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逸静心中忐忑,犹疑不定。

原本这是她和容姨娘商量好的,敬茶当天就给李纤柔好看,然后故意跟她争执起来,想办法将凤钗弄落,给李纤柔按个嫉妒,不敬柳贵妃的罪名,这样柳贵妃定然更加不喜欢李纤柔。到时候她有了七殿下的宠爱,又有了柳贵妃撑腰,李纤柔又算是哪根葱?

可现在听这宫女所说,显然按照规矩,凤钗毁损,她也会被责罚,这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好了,凤钗毁损的红玉和蓝玉,由我家七皇子妃再舀出新的玉石,将这凤簪修补完善。可是,静侧妃您也不能再闹了,好好的给七皇子妃敬茶,这件事就算这样落幕,如何?”红玉软硬兼施,道,“静侧妃,两全其美,总比两败俱伤的好,你说呢?”

温逸静沉思良久,终于慢慢地点点头。

“奴婢伺候静侧妃梳洗,静侧妃请往这边来!”红玉见状,也不再刁难,笑着将她迎进偏殿。

重新梳洗过后,温逸静再次来到正殿,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重新给李纤柔敬茶。经过方才的混乱,她也不敢再生幺蛾子,而李纤柔同样惊魂未定,也无心刁难她,双方就这么走了过场。随即袁初袖上前给温逸静见礼,得了温逸静一个不屑的白眼,便算是礼毕。

李纤柔无心理会她们,立刻让她们退了下去。

等到众人都离开,甚至包括她的陪嫁侍女胭脂和蔚蓝,李纤柔才抓住红玉的手,道:“这个温逸静,实在太可气了,居然这样挑衅我,还想栽赃陷害。刚才幸好有红玉你帮我解围,不然这件事我真不知道如何收拾了。”

“只要七皇子妃不怪奴婢擅做主张就好!”红玉却丝毫也不居功自傲,“其实静侧妃是故意的,这谁都看得出来,但现在她是新进门的人,七殿下似乎又对她格外恩宠,便不得不小心。最重要的是,七殿下如今内院的事情已经很麻烦了,贵妃娘娘定然不喜欢再传出争风吃醋的事情,如果静侧妃刚进门,您二位就闹起来,影响到七殿下的声誉,皇子妃您刚在贵妃娘娘心中建立起来的地位,就又要轰然倒塌了。”

李纤柔点点头:“我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害怕!”

经过这些时日,她何尝不明白,自己如今虽然是七皇子妃,似乎身份尊贵,实则并无半分地位。原本七殿下想要靠她谋算裴元歌,但也不曾对她好,后来更因此失了柳贵妃的心,处境更加凄凉。若不是红玉提点,让她明白,现在七殿下已经完全靠不住,必须要讨好柳贵妃,她只怕还要糊里糊涂。

其实,裴元歌也曾经这样提点她,让她放弃七殿下,转而朝柳贵妃动心思…

唉,媳妇本就难做,皇室的媳妇更加难做。

尤其,没有夫君庇护的媳妇,更是难上加难,不像裴元歌…。九殿下宠着,父皇似乎也喜欢她,又有娘家撑腰,以至于敢公然跟柳贵妃决裂,从那次青黛事件后,柳贵妃称病,她李纤柔要天天去侍疾,而裴元歌却也同样称病,连去柳贵妃那边走走过场都不曾…。为何她就如此凄惨?

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皇子妃不必为静侧妃担忧。依奴婢看来,静侧妃虽然嚣张,但是心思简单,什么算计都在脸上摆着,反而好应付,您只容着她,把她当小丑看待,不理会就是了。”红玉劝说道,“奴婢倒觉得,那位袁姑娘不能小觑,毕竟她承宠已经有两年多,七殿下都不曾对她生厌,而宠妾灭妻的流言非但没有毁了她,反而让她在贵妃娘娘跟前得脸,过了明路…这样心机深沉之人,皇子妃才应该要谨慎对待,不能掉以轻心!”

李纤柔点点头,道:“我知道,以后我不理会温逸静便是了。”

而离开正殿的胭脂,在门关起来的瞬间,不悦地看了眼殿中的红玉,恼怒地道:“这算怎么回事?明明我们才是七皇子妃的陪嫁丫鬟,最忠心的人,现在居然被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骑到了头上!七皇子妃宁可将我们都撵走,也要留下那小蹄子说话,想想就叫人生气!”

