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客。”秦梅荣也不客气,吩咐完毕,负气的背过脸去。

“爹——”敏忠眼看叔父离去,带走了一次能改变他命运的机会。

秦梅荣碍于韩氏在场,不方便发火,强忍道:“敏忠,一会到我书房去!”

敏忠环视四周,心说决不能此刻闹翻,那样不光丢秦家的脸,自己亦颜面无存。轻吐一口气,硬是装作淡然的回道:“是,爹。我现在送子柳回房休憩,一会便去书房。”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敏忠的退让而化解。明妆的注意力都放在韩子柳身上,直到她和敏忠走了出去,才收回视线,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秦梅荣看到了眼明妆,愈加看她不顺眼起来。自己因陶氏和本家的兄弟闹翻,数年没有来往,自知自己的儿子借不上本家的势力,于是想让敏湛娶韩家的女子,做以后官场上的后盾,却不想因为刘明妆这个商人之女的插足,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而敏忠不同,敏忠嫡出,就算自己和兄弟的关系紧张,他也是会被本家的兄弟的承认的,只有敏湛…

想到这里,只觉得明妆浑身上下没一处入眼的。而明妆也发觉了公公的厌恶视线,故意以无辜懵懂的眼神望过去,登时便气的秦梅荣拂袖而去。

韩子柳瑟缩着随丈夫回到新房,屋内还是大红的摆设,却没两人心中皆无半点欢喜。因为来客被强行拉起拜见,此时的她早已撑不住了,勉强走到床前,便痛的伏在床沿上,微喘不止。

柔珠这时端着热好的补汤回来,见了这情景,立即放下汤碗,把自家小姐扶上床。

敏忠拿勺搅拌补汤,问柔珠:“这是哪里来的?”

“是西苑的二少奶奶送来的。”她如实回答。

敏忠哦了一声,突然将碗扫到地上,吓的韩子柳和柔珠皆惊的‘啊’了一声,然后恐惧的看着他。

敏忠坐下,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新婚妻子:“韩子柳…你自尽吧。”

韩子柳咽下眼泪,并不说话。

敏忠叹了一声:“不肯呀,真是难办。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你们韩家害的我好苦。”伸出左手,自己端详:“我当初不想娶你这个荡妇,被冻掉了一个手指…”说到这里,他突然拾起一片方才瓷碗的碎片,冲到韩子柳面前,抓住她一根纤指,将碎片讽刺的边缘按在她指跟处:“这样吧,你陪我一根手指,我就原谅你!”

韩子柳吓的眼泪滚滚而下,咬着柔嫩的下唇摇头:“求求你,别…”

“不要!放开小姐!”柔珠急了,就要去抢敏忠手中的碎片。敏忠向后一躲,柔珠直接扑到他怀中。

敏忠顺势端起她的下颚,看着她的眼睛,温和的问:“你是处子吗?”

柔珠不知他想做什么,一个劲的挣扎。敏忠来了兴致,不放开只笑着逼问:“我又不能吃了你,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柔珠羞愤的点头,敏忠笑:“比你家小姐强了不知多少倍,不如我过了年升你做姨娘罢。”

柔珠一惊,又不敢说什么,只跪到床边给小姐察看手上的伤势。

敏忠看着两人,恍然一笑,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便出了门去见父亲。

他可是有一肚子话要跟父亲说呢。

037爆发冲突

自从断指之后,敏忠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把左手缩进袖中稍稍背在身侧。不想看断指处的伤口,却又忍不住在独处的时候,抚摸那里,想象着它完好无损时的模样。也会在脑海中设想,年后碰到朋友和旧识要如何回答。

在这个家,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应该像二嫂那样才对,做出不嗔不怒的模样,却机关算尽。大哥大嫂不就被她整的惨兮兮么。

想到二嫂,心中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说不出的别扭。不得不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放在面前口沫横飞训斥自己的父亲身上,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空发脾气的愚夫。

“敏忠,为父说的,你都做耳旁风了吗?”

敏忠娴熟的回道:“爹教训的是,儿子一定改。”话音刚落,脸上就被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耳边是父亲的咆哮:“我让你好好对待你的妻子,你究竟有没有在听?还在想你叔父的话吗,你若是觉得做我的儿子亏了你,就立即滚!他们还没走远,你现在还赶的上。”

敏忠摸了下脸颊,心想自己从小挨了多少下,当真算不清了。

其实挨打不要紧,大哥也是这样过来的,他只是觉得不平衡,为什么秦敏湛是被罚的最少的那个。因为那个姓陶的,自己家沦落到泞城这个小地方苟活还不够,她死了,他的儿子还要继续挡路。

“是,我会好好对待子柳。”哪怕她婚前失贞?

