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贺莲房是来送东西的,贺绿意顿时喜形于色,就连一旁沉默的贺红妆,眼底都掠过一抹喜色。身为高门女子,她们都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可这容貌再美丽,没有金银珠宝的装点,也就像那野地里生长的娇花,无人欣赏,又何谈出头?

命身后的丫鬟们将三个红檀木盒放到桌子上,贺莲房瞧着上官氏,面露关切:“二夫人这脸是怎么一回事儿?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今早我听下人说了,只是当时赶着入宫,未能前来探望,还请二夫人多多恕罪。”

上官氏扯唇假笑:“哪敢劳烦大小姐探望,婢妾不过是吃了些过敏的东西,过几日便会好了。”

“那就好,二夫人无事,我也就放心了,方才爹爹入宫接我和弟妹回来,言谈间谈及二夫人患疾一事,祖母颇为担心,我这才想着过来看看,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做的,还请二夫人莫要客气。”

“那是自然。”上官氏恨得快要咬碎一口银牙,偏偏她再气再恼,也得忍着,还得笑呵呵地跟贺莲房说话。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二夫人休息了,告辞。”

“大小姐慢走,恕婢妾不能远送。”

上官氏站在桌旁,藏在袖子中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待到看不见贺莲房的身影了,她才猛地一拳砸到桌子上:“贺莲房这小蹄子!真是气煞我也!”

“娘!你这是怎么了?”贺绿意急着打开那首饰盒,见里头金银玉饰不少,很多都是自己未曾见过的好东西,顿时开心不已。“大姐倒也算是个拎得清的,这盒子里头可都是些好东西。红妆,你说这会不会是皇上和太后封赏的呀?”一想到这是皇帝太后赏赐的东西,贺绿意戴在头上,简直就像是她亲自领的赏呢!

贺红妆看到那盒子里的东西,也很是开心,她们这段日子过得算是拮据了,之前上官氏掌管贺府时,因为将整个贺府当成了自己的东西,所以也不曾偷存银两,自打贺莲房接手,她将府内物品都重新梳理了一遍,自己手边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都给收了回去,现在除了每个月固定的胭脂水粉,贺红妆都没几套戴的出去的了!所以收到贺莲房的东西,她焉能不高兴?只是这东西收是收了,若是想她对贺莲房感恩戴德,那是没可能的。因为要是贺莲房没出佛堂,贺夫人的那些宝贝可就都是她们的了呢!“哼,怎么可能,若是皇上和太后赏赐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会分给我们?也不怕砍头!想必是瞧着我们可怜,故意拿这些来堵我们的嘴罢了!”将一根金步摇插到发髻上,贺红妆嗤之以鼻。

“红妆说得对,你们那个好大姐,可没安什么好心!”上官氏哪里瞧得上这区区一盒首饰,她想要的更多,这么一点东西算得了什么?“瞧她话里话外无不是说她才是学士府的掌权人,又拿你们祖母来搪我,这是想要绝了我跟老太太告状的心!这贺莲房,当真是个恶毒的!”

上官氏如何能不恼,不恨?今儿一早,贺莲房等人入宫而去后,她便顶着这张脸去了福寿园,在老太太跟前哭诉了一番,又暗示了昨晚她只喝了贺莲房身旁的妈妈送的一碗参汤,眼瞅着将老太太给说动了,只要贺莲房回府,老太太一生气,就算收不回中馈,能瞧着贺莲房被骂被罚,她看着也快活。可谁知道这贺莲房竟然带了那么大的名声回来,老太太一个高兴,竟把她给抛之脑后了!

贺绿意听了,倒是不以为意:“娘,我看哪,是你想太多了,方才我听着大姐说话,没有哪里不客气的呀!她就是那么个烂泥性子,只要你慢慢跟她套近乎,总有拿捏住她的一天,到时候这府里还不是由你说了算?”她兴高采烈的看完自己盒子里的东西后,又好奇去瞧贺红妆的。

上官氏听了,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她是怎么生出这么个蠢女儿的!连好坏都分不出!“她话里没有不客气,那便是安了好心了?你难道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吗?!”

