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你在我面前说就说了。要命就别往外说!”明妆严肃的说道。

“奴婢保证,奴婢在外面从来都只听不说的。”绿衣立即表态:“小姐,您放心。”

明妆这才放心了些。不过,着实奇怪,韩氏好好的如何就病入膏肓了呢?

她因为什么疾病殒命?这前世困扰她的谜题,若是不弄个明白,就再没机会了。

“你去熬些燕窝粥,我去东苑看看她。”

绿衣遵命,转身出去吩咐小厨房去做。明妆则换了件素色的衣服,摘掉首饰,等粥熬好了,拎起去看韩子柳。

东苑冷冷清清,连个人气都没有。明妆一路没见到做事的下人,便径直到了门口,敲门道:“子柳妹妹在吗?”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柔珠来开门。明妆便叹声,独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走进里间的卧室,看到床上有人背对着她蜷缩的躺在床里,不时呻吟。明妆上前,轻声唤:“子柳?”

她人慢慢转身,将面孔对着明妆,膀肿的脸吓了明妆一跳。

“是二嫂你啊…”

韩子柳皮肤蜡黄,头如斗大,皮肤因为臃肿,变得很薄,吹弹可破。

“你,你这是患了什么病?”明妆着实被她的病容吓到了,她搬了绣墩,坐在床边:“可请大夫来瞧了?敏忠呢?柔珠呢?”

韩子柳苦笑着摇头:“他们都不在。柔珠已经是大少爷的人了,自然不用伺候我…至于秦敏忠…他说去给我求治病的灵丹妙药。”

明妆不懂医术,但是有种感觉,看她这般痛苦的模样,若是她稍懂医术,一定竭尽全力的救她。

“不管他们去哪里了,总该留个人照顾你!”

“有人…”韩子柳游丝般的说道,眼睛看向外面:“你看她来了,有人给我端药。”

明妆回眸,就见一个吊丧脸的丫鬟,打外面进来,见了明妆先是惊讶,接着立即换上笑容:“二少奶奶。”然后温柔和的对韩子柳道:“三少奶奶,奴婢喂您喝药。”

明妆冷笑,这个丫头她也见过,在敏湛没中进士前,她对她可没这么热情。

“你放着罢,一会我来。”明妆道。

那丫鬟面露难色:“可是青灵交代奴婢,每次喂药都要奴婢亲自伺候三少奶奶。”

“我叫你放下!”明妆冷森森的说。那丫鬟没办法,将汤碗放下,赶紧出去了。明妆端起那药碗,闻了闻:“青灵交代她的?青灵可是大嫂屋里的。”

韩子柳无奈的说:“别问了,都是命。她们要我喝,我就喝吧。”说着伸出肿胀的手去拿那汤碗。明妆觉得蹊跷,阻止韩子柳:“你知道些什么?可以对我说。”

韩子柳摇头:“…没有,我命该如此。”

明妆听了,火从心里来:“你瞧瞧你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都要死了,用不用给你拿镜子来,亲眼看看你自己的病容?”

韩子柳动作僵住,半晌突然笑了,可眼中的泪水却滚滚而下:“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如何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这不正是她刘明妆重生前的感慨吗?

明妆拿引枕垫到韩子柳的后背,让她以舒适的姿势半坐着。

韩子柳眼神僵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我娘活着的时候…爹的官职虽然不高,但是他对我娘一往情深,从不留恋其他女色。在我八岁母亲去世之前,我过的是很好的…很好很好。我娘死后,我爹又娶了一位妻子,三年后,她被休了,因为没有生育。后来纳了两房小妾,却都没有再给我添弟弟妹妹。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问题的是我爹,而我是怎么来的,恐怕只有我娘自己清楚了…呵呵…”

明妆记得当时说起韩氏,的确是韩御史唯一的女儿,没想到这个唯一不是宠爱,而是有难言之隐。

“当然没过多久。我爹自己也想明白了,我不是她的女儿。但他对我还是不错的,直到我堂兄过继而来。他…他…他…”韩子柳咬唇,连说了几次都无法开口,直将嘴唇都咬破了渗出了血丝,才勉强继续说:“我爹那时进京述职,他喝醉了夜间闯进我的房间…二嫂,你知道男人的力气有多大吗?只一个手就能捂住我的口鼻,将我闷的昏死过去…”她抓紧被褥,身子不住的颤抖。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明妆轻抚她的后背:“他现在不在这里。”

