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聂四和十六皇子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贺莲房还记得最初的时候贺茉回有多么讨厌十六皇子。讨厌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真是一点好感也无。可从那时到现在,又才过去多久?她不仅对十六皇子转变了态度,甚至还喜欢上了对方!贺莲房觉得,这应该不是一个巧合。若十六皇子果真如传言一般无能平庸只知道捣乱,她那骄傲的妹妹是决计不会看上他的。

所以,贺莲房必须面对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承认她看错了人。

可是,就算贺莲房对这二人的关系抱以旁观的角度,十六皇子那不举的毛病总是真的吧?难道……真的要回儿嫁过去后,守活寡?!想到这里,贺莲房便满脸的黑线。短短一会儿,她已经天马行空地想到这里来了。

太后看着她神色不停地变换,还以为她是不舒服,便要她先去休息。

若要休息,贺莲房是不在寿宁宫停留的。青王的西殿迄今无人入住,自从两人成亲后,她再进宫,都是到西殿去歇息的。

也许是真的累了,至少贺莲房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眼花……也许是被自己想的那么多给吓到了。一想到那败类纨绔十六皇子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她就觉得自己被骗了。同时,也有那么一点点对于自己看人能力的小小失望——她不应该犯这样的错呀!

青王今日也在宫里,这段日子他经常进宫与皇上议事,大颂朝最尊贵的两个男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支神秘的军队身上。青王看得出来,信阳候在燕凉应该已经快要呆不住了。那个男人天生属于战场,和平安逸的生活根本就不是对方想要的。可在这支军队没有查清楚之前,绝对不能让信阳候回到边疆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就很难再查他了。

这也是皇上为何总是诸多任务要交给信阳候去办的原因——有活儿让他做,不就没理由离京了么?

信阳候,就像是那养在笼子中的老虎,关在笼子里的时候,虽然危险,但却仍然有控制的余地;可一旦让其出笼,那面对的必定是自己的血肉被其吞噬殆尽的下场。

这江山,永远都只能姓祁,聂家人想来分一杯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与皇上告别后,青王去了西殿。今儿一早他们夫妻俩是一同来的,晚上都没打算回去,贺莲房想要好好陪陪太后,青王也有要事要继续与皇上商议。很多时候贺莲房也会觉得奇怪,为何皇上对齐王、鲁王抱以十分的戒心,对青王却丝毫没有呢?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历史上为了皇位弑兄弑父的帝王也不在少数。皇上对青王那诡异的信任,总是令贺莲房感到不解。但这问题问出来实在是太无礼了,若是被皇上得知,怕是她得惹来大麻烦,所以贺莲房也一直都没有问。

贺莲房本想午后小憩,谁知道尚未睡着,便察觉有人轻手轻脚摸上了床。她自然知道这人是谁,便仍然闭着眼睛做熟睡状,因为天气炎热,所以污午睡时她只穿了件薄薄的夏衫,乌黑的长发披泄在竹席之上,那人轻轻地将她长发梳理整齐放到一边,然后在她身边轻轻卧下,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瞧。

贺莲房定力十足,全当不知。半晌,那人慢慢靠近,轻轻吻了她红润的唇瓣一口。

见贺莲房没有反应,那人更加肆无忌惮,一只手搂住贺莲房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却悄悄没入贺莲房的衫子里,隔着肚兜,握住一只柔软。贺莲房这下不睡了,她羞恼交加地睁眼去瞪青王:“你、你、你……”

你你你了个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反倒是把自己给闹了个大红脸,而且从始至终,青王也没把手从她的胸脯抽出来。贺莲房赶紧去抓他不安分的大掌,青王却笑嘻嘻地轻轻捏了一把,贺莲房低头惊呼,面露嗔色:“夙郎!”

“不睡啦?”他问,坏心眼的笑意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打从青王进来,就知道贺莲房没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呼吸平缓,并不是现在这样。可她既然爱装睡,那他就偷偷来逗她一逗。果不其然,只是片刻的功夫,她便破功了。

贺莲房永远不知道她娇嗔薄怒的表情有多么娇媚动人。因为已为人妇,所以她身上除了少女独有的纯净气质外,还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媚惑,这种妩媚只在青王面前才会流露出来,而他,是真的被她给迷住了。

“不睡了不睡了,有你在,我哪里睡得着呀?”贺莲房一连说了两个不睡了,她是真的不睡了,因为她不敢保证在她午睡期间,青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在夫妻之事上,他真可谓是花样百出,叫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若是在青王府也还罢了,今儿是在皇宫,要是明儿一早她爬不起来……贺莲房觉得,自己一定会羞愧而死的!“你、你回来了?”