贺绿意撇撇嘴:“那又怎样?我们庶出一房安分守己,什么都没干,她还能把我们给吃了不成?传出去也不怕辱没了她的名声?连庶出妹妹都容不下,她也不怕让外人给笑死!”贺莲房不过是威风这一时而已,看在这盒首饰的份上,以后等自己发达了,不会太过为难贺莲房,顶多……就是把她嫁给人当个妾,一日照三餐折磨,不会要了她的命的,但贺茉回就不一样了,等到自己翻身的那天,她第一个就要拿贺茉回开刀!

说不上是为什么,贺绿意虽然也讨厌贺莲房,但比不上对贺茉回,她是真真切切的非常、非常、非常厌恶贺茉回!

贺红妆见上官氏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忙安慰道:“娘,你不要生气,绿意嘴上向来没个把门儿的,你跟她置的什么气呀?倒是您,打大姐出来,您的脾气就见长了呀!以前夫人还活着的时候,您都忍了过来,怎地过了三年快活日子,就不如以前了?”话虽如此,却仍然忌惮着上官氏那满头满脸的包而不敢与之亲近。

被女儿这么一提醒,上官氏才发现这阵子自己的确特别容易动怒。当年的她是这样子的吗?不!不是的,当年她能隐忍,惯会伏低做小,哪怕是贺励都没找出她什么错处来,怎的才得意了三年,她便被激的情绪起伏如此之大?想那贺莲房,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自己都活了这么久,难道还斗不过她?当年那蓝氏,是何等高贵身份,才华绝伦,不也败在自己手上?!

“你说的是,是娘太激动了。”上官氏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在瞧见那三盒首饰时变得无比冷酷。“既然你们那好大姐如此细心体贴,你们可别忘了要好好感谢她一番。”

贺红妆轻轻一笑:“那是自然,娘放心。”

抛开正欢天喜地试戴首饰的贺绿意,上官氏与贺红妆相视一笑,就像是回到了当年,蓝氏还活着的时候。

这边心计暗涌,贺莲房那边却是收到了一份神秘的小礼物。

接过那温润的白玉小瓶,上头还画着一幅仙女图,贺莲房还有点诧异地问:“爹爹,你说这药是青王爷赐的?”

贺励点点头,也有点不明所以:“方才青王府的侍卫送来的,为父还在想你是何时与青王爷有了交情?”不是他自恋,他是真的觉得青王有可能看上他的掌上明珠了。不过贺励一点也不愿意把贺莲房跟青王送作堆,毕竟那青王的年纪……若是能小上个十岁还好,可两人之间整整有十四岁的差距呀!

许是因为妻子早逝的缘故,贺励对这三个儿女的事情都非常看重,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草木皆兵。

贺莲房觉得父亲实在是想太多:“我只是和王爷说过几句话,又和他下了一盘棋而已。”原来下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的手了。

元宵花会上,因为祁怀旭的嚣张,她恨之入骨,偏偏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指甲便将掌心戳出了血,她一直小心掩饰着,便连茉回兰潜都未曾注意,青王却看到了。

可当时花园凉亭中他说话那样不留情面,又为何会特意命人送药来?

对于青王的态度,贺莲房倒真有些摸不准。不过那不是重点,此刻最重要的不是她,而是贺励。“爹爹,女儿有事想跟您说。”

贺励问:“何事?”

“……是关于二夫人的。”话未说完便见贺励冷了脸,贺莲房不由失笑。“爹爹,二夫人并非洪水猛兽,您露出这样如临大敌的表情来做什么?”

贺励抿着嘴:“为父不想听有关她的事情。”

“怕是这事儿您不听也得听了。”贺莲房走到他身边坐下,认真道:“方才我到二夫人的院子里去,远远就听到她要求上官翰林帮个忙。”

☆、第57章 上官一族各有所图(上)

贺励一听到跟上官氏有关的,下意识拧起眉头:“帮忙?”府中不短吃穿用度,找上官翰林帮什么忙?他也是个聪明人,瞬间便想到了原由。贺莲房见父亲脸色难看,方问:“爹爹,二夫人名声的确不坏,虽然出了绿意妹妹的事,但若是祖母坚持,再加上齐王保驾,到时候……爹爹打算如何处理?”不管贺励怎么想,贺莲房是绝对不允许上官氏成为贺府的正室,占了她娘的位子的!她宁可贺励再娶,也不愿将这位子让给上官氏!

