钱,他历来蹭吃蹭喝。

“你去回大哥,我想去,家里闷得慌。”明妆率先答应。和大哥的僵持也该适可而止了,物极必反,后悔莫及。

“两位姐姐呢?”梦康没看出女人间的矛盾,没心没肺的问。

明盈团扇一摇:“等有些该走的人走了,家里自然就不闷了。梦康,你说我还会去吗?”说完轻哼一声,挪着莲步头也不回的走了。梦康也不上心,对明妆道:“嘿嘿,咱们走吧。大哥估计也没想她们去。”

明妆不放心,朝凉亭的方向看去:“要不要请二哥?”

“你想听酸秀才显摆诗词吗?”梦康摇头:“我可不想。”同是庶子,二哥的优点就是他的缺点,他可不想给自己的找晦气。

明妆心说,也是,梦庚是个出现就会让气氛变得尴尬的人,大哥好心找自己散心,给他添堵就不好了。便不再说什么,与绿衣回房换了身素色的衣服,向娘请示得到允许后,出门去了。

翠鸳湖是山脚下一汪碧波潭水,因为这里风景别致清幽,很得读书人的推崇,所以不少人将书斋建在湖边的山脚下,或苦读或会友。比如…明妆站在船板上,看着滔滔碧波,陷入了回忆,不过很快,大概是因为回忆太过痛苦,自己将思绪拉了回来。今日外出,并未带小厮和丫鬟,自然也不动担心有人嘴巴不牢将出格的行为告诉母亲和父亲。比如梦庆找了个小姑娘当船夫这件事,大家闺秀轻易不抛投露面,那么抛头露面的船娘自然在家长眼中便不是什么好人了。

划船的船娘不过十四五岁,脸蛋微红,眼睛黝黑明亮,从不忌讳笑起来合不合规矩,朗声笑开露出一口小白牙,很是可爱。相比之下,明妆倒觉得自己老气横秋了,因为不常外出,估计脸白的跟秦敏湛没区别罢。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一定是因为这个地方离他劳什子的什么鸟书斋太近的缘故。想起这个,又是一段吵闹的糟心事。明妆赶紧转移注意力,正此时看到大哥走过去,一把卡住和阿葵聊天的梦康的脖子,把他往舱里拖:“你小子,虽然我懒得管你,你也得差不离点。今天是陪明妆散心,不是让你溜裤裆里的鸟。”

“…哥,咳,我看明妆没有不开心,才走了神,和阿葵多说了两句话。”梦康急忙解释:“饶了我吧。”

梦庆转身问明妆:“你开心吗?”

看着梦康憋红的脸,明妆说不开心,梦庆就得把人扔湖里去。她微笑:“比家里舒服多了。”梦庆这才松开手:“比在家觉得喘气顺畅就成。”他来到明妆身旁,道:“哥一时也想不起什么应景的诗词,不过这里风景这么漂亮,也不用我多说,你看着看着,肯定就忘记烦恼了。”

经他提醒,明妆才想起来,自己在他们眼中还是因为孟家婚事泡汤而抑郁的闺中小姐。于是立即长叹一声来表示自己真的还很难过:“哥,都过去了,别说了,你也是好心。我都明白,只是以后别再对我隐瞒就好了。”

“那是一定的。”梦庆道:“其实你也不必烦恼,娘怕咱家的女儿过去受欺负,还让姨娘的女儿做陪嫁。幸好嫁过去的是明盈,否则让明舒给你做陪嫁,你受的不了吗?”

“你说,二姐会不会为难明舒?”

“明盈怎么对她,她都得受着。她到底是五姨娘生的,五姨娘活在母亲手下一天,她明舒就得乖乖的伺候嫡母的女儿。”梦庆道:“我想,她勾搭宁志安也不是没有缘由。宁家不算大富大贵,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能力还是有的。她虽是庶出,但好歹有母亲的面子在,兴许宁志安还会娶她做妻。现在倒好,陪嫁做妾,还是在明盈手下,有她受的。”

“我想知道,如果她没有做陪嫁侍妾,你和娘准备怎么处罚她?”