“嗯。”青王应了一声,不让他摸温香软玉,那他摸这凝脂雪肤总可以了吧?

长年练武而导致青王手上长着薄茧,触摸在贺莲房细嫩的皮肤上时,总给她一种异样的酥麻感。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问道:“我方才在寿宁宫又见着十六了。”

一听跟麻烦精有关,青王便微微皱起眉头:“他怎么又去寿宁宫了,是不是闯了什么祸,去求母后帮他解决?”

贺莲房摇摇头:“这回可不是求人帮忙解决,而是求我帮他求情的。”

当青王听说了来龙去脉以后,贺莲房可以确定,有那么一瞬间,青王脸上的表情,叫做——汗颜。“我看茉回做的不错,似十六这般随意败坏人女子闺誉的东西,就应该乱棍打死才对!”打出去真是太便宜那小兔崽子了。

有个词语叫爱屋及乌,因为贺莲房,青王对贺茉回与贺兰潜都特别照顾。跟成天只会闯祸人事不干的皇侄儿相比,聪明能干又努力刻苦的小姨子跟小舅子自然更讨人喜欢。

听了青王的话,贺莲房忍俊不禁道:“倒也不至于如此,今日听十六说的话,再联想到平日里回儿与我说的,夙郎,你说……十六有没有可能是在韬光养晦?”

闻言,青王奇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嘴上与妻子说着话,手却将她搂入怀中,让她枕着自己胸膛,两人面对面对视彼此。

贺莲房道:“我也是猜的,猜的对不对我却不知道。只是……以前不觉得,今日却突然这么想了。能让九皇子那样的人物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十六应该不会是个好拿捏的吧?”若十六皇子真是个没用的,九皇子自由一千种方法让他“意外”死亡。一个没有母妃也没有旁系家族搀扶支持的皇子,即便是有皇上和太后的宠爱,又能怎么样呢?

“从小,十六与小九便是对手。两人互看不顺眼,自小便是比到大的。”青王淡淡地说。“只是小九功利心重,十六却是个没心没肺的,成日只想着吃喝玩乐,从谁的母妃比较受宠,到谁先背下太傅布置的功课……这两人无时无刻不在比试。后来贤妃过世,十六才把这一切都荒废了下来。”

荒废么?若十六皇子当真是在韬光养晦的话,那么,贺莲房就不认为他是在韬光养晦了。

“不过,阿房,你大可放心。那把龙椅,有能者居之,日后传给谁,那都是皇兄才能做的决定。几名皇子再怎么优秀,得到了再多支持,若没有皇兄的点头,这一切也都是无用的。”青王看得很开。“只要能守住这江山,使百姓安居乐业,那便可以了,谁做皇帝,又有什么所谓呢?”

贺莲房没想到青王看得这么开。她知道青王说得对,可她忘不掉上一世发生的一切,每个人都可以做皇帝,惟独二皇子,绝对不可以!她原本已经打算支持七皇子了,与七皇子之间,虽未有过约定,却也算是心照不宣。然而,若十六皇子并非看起来那样,她……难得还要倒戈去支持十六皇子么?若是有朝一日,十六皇子登基为帝,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广纳后宫,她的回儿,就要如同当年的太后娘娘一样了。

再说了,这……十六皇子的隐疾未好,如何当皇帝呢?

一时间,贺莲房挣扎不已。她觉得七皇子会是一个当皇帝的好人选,但与此同时,她又感到了挣扎与纠结。青王轻轻拍着她的背,贺莲房怕被他看出自己心思,便将脸埋进了青王颈窝,闭上眼睛,默默道:“夙郎,我乏了。”

“乏了便休息吧,我会在这儿陪着你的。”

青王的声音无比温柔,但贺莲房的心却乱得很。

显而易见,在诸子夺嫡这件事上,青王是不站边的,他只效忠于大颂朝,效忠于黎民百姓,这皇帝任谁坐都好,只要是明君,只要国泰民安,他都不干涉。然而贺莲房新中国的执念却告诉她,绝对不能让二皇子成为新帝,否则到那个时候,靖国公府也好,大学士府也好,都会成为其第一个动手铲除的对象!

