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有甚稀奇的。”明妆笑道:“再说了,小叔,你恐怕早就怀疑了吧,亲自问问爹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和我叨咕做什么?”

敏忠委屈道:“唉…这个家里,嫂嫂对谁说话都软声细语,就对我冷言冷语,没个好脸色,也不知哪里惹到你了。”

“你有问,我有答而已。”明妆继续往自己的小院走:“嫌我回答的不好之前,还是先检讨一下自己的问题罢。别总是追着问一些我也没发回答的问题。”

“怎么,嫂嫂是不是觉得我非要缠着你,爱和你说话?”

这话很是刺耳。她恶狠狠的回眸敌视他,敏忠见她生气了,忙笑着解释:“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嫂嫂勿怪。”

“敏忠啊,我只是觉得,你有和我说话的功夫,不如去忙点正事。《孝经》抄几遍了?别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着,还装作下意识的摸了下左手的小指。敏忠看在眼里,脸色阴沉下来,闷声说:“嫂嫂提醒的是。”说完,告辞走了。

明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烦躁的很,第一次在心中忍不住念道,敏湛,你倒是快些回来啊。

陶公子住进秦家已有几日,但他和刚进府时一样态度嚣张,不过好在没人和他过不去,敏忠亦常和他饮茶品诗,过的很是安乐。明妆认为秦梅荣压根就没和他说实话,甚至没提及两家的关系。

果然,这一日,明妆照例端药给秦梅荣,听陶公子依旧叫秦梅荣名字,而不是姐夫。

她忍不住看向秦梅荣,心想老爷子你倒是说啊,说完了,是痛哭着认亲也好,还是另作打算也罢,都好过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她这个做外甥媳妇的时刻准备认舅舅,再拖下去,白白浪费感情。

令明妆意外的是,秦梅荣触到明妆的目光,竟心虚的避开。对她说:“我好了,这药可以不喝了!”

陶天立笑道:“就是,梅荣,早就说过你喝这药没用了,不喝也罢。”

“那儿媳端走就是了。”他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她向来不会以‘我关心你,为你好’的理由强迫他人去做。

“你去张罗酒菜,我要和陶公子喝几杯。”

“好!好!好!”陶天立道:“上次敏湛拿给我过你们家酿的酒,清淡醇香,我很是喜欢!”

明妆心知秦梅荣这是要摊牌,忙出了门,派人去告诉厨房端酒端菜。待都准备好了,正准备离去,秦梅荣却对她说:“你也留下。”

“儿媳不能上席。”

“让你留下你就留下!”秦梅荣高声急道。而陶天立似乎对女人和自己同席而饮并不在乎,自顾自的斟满了酒杯,很是享受的小嘬了一口。为了防止秦梅荣动怒,明妆只得落座,但一直低着头,不和陶天立这个陌生的男人对视。

心想快些认了亲戚吧,然后拿些银子孝敬这位舅舅得了。

秦梅荣将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屋内只剩他们三人,谁也不说话极为安静,过了一会,陶天立喝酒喝到满意,才注意到其他两人,笑道:“若再不动筷子,就都归我了!”

秦梅荣凝视着陶天立,温和的问道:“天立,你原本的姓氏是什么?”

陶天立搔了搔后脑,干笑道:“这个啊,可多了,五岁前姓王,十二岁前姓胡,十六岁开始我走街串巷,哪个师傅带着我给我饭吃我就姓什么。不过姓的最久是二十岁至今的陶。怎么又问这个啊?老秦,当年在棋院一见如故,我不都和你说过了吗?”

明妆震惊,怎么回事?这个人是敏湛的舅舅?怎么几易其姓?

“对…我还记得我见到你时,你在棋院做棋事…专门陪达官贵人下棋…”

“哈哈,我还记得当时你输给我,输的那个惨!”陶天立道:“不过碰到你之后,我的运气突然转好了,亲爹突然找上门来,我出门时候竟然也有人叫我一声少爷了,二十岁后还能找到亲爹,稀奇稀奇!”说着,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上一道十字疤痕:“原本我还极厌恶这道伤疤,想不到它是我认祖归宗的凭证!”

明妆狐疑的看向秦梅荣,心里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秦梅荣清了清嗓子:“陶老伯也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他只是陶家的老仆…”

陶天立放到嘴边的酒盏僵住,不过须臾他又一饮而尽:“哦,那我亲生父母在哪里?你知道?”