上一世因着贺励不在府中,后来嫡出一房死的死落的落,徐氏才做主把上官氏的名字记入族谱,从而使得贺红妆贺绿意成为嫡出小姐。但这一世,有爹爹在,有她在,上官氏再想这么轻而易举的成为贺夫人,决计不可能!

“你祖母她不会这么做的。”贺励轻声说,见女儿眸中有担忧之色,软下心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离府三年,若是你祖母她心中还有我这个儿子,就不会不顾我的意念要将上官氏扶正。还有啊,你不必叫她二夫人,直接叫她上官氏就是了。”

贺莲房轻笑:“不过是个尊称罢了,叫了也少不掉我一块肉。爹爹,就算祖母不会强求,那若是上官翰林说动了齐王,又当如何?”

贺励奇怪道:“上官进不过是个从四品翰林,他焉能说得动齐王?”

见贺励浑然不觉,贺莲房摇摇头:“爹,你就没想过,齐王为何会养个翰林当谋士?年前上官翰林不是因为绿意跟上官少爷的婚事过府一趟么?当时女儿虽隔着帘子,但听他言谈,便觉得此人舌灿莲花,能说会道,您焉知他说不动齐王爷?他一个四品小官却能被齐王收于帐下,足以说明他有过人之处了,便是那张嘴,怕也不是寻常人应付得了的。若是齐王跟您保媒,您是扶正,还是不扶正?”

听了女儿的话,贺励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在朝堂上不隶属于任何一派,只效忠于皇帝,又因为是正一品大员,所以不少人都想拉拢他。齐王在朝政上素来属于不闻窗外事的,看似置身事外,可朝中他的门生却是不少,若是上官进说动了齐王,自己拒绝,让齐王碰了个钉子倒不算什么,就怕齐王会因此寻个苗头,大作文章。“无论如何,上官氏是绝对不可能扶正的,上官进绝对不会有这个机会!”

贺莲房见父亲眼神冷肃,俨然当年,便笑道:“那女儿便不操这个心了,爹爹的事,还是爹爹自己解决比较好。”她可是柔弱的闺阁千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插手男子之事,还是自己父亲的后宅事,说出去可不好听。她能做的,也只是给贺励提个醒,要他小心某些人。

贺励是朝廷栋梁,股肱之臣,他活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听女儿这么一说,他啼笑皆非:“爹爹别的不敢保证,可若是家中之事都解决不好,那皇上也不会相信我有什么治国之才了。”这丫头,才多大,竟跟他玩起心眼儿来。

贺莲房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在父亲面前无所遁形,遂不好意思的笑笑。

上官氏这事儿先搁一边,贺励还有重要的事儿没问呢。他指指被贺莲房放在桌子上的小玉瓶:“方才青王府的侍卫送药来,还特地交代了我一句,说是这药一日搽三次,伤口很快就会愈合,莲儿,你受伤了?”他在来菡萏筑前特意叫了贺茉回跟贺兰潜问话,但二人皆说贺莲房没受伤,那青王送的这药又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真的看上了莲儿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贺励便觉得一片乌云罩顶。

“爹爹放心,只是指甲把手心刺破而已,没什么大碍的。”贺莲房连忙安抚父亲。

“那……这药?”

其实贺励真正想问的是:青王为啥专程派人给你送药啊?那厮素来冷的像块冰,跟谁都不来往,多少人想朝他跟前凑都没机会,为什么却偏偏给他的女儿送药来了呢?

还就为了这一点点小伤口!连回儿跟潜儿都未注意到的伤口,偏偏就被青王瞧见了!

不是贺励多想,实在是这情况太暧昧了……他的女儿还这么小!青王若是早些通人事,说不定都能生出个莲儿这般大的闺女出来!

贺莲房眨眨眼,道:“爹爹,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只要青王爷对咱们没有恶意便成。想来,他是看在我陪他下了那盘棋的份上才命人送药来的吧。”毕竟她可是一点情面都没留,他、输、了、呢!

见女儿这样淡定,贺励也只好放下一颗心来。见时候不早,不想打扰女儿歇息,刚走出没两步就又扭头道:“莲儿,你年纪还小,身子又不好,爹爹跟你外祖父那边都决定好了,就算你及笄,也得留着多养两年,所以……”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情窦初开!