到目前为止,贺莲房都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二皇子会对贺蓝两家想要除之而后快,难道在这之前,他们得罪过他?或是曾对他无礼?

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贺蓝两家虽然也保持中立,但却都是中心耿耿,绝对不会做出叛国通敌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为什么……二皇子最后便是以这个理由,抄了靖国公府呢?若不是当时贺红妆已是一国之母,怕是贺家也躲不过去。

她辗转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理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半晌,也不理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管它如何呢,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贺莲房的心情豁然开朗,她闭上眼,这回是真的熟睡过去了。

原本没打算睡多久,可谁知一觉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然降临。贺莲房看着那马上就要消失不见的通红夕阳,招来琴诗问:“王爷呢?”

“回王妃,王爷走了很久了,临走前,让奴婢们莫要吵醒王妃。”

贺莲房点了下头表示知道,随后又问:“那么,太后可派人来叫过我?”

琴诗摇摇头:“没有,王爷走前与奴婢们说了,他会先去一趟寿宁宫与太后娘娘说清楚的,让王妃不要担心,还说王妃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贺莲房在心底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变成一头猪——懒死的猪。

又过了一会儿,青王派人传来消息,让贺莲房不要等他一起用晚膳,他会晚些回来,叫她莫要饿着肚子。用过膳后早些休息,明儿一早要带她出宫去。

于是琴诗命宫人们传了晚膳,站在桌边为贺莲房剥着栗子壳,贺莲房酣睡方醒,也是真的腹中饥饿,竟难得的很有食欲。因为这顿晚膳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桌上是没有荤菜的。青王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因为贺莲房食素,所以他也要跟着一起,还是贺莲房严词拒绝,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手上的粥刚喝了一口,天璇就进来禀报了,说十六皇子在西殿外头求见。

贺莲房:“……”他又来做什么,她不是将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他欺负了回儿,若要求得回儿原谅,也得他自己想办法,她是决计不会帮忙的。事实上,贺莲房觉得自己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按照她的想法,轻薄了她宝贝妹妹的登徒子,至少得拉出去车裂腰斩刀剐砍头一百遍。“让他进来吧。”

因为在奇怪,所以贺莲房并没注意到天璇的表情有点奇怪。然而,当她见到进来后的十六皇子后,贺莲房惊呆了——于是,她也露出了与天璇如出一辙的表情。

老天,这还是那个张扬跋扈任性妄为的十六皇子吗?

他穿了一身颜色雅致的靛青色袍子,腰间系着一块美玉,头发也规规矩矩板板正正,与平日里那穿金戴银花里胡哨的模样截然相反。当然,如若只是外貌上的改变,贺莲房不至于如此惊讶,真正令她不敢相信的是十六皇子的表情。与往日吊儿郎当没啥志气的模样不同,此时此刻,站在贺莲房面前的十六皇子,身上竟有种不输给青王的男儿气!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贺莲房便立刻明白了,她微微一笑,将筷子放下:“所以我的猜测当真是对的,你果然不像是平常表现出来的那样。”何止是不一样,简直是天壤之别。说来也怪,明明是相同的一张脸,平日的十六皇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漂亮但是没什么价值的皮囊。而此刻的他,俊秀的容貌让他锦上添花。换了个气质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贺莲房险些没认出来。

“皇婶婶,求求你,帮帮我吧!”这回的恳求不像是在上午在寿宁宫时那样不走心了,十六皇子扑通一声在贺莲房面前跪了下来,“同时我也求皇婶婶能点头,以后,让我来照顾回儿!”

贺莲房犹然用新奇的目光看着他,眼神里透露出各种各样的情绪来。半晌,她才问道:“你伪装了这么久,现在才肯同我说实话,我要如何相信你,日后对对回儿好呢?”

十六皇子郑重地说:“我用我的生命保证!若是有朝一日,我负了回儿,便叫我不得好死!”