事已至此不得不说了。秦梅荣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轻声道:“你的亲生父母和三族之内的亲属全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明妆忍不住惊呼。三族之内的亲属尽殁,只有一种可能。

秦梅荣不理明妆,对陶天立道:“你的生父曾官拜礼部尚书,后牵进藩王谋逆案被遗三族。男丁尽斩,女眷罚入教坊…”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双目湿润,虽然事情过去了将近三十年,惨象仍历历在目:“你当时尚在襁褓中,就算因为年幼苟活一命,长大了也要给官家奴或者净身入宫做宦官,于是陶家的一个奴仆抱着你连夜逃出了京城,但他抱着一个婴儿逃难不易,在你身上留下记号后,放在了京郊一户人家门口…”

陶天立放下酒盏,看着秦梅荣:“继续说…许多年,我什么都见识过,没什么经受不住的。”

明妆紧张的手心都是汗,比陶天立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

“你姐姐…青墨当时已经和我有婚约…可是案发后,秦家当然退掉了婚约。后来,你姐姐入了教坊司,秦家人也不许我这个她曾经的未婚夫去看她。而且所有人都认为她这个千金小姐会受不住□,不日便会自尽。可是她活了下来…一年…两年…因为她知道外面有人在等她。后来…新帝登基,赦免了陶家,我闻讯立即带她离了教坊。”秦梅荣说道这里呵呵笑着,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可是,纵然得了赦免,她的身份仍不能容于俗世。于是…我带着她,想找一处安宁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离开了老家,走的远远的,到泞城落户生根。”

陶天立又斟了一杯酒,仰脖喝净,然后把酒杯摔到地上:“你所谓的带她离开,安静生活,就是给你做小妾?给你生儿子?”

“你姐姐被赦免出教坊司时,我已经成婚了,但是我故意娶了一个商家之女,就是不想走仕途,因为我不想面对伤害青墨至陶家于死地的人!”秦梅荣激动的站起来,解释道:“况且当时还没有找到你,她在世上举目无亲,除了跟着我之外无处可去。而我又不能休妻!只能让她做妾,我保证,我从没有半点亏待过她!因为她,我罢考会试,因为她,我和家族反目成仇!”

陶天立引袖擦了擦眼睛,猩红着眼睛问:“我记得敏湛说过,他的生母在他六岁时就去世了。你既然好好待她,为何我…我姐姐会早逝?”

“我…”秦梅荣语塞。

明妆心里堵得慌,默然的斟了杯酒,饮了半盏。若是她是陶姨娘,怕是也活不了多久。好不易熬到云开雾散,却发现支撑自己的所谓幸福,根本不存在,物是人非,心上人早已娶了妻子。

陶天立突然揪住秦梅荣的衣襟,质问道:“你引荐秦敏湛给我认识,是为了让我做这个做舅舅的早早认识外甥?那我问你,为何我到泞城已有两年了,你今日才告诉我这一切?”

秦梅荣本来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但想到敏湛不禁来了精神,镇定的回答:“敏湛若是中了进士,让人知道他尚有一个舅舅活在世上,定会再生事端。我想你替他着想…”

“如何着想?”陶天立哽咽道:“你们既然觉得我是累赘,何苦寻找我?”

“你是她的弟弟,我如何能不找…可是敏湛亦是她的儿子…我也左右为难。你这两年已经享了不少福,现在就为敏湛着想着想…”秦梅荣道:“你,出家为僧罢。”

045以绝后患

秦梅荣示意明妆去门口察看一番,是否有人偷听,明妆慌忙起身打开屋门,探出半个脑袋,环顾了周遭不见有人影,适才放心的重新关好门。此时秦梅荣已经重新拉住了陶天立坐下,她不敢再坐,便伫立在秦梅荣身后,不时给两人斟酒。

“天立,你别急,你听我说。陶家的身份不是罪臣赦免那么简单。”秦梅荣叹道:“三十年前,天顺皇帝驾崩后,因无所出,大臣只得拥戴藩王入主正统。可是在人选上,你的父亲和当时的朝廷首辅萧慕炆有分歧,你的父亲上了奏本,拥护晋王。因为晋王是天顺帝长弟,年纪已有二十,最为合适,剩下两个皇弟皆年幼。这也得到了太皇太后的支持。可是…萧慕炆等众臣,推举当时年纪只有十一岁的秦王为帝,只因秦王年幼,他们可以挟持幼主,把持朝政。为此萧慕炆还与司礼监的太监狼狈为奸,控制了皇宫内外,完全架空了太皇太后。”

陶天立冷笑道:“秦王十一岁,还未出宫就藩,尚在宫中,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然后呢,晋王起兵造反?”

秦梅荣道:“晋王年少气盛,受了歹人的唆使,铸下大错。起兵三个月既兵败被俘。之后…萧慕炆以擒乱党为名,大兴冤狱,讨伐异己。陶家首当其中,定了谋逆之罪,三族尽遭屠戮!”