梦庆坐到船舷边,瞭望远处的青山,漫不经心的说道:“让婆子教训她一顿,然后让卓小安把她领回家做老婆。”

“你是说卓叔那个儿子?把她许配给下人,你也够狠心的。”明妆目光随着波光粼粼的湖水荡漾,不多会便觉得眼晕。她扶着额头道:“我得回去坐会。”

“别的呀。”梦庆拉住她:“我带了渔具来,我教你钓鱼。一会阿葵载着咱们回她的湖心岛,让她爹顿给咱们吃。”见明妆默许了,朝舱里的梦康叫:“把渔具拿来,痛快点。”

梦康赶紧取了鱼竿过来,又因为没拿鱼饵被梦庆捶了两拳,明妆见他俩似是闹着玩,就没劝阻。大哥历来是把几个庶出兄弟姐妹当奴仆使唤的,只要不欺负的过分,父母都不加理会。便又想起了秦敏湛,心想,他要不是读书在行,指不定会过成什么样子。

梦庆装模作样的教习明妆如何执杆放饵,待说完了,站在一旁等鱼咬钩,过了一会,他先没了耐心:“怎么还没上钩 ?让梦康看着好了,等咬钩了再叫咱们。”

“我不觉得烦,你们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罢。”

“你真有耐性。”梦庆道:“我顶不住了,回舱里去了,等咬钩了,叫我帮你。”

明妆微笑应允。湖面如镜般的平静,在青山绿水间,似乎一切都是静止的,不染半点俗世烦恼。这时一尾大鱼探出嘴来,浅水环游,绕着鱼钩绕来绕去,就是不咬。明妆心里一急,鱼竿晃动,那鱼受惊摆了下尾巴,潜入水中不见了。

还是沉不住气。她对自己的缺点很了解,但了解未必改得了。

她记得秦敏湛最善于也最喜欢画山水,就连他深情挂念的韩氏也未曾给她留下任何的画像。他说过,人心善变,只有山水不变。让自己想想,自己听到这句话后,是怎么讽刺他的来着?好像说[的确人心善变,于是死人之心如赤金美玉,可存万年,对吗?]他听的出是讽刺他记挂亡妻,于是好像又吵了一架。

“唉…”自己说话那么呛,日子能过好才怪。

这时,只见鱼漂微颤,知道是有鱼上钩,忙提紧鱼竿,无奈力气不够大,正此时,鱼竿上多了一双有力的小手帮她拉拽。阿葵使了几分力气,便将那尾大鱼提出了水面,阿葵提起那尾鲤鱼,笑道:“小姐好厉害,这里的鱼都滑头的很,一般不轻易咬钩。”

梦庆和梦康出了船舱,听到这话,梦康先道:“看来这里的鱼颇有慧根,弄不好百八十年的修炼成仙。”

阿葵咯咯笑道:“那公子看我像不像?”

“就算你是,也是不合格的妖精。你方才还说要将鲤鱼炖了与我们吃,哪有对自己亲族下手的妖精?”

“许是我说了,故意迷惑你们的呢。”阿葵将鱼扔到盛满水的木桶中,撑起船篙,划水向前:“往我家那边去的风景更好,不如向那边去去,如何?”

梦庆首肯:“也好。”然后问明妆:“还钓不钓了?”

“不了。”静下来,不知又要想起什么糟心的过往来。低头回了船舱,发现小案上摆着两杯残酒,想是方才两位哥哥喝剩的。不知怎地,忽然涌起来一杯的冲动,这时梦庆随了进来,将自己剩下的半盏仰脖喝净了,摸了下嘴角道:“今天哪里都好,就是这酒不好。辣口不说还上头。”

她又想起秦敏湛从来滴酒不沾的,也没任何不良嗜好,简单到无趣的人。怎么又想起这厮来了,明妆使劲摇摇头,拿起果篮中的梨子,问梦庆:“哥,你吃不吃?我给削。”

“让梦康那小子来。”然后扯着嗓子吼外面和阿葵聊的热火朝天的梦康:“回来!”梦康便霜打了般的丧气回来了,顺从的听从大哥的命令,充当贴身小厮给‘主人’削梨子吃。梦庆捏着递上来已经几乎没有果肉的梨子,摇头道:“你真是比你嫂子还笨。”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明妆道:“你嫂子也不是故意将孟家准备向你提亲这件事讲给明盈听的。她办事是有些差劲,但你别跟她认真。她没出嫁前娇生惯养,现在在咱家低眉顺眼已经算是不错了。”

明妆道:“我哪里能跟嫂子生气呢,她也不容易。”除了秦家以自居,娶妻之前绝不许儿子沾染女色外。稍微殷实点人家的儿子都有通房丫头,大嫂进门后发现大哥有个自小陪着他的圆月,的确够她郁闷的。但不管怎样,日子都得过。

明妆撩开舫中的竹窗,指着岸边的能看到的木舍道:“哥,这里的书斋,能卖多少钱?”