“后来我爹回来了,知道这件事,他…他竟然装聋作哑,就因为我是外人,而那个男人是可以给他养老送终的人!”韩子柳越说越激动,抓住明妆的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子柳…子留!我爹想要的只有儿子…我知道自己不清白,我想一死了之,可是我爹他下跪求我啊,让我别做傻事,因为这样的话,会给韩家抹黑,让我堂兄的亲事没有着落…而且如果我未出阁就死,不能葬入夫家的坟冢,只能埋在郊外做孤魂野鬼。所以我不得不嫁到秦家来。”

明妆心酸不已,竟然说不出安慰韩子柳的话来。

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韩子柳惨然一笑:“不过…都要结束了…我也常常动自尽的念头的…只是觉得新婚未一年,就横死,未免对不起秦家。但是现在…”她看向那个汤碗:“要多谢她们替我做到了。”

“你早就知道这汤药有问题?”

她默默点头。明妆立即道:“我去命人把汤药倒掉!”

“我心已死,何必苟活。”她阻止明妆,握住她的手,道:“…只是我放不下柔珠,她是个好姑娘,只是被人利用了。大嫂不是好相与的。她怀了孩子,也很危险…如果你能帮上忙的话…代我多提点提点她,好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有的时候,这个可恨之处因她们的可怜,让人不得不原谅。

“…嗯。”明妆勉强点头。韩子柳才露出虚弱的笑容:“谢谢你…我早就说过,这个家里…只有你是好人…”

“…”明妆眼睛酸胀,闷声道:“别这么说。”

这时突然听到门外刚才出去那个丫鬟高声道:“三少爷,您回来了,二少奶奶来了,正在屋里说话呢。”

韩子柳听了此话,立即往外推明妆:“你快走吧…不要再来了。”

明妆性格本就暴烈,此刻只觉得气的手脚冰冷,坐着偏不动,待敏忠进来了,便冷笑道:“不知小叔子你求到了什么灵丹妙药。”

敏忠察觉到了明妆的怒火,温笑道:“怎么嫂嫂好像在生气?子柳说错了什么吗?”

韩子柳漠然摇头,慢慢滑下引枕,躺回被中,道:“…你不必因我再去找道士求丹药了…我觉得好多了…慢慢就会好的。”

敏忠看到药碗,道:“怎么没吃药?”

明妆实在忍不下去了,指着那药碗道:“秦敏忠,你还是人吗?我不信你不知道这汤药的蹊跷!”

敏忠笑对明妆:“我在叮嘱自己的妻子服药,倒是您,何德何能在这里耍威风?”

“你——你——”前世景象历历在目,自己如何被他逼的无路可走的:“你简直无药可救!”

“哈?我怎么了?”敏忠逼近她,笑问:“韩子柳就在这,你问问,我打过她吗?饿着过她吗?冻着过她吗?我不惜和大嫂翻脸,就为了让大嫂不再苛待她。她病了,请大夫。医不好,我去求丹药!嫂嫂,您觉得我有哪点做错了吗?”

“你…”明妆道:“你故意惹怒大嫂,让大嫂把怨气撒在她身上,你借刀杀人,谋害自己的妻子!”

“证据呢?”

“别吵!别吵了!”韩子柳爬起来,去拿那药碗:“…都是我的错。我自作自受。”

明妆只觉得窒息般的痛苦,指着敏忠道:“你做过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谁知敏忠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按在他胸口:“那你说说,你知道什么?”

我对你是和心意,你可了解?

“放开我!”她用了好大劲才挣脱开,喘着粗气看他,她无计可施,愤而离开。

待她明妆走了,敏忠坐在她方才坐的地方,推推韩子柳:“你今天精神倒是不错,是不是回光返照?”

韩子柳不想和他说话,去端那碗汤药,敏忠挪开药碗,不让她碰,对她啧啧称奇:“虽我有借刀杀人的意思,但你明知这汤药有蹊跷,不喝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不是?你还真是一心求死呢。”

韩子柳虚弱的笑笑:“我该谢你成全我。我本来活着也无甚乐趣… 我本打算熬过一年之后,再做了断,没想到你们亟不可待了…也好,只希望我死后,你的怨气可以消散,不要活在我这个不贞之人的阴影下。”

饶是秦敏忠,听到这些话,心里也不是滋味,挑挑眉道:“人死账消。我也没记恨你一辈子的打算。我给你风光大葬,入秦家祖坟,逢年过节也会烧纸给你。”

韩子柳舒心一笑,跌回床上。这时敏忠摸着下巴道:“你一心求死,生无可恋。倒叫我怀疑了,你失贞可有隐情?”