陶天立冷然望着秦梅荣,道:“是老爹自己蠢,看不出风往哪边刮!”

“可惜秦王身体病弱,即位仅一年,便驾崩了,尚未大婚,更无皇子。萧慕炆只得拥戴仅存人间的蜀王为帝,便是当今圣上。入主大统时,今上年仅十五岁,但两年后便免去了萧慕炆的首辅职务,将其抄家流放,给曾经的陶氏一族平凡昭雪,还下令寻找当时失踪的陶氏血脉,也就是你。”

明妆忍不住插嘴:“皇帝既然平反了陶氏一族,还下令寻找失踪的陶公子,您又何必让陶公子躲躲藏藏呢?”

“你懂什么?”秦梅荣斥责明妆,转而又对陶天立声泪俱下的说道:“现在的首辅张大人是你父亲的门生,今次敏湛上京,若是能过会试,成为贡生后,张大人一定会发现他是老师的外孙,到时一定会点中他的卷子。让敏湛成为他的门生…可是,若是首辅发现陶家尚有一子在人间,会作何感想?秦家为什么完全隐瞒了这个人的存在,陶家残余血脉是否想借外甥之手报仇雪恨…”

陶天立懂了,忍不住狂笑道:“你啰啰嗦嗦这么多,其实说简单了。不就是当初你因为愧疚,费尽心力找到我,让我认了个假爹,好好待我。现在因为敏湛上京赶考,你突然想明白了,后怕了,后悔不该当初发好心找到我,致使现在我成为了秦家的累赘!想把我一脚踢开!对不对?”

“天立,你别这样说,我当初答应你姐姐去找你,是真心实意的。只是现在…”

“只是因为现在你突然想通了,发现我会给你带来麻烦,撕下伪善的面具了!”陶天立冷笑着起身,扫了扫衣衫,道:“秦梅荣,我姐姐生的你家的儿子,与我无关。三十年死了多少人亦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当初没让你找我,现在我也不在乎你的劝说!如果以后我成为秦家或者敏湛受到攻击的借口,那么只能怪他自己倒霉,摊上一个不识时务的外祖父,一个进过教坊司的生母,还有一个不懂为他着想的舅舅。”说完,当即大步流星出了门。

“天立——天立——”秦梅荣颤颤巍巍的伸手想拦住对方,可惜慢了一步,若不是明妆扶住,早就栽倒在地。

“爹,您慢些——”明妆扶着秦梅荣坐下后,赶紧叫人进来伺候他,自己则追出去找陶天立,寻了半天不见人影,一问才知说陶天立已经出了秦府。

时值初春,万物焕发生机,一眼望去翠翠点点的绿色,但是明妆的内心和生机勃勃的景色,完全相反,一片灰暗,呼吸都憋闷。

每逢冤狱横行时,教坊司中便有不少官家小姐,除了某些钦定不得赎身的重罪朝臣之女,剩下的若是遇到肯把她们赎身出来的良人,照样嫁人生子,也没人会把她们的孩子当做她们生命的延续,在外人眼中,秦敏湛是秦家的人,和陶家的关系还不如师生关系来的亲密。现在的首辅是陶尚书的门生,即是说陶家冤罪早已洗去,不会影响敏湛仕途。

现在麻烦的是,秦家私自找到了陶天立,向世人隐瞒了他的存在,这就比较麻烦了,论起来甚至可以是欺君之罪。公公自己出尔反尔,想和陶天立摘清关系,非要扯上敏湛,戳陶天立的软肋。其实这分明是公公为了整个秦家着想,何必单独打着敏湛的旗号。难怪陶天立一肚子气,当场甩脸走人。

明妆折返回秦梅荣那里,秦老夫人和敏山等人早就都聚在了病榻前。冯氏一见明妆劈头盖脸就斥道:“你也真有心,爹还病着,你不知道吗?那个姓陶的历来横冲直撞,你是傻还是呆?眼瞧着他把爹又气病了,也不知阻拦!”

明妆心烦气躁,亦在气头上,当即拉下脸回敬道:“有人不呆不傻,身体康健,就是不怎么孝顺,有事没人影,没事献殷勤!”

“你,你——”冯氏没料到明妆敢呛她,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敢顶撞我?”

明妆懒得搭理她,冷笑着不说话。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道:“大嫂,你多心了,二嫂说的是我。”敏忠说完,还向明妆求证:“对不对,二嫂?”