闻言,贺莲房额头顿时浮现三条黑线:“爹爹,您想太多了。”她才十三岁好不好?就算加上前世的岁数已经够大了,可两世为人,她对男女之情却是一点向往都没有的,再说了,青王都已经二十又七了呀!说难听点,真的都能当她爹了,她怎么会跟那样的人有什么暧昧?

见状,贺励终于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贺励走后,琴诗才敢说话:“小姐,您今儿跟青王殿下下棋啦?”她都没注意到,当时只顾着二小姐和大少爷了。

“嗯。”贺莲房应了一声。“只是一盘棋而已。”

“不过青王殿下生得可真是好看啊!”琴诗为贺莲房斟上一盏花茶水,眼神都因为回忆那俊美容貌变得有些飘飘然。“奴婢可从没见过比青王殿下更好看的人了!”那种好看,简直不像是人间能有的。

贺莲房喝了口水,瞟了她一眼:“你若是用这种眼神盯着青王爷瞧,说不定他会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谁不知道那位大人物最厌恶女子对着他流口水,否则也不会迄今仍然孑然一身。

琴诗“喝”的倒抽了口冷气:“不能吧?奴婢见他虽然寡言了些,可也不像是会滥杀无辜的呀!再说了,谁不知道青王爷最是公平正直,奴婢什么都没做,他怎会挖出奴婢的眼珠子呢?小姐,您就莫要再吓唬奴婢了。”她的小心脏都给吓得砰砰直跳。

贺莲房抿嘴不说话,对她而言,青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根本就不重要,只要不是敌人就可以了。“好了,别提他了,我不想听。”

“那小姐,这个药您还是抹了吧,瞧您那手心……”琴诗瞧着贺莲房的手,心疼不已。她家大小姐就算在佛堂抄了三年经书,那双素手也没伤成这个样子。虽然只是小小几个伤口,但看在琴诗眼里,已经是足够大了。

既然青王好意赠药,她若是不用,岂不是对不起那番心意?于是贺莲房坦然伸出手:“你给我上药吧。”

琴诗忙挑亮了烛火,倒出药膏,将贺莲房掌心伤口一一涂抹上。这药膏味道芬芳,只一点,整个屋子里就飘满了香气。

那一头,贺励知道上官氏想要扶正的念头后,心头不禁充满愤怒。当年之所以纳了上官氏,于自己毁了她清白固然有关,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徐氏的以死相逼,再加上上官氏曾哭着哀求,说自己只愿入府,为奴为婢都可,也不会与夫人争宠,贺励虽不愿,可架不住徐氏的威逼,只得将其纳为妾。

这么多年过去了,上官氏的确安分,至少,在妻子死前,贺励对上官氏是毫不关心的。只是府中多了个人而已,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可妻子却因为此事身体愈发虚弱,直到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这是贺励一辈子的痛,但他知道,这是他自己造的孽,这一切都源自于他对母亲的愚孝和怯懦。

自打贺夫人去世后,贺励原本对上官氏还算有礼,但现在已经是十分的冷漠了。他甚至连看都不愿看对方一眼,若是上官氏始终安分守己,贺励兴许不会觉得什么,但现在他却觉得十分奇怪,上官氏真是如众人口中传言温婉贤良的女子么?

若真是那样,为何他的三个儿女,却无一对其有丝毫好感?

不是贺励自吹自擂,实在是他对这三个儿女太有信心。他们决不是目光短浅心思狭隘的孩子,若是他们三个全都不喜欢上官氏,那绝对是上官氏有问题!

现如今得知上官氏想要扶正,贺励冷笑,这辈子,决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成为他的妻子!