她摇头:“…没有。”

敏忠眼珠一转,靠近韩子柳,笑着说:“如果有隐情,比如是你堂兄欺辱了你。我倒是可以替你报仇。”

她的眼中突然闪出一道亮光,他灵敏的捕捉到。他道:“只要我考中进士做了官,就可以帮你报仇。当然前提是我得回到京城,投靠能帮助我的叔父。可是家中有两人不同意搬家。第一是爹,他年轻时做了蠢事,不

得不背井离乡。第二是大嫂,她没有子嗣,怕回京被族中姐妹笑话。现在爹已经不管事了,只有大嫂这个阻碍,大哥凡事都听她的。嫡长子不同意搬家,娘和我都没法子。”

“…你想我做什么?”

“爹早就看不上大嫂。而娘…经过这件事对大嫂也不那么好了。如果你横死一事被爆出是大嫂所为的话…你说爹会怎么做?”

“逼大哥…休妻!”

“你很聪明么。”敏忠赞道:“大嫂不孕,已犯了七出,又戕害妯娌,是个毒妇,任何人都保不住她。所以你帮我个忙,一起揭发她,怎么样?况且药是她下的,你这也是报仇。”

“…这些你是才想到,还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如果我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你更应该对我为你报仇的能力有信心,不是么?”敏忠一挑眼:“说吧,你是想叫你堂兄去地下陪你?还是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又想起了失贞的那一夜的屈辱,忍不住双目涌泪:“…我要他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制造矛盾,就有人解决矛盾。明天敏湛回来协助处理家务。

更新来了

明妆自那日在东苑和敏忠起了言语冲突后,就再没去过,平日也很少出门走动。闷在房里,整日做针线,这几日,细雨纷纷,,没日没夜的下,她觉得要是再不晴天,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随着韩子柳病情的加重,家中关于大少奶奶的流言越来越多,多到都传进了秦梅荣的耳中。

四月底的时候,天气见了好转,太阳穿透云层,温暖的阳光重新照耀大地。这一日,明妆依旧在房中做绣活儿,就见绿衣欢脱的跑进来,喜道:“小姐,姑爷回来了——”

明妆惊喜的站起来,扔下针线笸:“人这时走到哪里了?”

“已经到城外了,报子这会在和老爷说话,听说姑爷这回是什么…赐同进士出身…点了翰林院什么吉士。”绿衣嘟着嘴问:“是几品官啊?”

“七品。”明妆随口答道,在镜前理了理妆容,见自己发丝整齐,衣着端正,才放心带着绿衣出了门。

秦家上下此时都知道敏湛回来的消息,院中骚动。刚出自己的院子就碰到了冯氏,冯氏笑道:“妹妹消息还真灵通,我本来还想亲自通知你,不想你已经知道了。”

“多谢大嫂这份心意。”不冷不热的说完,明妆便不和冯氏多语,自顾一路向外走,明妆先去看了秦梅荣,在他的要求下,让人搀扶他去客厅和自己的妻子一并坐好,等待自己儿子来磕头拜恩。

因为报子说城里的儒生和教员甚至还有知府都派了人出城迎接,人员一会应该一齐到秦家来,所以明妆作为媳妇不好在大门口迎接自己的丈夫,抛头露面见外人。于是便和两位老人一起等在客厅,门口迎接则交由敏山和敏忠两人。

过了许久,终于听到门外敲锣打鼓的声响越来越近,秦梅荣激动的竟然咳嗽起来。

他的妻子冷瞥他一眼,无奈的摇头。这时明妆只听外面人声熙攘,放眼远眺,看到了敏山和敏湛并行走来。其余众人都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门口,敏山和其他人驻足,单由敏湛先走进去,朝二老磕了个头:“今日儿子金榜题名,功劳全在二老悉心栽培。”

秦梅荣乐的合不上嘴,连连说好,赶快让敏湛起来说话了。接下来的便是,秦梅荣询问敏湛会试和殿试的情况,颇为无趣,除了敏忠和几个生员竖起耳朵听之外,其他人逐渐意兴阑珊。

等和父母的话说的差不多了,敏湛道:“儿子还要换身衣裳去拜孔庙。”秦梅荣立即对明妆道:“快,快带他换衣罢。”

明妆乖巧的低声道:“是。”然后对自己久日不见的丈夫说道:“儒服都准备好了。”

其他儒生总不能跟着人家夫妻去后院,只等在原地干等。翰林院庶吉士,是泞城在本朝开国以来首例,看热闹的人挤在秦家大门口,围的水泄不通。若不是管家看的严,怕是墙头都要坐人。

明妆和敏湛回到自己屋里后,绿衣知趣的向敏湛道了喜,便赶快出去了。明妆要给他找儒服,打开箱子翻衣裳:“我记得放在这里的…”

这时他拉过她的胳膊,让她摆正姿势面对自己,他笑:“我回来了,你怎么好像不高兴?”