明妆更懒得搭理他,上前到秦梅荣面前,告诉他:“爹,我见陶公子的衣物都在房中没动,我想他没走,我再派人去找找,您放心,一定找得到。”

秦梅荣哑声道:“好…去找…去找…你也劝劝他…”

“是。爹,您别担心,好好休息罢。”小退了几步,站到众人身后。

一直没出声的秦老夫人瞭到敏忠,蹙眉朝他摆手:“你们都去忙罢,别在这里耗着了。有我陪你爹就够了。”

她发话,所有人都得遵守,于是各人默默的退了出去。方一出门,冯氏便抱着双臂,对敏忠冷笑道:“我还当你是亲兄弟,你倒是帮着外人说话。”

“爹病着呢,我不打圆场,你们若是吵起来,岂不是要吓坏他老人家。”

“得了,得了,就你孝顺!”冯氏讥讽笑道:“你们一个个都孝顺,我和你们这些孝子贤孙没话说,走了。”走了几步,见自己的丈夫还愣着,便回头扯住敏山的耳朵,恨恨的说道:“你媳妇让人这么欺负,你都没半个蔫屁放!”

敏山步子虽跟着妻子走,但脑袋一直回头看敏忠。敏忠朝他打了几个手势,他才露出笑意,转正脑袋跟着妻子去了。

“替柔珠和大哥约个时间。”敏忠毫无保留的告诉明妆。

“…”明妆此刻身心疲惫,陶家的事情还没消化,没心情关心宅内的小事:“柔珠就算生了孩子,说大了不过是个姨娘,孩子还不是抱给大嫂抚养,能掀起什么风浪。”

敏忠笑着摇头,自夸道:“二嫂小看我了,我是办事那么没计划的人么。我做事求的是万无一失,上次我有个重要消息没告诉你,现在你想不想听?”

“想说你就说,不想说就算了。”眼下还是陶公子更让人揪心。明妆送敏忠一个白眼就要走。

敏忠赶忙拦住她:“我不卖关子,告诉你就是了。”然后微微低头,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大嫂每年至少拿五百两银子送回京师,让她的哥哥托关系转交给太医院的御医,就为了求一张治不孕的方子…懂了吧,她为什么一直想占你们这房的钱了。”

就算是嫡妻,如果只生了女儿,尚且活的艰辛,别说没法生育了。

“你果然是为了秦家好,让柔珠给大嫂一个孩子养。”

“柔珠么,只是副药引…她开了先河,大哥会陆续纳妾生子,到时候,大嫂人老珠黄,人又不贤,况且多年无所出,只要大哥想休妻,就是娘也保不住她。”敏忠淡淡的说,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哪个男人不想休掉一个悍妇。”

明妆一阵恶寒,忍不住脱口而出:“真真阴险,佩服佩服。”

“我只是懂人心罢了。”敏忠笑的很有深意:“再说嫂嫂你也不喜大嫂罢,要不然你也不会答应袖手旁观。如果我是凶手,您就是帮凶。”顿了顿又道:“何必嫌弃我…”

一天之内,她受不住太多的惊吓,身心疲惫之际,不该选择和敏忠说话,再给自己找罪受。

“我累了,小叔别过。”明妆说完,不再理会他,径直和他擦身而过,回了自己的院落歇息。傍晚十分,有人来报说陶公子找到了,人喝醉了,在醒酒,于是明妆只得早早睡了,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去看他。

初春的泞城,夜晚还残留着冬的凉意,敏忠越想越觉得陶公子此人蹊跷,强迫自己躺了一会,仍旧不能入睡,他干脆起床,见外面月光如银,披了衣裳要出门。

住在外间床榻上的韩子柳听到他的脚步声,警惕的问:“谁?”

“睡你的罢。”敏忠冷声道。不过你现在睡不睡都没关系,因为用不了几个月,你自当长眠。

月色可人,敏忠未惊动任何人,来到后院登上池边的小亭准备在这月夜偷得半刻宁静。可已经有一人先他一步在亭内了。

那人伏在石桌上已经醉了,一杯残酒仍握在手中。他悄悄走近他,是陶天立。陶天立也发现有人走近自己,猛然惊醒,看到眼前的敏忠,马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含糊不清的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敏忠想说,这是我家,我爱去哪去哪,你倒来问我。但嘴上笑道:“当然是来陪陶兄喝闷酒。”

“陶兄?”他扑哧一笑,拍着敏忠的肩膀道:“差辈了不是,我是你的…哈哈…算了,算了,她到底是个小妾,我也没资格做你的长辈。”

敏忠察觉到破绽,马上试探:“但说无妨,如果您真是我的秦敏忠的长辈,这杯酒…就当我孝敬您的。”说着拎起旁边的酒坛给陶天立倒满酒。陶天立见酒眼开,仰脖喝净,啧着嘴巴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能喝上这等美酒了!”