贺莲房笑着摇摇头:“誓言起不到约束人心的作用。即使此刻你发誓是真心的,也难担保一年半载后,你翻脸不认人。”十六皇子后悔,算不得什么,因为即使这样,他也依然是皇上疼爱的儿子,可她的回儿就没有办法这样好运了,到时候会有多少异样的目光与指指点点,贺莲房简直不敢想象。上一世,便是因为满城风雨,流言四起,百姓们才相信尚书夫人的确是个千夫所指的“淫 妇”。

十六皇子急了:“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我信不信你,有什么重要。”贺莲房笑看十六皇子的脸上出现一丝龟裂的痕迹。“难道最重要的,不是你自己吗?你想与回儿在一起,我不反对,可我也不会支持。若是你能得到她的心,那自然好;若是得不到,也莫妄想我会帮你。”

十六皇子站在那儿好一会儿,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不会奢求皇婶婶帮我,我只想让皇婶婶知道,我对回儿是认真的,认真到……我愿意抛下这么多年来的伪装,忘掉我自己,去为她争取她想要的。”

回儿想要的?

是什么?

贺莲房正要问,十六皇子咬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此刻天璇与摇光都已退下,大殿内便只剩下十六皇子与贺莲房两人。十六皇子知道,贺莲房只是嘴上说不干涉,可她必定还是会干涉的,因为贺茉回是她最疼爱的妹妹。而如果他想要得到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就必须打动贺莲房。若是得不到贺莲房的点头,贺茉回是绝对不会答应跟他在一起的。“皇婶婶,你有时间,听我说些话吗?”

“你且说。”

“我娘死了很久了,这件事,皇婶婶应该知道的吧?”

对于十六皇子不叫贤妃娘娘为“母妃”,反而叫“娘”的称呼,贺莲房有点奇怪,但仍然点了点头。贤妃娘娘的名头,她已经听过许多次了,据说那是皇上一生的挚爱,只可惜,她芳华早逝,红颜薄命,没活到三十岁便急匆匆的去了。皇上迄今仍然对其十分眷恋,三五不时便去贤妃娘娘生前所住的宫殿去小坐片刻,足以见其对贤妃娘娘的痴情程度。

☆、第192章 生时为敌,死亦为敌

“有所耳闻,其中明细却并不清楚。”贺莲房说。

十六皇子淡淡地道:“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娘不过是个普通民女,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若是父皇当年未曾心血来潮,微服出巡,兴许现在我娘还活着。”

“没有强大的家族,却这样得皇上的宠爱,想在这宫里活下去,可是不容易。”宫里头的妃子,哪一个不是手段高明,一般人怎么会是她们的对手。

“是呀,是不容易,所以我娘年纪轻轻便死了。”十六皇子面上没有什么悲伤之意,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又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呢?“我的外祖是个穷酸秀才,科考屡屡名落孙山,落了下了一块心病,我娘进宫后,他没来得及沾我娘的光,便死了。从那时候起,除了父皇,我娘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

贺莲房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年刚入宫的贤妃娘娘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以为皇上是她的良人,以为跟他回宫,就能找到幸福,以为从此以后她都不会再孤单一人了……可她的良人是这大颂朝的皇帝,想要独占,谈何容易?且不说谏官们的口诛笔伐,单单是后宫其他嫔妃的嫉妒与怨恨,就足以逼死贤妃娘娘了。

“我小的时候不懂事,老是不明白我娘为什么哭,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站在殿门口等,我想安慰她,可她却不许我告诉父皇。所以,每当父皇来的时候,她总是笑脸相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那个时候,我就想着,日后我要是有喜欢的姑娘,绝对不会像父皇这样对她。我也决不想要当皇帝,那个位子太重了,我坐不来。我娘死的那一夜,父皇因为政事在御书房与几位重臣彻夜相商,等到他来,我娘已经断气了。她一直撑着不肯死去,就是想再见父皇一面,想告诉他,其实她入宫的这么多年来,一点都不快活。”

“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要是有一天,我也有了喜欢的姑娘,最好就别在这个皇宫里头待着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其实是一座华丽的牢笼呀!她希望我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苦衷和束缚地去喜欢一个人。”