有许多事情,是无法忍受的,就比如这点。他努力压住的怒气,冷冷的瞥向父亲。

敏忠的态度让秦梅荣不舒服:“你这是什么眼神!”

“爹…从小到大…我对您言听计从,我是您最听话的儿子。二哥要娶刘明妆,违背你的意愿。您答应了他的恳求。为什么到我这里,我冻掉了一根手指,差点死掉,你仍不改初衷逼迫我娶韩子柳。”敏忠没来由的难过起来,低头看着自己左手,强忍住泪水,声音闷闷的说道:“我全听您的,您却说我不孝。”

“韩岱韩大人是的我的同窗好友,韩子柳配你绰绰有余,你到底有什么不服气的?你还趾高气扬起来了,若不是你二哥因为误会,娶了刘家的女儿,韩千金哪轮的到你?还有,你二哥在你的年纪已经是举人了,你呢?你瞧瞧你,今天乡试你考成什么样子。你若真是愚钝不堪之辈,也不要再念了,去乡下收租罢。”

他有那么差吗?他今年的确没过乡试,但是放眼考场,在他这个年纪参加乡试的都寥寥无几。

秦梅荣越看敏忠越不顺眼,忍不住恨道:“真是什么人生什么样的儿子,你们娘亲的出身摆在哪里,商人之女到底不入流,你们胎里就不及敏湛!”

敏忠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要胀开爆裂一般的难受,却忽然有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怔在原地,兀自发笑。

秦梅荣见了,上前逼问:“你疯笑什么?我哪句话训错你了!”

谁知敏忠只是一直森森冷笑,擦了眼角不知是不是笑出来的眼泪,在父亲的错愕中说道:“哈哈,陶姨娘是什么东西,您以为我不知道?对,不仅我知道,三十年前在京城没有男人不知道她吧。”

“你——”秦梅荣高高举起巴掌,可这一次敏忠丝毫不避,而是眼中满含嘲笑的看着他,这竟让他内心慌了起来,手高举着迟迟落不下。

这时传开的叩门声,缓解了他骑虎难下的尴尬,秦梅荣哼了声,道:“谁?”

“爹,是我。”门外传来明妆冰冷的平直声音:“老三媳妇又晕过去了,娘让我过来告诉敏忠,让他快过去。”秦老夫人故意差她来叫走敏忠,自然是为了避免敏忠被他暴怒的父亲打伤。再者派来的人一定会得罪秦梅荣,于是这差事就交给明妆了。

“知道了。”秦梅荣果然一听是刘明妆,颇为烦躁。

明妆如释重负,正要走。就听里面传来秦梅荣的高喊:“你这孽障,你说什么?”

“我说让那溅人自生自灭,我才不管她死活。”比起父亲,敏忠的声音冷静的可怕。

这时门被从内打开,敏忠走了出来,眯起眼睛瞭望太阳:“这阳光也要死不活的。”又去看明妆,明妆别开目光,心想一副你们父子的事情,和我无关。

屋内的秦梅荣喘着粗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你…你…”

敏忠驻足门前,明知道说出下面那句话的后果,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不是您,当不了龟公。”说罢,心中竟有几分作恶后的爽快之感,浑身轻松的拔开步子走了。

他身后的秦梅荣紧抓自己的胸口,表情扭曲,痛苦的慢慢蹲身。

明妆见了,马上喊住敏忠:“你快回来!爹不好了!”

“自己若无心结,何惧他人言辞!”敏忠半点悔意没有,说完彷如眼前一切都和自己无关,甩袖扬长而去。

秦梅荣训斥教训儿子的时候,是不许有丫鬟在附近的,这反倒害了他,明妆喊了好一会才有人来,将秦梅荣搀扶着回到卧房,可是人早已不省人事。大夫来后,银针扎了好一通,人才终于缓了过来。

明妆只说敏忠从书房出来后,就看到秦梅荣倒在地上了。至于听到的父子俩人谈话只字不提。说多错多,万一父子俩转身和好了,她里外不是人。

“敏忠呢?”秦老夫人这才发现罪魁祸首小儿子不见了,便立即道:“除了敏山在前厅应酬之外,都给我去找他!若谁走漏半个字,定有他好看!”