抬头望着清冷夜空,贺励一颗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瞧着天上的星星,便觉得那是妻子在看着他,嗔怪他为何没有保护好年幼的儿女,让孩子们吃了那么多苦。

对不起,是我错啦,但我跟你保证,决不会再有第二回。

他温柔的在心底说话,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在龙凤烛下挑开艳红的盖头,望见那一张如玉般的容颜。

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他没有做到,等到儿女们都成了家,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他便去陪他的妻子,两人再也不分开。

☆、第58章 上官一族各有所图(下)

道不同不相为谋,贺励与上官进秉性不同,贺励瞧不起上官进钻研逢迎,不讲仁义,根本就不愿同他亲近,再加上上官氏不得贺励的心,所以虽然上官进想借着贺励朝上爬,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跟随齐王。早在上官氏刚入贺府的时候,上官进还隔三差五的寻个理由探望,但近些年已经很少踏足贺家了,之前就着上官悟跟贺绿意的婚事,他原以为是女儿的计策成功,自己将要有个身份高贵的孙媳妇,谁知道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他好一气,最后却还是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这桩亲事。但也因此,他对上官氏冷落了起来。

原以为这个女儿嫁入贺家会是自己的一大助力,谁知道根本就是个扶不起来的,还连累了他的孙子!

上官进已经完全忘记,上官氏掌权贺府的时候贴补了他多少银子,他拿来打点疏通的银子几乎都是上官氏给的,当然,这个时候他已经选择性全部忘光了。有奶就是娘没奶就是狼这个道理,放在上官进身上也用得啊。

所以当他得知上官氏的意图时,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可行,这才想法子说动了齐王,将其中利弊要害都给分析了一番,齐王一听,觉得在理,遂命人给贺励送了帖子,请贺励过府一叙。

当今圣上虽正值壮年,却始终未立储君,在文武百官眼里,如今有两位皇子是热门人选。一位是由德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子,一位则是由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前者文成武略,却心胸狭隘,后者宅心仁厚,却稍显平庸。二皇子身后的德妃娘娘虽是四妃之一,但娘家已然败落,可二皇子却争取到了齐鲁二王和信阳候的支持,四皇子虽是皇后所出,但除了赵世家却无人看好,唯有靖国公府始终认为四皇子较之二皇子更适合做皇帝。

如今大颂朝国泰民安,若是乱世,指点江山,自是二皇子比较适合,但太平盛世之中,若论守业,四皇子则更胜一筹。打从前些年大皇子意外病逝后,二皇子便是最年长的,若说立长,那他的确是不二人选。可四皇子却是皇后嫡出,自古皇家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偏偏这两人后头的势力却是你争我斗,各不逊色。再加上皇帝的态度始终不明朗,所以朝中许多大臣也并未站队。

上官进就不同了。打他跟随齐王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富贵怕是要捆在二皇子身上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势必要为二皇子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待到日后新帝登基,朝中也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得到女儿传来的消息,他仔仔细细的考虑了一番。有齐王开口作保,贺励若是不答应将上官氏扶正,那没什么,只是日后贺励便开罪了齐王,贺励的岳父是谁?是靖国公!而靖国公站在四皇子那一边!贺励答应还好,若是不答应,那边说明了贺励的态度,日后齐王便再也不会想着拉拢贺励,朝中二皇子一派自然也会将其视为眼中钉。当着皇帝的臣子,看似中立,实则却站在四皇子一派,到时候不必齐王出手,自然会有人收拾贺励。

皇帝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没人知道他属意的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贺励若是拒绝将上官氏扶正,二皇子一派对其出手,说不准,他会连皇帝的信任也一同失去!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贺励今日是皇帝的亲信,明日便可能成为刀下冤魂!谁叫他有一个靖国公府的妻子呢?

而若是贺励答应扶正上官氏,那就更好了!只要有心,他们便能将贺励争取到二皇子这一边,而借由贺励打击靖国公府,从而压制四皇子的势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上官进一想,觉得他构建的美好蓝图简直是太完美了。说给齐王一听,齐王也觉得有道理。他只是给作保,又不是逼迫贺励做选择,最后到底怎样那都是贺励一个人的事情,与他无干。但无论贺励选了哪条路,自己都是赚了便宜,何乐而不为?

所以这一日,齐王很是快活的在府中等待贺励前来。上官进立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心赔笑,生怕一个疏忽惹得这位王爷不快。别人不知道,上官进却清楚得很,自家这位主子看似和蔼慈爱,但却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谁若是觉得他面貌和善好欺负,最后只会落得个骨头都被吃干净的下场!

这也是上官进对二皇子继位这么有信心的原因之一。靖国公再有大智慧,再能用兵,那也是因为战场上都是刀枪斧剑,直来直往。一旦碰上齐王这样擅使阴谋诡计的人,怕只会粉身碎骨!有齐王这样的主子,上官进怎能不信最后登上大宝的会是二皇子!

