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十六皇子坐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早上贺莲房跟青王刚准备启程的时候,他就装作无意中撞见,然后死皮赖脸地跟了来,虽然到现在为止,茉莉妹妹都不乐意跟他说话,不过他相信,只要他坚持下去,她早晚会理他的!瞧,这不就甩了他一个白眼吗?

跟在十六皇子身边的侍卫已经汗颜了,人家贺二小姐真的只是看了十六殿下一眼,完全没注意的那种,到底十六殿下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一见贺茉回身边的丫鬟姚黄掀开了车帘,十六皇子立刻狗腿地跳下马,走过去要搭贺茉回的手,让她就着自己下车,贺茉回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让赶过来的天璇帮忙了。十六皇子的心瞬间碎成了千万片,他哀怨地望着贺茉回,那控诉又委屈的目光就像是一个被无情抛弃的小娘子。

不过他这低落的情绪只保持了不到半刻钟,因为很快地,他又开始在贺茉回身边蹦跶,见贺茉回没像贺莲房那样戴着面纱,连忙道:“茉莉妹妹、茉莉妹妹,还、还是戴上面纱吧?你瞧,你瞧这四周多少人哪,都乌烟瘴气的,万一给他们瞧见你的花容月貌可就不好啦!快快快,快带上。”

贺茉回接过姚黄手上的面纱戴上,仍然不理会十六皇子。十六皇子也不气馁,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嘘寒问暖,一副恨不得能化身成为她袖中小手绢的模样。

那边青王逗贺莲房逗上瘾了:“阿房,难道为夫想要登山,你却残忍地不陪我一起么?”

贺莲房:“……”她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好不好,而且但凡女子登山,哪有自己走上去的!半晌,她诉苦道:“王爷,你就莫要再为难我了,我哪里爬得上去呀!”她无奈不已,不明白青王的脑子里是怎么想出要爬山的。

“唉……”青王叹了口气。“那就只好阿房坐马车,我一个人爬上去了。”

他还指望自己说完这句话,贺莲房能点头答应他一起呢,岂料她竟然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道是如此,王爷武功盖世,想来比马车走得快,我便先行一步了。”

青王:“……”

贺莲房向马车的方向走了两步,突地回头,嫣然一笑:“王爷当真以为,我是个好骗的小姑娘?”

留下青王独自一人,风萧萧兮站在山脚下,然后叹息一声,跟在马车后边上山去了。

到半山腰的时候,知道贺莲房信佛,所以青王命马车停下,夫妻两人与贺茉回并十六皇子一起去了寺庙。这寺庙倒也有意思,其他的寺庙总有个名字,比如雷音寺慈光寺相国寺之类的,可这间寺庙却与众不同,牌匾上就只一个字:庙。

迎面的左右两根柱子上,右侧写着一副上联:“庙庙庙,佛佛佛,庙在一声阿弥陀佛”,左边的柱子却是空无一字。

“这上联很有意思呀。”贺莲房说。

庙字点出地方,又通“妙”字,佛家一句阿弥陀佛,便昭显浮生百态,庙里有佛,妙在阿弥陀佛,想来,能写出这样一副对联的人,也是有大修为的。

青王眯了眯眼睛,道:“联是好联,对起来却也不难。”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个小和尚来,听青王如此说,不由得讥讽道:“这里是佛门净地,这副上联是已故的住持所写,若是对得上来,那便对,若只是口头上逞能,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这小和尚说话如此不客气,贺莲房不由得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小和尚年约十二三岁,一颗光亮的脑袋上点着整整齐齐的九颗戒疤,眉清目秀,身着蓝色僧袍,左手挂一串佛珠,呈诵经状。本是个干干净净令人看了便心生好感的小和尚,可此刻他的表情却略微有些刻薄。