“那得看存书,还有主人的身份。我记得早几年有个年迈致仕的京官的书斋,在他死后可卖了不少银子。”梦庆道:“买的人脑袋也有病,真当那是神仙境地,在那读书就能进士及第。没那慧根,再努力也白搭。比如咱家那位。”

“嗯…”秦敏湛会试成绩,二甲第一,除了状元,榜眼,探花外,便是他了。离开泞城进京赴任的时候,她要把书斋卖掉,而他则赠给了友人,还说她一身铜臭,她则反讽他故作清高…怎么又想起那厮来了?!她猛地站起来,恼然道:“我今天真是中邪了!”

“你这是什么了?”吓的梦庆也站起来,但他比较高,不慎磕到了脑袋,揉着头顶,皱着眉毛呲牙咧嘴:“你别吓我。若是不舒服,咱们赶紧回去。”

明妆颇为尴尬:“没…没事。”恰好这时阿葵探头进来,说:“公子,我家到了。”明妆便赶紧说了句:“坐的久了,有些晕船。我先下去了。”说完,与阿葵擦肩而过,直接来到船板上。

阿葵的家建在湖中的一块浅滩上,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许上岸,像正常户籍的人读书经商的。但捕鱼卖钱,总归有点收入,无处花销,都用在了建房上。咋一看,房子和明妆心中的矮小草房有很大差别。

“阿葵——你回来了?”自屋内走出来一个穿着开衫的壮汉,接过阿葵手中的鲤鱼,然后对梦庆道:“我闺女笨手笨脚的,没做错事,坏了公子兴致罢。”

梦庆摆摆手,意思是没有。那汉子便拿着鱼去收拾了,留下阿葵给他们端茶倒水。将船上带的梅酱兑了新汲的冷水,摆到桌上给客人解渴。梦庆让梦康给他搬了个椅子,他便一屁股坐上去,将腿搭在桌子上,抻了个懒腰。梦庆不知是真不喜欢喜欢喝梅汤,还是故意折腾梦康,又让他去船里取来干荔枝汤和杏酪汤来,闻了闻也没喝半滴:“我小时候常来这边玩,父亲发现还挨过打。那会还是阿葵的爹在这边撑船

原来是带着自己来追忆往昔童年岁月了。不过明妆也觉得这里是个好去处,想必以前哥哥在这里没干下河捕鱼烤鱼的事儿。阿葵父亲跟鱼打了一辈子交道,手法纯熟,很快鱼就下锅了。但熬炖鱼锅至少要一个时辰,于是几个人便悠闲的等待着。浅滩四面环水,气候凉爽,待的久了,竟然有些冷,好在鱼头锅及时好了,吃了暖食,很快暖和了过来。家中吃饭用餐绝不会这么随意的,几菜几汤,谁先动筷子,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决不能出半点岔子。像这样,随意说笑,万万不可能。

用过了饭,本想再待一会,可是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了,看样子很快就要有场大雨。三人登了船,让阿葵撑船返回岸边。行到湖心的时候,就听几声隆隆响雷,接着就是急雨拍打船篷的声响,像有人在顶上倒豆子一般。

梦康让阿葵进来避雨,阿葵不肯:“湖心风大,我把船划到靠山的岸边,避避风。”说完,进来戴了斗笠,穿好蓑衣又去出去了,好一会才又进来,她擦了下脸上的水珠,问梦庆:“刘公子,山脚下有两个人,无处躲雨,能不能让他们上来?”

“让他们进来罢。这样雨淋一场也够害病的了。”梦庆以为明妆会反对,解释道:“出门在外,能帮就帮。有我和梦康在呢,你别怕。”

“没关系,谁没个苦难呢,快叫他们进来吧。”如果没有兄长在场,自己是不能随年和陌生男人见面的。

这时,就见阿葵领进来两个书生打扮的人,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低着头用衣袖试了试脸上的水珠,然后抬头拱手致谢:“多谢公子,容留我与舍弟。”

明妆只觉得一阵眩晕,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倒是梦庆先反应过来,识出来人:“原来是秦举人。”然后又扫了眼秦敏湛身旁的另一位少年书生,道:“这位就是三少爷了吧。”

各有算计

梦庆侧身介绍:“这是我二弟,梦康。”待梦康向秦家两位公子行过礼,才又介绍明妆:“这是我最小的妹妹,明妆。”明妆礼数周全的微微欠身,不管怎么厌恶这二位,毕竟哥哥还在,不能丢刘家的脸。但因为汹涌的感情,一时难以自控,身子微微颤抖,脑袋也乱哄哄的,真是冤家路窄,难道她刘明妆命里注定必须往他姓秦的身边靠,等着被他们欺负?