“当然高兴…”只是她不知为何,忽然变得不敢直视他的眼眸了:“你考中了我当然高兴…”

敏湛当她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喜人的消息,抱住她道:“刚才人多,我知道你许多话说不出口,等晚上,我们夫妻才好团聚。”

“别说了,快换了衣裳出去吧。”她挣扎:“时间长了,人家还以为你在屋里做什么呢。”挣脱他的怀抱,明妆找出衣裳,与他换好,出了房门。

重新回到客厅后,敏湛和父母兄弟暂时拜别,去祭祀。

自敏湛前脚离开,后脚就有各家各户熟的,不熟的皆上门拜访。明妆娘家的消息也灵通,当天就派了梦庚过来祝贺,表示心意的贺礼自然不能少了。

晚饭相对丰盛,但也只比每日强些而已。除了卧病在床的韩子柳外,其余的人都到齐了。秦敏湛现在虽然是秦家的庶子,但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朝廷钦点的庶吉士,翰林院七品编修。且以最后一个身份最为尊贵,因为实力的提升,大家竟然都变得客气了,虽然席间气氛诡异,但收场温馨。

劳累了一天,敏湛已经极为疲惫了,但和妻子一别数月,此时有一肚子话要说,盥洗完毕后,和妻子坐在床上,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她。明妆被他看的难受,道:“我们先说正事。”

“说完正事,当如何?”继续笑眯眯。

明妆心说,怎么在京城转一圈,沾了贫嘴的毛病回来?敏湛见她不悦,马上道:“那好,说正事。”

他走了这几个月,家中发生了许多事,她必须对他有个交代。

“敏湛…”她忽然心酸起来,看着他无知的模样,道:“我有两件大事要告诉你。第一是,陶公子去世了,在二月的时候。”

果然敏湛一听,马上没了方才的笑容,抓住明妆的胳膊问:“他怎么死的?尸体在哪里?”

“你别激动!”明妆被他捏的疼,但看他这般激动便知他对陶公子恐怕也有所了解,只是不知具体关系罢了。

“怎么会这样…他就这样死了…我还有好些东西想问他呢。”他原本的打算是等自己衣锦还乡后,有了身份再向他打探他的出身。他一定是自己的亲戚,问过父亲,父亲告诉他别瞎想,现在人死了,什么都问不出了。

“…他的一切,爹都和我说了,你想问什么?”明妆清了清嗓子:“我可以先告诉你,他不是外人,是你的亲舅舅。你生母的弟弟。”

敏湛一默,须臾悲凉的抬眸:“讲来。”

明妆舔了下嘴唇,将那日秦梅荣约见陶天立的经过,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她看着敏湛的表情越来越阴沉,眼睛从原本的惊诧圆瞪到最后的微微眯起噙满泪水,终于她受不入,亦有些哽咽:“…然后第二天,他就被发现跌入了塘中…骨灰我收在他原本住的小院,这次我们上京,可以把舅舅安葬。”

“有人亲眼见到他落水吗?”

“…那是天气还冷,天一擦黑,府里就没人行走了。所以没有人看到。”

敏湛迅速抹了下眼角,岔开话题:“既然你说到了张首辅,他是我外祖父的门生。那么我可以肯定了,我这次中进士,其中有猫腻。在会试点中我卷子的主考是张首付的女婿,如今的礼部侍郎…。”

明妆劝他别多想:“你殿试成绩比会试好,庶吉士名至实归。”

“你不知道,在考前,张首辅曾派他的小儿子来找过我,与我谈经论史,我当时受宠若惊,还当自己声名在外,远播京城,才收到首辅赏识的。原来是一早就想拉拢我。”

排斥首辅这个苗头不好,必须及时熄灭。明妆道:“不管他们怎么想的,知恩图报也好,拉拢你为己所用也罢。你是个新京官,有首辅照应着,绝不会差。”

“姑且认为是好事罢。”

据她观察,讲到外祖父家被抄家和舅舅身死,他哀伤痛苦的几乎落泪,可是听到陶姨娘打入教坊司,最后来到泞城的事情时,他却转归平静,这让明妆不得不好奇:“敏湛,你对你的生母了解多少?”

“她原本是教坊司乐伎,我早就知道。”敏湛平和的说:“小时候被母亲和大哥骂的时候,该了解都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