“如何这么说?若是您喜欢,我们可以夜夜在这里开怀畅饮。”

“不,不,不!”陶天立晃着一根手指,醉眼朦胧:“我想好了,还是出家来的稳妥,我听姐夫的,明天就去出家!为了敏湛!为了你们秦家!”突然鼻子一酸,掉下了眼泪:“命该如此。…我已经习惯了凡事装作不在乎,因为如果事事都放在心上,我早就心伤而死了。四大皆空…也好也好。”

“如果你还看中我这个朋友,有何事可以对我说来,一解哀愁。我对天发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陶天立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哭着说道:“…你父亲的小妾是我的姐姐…我是陶家留在世上的独子…三十年前谋逆案被遗三族,只有我侥幸逃脱…你懂了吗?你,你不懂…谁也不能懂…”他喃喃自语,越说声音越小,慢慢的没了声息。

月光下,敏忠呆若木鸡,半晌才蹭的从石凳上站起来,躲出去好几步,站在小亭口远远看着陶天立。

这个人是陶姨娘的弟弟,是陶家人。他从母亲那里多少听过陶姨娘的事情,她是教坊司的伎女,但她家人不是都死光了么,怎么会又有个弟弟活在世上?他虽然早就怀疑了,可一直以为他只是陶家三系外的旁亲,爹愧疚陶姨娘才找来养着的。没想到竟然是至亲。

自己的父亲把他好吃好养的供着赎罪,难道现在以为只让他出家就能甩掉这个包袱?

为什么爹要去找他?为什么还要让他和秦家扯上关系?如果朝廷质问秦家,为何找到陶天立不上报,该如何答。陶天立逃出京师时,他的身份是重犯之子,为何还有人帮助他,是不是秦家的人暗中帮助?秦家当时是否藏有不臣之心?

所有人都以为陶家死绝了…

那陶家就应该死绝!

敏忠察看四周,漆黑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公子,公子。我们回去休息罢。”敏忠晃了晃陶天立,见他连哼也不哼一声,心知他下午就在酒家喝的烂醉,刚才又喝了半坛酒,此时醉的沉。便卯足力气扶起他,向围栏边一步三晃的走去。

让对方的上半身探出围栏上方后,慢慢的松开自己的双手,后退了一步,眼看着陶天立晃了晃,身子一斜,噗通一声栽进了湖中。

他醉的沉,只在落水的瞬间,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呼声,扑腾了几下之后没有抓到让他攀附的东西,便很快无声无息的沉入了池底。

敏忠歪着头站在围栏前,仿佛溺水窒息的人自己,胸口憋闷,呼吸困难…手忍不住的颤抖…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待自己的双手不颤抖了,稳了稳情绪,才伏在围栏边深吸了几口气,过了一会,正了正身子,若无其事的道了句:“这天可真冷,冻死爷了。”便头也不回的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046阴谋诡计

她既然是敏湛的妻子,那么代他料理好舅舅的身后事是分内义务。秦梅荣自知道陶天立死讯以来,不时彻夜痛哭,哭自己逼死了自己爱人的唯一的弟弟。明妆几次劝他节哀,以免让人生疑,可惜效果不佳,秦梅荣依旧彻夜痛哭,如丧考妣。

明妆借陶天立生前和敏湛关系最为亲密为由,主动承担了一切丧葬费用。敏山巴不得把这晦气事转交出去,想都没想就全全托付给了明妆。

最惨莫过客死他乡,因为路途遥远,尸体无法完好的运回家乡葬入祖坟。

陶天立留在人间的一切,明妆命人从小院找出来,全部烧给了他,而陶天立的骨灰,虽然她对秦梅荣说派人运回了京师,葬在陶氏坟冢附近,但实则秘密藏好。

毕竟,她认为入葬亲人之事,还是交给敏湛自己做,最为妥当。

她没有权利为陶天立这个可怜人,随便指定人选,运送他的骨灰。

陶天立死后,秦老夫人在佛堂的时间越来越久,每日念佛祷告,家中事务多交给了冯氏料理。于是明妆的日子,便不怎么好过了。

有时她看到冯氏,不免觉得她可怜,她蹦跶的欢实,觉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中。其实表面上看着老实巴交的丈夫却背着她和三房的丫鬟私通,准备怀了孩子,休掉她。

表面上人人敬她畏她,实则人人抗拒她。丈夫和她貌合神离,小叔对她百般算计,唯一能指靠的姨母,在孩子面前,一个老人家会做出如何的选择,却是未知数。

她其实谁都指望不上,和前世的自己有颇多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