青王一生征战沙场,阅人无数,哪里会跟个小和尚一般见识。他牵着贺莲房的手便要进庙,岂料小和尚一个箭步挡在面前拦住了他们,说:“住持有吩咐,若是有施主在庙门大言不惭说能对,便要小僧将施主请入大殿,住持亲自磨墨铺纸,以留施主墨宝。若是对的好了,便刻在门口的柱子上。这位施主既然这样有信心,不妨随小僧而来。”

闻言,青王挑眉。不少来求签测字的人家也纷纷朝这边看来,很快地,周围便围了不少人。那小和尚见围观的人多了,不由得有几分讥嘲,但同时又十分高傲地道:“若是施主主动认输,贫僧也是不会为难于施主的。”这副对联刻在这里已有十几年,迄今为止,尚无人能对得出,即便是几年前的新科状元都铩羽而归,更何况是面前这男子呢?

青王长年离京,又不与他人来往,是以认识他的人并不多,来求签的多是些女眷,顶多再是些想要一亲芳泽的纨绔子弟,都不是见得到他面的人,所以众人只觉得这男子一身贵气,不似池中物,但谁也不知道他就是扬名天下的战神青王殿下。

天璇柳眉一拧,便要喝斥,却被贺莲房以眼神制止。随后,贺莲房上前一步,柔声道:“小师父,你方才所说,可是全部当真?若我夫君将这下联对出,便要刻在左侧石柱之上?”

小和尚一别脑袋:“那是自然!难道你怕了?!”

面纱掩住了贺莲房的微笑:“怕是不怕,我只是担心,刻不下。”

“啊?”小和尚一愣,不明白贺莲房这是什么意思。

青王也勾起嘴角:“还不带路?”

小和尚眨巴眨巴眼,虽然不明白贺莲房是什么意思,但仍然乖乖地带路去了。

大殿之中,一名须眉皆白的高僧正在打坐。他面前放着笔墨纸砚,此刻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念佛法,听闻脚步声传来,没有睁眼,便道:“无境,可是遇见能对出下联的人了?”

“是的住持。”这下小和尚没了先前在山门前的狂妄无礼,合手立在那儿,倒也像模像样。“这位男施主在石柱前说对下联不难。”

他省略了自己毫无礼数出言不逊的事情,青王也不同他一般见识。他对佛并无好感,但因为贺莲房与太后,所以他亦以礼相待:“大师,叨扰了。”

“施主不必客气。”住持慢慢睁开眼,在见到青王时,眼睛蓦地一亮,“老衲在此打坐多年,还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器宇轩昂之人。咦?这位小夫人是……”

贺莲房梳着妇人发髻,奈何身形纤细,一双凤眼秋水翦翦,透出几分天真稚气,随在威武高大的青王身边,莫怪乎住持要称她为“小夫人”了。此刻见住持问她,便颔首道:“萍水之客,大师又何必多问呢?”

闻言,住持笑道:“然也,然也。听无境说,方才是贤伉俪言明,能对此联?”

青王道:“正是。”

小和尚听了,不禁看向他,若不是有住持在场,怕他是要瞪青王一眼的。

“这上联,是由前住持圆寂之时所留,说待到有缘人来,自是能对上。老衲便在此打坐等候,十几年来,这位公子还是头一个。”

“以前也有不少沽名钓誉之人想在此逞能,只可惜他们都不敢进来让住持为其磨墨铺纸,几年来,也不下数人了。”小和尚这话里话外都在讥讽青王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然而他的表情非常之谦逊,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口中说出的是这样无礼的话。

青王哪里会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他见住持开始磨墨,朗声道:“大师,只一张纸,怕是不够的。”

住持闻言,微微一怔:“怎么……”

“小女子不才,也想试试。”贺莲房微笑以对。

住持大师顿时露出笑容来,觉得这对夫妻着实有意思。他也是心胸开阔的方外之人,对世间的名利权势根本看不上眼,因此也不觉得以自己德高望重的名声,为这对年轻夫妻磨墨铺纸有什么不好。当下拍掌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当下便为二人铺纸,而后立在一旁磨墨。片刻后,贺莲房与青王纷纷上前一步走到案前,贺莲房执粗狼毫,青王使细羊毫,书出两幅下联来:

一曰:愿愿愿空空空愿于三界四大皆空

二曰:寺寺寺法法法寺修十二无量善法

细细观之,才发现粗狼毫竟写的是簪花小楷,而细羊毫书的则是一笔狂草。

越是沉迷于学问的人,越是讲究文房四宝的用处,这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样样都得是最好的,同样的,哪一种毛笔适用于哪一种笔锋,也都是世人心中已成定局的,贺莲房与青王却打破了这种手法。粗狼毫笔性刚健,属硬毫,写的却是写意婉约的簪花小楷;细羊毫锋棱易出,属软毫,写出的却是狂放不羁的狂草,就如同天与地,山与海,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又加这两幅下联都对的极其工整,甚至其中暗嵌蕴意,也是与石柱上老住持所题分毫不差。

夫妻二人将毛笔放下,异口同声道:“献丑了。”

住持大师将两幅下联捧起来细细观看,无论是笔触还是劲道,都挑不出丝毫毛病,他连连摇头,不住地叹息。无境在一旁见住持叹息,不由得问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有人对得出下联,您不是该高兴吗?”

住持大师摇头道:“为师这是心中犹豫啊,石柱只有一根,要如何刻上两幅下联呢?”

闻言,青王淡淡一笑:“这又有何难。”

说罢,牵着贺莲房走了出去。

走到石柱前,问天璇要腰间软剑一用。天璇将软剑恭敬奉上,青王便龙飞凤舞地以气御剑,须臾后,竟将两幅下联都刻了上去。且这两幅下联纠结缠绕,字体却没有丝毫改变。与右侧的上联对比起来一看,竟有种说不出的禅味。

将软剑还给天璇,贺莲房微笑地对无境说道:“你看,我都说了,只怕地方不够。”

青王走过来牵她,两人便举步朝寺庙的反方向走去。住持大师却唤住二人:“贤伉俪请留步。”待到贺莲房与青王回过身,他问道:“既然二人已经来了这锦屏山,又对出下联,也算是与我佛有缘。不知可愿让老衲为二位算一卦?”

青王低头问贺莲房:“你说呢?”

贺莲房但笑不语。

他二人心意相通,只消眼神便得知对方意愿。当下,青王放声大笑,豪放恣意的笑声惊起无数飞鸟:“大师,人生在世,何惧悲欢!就此别过啦。”

望着夫妻两人的背影,住持大师站在原地,半晌方笑道:“有佛根、有佛根哪!”边说着,边进到大殿去了,徒留下无境一个人站在大殿前,盯着那根石柱看了好久。

离开寺庙后,便要朝着山顶而去,贺莲房坐在马车里,不时地掀开车帘往外开,发现越往上走,人烟越是稀少。方才他们进大殿的时候,十六皇子带着贺茉回已经朝上头走了。用十六皇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他装纨绔的时候,不知来这山上玩过多少次,闭着眼睛这路他都会走。然而,为了贺茉回的安全,贺莲房仍然让天枢跟了上去——谁知道十六皇子会不会又突然心血来潮,啊不,是兽性大发,又去非礼回儿呢?这回她可不给他这机会。

即使青王是步行,他的脚力也很快,完全不输于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前头的路杂草丛生,荆棘遍布,连落脚之地都没有,更是不知哪里悬空,哪里石块危险,稍稍不注意,便有可能跌个粉身碎骨。

可青王却仍然要往上走。

这回,就算是贺莲房主动要走,他也舍不得了。且不说这山路崎岖,只说以贺莲房的脚力,怕是走到第二天天亮也到不了山顶。幸而四下无人,于是青王背起贺莲房,天璇摇光拎着包裹杂物,一行四人,竟是健步如飞。贺莲房乖乖趴在青王背上,见天璇摇光在青王面前也丝毫不显弱势,个个皆是英气十足,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心里头便不由得感叹:若是能如这般活着,也算是快意了。

只是不知让二女终日待在她身边,做些翻墙飞檐的小事,离了战马嘶鸣的战场,陷身于勾心斗角一团乱麻的争斗之中,是不是太过埋没她们了。贺莲房知道,若是天璇摇光二人能上战场,必定英勇不输大颂男儿!之所以会让她们俩留下,还是因为她们是女子,所以比较适合留在她的身边吧?