秦敏湛自然认出了明妆就是元宵节那位小姐,但此时此刻,不方便多说,况且明妆的样子,似乎并不得记得他,所以便也装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这样的大雨天,秦少爷怎么连家丁也不带,还赶山路?”梦庆一边说,一边给秦敏湛斟了半盏酒:“我这里尚有些残酒,秦少爷若不嫌弃,不如饮些,暖暖身子。”梦庆耳濡目染多少也明白功名的分量,现在秦敏湛有举人身份,算半个官,他到底是民,于是请了秦敏湛上座,自己坐在另一侧,算是尽地主之谊作陪。而明妆这样的小字辈女眷和庶出的梦康,只能垂首立在一旁。

秦敏湛推了酒:“在下不胜酒力,心意领了。”他拿起酒杯,问弟弟:“敏忠,你呢?要不要来点暖暖身?”

“我不冷。”敏忠微笑的谢绝。

明妆目光扫向秦家两位公子,心中已经有数了,秦敏湛身上湿了大半,而他弟弟,好人似的,没淋多少雨,就知道秦敏忠这家伙八成又欺负他哥哥了。按照秦敏忠现在这个岁数,他今年要参加乡试,考举人的功名。

秦敏湛此时对梦庆说道:“敏忠八月要参加乡试,今天忽然想起有本书要看,可书被我搬来了书斋。我们取完下山的时候,敏忠伤了脚,走的慢了,才淋了雨。幸好遇到刘公子,容留我兄弟二人。”然后又问敏忠:“你的脚伤还疼吗?”

敏忠摆出特疼的样子,但嘴上说道:“不疼了,下了船应该能走回家,不用二哥你背了。”

明妆心说,秦敏忠你一天不欺负你哥哥,你就不舒坦是不是?你根本没有腿伤,只是想给你哥找罪受吧。想到这里,不禁多看了秦敏湛几眼。又想,秦敏湛肯定也知道弟弟是故意刁难他,那又能怎么样呢?庶出之子,就算读书有天赋,挂着举人功名,但日子过的想必也不容易。不过,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比起被大哥呼来喝去当小厮使唤的梦康,他起码还能考进士做官,离开主母,至于成了短命鬼,全怪他自己。

敏忠冷然道:“其实如果不是二哥着急下山,而是留在书斋和余季彦等人一起品茶论诗,也不会遇到这场大雨。”

明妆挑挑眉,心说,如果梦康敢以这样的口气和大哥说话,估计早一巴掌打过去了。可是秦敏湛只是笑了笑,解释说:“天色不早,和母亲说只带你出来半日,不能逾期不回。”

秦敏忠听了,并未做任何表示,浑似将哥哥的话当耳旁风。一时谁都不说话,气氛尴尬。不难理解,本来刘家和秦家相差甚远,两家人虽互有耳闻,但待人接物相差很多,客套话说完了,便找不到话题了。梦庆总不能说,你还记的你五岁的时候,我把你推池塘里那件事吗。

静默了会,秦敏忠起身挑开竹窗,见湖面烟波浩渺,雨幕仍旧铺天盖地。便回身提议:“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不如咱们找点乐趣打发时间罢。正好刘公子这里还有些酒,对诗饮酒,输了的要认罚。”

此话一出,梦庆和梦康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明妆不知秦敏忠是无心提议,还是故意让刘家难堪。明知道刘家读书不在行,还提议玩对诗消磨时间,就好比刘伶向秦敏湛提议赛酒一样不公平。如果应允了,两个哥哥的水平自然对不上,若是不应允,便是败下阵来了,承认自己大不如人家,连玩个游戏的资格都不配。

“我看这…”梦庆闷红了脸:“两位知道,我刘梦庆…”

秦敏忠却笑呵呵:“不打紧,不打紧。又不是写八股策论,要对偶成诵。饮酒赛诗只是闲暇时的小游戏,识得两个字的人都能参与。”你总不会连字都不识罢。

“刘公子旅途劳累,怕是没有兴致和精力了。”秦敏湛看出梦庆的窘态,如此劝道。

秦敏忠便将目光投向明妆:“刘小姐呢?可有兴致?”

明妆向外瞭了一眼,见水天一色,大雨短时间内停不了,便扯出一个笑容:“若是秦公子不忌讳和女子同舟赛诗,小女子又有何不可呢?”

梦庆暗舒了口气,妹妹答应陪同赛诗,事情就好办了。一介女流,不管水平如何,大家付之一笑便罢了。但也难免担心,毕竟是自家的妹子,读书怕也不在行,说到底还是要出丑。

秦敏忠摸了下酒壶:“冷酒伤身,谁去热一热?”阿葵接过酒壶,拿去热了,很快提着暖酒罐重新回来递给秦敏忠。他看了眼暖酒罐中的酒壶,转身时趁大家不注意将袖中的东西落进里面,然后无事般的把它放在桌上。从托盘中另取了三个干净的酒杯,斟满酒水,放在桌上:“谁接不上,就得认罚。谁先起头?”