“我娘生前没读过几本书,但她实在是个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女子,然而她不适合在这宫里头生活,若是没有父皇的保护,怕是她连一年都别想安稳度过,更别提是生下我了。我娘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她却知道,有了父皇的另眼相待,对我而言,并不是恩赐,而是一种可怕的威胁。我没有强大的外家,唯一受宠的母妃也死了,父皇即便再看重我,也不可能每一刻都不让我离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娘就是这个意思。”

“皇婶婶,我真没想过要当皇帝,十三皇叔一生只心悦你一个,我也一生只喜欢茉回一个人。”十六皇子的语气无比认真。“她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此生此世,决不违背誓言。”

这承诺太动听,贺莲房知道,十六皇子将一直以来的为装饰撕下,在她面前吐露真心需要多大的勇气,同时,他也要去面对可能出现的变故,说实在的,这么做对他而言,有弊无益。于是她问:“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么?”

“若是能得茉回,我心甘情愿。”

贺莲房沉默了良久,才道:“容我想一想。”

十六皇子也没有纠缠,干脆利落地告辞离去,出了西殿,迎头遇上九皇子,对方似乎知道他特地跑了趟西殿,所以专程在这儿堵他:“十六弟,这是打哪儿来,要往哪儿去呀?”

十六皇子立刻恢复了平日里的不着调,他笑嘻嘻地道:“九皇兄今日怎地这样关心我?小弟真是受宠若惊。”

“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兄长,怎么能不多关心一下你呢?”九皇子顺势朝西殿看了一眼,状似无意地问:“方才我听宫人说,十三皇叔在御书房与父皇议事,不在西殿,怎么十六弟却从西殿走出来了呢?莫非是去见十三皇婶了?”

“九皇兄这叫什么话,本皇子不过是想找十三皇叔,结果十三皇叔不在,我就回来了而已。”十六皇子狡黠一下。“若是叫十三皇叔知道你方才说的这阴阳怪气的话,怕是九皇兄你得有好一阵子不舒坦了。”

十三皇叔素来以公正严明著称,只要你不犯错,他就不会搭理你。可若是有人将主意打到贺莲房身上……那可就不一样了,公正严明的青王殿下只存在于与贺莲房无关的事情里,前阵子有个不知死活的皇子出言轻佻,调戏了贺莲房,结果被青王一脚踢断了好几根肋骨,迄今仍然趴在床上起不来。他的外家都选择忍气吞声,不敢言语,皇上更是置若罔闻。“难道九皇兄忘了前段日子八皇兄的下场了?十三皇叔出脚的时候可不知道什么叫做温柔呀。”

九皇子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冷静:“十六皇帝,莫要拿十三皇叔来吓唬我。”

十六皇子耸耸肩:“既然九皇兄不信,那我就去找十三皇叔,你亲自试试就知道了。”说完作势要朝御膳房的方向去,被九皇子一把拉住:“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闹得如此难看呢?”

这可不是他想闹的,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十六皇子心里如此想,面上却仍然笑得开怀。

见一事不成,九皇子又搬出了另一件事:“对了,最近怎地没看见贺家的二小姐?”

之前提到贺莲房,十六皇子的表情跟眼神都很轻松——有十三皇叔护着,谁能欺负到皇婶婶头上去?可一旦九皇子提起贺茉回,他便猛然警觉,语气也有点变了:“贺二小姐素来很少进宫,九皇兄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要是真想知道,也不该来问我,难道皇婶婶不比你我知道的清楚吗?”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事情一旦与心爱的人有关,是人都无法不去注意的。即使十六皇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九皇子仍然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的慌张与担忧。

九皇子志得意满的笑了,还嫌十六皇子情绪不够激动一般,再度火上浇油:“昨日母后与我提了,说我也到了适婚的年龄,问我可有看上的姑娘,我仔细想了想,如今名满燕凉的名门闺秀中,也就只有贺二小姐最出色,选来选去,也只有她最适合做我的皇子妃,不知道十六皇子你以为如何呢?”

下一秒,十六皇子便撕开了伪装,他恶狠狠地揪住九皇子的衣领,语气冰冷地威胁道:“若是你敢动她,她少一根头发,我都要你用命来还!”没人比他更了解九皇子这位皇兄了!看似碌碌无为,看似做事经常犯错,可他的骨子里仍然是祁氏皇族的人,但凡他想要得到的,便会不择手段去争取,若是最后不能如愿,便宁肯将那东西给毁了,也不让手旁人!