美好绚烂,飞黄腾达的明天就在眼前,他只要忍耐过这一段时间就足够了!

此时正好家丁前来禀报,说是贺大学士到了。

齐王跟上官进都觉得,他们给贺励递了帖子,那前来的自然也就只有贺励一人,可谁知道,贺励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竟带来了青王!

对于这个最小的皇弟,说来好笑,齐王竟比害怕皇上还要害怕。以前先帝在位时,只有当今皇上与青王一母同胞,又是嫡出,所以齐王这一拨庶出皇子都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私底下不知做过多少想要这二人命的事,好在当今圣上仁慈,登基后并未报复,只是给他们封了王,赏了封地,这些年来,始终如一。渐渐地,齐王胆子才大起来,皇上仁慈,对他们这些兄弟都还有一丝亲情在,可唯独这个皇弟,却是绝对的冷肃!除了皇上和太后,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所以,齐王就怕被青王发现自己的真面目,以及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毕竟他可不是个干净的,手上不知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

一见贺励竟带了青王来,他肥胖的身子一抖,忙上前迎接道:“皇弟,皇弟今日怎地有空前来为兄府上一坐?”

青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使得齐王像是被看穿了什么:“本王今日本是想寻贺大学士下棋,谁知贺大学士却说与皇兄有约,本王不想浪费时间,这才与他一同前来。皇兄有事尽可与贺大学士商量,本王等到你们商量完,还要同贺大学士再下盘棋。”说完,深不可测的黑眸睇向站在一旁没敢开口说话的上官进。

上官进被青王的眼神瞧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低头,不敢出声。

齐王一听,这可糟了,青王和他们不一样,他完全不在乎谁会是储君,谁能登上皇位,所以青王同贺励一样,都站在皇帝一边,可以说这两人是盟友。要当着青王的面给自己帐下谋士的女儿作保,齐王觉得,自己这脸上有点烧得慌,他好歹也是一国王爷,高高在上,结果却要沦落的为个妾侍作保?实在是太丢皇家人的脸面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与贺励本就没什么交情,若是这次不说,下次还用什么名头请贺励过来?到时候焉能不引起皇上的注意?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委婉地问贺励:“贺大人,听说……你的妻子已经过世三年了,对吧?”

青王太了解他这个皇兄了!他与这些皇兄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但自小他就知道,这些个皇兄,没一个好对付的,他们表面上谦恭有礼,挑不出一丝错处,但其实个个包藏祸心!当年夺嫡逼宫,齐王那个时候还是六皇子,虽然没有证据说明齐王与当时逼宫的大皇子有关系,但青王心里清楚,当年逼宫一事,齐王一定掺了一脚!

说的难听点,大概就是齐王撅下屁 股,青王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

于是他开口道:“说来也是,本王听说贺大人的妻子乃在靖国公的独生爱女,可是如此?”

贺励点头道:“正是。”

“虽然本王常年驻守边疆,少回燕凉,却也知道贺大人与尊夫人情深爱笃,举案齐眉,夫人过世后,贺大人伤心欲绝入了相国寺,这般深情,当真是世上罕见。所以本王前些日子刚奏明皇上,予贺大人嘉奖,想必过几日这嘉奖便到了。”说完,似是想起什么,看向齐王,道:“是本王的不是,忘了皇兄有话要说了,皇兄,有什么事,你快些跟贺大人讲了罢!”

☆、第59章 来日方长多加叨扰

……齐王简直想吐出一口血来,话都被青王说完了,叫他还说什么?他忍不住瞪了上官进一眼,觉得都是这个家伙从中挑事儿,结果计划的挺好的,却根本没有实施的空间。任你想的再好,准备的再充分,没机会说出来,不都等同于放屁?!

上官进也没想到会这样,他有些傻眼的盯着贺励瞧,怎么也想不到贺励会与青王一同前来齐王府。在这之前,他和齐王已经设想到了种种情况,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能应付得了,甭管贺励愿不愿意答不答应,只要齐王这作保的话一开口,那无论结果如何,对他们都有好处。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根本就没机会把这话给说出口!