想到这里,贺莲房便不由得有些愧疚。若非她,也不至于这样埋没她们二人的能力呀!

不知不觉中,她竟将这话给说了出来。这三人耳力何等敏捷,只听得天璇笑道:“王妃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没有在王妃身边的这两年,时至今日,奴婢与摇光都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味往前冲的莽子呢!”

摇光也道:“是呀是呀,也是跟了王妃之后,奴婢才知道,原来那些听起来好听又善良的话,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也才明白,原来不是名声好的人就真的是好人的。现在和其他几个大老粗比,我跟天璇姐,可以说是高雅了许多,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说着,还很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虽然有时候也会怀念上阵杀敌的情景,可是比起来,我们还是更喜欢留在王妃身边。毕竟王爷他们议事的时候,我们暗卫是不允许跟随的。但在王妃身边,我们什么都能学到。”

青王叹了一声:“看起来,你比我更是个好主子呀。”

贺莲房趴在他背上莞尔。青王的速度非常快,快到贺莲房几乎看不清周遭往后急退的景色。天璇摇光虽然同他们一直说着话,可速度却也没有丝毫缓慢,很快地,四人便到达了山顶。

结果却不见十六皇子与贺茉回。

贺莲房不由得有点担心,这十六那么不着调,不会是又做些荒唐事了吧?青王也皱眉,便命摇光去找。

摇光领命而去,半柱香后就回来了,说二小姐跟十六皇子在那边好好的,还请王妃与王爷一同过去。

不知道十六皇子在搞什么鬼,贺莲房与青王相视一眼,便都朝那边去了。原来十六皇子跟他们在的地方并不远,只是隔了一片小林子,穿过这片小树林便看见一泓清澈的山泉,此刻十六皇子正蹲在一地鹅卵石上烤兔子,而贺茉回则坐在泉水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打水漂。见贺莲房来了,露出笑容:“大姐,姐夫!”

见她笑得天真开心,贺莲房也露出纵容的笑来:“怎么这么快?”

贺茉回小脸顿时一红,指责十六皇子道:“我有让他慢一些的,可他就是不听我的,还说早点上来才有好东西。”

于是贺莲房与青王,还有天璇摇光,四人齐刷刷地看向十六皇子,把他看得头皮发麻屁股发毛,手足无措差点掉进火堆里。最后,他强作镇定,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即使天璇摇光不知他的真面目,此刻也一定是在怀疑了——一事无成又身手烂到家的十六皇子,哪里来这样的本事,只比他们先走半个多时辰,却能这么快到达山顶,还抓来一只野兔?

此时此刻,十六皇子也自暴自弃了,反正现在在的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藏着掖着的,他又不想造反,还是乖乖招认吧!“十三皇叔,我错了。”

青王冷淡地看着他,似乎对他即将出口的忏悔与道歉毫不关心:“什么错了?”

☆、第194章 家国平安,方能放下

“我不该瞒您老这么多年。”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干干脆脆的。

见十六皇子认错态度良好,贺莲房忍不住笑意:“你跟王爷认的哪门子错呀?你应该去朝皇上以及太后娘娘认错才是。”比起青王,皇上和太后对十六皇子那才是真心疼爱,关怀备至,结果这熊孩子却一装装了十几年,换谁谁不生气?