被十六皇子揪住衣领抵在树干上的九皇子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只是他的笑声低沉,显得格外可怖:“我就知道,你小子果然是装出来的。怎么,玩了这么多年,我挑衅了这么多年,你都没动过怒,今儿个,却为了个女子,连平日里的伪装都不要了?”

十六皇子冷冷地盯着他:“说你不会碰她一根头发!”

九皇子无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恕我难以答应。”

“是吗?”十六皇子冷笑一声。“好!你若是敢对她下手,你伤她一回,我便千倍百倍的从你身上讨回来!”

“十六弟,怕是你不能如此霸道吧?”似是被这话给惊呆了,九皇子微微叹口气,很显然的,将十六皇子的假面具逼掉,对他而言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显而易见的,此刻他的心情很好:“我让母后请父皇为我跟贺二小姐赐婚,你说这个提议好不好?有没有可能?”

当然有!帝王之口,一言九鼎,若是父皇真的赐婚了,那么便再也难以挽回了!

十六皇子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九皇子轻声道:“这儿一会便有换班的侍卫经过,到时候,侍卫们看见十六皇子你殴打九皇子,你说……以你现在的形象,再对比我的,父皇跟皇祖母他们会信谁?”

这句话倒是真的,因为九皇子给人的感觉就是谦谦君子,说话做事都及有分寸。相比较十六皇子呢?就要差一些——啊不,是差很多了。素来不干正事没有正形,只要脾气上来了谁都敢揍,惹是生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即便是疼爱十六皇子的皇帝和太后,也会第一时间选择相信九皇子。在这二位的眼里,十六皇子便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爱闯祸的孩子,哪里能跟懂事又聪明的小九比呢?

“若是有我作证的话,应该会相信十六弟吧。”

一道磁性的男子嗓音传来,两人齐齐扭头看去,竟是七皇子。

“七皇兄?”两人异口同声的唤。

七皇子微笑着走近:“两位皇弟这是在闹什么脾气?都已经是这般岁数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打闹成一团,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的语气温和如风,但话里话外都将此事定义为“两个不懂事的孩子闹着玩”。这样的话,即便是九皇兄想要告状,在七皇子的干涉下,也没法如愿成功。

“七皇兄,我也不想的呀!可是九皇兄他纯粹就是找揍!”十六皇子眼珠一转,反正在场的就他们三人,不黑白不黑。“你知道么七皇兄?九皇兄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十六!”九皇子对自己的形象素来十分在意,十六皇子声音又这么大,他当下就急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七皇兄你看!你看!九皇兄这是恼羞成怒了!”十六皇子很有眼色的离开松开手,跑到七皇子身后躲起来:“我不过是实话实说,难道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是无意中走到西殿这里来的吗?你不就是想进去!想看皇婶婶吗?!”对不起啊十三皇叔,暂且先借皇婶婶挡个灾,日后我一定把这人情还给你!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在他心底犹如戏言的这句话,日后竟然真的发生了。

“你、你胡扯!”

听听,都结巴了呢!其实这是九皇子因为愤怒导致的,然而在七皇子听来,这可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了。于是他做出一副好兄长的表情,谆谆教导道:“小九,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今儿在场的你我都是兄弟,所以自然不会出去到处乱嚼舌根子,可若是你当真有这个想法,还是早些掐灭的好,毕竟十三皇叔可不是吃素的,若是让他知道你的心思,怕是……”连父皇都救不了你。

在这之前,七皇子对贺莲房,或多或少也有那么一丝喜欢——那可是绝世的美人儿,哪个男子能不动心?只是很快他就看明白了,贺莲房,那就是青王的逆鳞,谁触谁死,一死一个准儿。他还想活,还想登上皇位,到那个时候,大权在握,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若是那时候他仍旧喜欢贺莲房,抢过来也就是了。十三皇叔素来效忠于朝廷,难道还能为了这么件事弑君不成?

说到底,七皇子觉得,父皇对十三皇叔有些太过纵容了。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不该如此信任,难道就不怕十三皇叔日后起了异心,想要取而代之吗?