所有人都知道,夫人说的到做的出,皆大气不敢喘。

敏湛心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看会试将近,可家中诸事不宁,什么时候才能让他真正安心备考。明妆在家中处处受刁难,他全看在了眼中,进士及第是唯一名正言顺带她离开的机会。

幸好妻子善解人意,小声安慰他:“没关系,我让卓小安留意留意,他认识的人杂,应该可以帮的上忙。”

听到卓小安的名字,敏湛甚是排斥,但眼下没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敏忠已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三天了。

据那天看到他离府的下人说,秦敏忠走的时候,在院内还碰到了还在和下属整顿行囊的秦梅芷,结果敏忠没事儿人般的说自己有位挚友远道而来,自己去迎迎,结果就那么出了府,再也没回来。

当然更让明妆佩服的是秦家,新郎都离府出走了,流水席硬是撑得住,做满了三天。

自从敏忠失踪后,明妆就没有一天消停日子。就算再冷淡处置,到底是一家人在一起住着,原本就病着一位三少奶奶,秦老爷这次又病倒了。敏山和冯氏自然不肯让她落得清闲,指定她侍疾。他们则打着或寻找敏忠,或操持府内杂务的名号,一个都不在病床前,只一天偶尔过来瞧瞧,汇报寻找敏忠的情况。

最苦的是敏湛,本来打算敏忠的婚事过后,安心备考,结果家里闹出那么大的事,弟弟又不见了,只能他四处寻找。但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又不能报官,只得默默的找。

寻了三天一无所获。

眼看到了年底,各家各户都开始筹备年货,可是秦府没半点过年的喜庆样子。

明妆慢悠悠的吹着汤药,目光落在黑漆漆的汤汁中。心中竟然不免有几分理解秦敏忠,本来可以离开家去京师求学,就算不同意过继,好说好商量,留个余地为了以后打算也好,可是父亲完全不同情理,一句话就给否决了。父亲暴虐,母亲冷漠,大哥大嫂精于算计,娶个妻子又不贞,若是她,恐怕也想一走了之。

走吧,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敏…敏忠…”秦梅荣嘶哑着声音问,努力的看向明妆,希望从她目光中寻到答案。

“爹,还没找到呢,要不然我再去问问。”她放要起身。

却被秦梅荣止住:“算,算了…随他去罢。”

明妆听他的。继续不紧不慢的吹凉汤药,然后舀起一勺,让丫鬟扶起秦梅荣的上半身,将汤匙递到秦梅荣嘴边;“爹,不烫了。”

秦梅荣看了眼明妆,含住半口汤药,突然哇的一声,竟然尽数喷了出来,黑色的药汁溅到明妆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取出手帕拭去脸颊上的药汁。她越来越习惯于遇到糟心的事情本能的微笑了。

因为若不微笑,怕自己会破功爆怒。不过,病人么,多担待,公公健康的时候都必须担待,何况现在还病着呢。

“你不是说…不烫吗?你自己尝尝!”秦梅荣气喘吁吁的骂道:“这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明妆深吸一口气,重新端起药碗吹散上面的热气,又过了一会,她确定不热了,才又端给公爹喝。她喂了他几口后,就让丫鬟接手伺候,自己则在一旁看着。

秦梅荣喝了药躺下,丫鬟用帕子擦净他嘴边沾着的药汁后,退居一边。明妆给他掩了掩被子,心里忽然惆怅起来。前世是秦梅荣死后,兄弟三个便分了家,现在看来,秦梅荣的病比她记忆中的来的早。

敏湛说过,就算今年中不了进士,也想搬去京师,可是那天他说了一句后就再没提过,害得她也不敢确定。

唉,还得扮好忍气吞声受婆婆兄嫂欺压的贤惠媳妇,没准他会心疼她,做出利于她的决定。

不过,考虑到前世敏湛曾经做出过于她不管不顾,贸然弹劾首辅,害得她变成寡妇的事情,她对他的信心并不充足。

凡事还得靠自己争取。大嫂和婆婆若是再出手,她也只好将计就计,逼敏湛就范了。

038意外之财

在秦梅荣身边待到傍晚,敏山才过来。他历来要磨蹭到傍晚时分,所谓料理完府内事物后才来接替。陪父亲说会话,就到了该入寝的时间,就去睡了,前后只需照料不过两个时辰。就这样,还是隔天来,因为第二日倒换冯氏。只有明妆一天天盯在这里,脱不开身。