青王与十六皇子之间其实没什么交情,也就为那“不举”的事情,叔侄俩有过一次交流,每次见面说话的字数十根手指头就能说得出来。十六皇子素来惧怕这位威严的皇叔,基本上是对方黑眸一瞪,他便吓软了腿。不过好在青王娶妻了,否则,十六皇子觉得,即使自己跟十三皇叔不怎么亲近,但他骗了父皇跟皇祖母,怕是十三皇叔不狠揍他一顿,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可就靠这张俊脸去博取茉莉妹妹的芳心呀!希望十三皇叔在皇婶婶的熏陶下,能手下留情一点点。于是他心一横,眼一闭,以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道:“十三皇叔,你可要怜香惜玉一点呀!”说着,朝青王的方向走了两步,边走边道:“下手轻点、轻点……”

岂料青王根本就没打算揍他。瞧着十六皇子这一副没正形的样儿,青王冷声道:“再怎么说你也是皇室中人,如此这般,成何体统?还不快些退了下去。”

十六皇子何等精明之人,从青王的语气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是不用挨揍了,于是笑嘻嘻地又蹦回火堆边上,仍旧烤着野兔。刚烤了没多久,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便讨好的冲天璇笑笑:“这位姐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烤一下呀?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十六殿下客气了。”

将手中野兔交给天璇后,很快地,十六皇子嗖的一声飞身而去,很快便在树林中消失了身影。贺莲房看着他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而去,叹道:“韬光养晦,隐而不发,是个好苗子呀。”世人都云十六皇子文不成武不就,哪里知道其实那不过是他的伪装呢?若是有朝一日,他抛却所有顾虑,昭显真我,不知会是何等景象。

青王轻声道:“这些事情,权且交由皇兄去伤脑筋好了,与你我没什么关系。就目前看来,十六对茉回是上了心的,难道你想要叫茉回日后做个皇后娘娘吗?”

贺莲房摇头:“我不会强求,自然也不会阻止,他们二人日后会如何发展,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只要十六不伤害回儿,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可是不管了。”这少男少女的情窦初开,她个二半吊子哪里懂什么呀。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就好。十六皇子不像是其他任何一名有显赫外家的皇子,也不像他们那样锋芒毕露,说白了,其实还是很适合贺茉回的。只是……贺莲房不能确定,十六皇子是真的淡泊名利,还是也对那个位子有念想。上一世她对十六皇子印象不深,只记得新帝登基后,十六皇子就变成了十六王爷,然后便潇潇洒洒地去到自己远隔千里之外的封地了。自此之后,再无此人消息。只听得他在封地内寄情山水,畅饮遨游,活得好不自在。

想来,这位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

闻言,青王轻笑她的口不对心。他家小娘子恨不得把那一双弟妹藏在口袋里天天随身携带,若说日后真不插手,他可不信。“十六虽然浑了一点,但不失为一个好孩子。”

贺莲房也知道,事实上她对十六皇子,的确可以说是看走眼了。本以为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仗势欺人的纨绔,谁知对方却隐藏的这样深。明明已经藏到可以瞒过她了,却又因为喜欢上贺茉回与她说了实话。这样的人,要么至真至纯,要么城府极深。

贺莲房希望十六皇子是前者。

贺茉回见大姐姐夫二人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奇地问道:“大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贺莲房正待答话,便看见十六皇子飞奔而来,手里又提着两只已经断气的兔子,蹲到泉边利落地剥起皮来,摇光见状,也去帮忙,十六皇子又在兔肉上洒下盐巴,随后将这两只串在一起烤。边烤边傻笑:“嘿嘿嘿嘿嘿,茉莉妹妹,这回你不嫌不够吃的了吧?”

他干净的袍子有地方已经脏了,梳的整齐的发髻上更是有着草叶,笑容也很傻,仿佛整张脸上就只剩下两排大白牙。可就是这样的十六皇子,却让贺茉回心跳加速。她赶紧别开视线不敢再看,嘴上却不肯饶人:“我们是够吃了,那大姐呢?大姐吃素,你不会不晓得吧?”