如若他是皇帝的话,决计不可能将这样的大权交到十三皇叔手上。不可否认的,十三皇叔的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有这样的臣子,他也愿意重用,可他永远不会像父皇那样投入百分之百的信任,那太可怕了。

九皇子还待争辩,十六皇子猛地一指他鼻子,气势汹汹地说:“你敢说你没有?!你敢说你没说过皇婶婶配十三皇叔可惜了那样的话?!”

“我——”他的确有说过,可那只是调侃,他又不是真的活腻了,以一个皇子的身份,去挑衅大颂朝最权高位重的王爷!

“你看看你看看!说不出来话了吧?这都是你的错,你还不改!还敢欺负我!”十六皇子凶完继续装可怜。“看我怎么跟十三皇叔告状!”

“你!”九皇子没想到他能这样无耻。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对十六皇子充满忌惮。在十六皇子装疯卖傻的这些年里,他一步一步隐藏起真实的自己,做一个让所有人都赞叹喜爱的皇子,将自己的正面形象塑造的无比光明。然而这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他必须大度。所以,十六皇子可以信口雌黄的污蔑他,可以滚在地上撒泼耍赖,而他却不行。

最后,九皇子也怕事情越闹越大,长年习武的他听力极其敏锐,隔了老远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想来是这一番拉扯惹起了注意。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九皇子想都没想就转身溜了。

十六皇子瞪着他的背影鄙视道:“有本事别跑!”

七皇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道:“好了,十六,你就莫要再作弄你九哥了。”

十六章撇撇嘴,耸耸肩,明显被将七皇子的话听进去。见状,七皇子面上毫无异色,眼睛却稍稍眯了一眯。

哪里知道他们这一番对话全被天璇看在眼里听进去了,待到她回西殿去跟贺莲房一学,把贺莲房逗得笑不可仰。她还真没想到,十六皇子几乎都不要时间缓冲,就能在冷静正常与耍赖闯祸之间切换自如了!

转念一想,她家回儿性子未免有些刻板保守,若是有十六皇子这样的人陪伴,也是有利无害。这样一想,贺莲房觉得,要是答应了十六皇子,怕是也没什么不好的……她赶紧摇摇头,把这个想法逐出脑海,没有回儿的点头,她可不乱点这鸳鸯谱!

对贺莲房而言,贺茉回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哪怕今日喜欢贺茉回的十六皇子如青王一般优秀出色,她也不会轻易替妹妹做主答应。不过,虽然不能答应,但是帮帮那小子,也不是不可以。“天璇,你命人去大学士府一趟,邀二小姐明儿一早在宫门外等候,我要同她一起外出。”

说完,又吩咐琴诗:“你去给十六皇子传个话。”

琴诗是何等机灵之人,立刻明白了贺莲房的意思,当下笑着福身:“奴婢这就去!”

得到这个消息的十六皇子,原本还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不想动弹,听了琴诗的传话后,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瞧,现在皇婶婶不就帮他了么!

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茉莉妹妹了,十六皇子的心口就如同有一只小鹿在乱撞,他嘿嘿傻笑着,蹦到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待到青王回到西殿,贺莲房早已就寝了。这阵子信阳候府太平静,那支军队却开始蠢蠢欲动,所以青王与皇帝议事的时间也长了些。以前他都是在她就寝之前赶回来的,从没这么晚过。

脱掉外衣鞋袜,露出结实宽广胸膛,青王轻手轻脚地躺下。屋里摆着好几大桶冰块,又开着窗户,所以温度适中,并不觉燥热。贺莲房合着眼睛,突然道:“你回来啦?”

青王七轻声一叹:“我把你吵醒了是不是?”

贺莲房睁开眼,而后摇摇头,将今天所发生之事都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跟青王说了一遍。青王听着,似乎也有些百味陈杂的意味。他长年征战在外,留在燕凉的时间少得可怜,仅有的那一点,也都花在政事和陪伴太后这两样事情上了,与十六皇子之间,更是没什么感情。在十六皇子臭名昭著的时候,他也没有给予过丝毫关心——除了他的血亲和挚爱,青王分不出任何感情在其他人身上。

不过对于十六皇子小小年纪就懂得这样的道理,青王还是很赞同的:“虽然胡闹了些,但着实有效。若非这些年来,他一直这样玩世不恭,怕是早就在这宫里葬送了小命。”