可能是看齐王跟上官进哑口无言,青王端起案上茶盏,轻抿一口,唯恐齐王心底呕的血还不够多:“皇兄怎地不说话了?难道是本王这一趟来的时候不对?”

齐王假笑,“怎么会,皇弟你愿意前来,就是为兄莫大的荣幸了。粗略算算,咱们兄弟大概都有一个年头未见了。这次回来你打算在燕凉待多久?若是有时间,改天本王定到青王府找你喝酒,哈哈哈!”嘴上状似关心的询问青王准备在京城待多久,心里已经老血逆流成河。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从小就跟这个弟弟不对盘,这厮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基本上,在齐王心里,青王就是个瘟神,他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去对方府上喝酒?

不过是口头客套的话罢了,偏偏青王还就当真了:“如此甚好,本王也愁得慌,在燕凉无人与我痛饮,想当年,六皇兄你可是粗犷豪迈,酒量似海呀!”

齐王呵呵笑,心里把青王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年?当年他啥时候粗犷豪迈酒量似海了?那是当年他跟大皇兄一起准备整治青王,故意引他喝酒,还在酒里下了药的事情,结果不知这小子怎么发现的,最后青王没事,他和大皇兄反而中招了,打那儿以后,齐王是见酒就吐,决计不愿再喝,都有心理阴影了!

这事儿别人不知道,青王还不知道吗?自己说找他喝酒不过是个客气话,他还当真了!

“十三皇弟,瞧你又说笑了,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好客气的?”齐王打着哈哈,连忙对上官进使眼色,皇上都已经准备嘉奖贺励专情了,他这做王爷的若是再给贺励保媒,岂不是让皇上面子上过不去?齐王可没这个胆,但他不说,不代表上官进也不能说呀!

上官进自然明白齐王眼神的意思,他上前几步,作了个揖:“贺大人,今儿个趁着齐王爷和青王爷都在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贺大人答应。”

贺励知道他想说什么:“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说了。”

噎的上官进握紧了拳头。初初得知女儿上官云喜欢上贺励的时候,上官进欣喜不已,想着若是云娘能嫁入贺家,自己的仕途定当一帆风顺,连带着两个儿子也能攀上高枝,日后上官家有的是福要享。可谁知道贺励根本看不上他们上官家这小门小户的,爱慕虚荣,却娶了靖国公府的嫡出千金。正在上官进觉得攀亲无望时,云娘却成功与贺励有了夫妻之实!

他原以为贺励会将云娘抬为贵妾,毕竟靖国公府的千金身份高贵,平妻的可能性不大,可谁知道十几年过去了,他的女儿还是个贱妾!说好听点,在贺府被人尊敬,受老夫人喜爱,说难听点,那可不就是个奴才么!

所以上官进对贺励的恨意,可是已经持续十几年了,偏偏贺励一路青云直上,飞黄腾达,自己却守着个四品小官儿,多年壮志难酬。更别提贺励足足比自己还小了一辈!这让上官进如何不恨、不怨?

他是个看不到自己错处跟缺点的,贺励娶了蓝氏,那便是吃软饭,想抱靖国公府的大腿,他想把女儿嫁给贺励,难道就不是了?只不过是上官进眼里,自己是不会有错的,要错,那也是贺励的错!

但上官进此人虽心胸狭隘,却胜在能屈能伸,贺励虽说话不客气,他心中怒气却没在脸上显现出一分一毫:“贺大人还是听下官说完再拒绝吧……”怎么说,他也算是贺励的长辈,若是云娘能扶正,那他便是贺励的岳丈,和靖国公那是一样的身份!贺励小儿敢如此无礼,竟让自己这个长辈在他面前点头哈腰!

所说这上官进也是个拎不清的,自我感觉太良好。

就在他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青王突然打断了他:“上官大人……是吧?”

上官进被青王点名,吓了一跳,连声应是。青王难得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年前本王到大学士府替皇上行赏,当时在后院看了出好戏,其中那与贺府庶女无媒苟合的,可是令孙?”

齐王一听,瞪大了眼,还有这一出?他怎地都不知情?!

上官进额头冷汗涔涔,他就是怕齐王会因此拒绝他的提议,所以才没敢把悟儿跟绿意的事情说出来,现在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齐王怕是要怀疑自己有二心了!“这、这……下官那孙儿年幼无知,在大学士府闯下如此大祸,下官愧对贺大人啊……”

“这么说,你那不情之请是?”