十六皇子笑得更高兴了:“看这儿看这儿!”说着,他将串着野兔的树枝交给天璇,站起身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野果子来,献宝似的递到贺茉回眼前:“你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你把你想吃的留下来,剩下的我再给皇婶婶送去。”

他的笑容那么好看,好看的连太阳都为之失色。贺茉回的脸倏地红了,她嗯了一声,随意拿起一个,示意十六皇子将剩下的全送给贺莲房。

贺莲房接受了十六皇子的好意,她静静地看着十六皇子跟前跟后的讨好着贺茉回,只要她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他高兴半天。而不管她对他怎样冷淡怎样置之不理,他都不觉得生气,反而乐在其中。“……他是真的很喜欢回儿呀。”说着,贺莲房抬头去看青王,却见青王正用比十六皇子看贺茉回还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你……”

“阿房,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脸红的样子。”青王俯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每每看见你脸红,我都想把你拉到榻上去,好好疼你一番。”

闻言,贺莲房的脸更是爆红!她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与青王保持距离,谁知道这人待会儿会不会突然发疯,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她。贺莲房现在也算是明白了,要是青王下定决心想对她做什么的话,就是她再抗议,他也不会听的。这深山老林之中,游人稀少,随便找个地方,都能让他轻饶地把她给就地正法,她……还是跟他保持点距离比较好,天为被地为席的事情,她可做不来。“噤言、噤言!”

她这样可爱,惹得青王不禁放声大笑起来。贺莲房被他笑得越发脸红,忍不住剜了他几眼,然而仍没能止住青王的笑。

三只兔子,贺茉回与十六皇子一只,天璇摇光一只,青王一只,贺莲房坐在一边吃野果。贺茉回嘴巴小,又没力气,都是十六皇子用匕首将烤兔的肉一丝丝片下来的。摇光背着的包袱里头有油纸,贺茉回便用那个捧着吃。她的吃法与天璇摇光都不一样,天璇和摇光都是女中豪杰,自小便接受极为严苛的训练,才能够成为北斗七暗卫中其二,吃东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贺茉回却十分文雅精细,小口一张,一点一点朝里头塞,而且胃口小,只吃了一点便饱了。

十六皇子真是怎么看贺茉回怎么喜欢,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他的茉莉妹妹真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心地也善良,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不好接近,性子又有些古板保守,太过矜持,可这耐不住他喜欢呀!总之,在十六皇子看来,贺茉回身上全是优点,而且样样都叫他心动!

贺莲房吃过几个野果后,又吃了几块糕点,早膳的时候她特意多吃了些,所以直至现在都还不饿。山泉水煮沸后味道也很好,即便没有茶香,贺莲房也很喜欢那种天然的甘甜。

随后一行人便一起四处走动,锦屏山顶的景色极其优美,尤其是峭壁处,悬崖畔生长着极为美丽的花儿,从山顶往下看,只见一片云雾缭绕,半山腰处的人影小得如同蚂蚁一般。极目远眺,便觉得胸怀开阔,叫人心旷神怡。青山、绿水、葱郁的树木、繁茂的花朵……还有数不清的珍禽异兽,奇花异草,真令人感到犹如身在仙境。见过这样的美景,贺莲房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大诗人大圣人,宁愿抛弃人世间的繁华,而要隐居于田园山水之中了。

这磅礴盛大之美景,令人不免生出己身渺小之感。正所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呀。

“王爷,今儿个怎么会带我到这里来?”贺莲房好笑的问。“我原以为你别有他图呢。”没想到竟然真的只是欣赏风景来了。

青王的黑眼睛温柔的要命,他每每看贺莲房的时候,都跟看别人不一样。“我只是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陪着你把这天下都看一看。否则,日后我若老了,走不动了,该如何是好呀。”

他打趣的话令贺莲房莞尔,但她随即低首浅笑,突地问道:“是外祖父传信了吧?”