即使贤妃死了,也依然会有人嫉恨她曾有的宠爱。她死在了皇上对她爱意最深的时候,所以终其一生皇上都无法忘记她,并且会用所有的真心和感情来怀念她、铭记她、尊重她。没有任何妃子得到的东西,偏偏是个死人的,这叫其他妃嫔怎能不嫉妒不仇恨呢?贤妃死了,既然她们谁都动不了贤妃,可是动她那留下来的儿子,总是绰绰有余的吧?尤其是这个孩子天赋异禀,聪明绝顶,更是她们的孩子日后登基称帝路上的绊脚石。

这一生,做不成太后,便是当了皇后,也不算圆满。

贺莲房也赞同青王的说法:“我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回儿跟我坦白。你说……他是真心喜欢回儿吗?”

青王哪里懂。他虽然痴长贺莲房十几岁,但其实感情世界也是一片空白,“应该是吧,他挺像我的,母后当年也是这样,可她身为一国之母,注定不能好妒,甚至还要将父皇在她宫中过夜的次数匀几次给其他妃子,个中凄苦,可想而知。”不仅不能名正言顺的要求丈夫一心一意,还要亲自为他打点后妃之事,掌管凤印,忙忙碌碌,甚至要面对层出不穷的陷害与恶意,又怎么能快活呢。更何况,贤妃还不是太后这样经过严格训练的千金小姐,她是来自江南诗情画意的女子,十分脆弱,所以注定活不长久。

“这样的话,当年皇上还不如将贤妃娘娘养在外头,想她了,便去看一看。将她接入宫中,给她四妃的荣耀,其实,这全是她的催命符呀!”贺莲房叹息。

青王不想再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事物了,他搂紧贺莲房,亲了下她白嫩的额头:“明儿一早带你出去。”

☆、第193章 人生在世,四大皆空

贺莲房原本以为,青王口中的“带你出去”,是带她逛逛燕凉城,或是乔装打扮去看个戏、吃顿美食……亦或是其他种种比较风雅的地方。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他会带她出城,去爬锦屏山!

锦屏山坐落在燕凉城外,地处幽静,花草丛生,半山腰处有一间香火鼎盛,仅次于相国寺的寺庙,这间寺庙最著名的就是求签测字,基本上是一测一个准,所以不少人家都会到那里去,这测字虽然是无偿的,然而却要捐献不少香火钱。燕凉高门间也有不少千金小姐会往这里来,连带着便会有些存了寻花问柳之心的公子哥儿,所以锦屏山一直都是燕凉百姓游玩的地方。山上长着不少奇花异草,越往高处走,越是收获颇丰,穷人家便会爬到高处,于悬崖峭壁上采药,富人家则是赏赏花看看风景,再去庙里烧个香拜个佛求个签测个字,如此,也就可以说自己来过锦屏山了。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贺莲房都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上一世母亲早逝,父亲遁入相国寺闭门不出,她待在佛堂里,哪有人带她出来?这一世虽然自己掌了权,但看到太多背叛与杀戮,也就不爱出门了。大颂朝虽然民风开放,对女子要求并不严苛,但她已习惯了待在家中。便是要她待个一年半载,大门不出,她也轻而易举地就能做到。

因此,叫她这样一个十指纤嫩,连一双玉足都吹弹可破不生茧子的千金小姐爬山……贺莲房表示,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比较爽快。她刚下马车便惊呆了,半山腰都湮灭在茫茫云海之中,这、这哪辈子才能爬到顶峰呀?

只片刻的功夫,她便要回到马车上,幸而青王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笑眯眯地问:“你要去哪儿?”

“我不爬山。”贺莲房斩钉截铁地说。“我可做不来这个。”

说她娇气也好,矫情也罢,对贺莲房来说,她宁愿抄经书七天七夜,也不愿意多走这几步路。青王也知道小妻子的身体有多么娇弱,迄今为止她都很容易生病,从山脚到半山腰,即便是他,也得花费半个时辰,所以他也没打算让贺莲房真的自己爬——毕竟他可是爱极了那一双天然又娇嫩的莲足。有时候稍稍路走多了点,贺莲房的脚就会起水泡,青王比谁都清楚,他哪里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姑娘爬山哪?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逗逗她罢了。“阿房,多多走动,对身体有好处的。”

贺莲房敬谢不敏地摇头:“不不不,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