有些事,一旦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方便撒手。

入睡前,明妆让人烧了热水沐浴。可惜刚泡了一会,就疲乏不堪,迷迷糊糊的手搭在木桶边缘睡了过去。待醒来时,水已经凉了,她赶紧披上中衣从桶中出来。心里怪敏湛,她这么久没动静,他也不知来看看。结果走出屏风一看,只见敏湛穿着中衣一手撑着下巴,闭着眼睛,坐在桌前已经睡着了。

她悄然将他面前摊开的书本合上,心说你大可不必如此用功,明年会试你是考不中的。

考不中…其实如果从整个国家的角度来看,她知道的最重的秘密便是,当今圣上何时驾崩,新帝是哪位皇子,何时即位。

可是这样危险的预知,是无法和任何人分享的。

“敏湛…”她试图唤醒他。

谁知他身子一滑,直接抱住她的腰,脸伏在她胸口。她无奈的叹了声:“去床上睡。”

他无动于衷。于是她扶了下额头,道:“我数到三,你若不起来,我就走了。一,二…”还未数完,他便起身,拥她到床边,把人送到里面,躺下搂好。

过了好一会,敏湛闷闷的问她:“你睡了吗?”

“没…”

没睡便好,有话问她。“你再好好想想,敏忠那天究竟对父亲说了什么,兴许可以找到他的踪迹。”

明妆恨不得敏忠死在外面,自然回答:“我当真没听到,你也知道,敏忠说话从来声音都不大,隔着门,我如何听的清楚。”

至于说线索,敏忠提起了龟公…难道他在风流的销金窟?不能吧,除非破罐子破摔,以后不想走仕途了,否则年纪轻轻,名声烂了,以后哪个考官敢收他做门生。

敏湛想想也有道理,敏忠对于怎么惹恼对方很有一套,历来说话慢条斯理,从不会如父亲一般的狂吼狂叫,明妆听不到也在情理中。不禁狐疑的嘀咕:“究竟是何事争吵呢?单因为过继一事,也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明妆无奈的想,新婚妻子不贞,是个男人都沉不住气罢。想到这里,联系起敏忠顶撞秦梅荣的话来,想问敏湛陶姨娘的事情,又怕凭空惹出事端,只得忍下不问。心中劝自己,该瞒的瞒不住,自己早晚会知道,不需要此时问敏湛,让他不痛快。

“我看大嫂最近一直在照顾韩子柳…你要是抽空也过去看看吧,敏忠这会不见了,可怜了她。”

明妆还记得那天冯氏给韩子柳验身的时候,当她的面说韩子柳掉过孩子,分明是要她也当个知情人,让她也入这滩浑水。自己和韩子柳走的近了,冯氏指不定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好,就算我走不开,我也会派绿衣去看看。”

虽然心里一方面希望敏忠死在外面,可另一方面,她也有些期待他能回来,给韩子柳一封休书,结束这门婚事。想归想,但如果秦家这般好说话,自己前世也不会被他们逼死了。

敏湛累了一天,想到明天还要再出门找敏忠,必须养精蓄锐,便什么心思也没有了,乖乖搂着妻子睡了。

家里有两个病人,别人家临近年关,采购喜庆的年货,只有秦家这会家里堆的是晦气的药材。明妆翌日照例在秦梅荣病榻前候着,不过她也习惯了,公公喝完药,便闭目养神,她也得空发呆,整理记忆中有用的信息。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秦梅荣突然睁开眼睛,朝明妆清晰的法布施令:“取《论语》来,念给我听。”

“啊?”

“我说取《论语》来给我念!”他拍着床板喊。

为了避免公公被自己的迟钝气死,明妆立即应下:“是。”转身让丫鬟去秦梅荣的书房拿了《论语》来,然后翻开,试探性的看了眼秦梅荣,秦梅荣瞥到她的眼神,狠道:“让你念就念。”

“是。”您想必都能倒背如流了,何苦还要再听?想归想,必须照办。

在读的过程中,秦梅荣一直呈闭目养神状态,也不知在没在听,几个丫鬟趁此机会都松懈下来,偶尔趁她不留神,还会打几个哈欠。终于,她读的口干舌燥,将《论语》念完了,才哑声道:“爹,读完了。”

“我知道。”秦梅荣道:“把书烧掉。”

明妆惊:“这本书是从您书房拿的,上面还有那您的批注…”

“我说烧!”

“…”明妆道:“在这儿烧的话,烟尘太大,对您不好,我拿到外面让人点了。”万一您明天病好了,想找回来,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眼下还是蒙混过去先藏起来好。

“就这里!马上!”秦梅荣攥紧拳头砸着床板大声叱道:“让你烧你就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