如果可以,上官进简直想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咬着牙,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给拐了个弯儿:“自然是想在两位王爷的见证下,请贺大人原谅下官教导无方。只是这的确是下官的错,不敢奢求贺大人原谅,所以才有这般说法。”他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呀!既没能把女儿扶正的事情提出来,又得了齐王的不喜!上官进可以想象,等到青王与贺励走后,自己将会面对齐王怎样的怒火!

齐王此人,看着大腹便便如同一尊弥勒佛,和善可亲,实际上心眼最是窄小,谁要是敢背叛他、欺骗他,他就是拼了命也不让对方好过。上官进在他手下做事,自然也很是清楚自家主子的德行。哪怕齐王心底清楚自己与贺励、靖国公府那边没有勾结,但只要心底有个疙瘩,齐王就永远不会再信任于他,就因为他的孙子和贺府的庶女订了婚!

他辛辛苦苦筹备到今天,终于成为齐王的心腹,怕是被青王轻飘飘两句话,就给弄的干干净净,一番心血化为乌有!

“原来是这样,不过是小事一桩,年前上官大人到本官府上,你我二人不是已经握手言和了么?”贺励淡定的继续补刀,上官进听见了自己血管炸裂的声音,他甚至不敢去看齐王此刻的表情!

什么叫腥没偷成反惹了一身骚,上官进算是彻底尝过了。若面前这人不是尊贵的青王,不是一品大员贺励,他还能据理力争一番,可这两人论身份地位都远远高过自己,他要是分不清轻重胡言乱语,怕是齐王第一时间就会选择丢弃他这个谋士!

打落牙齿和血吞,上官进内心充满愤恨,却还是恭恭敬敬道:“是贺大人有容人的雅量,下官佩服。”

“好说。”贺励轻笑,对齐王道:“王爷,若是没有旁的事情,请恕贺励告辞。”

齐王僵硬一笑:“贺大人好走。”

青王随同贺励起身,走了两步,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回头道:“皇兄,待过几日,本王再到府上寻你,与你共同叙叙旧,介时皇兄可莫嫌弃。”

齐王呵呵笑:“当然不会,十三皇弟慢走。”

等到青王与贺励离开自己的视线,齐王第一时间就是抓起桌子上青王喝过的茶盏,直直丢向上官进,怒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本王说清楚!否则本王定不饶你!”

上官进不敢躲闪,任由茶盏砸中自己额角,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跪下一个劲儿的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请听下官解释!”

他的低姿态总算是齐王好受了些,有心思听他说话了。

待到上官进解释完毕,齐王冷笑一声,脸上哪还有面对外人时那和蔼可亲的笑,若是有人见到他这副面孔,定会被吓得做噩梦去:“本王就知道,这十三,素来爱跟本王作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帮贺励,这两人之间难道有什么盟约?你!”

上官进连忙应声。

“你的女儿不是贺府的姨娘吗?通知她,给本王接近贺励,不惜一切代价!”

上官进心里暗暗叫苦,若是云娘能收服贺励,还用得着这十几年时间吗?可主子的吩咐他又不能不听,只能期盼云娘能做到了。“是!”

“很好。”齐王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又恢复了那和蔼的模样。“让她在贺府,替本王做事,日后本王飞黄腾达,自然也少不了你们上官家的。”

一听齐王给的承诺,上官进顿时心花怒放。若是日后二皇子登基,那齐王便是最尊贵的王爷,自己身为齐王心腹,到时候捞个一品大员当当,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只要云娘能在贺府当内应,监视贺励的一举一动,到时候就算被识破,也算是为上官家的辉煌出过一份力了!等到那个时候,上官家会代替靖国公府、赵世家、信阳候府,一举成为大颂朝最有名望的世家!

出了齐王府,贺励深深松了口气,对青王抱拳道:“此番多谢王爷相助。”

青王却道:“你不必谢我,我助你自有我的理由。”说完,优雅利落的翻身上马,拎起缰绳,又说:“本王还要在燕凉多待一段时日,这段日子里,怕是本王要时不时到贵府叨扰了。”

贺励闻言,怔了一怔,“王爷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