青王一愣。

贺莲房抬起头来,仍旧语笑嫣然。她望着前方十六皇子与贺茉回的追逐打闹,十六皇子不知说了什么,气得贺茉回小脸通红地追打于他,他却笑的开怀,在花丛中尽情躲避。天璇摇光也笑得直不起腰来。“我可不傻,之前你能从边疆赶回来,一是因为打退了敌军,二来,也是为了给信阳候府的人一个可趁之机。我在燕凉绊住聂大聂二与聂四,信阳候必定会返京,这样的话,没有信阳候的管教,剩下的聂家男儿,自然会露出马脚来。外祖父与大舅舅只要严格死守,假以时日,他们必定会出事。而皇上之所以不让信阳候离京,也是为了等这个契机。就像是……守株待兔。”

“我早知道,瞒不过阿房的。”青王微笑,怜惜地望着贺莲房。“这也是我与靖国公的计划,原本想着,我一人离开,靖国公留下,奈何信阳候府太过狡猾,滴水不漏。于是,借着成亲的名头,靖国公府的人全部回京,将边疆彻底交给聂家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现在,他们开始蠢动了?”贺莲房问。

青王微微一点头:“正是。”

贺莲房表情依然平静温和:“所以你要走了是吗?”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阿房,相信我,好吗?”

贺莲房抿抿嘴,忽的笑了:“男儿应当顶天立地,忧国忧民,我自是相信你的。那话虽然重复数次,我却仍然要说,刀剑无情,务必小心。”

青王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住,嘴里嘟哝了一句:“真不想离开你。”

“美人乡是英雄冢啊。”贺莲房感叹。“连青王殿下都沉溺其中了,这要是被我大颂军百万男儿知晓,该多了叫人黯然神伤呀!”素来高高在上超脱七情六欲的王爷竟然昏庸到沉溺美色,想想都叫人不敢相信。

“我此番离去,京中事务,都要仰仗你了。”青王道,“万事小心,一切以你的安危为主。皇兄会将设法将信阳候困在燕凉,若是你不得不与此人打交道,则务必要记得,身边带上天璇与摇光,我将天枢也留给你。”

“不了,有天璇摇光和玉衡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多了。”贺莲房摇摇头。“玄衣卫人才济济,哪里需要再把天枢留下呢?”

青王却十分坚持:“一定要留下,若不是另外三人我有用处,我会把他们全部留下的。对我而言,什么都比不得你重要。”

他说什么都没有她重要……“那……若是要你在江山社稷和我之间二选一,你选谁呀?”

他想都没想便答:“我都要。”

贺莲房娇嗔一声:“没有这么贪心的,你只能选择一个。”

“若是不能保家卫国,何以男儿自称?无论是身为将军还是丈夫,大颂朝的万里河山,心中喜爱的姑娘,我都不拱手让人。”

贺莲房望着他,半晌,嫣然一笑。

心中是明白的,他作为一个大颂朝男儿的责任。然而一想到要送他离去,夫妻分离,贺莲房心中仍止不住有些忧伤。虽然为了再给信阳候府的人一些时间,青王至少要半个月后才启程,可贺莲房仍旧难以控制闷闷不乐的情绪。她其实根本不是贤明大度的女子呀,她的心那么小,小得只装下几个人,就什么都容不下了。

她的心情变化,压根瞒不过青王的眼睛。

留下来的日子不多,所以他经常带着她四处游玩,将日后老去踏遍大颂河山的承诺提前感受一番,这段日子里,他们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做,其他人爱谁谁跟他们关系都不大。

虽然口头上说着很快便会回来,但夫妻两人都心知肚明,恐怕这一去,是要发生大变故的。当日靖国公带着儿孙回京参加二人婚礼,第二日一早,便悄悄派遣蓝战蓝晚父子俩回去边疆,默默观察聂家人。而靖国公则开始称病不出,蓝战作为独子,自然要在床前侍奉汤药,于是靖国公府闭门谢客,为了表现的逼真些,就连皇上都下令不许任何人去探望。靖国公年纪大了,说他染上重病,没人会不信,再加上有玉衡这个妙手在,也始终未曾露馅。

没有了信阳候在,高傲至极的聂家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不怕他们犯错,就怕他们不犯错!只要远在边疆的聂三、聂四、聂五其中任何一个露出马脚,他们就可以顺藤摸瓜,将这一干乱臣贼子一网打尽!那支神秘军队,与聂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青王追查了这么久,才能够确定,聂家人——神秘军队——大元朝,这三者之间,有着诡异的关系。

也就是说,信阳候府意图通敌卖国!甚至以大颂朝的兵器粮草,暗中募集军队,是为了有朝一日投奔大元!