“三公子请罢。”明妆搬了把竹椅坐到小桌前,敏湛自从坐下一直未动,此时挨着她,心中甚是紧张,忐忑半天,鼓起勇气看向明妆,却发现她正冷冷的盯着自己的弟弟看,眼神较之元宵夜看自己更为冷漠。

“八月,我要参加乡试,又称秋试,那么我们便以‘秋’为起始。你看我们三人围着小桌坐,没有主次,倒是和回文诗的玩法暗合。”敏忠不忘记询问明妆的意见:“就以秋字为始,玩回文诗罢。可有为难之处?”

明妆淡然说:“公子先请。”回文诗,要求诗词可以正着读,也可以倒着读。

秦敏忠眨了眨眼睛,继而张口颂道:“芦雪覆汀秋水白,柳风凋树晚山苍。”说罢,看向哥哥,按顺序他要补后两句。如果他对不上,就要被罚酒。想到这里,敏忠便激动的很,暗想秦敏湛,今天有你丢脸的。在书斋本来要捉弄你的,可惜你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但却遇到了刘家兄妹,如果在女子面前腹泻,会不会觉得丢脸到活不下去?

敏湛不知弟弟早就带了泻药,准备在书斋就给他下药,让他在朋友面前出丑,他因为着急赶路没有在诗社和朋友饮茶对诗,让弟弟的计划泡了汤。而就在刚才,敏忠递酒温酒的过程中,早就入了药在酒中,只等他中计。他接道:“孤帏客梦惊空馆,独雁征书寄远乡。秋题四句已经说完,该到‘冬’了。”然后他有些不忍的看向明妆,心说,她若是接不上,岂不可怜?

明妆在读书方面天赋一般,但有两辈子的童年时间,再不上心,也有些长进。“冬…”她沉吟半晌才道:“天冻雨寒朝闭户,雪飞风冷夜关城。”

梦庆大喜过望,忙道:“飞雪的确是冬天不假。该秦三公子了。”

秦敏忠不慌不忙,他自一开始也没指望二哥接不上,才会去饮下了泻药的酒,而是指望二哥的‘假好心’。他眼珠一转,对道:“鲜红炭火围炉暖,浅碧茶瓯注茗清。到‘春天’了,二哥该你了。”

“花朵几枝——柔傍砌,柳丝千缕…细摇风。”敏湛两句话中间故意拖延时间,为的是让明妆多些时间想。

明妆也不负众望,每次都能顺利的在敏湛慢悠悠的语速下,想出解答的诗句,于是如此轮遍春夏秋冬四季。

敏忠心中称奇,心说,刘家在泞城虽然有钱,但地位却一般。而且子女也多不爱读书,就算回文诗只算是读书人的闲暇游戏,但能撑这么久也算出奇了。不过,他相信,很快她就撑不住了。

果然,当题目再次回到‘秋’字上,等敏湛说完:“残石绚红霜叶出,薄烟寒树晚林苍。”后,明妆想了半天,才挤出半句:“鸾书寄恨羞封泪…”而另一半绞尽脑汁仍想不出。

敏忠看着她紧锁眉头,忽然觉得蛮有意思的,也不催,等她自己认输,却不想这时秦敏湛忍不住了接了下句:“蝶梦惊愁怕念乡。”

“二哥,你怎么帮她答了?”敏忠笑道:“是不是连酒也要代饮?”

敏湛一怔,看向明妆,询问她的意思。他期待的答案是她羞涩的说一句,有劳公子。那么就算自己不胜酒力,也会仰脖一饮而尽。可惜明妆瞭了他一眼,缓缓起身,接过酒盏:“秦举人与我非亲非故,不敢劳烦。愿赌服输,甘愿受罚。”

她早就知道会输,所以才答应的。自一开始,她就准备给秦敏忠点颜色瞧瞧。她记得上一世,二哥梦庚就是伤了脸,仪容有瑕,不能任职任官,性格变得阴郁的。她摸着酒杯的边缘,心想,现在风雨如骤,船坊并不稳,自己借故酒杯中的酒水不满,斟酒的过程中,因为船体摇晃,把酒壶砸到一旁的敏忠脸上,也是个能够说得过去的‘意外’。就算不能毁他的容,也让他带点伤,好歹算是给自己出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