聂家是百年望族,能让他们与大元朝的人勾结,其中必定有个枢纽。而这枢纽是什么,他们却一无所知。唯一清楚的就是,若是让好斗成性民风野蛮的大元侵占大颂山河,那必定会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人间地狱!

几十年前,先帝在世的时候,大颂与大元也曾开战,当时领军的兵马大元帅定下错误战略,导致大颂一连失去五座城池!大元的军队在驻扎进大颂城池后,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即便是孕妇、孤寡老人、年幼稚童……他们也不放过。惨死的百姓尸体堆成了山,引发了巨大的瘟疫,直至后来青王领兵将城池夺回,安顿百姓驱赶瘟疫,也似乎仍有冤魂在城池上方嚎哭,盘旋着不肯离去。

决不允许有输的可能性,因为输了,面对大颂朝百姓的就是万劫不复!那时候的青王尚且年幼,可他却记得,先帝对大元是如何的深恶痛绝!父皇未能完成的夙愿,便由他来完成吧!

大元与边境小国及游牧民族不同,他们虽然也是在马背上出生,马背上打天下,马背上死去,但却地处水草丰盛,土地肥沃。他们原可安居乐业,开垦土地,但骨子里的争夺欲使得他们永远无法安分下来。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几乎个个好斗嗜杀。是个极其可怕的国家。原本边境还有不少小国,他们要么被大元剿灭,要么投诚于大颂,否则根本无法处在两个极度强大的国家之间生存。至于剩下的与大元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游牧民族,则深谙“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技巧,又想来分一杯羹,又不敢正面对上。

两国开战已久,先前青王深入大元腹地,火烧粮草,使得他们损失惨重,这才慌忙退兵,便有了这近一年的和平。然而,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似乎一日不吞并大颂,他们便一日不得安心。

而聂家人,在这中间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贺莲房不能够明白,什么样的诱惑,才能让聂无迹放弃聂家百年声誉与稳固根基,选择与虎谋皮。难道与大元结盟,他就确定一定会成功吗?这种飞蛾扑火似的愚蠢行为,真不像是他信阳候回做出的决定。

所有人都在等。

聂无迹在等一个契机,青王在等一个证据,大元在等一个能将大颂一口吞并的把握……所有人都在等。就像是一盘棋,只是谁都不知道最后是怎样的下场。自己是别人的棋子,亦或是别人是自己的棋子,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如同水中月,镜中花,探不出个黑白。

然而就目前而言,将那支神秘军队查出来才是最重要的。怕就怕在到时候信阳候打着“清君侧”的名头,随便挑个理由,便率领大军直扑燕凉,到那个时候,可就麻烦了。若是城内再有人接应……

几十年了,没有人会怀疑信阳候府在军中的威信,就如同没有人会怀疑靖国公府与青王。军队一分为四,聂家占其中之二,再加上那支神秘军队,到时候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即便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击退敌人,若是大元与其沆瀣一气,趁火打劫……到那时,即使能够将敌军击退,大颂也必然元气大伤。

一场战争,至少会让一个国家倒退十年。更遑论大元朝的人没有丝毫怜悯之心,他们在面对非本国百姓的时候,表现的极为冷血残忍。

随着秋天到来,大颂时隔三年一次的秋闱也要开始了。

贺兰潜是国子监最优秀的学生,国子监里的先生都对他寄予厚望,家人亦是如此,然而贺兰潜的情绪却很是低落,数日来都是闷闷不乐的,问他怎么了也不说,但练武读书却比以往都勤了。贺莲房瞧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担忧起来。

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他心中在想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他想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