明明她们才应该是七皇子妃最亲近的心腹才对。

“你知足吧!”蔚蓝在旁边劝她,“你也知道我们是七皇子妃的陪嫁丫鬟,这辈子就跟七皇子妃绑在一起了,只有七皇子妃好,我们才能好起来!那红玉虽然后来居上,但的确是个对宫中事情清楚,又聪明有心机的人,有她提点着七皇子妃,没看到七皇子妃在贵妃娘娘跟前也越来越得脸了?你再看看如今德昭宫里的人怎么对待咱们的?再想想从前的处境,我们都该谢谢红玉才是!”

“你这话简直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胭脂气结。

蔚蓝摇头道:“我这是为咱们自己着想,七皇子妃不得七殿下欢心,若是连贵妃娘娘也笼络不住,处境更惨,咱们做丫鬟的又能好到哪里去?再则…”她微微顿了顿,悄声附耳道,“别犯傻了,咱们毕竟是陪嫁丫鬟,七皇子妃如今只是倚重红玉的心巧而已,谁最可信,七皇子妃心里有数,等到七皇子妃地位稳固了,到时候还愁咱们挤不掉红玉吗?”

胭脂眼前一亮,笑着挽上蔚蓝的手:“还是蔚蓝姐姐想得周到!”

就在胭脂和蔚蓝窃窃私语的时候,过了月亮门,袁初袖仍然在沉思着方才的情形,尤其是那个最后出来善后的宫女红玉,言谈静淡,心思灵巧,三言两语便镇住了温逸静,显然不是寻常宫女。最近这段时间,李纤柔像是突然开了窍,不再帮着七殿下谋算裴元歌,反而将心思转到了柳贵妃身上,难道就是这个宫女在起作用?

这种结果,裴元舞并不乐见。

从前的李纤柔愚钝,居然傻得去帮七殿下谋夺裴元歌?反而因此得罪了柳贵妃,这正是裴元舞所乐意看到的情形。她裴元舞没有夺到正妃的位置前,李纤柔这个正妃,在七殿下和柳贵妃跟前越没有体面,越愚钝,对她就越有利,因为这样的人才能够凸显她的灵巧聪明,从而让柳贵妃注意到她,进而重视她,扶持她。

毕竟,七殿下心思并不在她们身上,真正能够依靠的人,一是柳贵妃,二是子嗣。

但现在,李纤柔突然开了窍,也意识到柳贵妃的重要性,甚至也找到了如何讨好柳贵妃的窍门,那就是七殿下,只要七殿下好的事情,柳贵妃都乐见其成。但这样一来,袁初袖的地位就有些危险了,毕竟李纤柔是正妃,她若是聪明伶俐,能够扶持七殿下,柳贵妃自然会对她另眼相看,更愿意扶持她。

毕竟,夫妻和睦,尊妻重嫡,这在大夏是美德。

柳贵妃定然乐见李纤柔成为七殿下的贤内助,就算她心思有所不及,柳贵妃也会提点调教她。

而袁初袖却只是侍妾,可有可无,只有在李纤柔黯淡的时候,才能显出她的光彩,才会引起柳贵妃的注意。这段时间,柳贵妃对李纤柔声色渐缓,而对她却越来越冷淡,甚至未必能够想得起她来…。这样的局面她很不利,需得想个办法扭转不可。

袁初袖正想着,忽然察觉到眼前一道红影,忙顿了足。

几盆艳丽的红山茶花旁边,温逸静站定脚步,冷冷地扫视着眼前的袁初袖,神色颇为不善:“你就是袁初袖?那名侍妾?听说七殿下对你颇为宠爱,以至于七皇子妃的新婚之夜,七殿下没有宿在新房,而是歇在你的晨芳阁?”

听出她言语不善,袁初袖心中一动,神色恭谦地道:“静侧妃娘娘说笑了,奴婢只是一个侍妾,哪里能够当得起七殿下这般看重?”说着,看看四周见没有人,便凑上前去,轻声道,“七殿下只是不喜欢七皇子妃,所以不愿意和她圆房,故意舀奴婢打七皇子妃的脸而已,跟奴婢本人并没有多少关系。而如今静侧妃进了门,七殿下心有所属,自然就不同了。以后还要请静侧妃多多关照!”

这话听得顺耳,温逸静神色顿时缓和:“算你聪明!”

“静侧妃刚刚嫁入德昭宫,只怕会有很多地方不熟悉,不如奴婢带您走动走动,正好跟您讲说七殿下的喜好,不知道静侧妃意下如何?”袁初袖笑着抛出了诱饵。

温逸静果然心动:“那你就到我的暮雨殿来伺候我吧!刚刚跟李纤柔闹腾了那么久,闹得我浑身酸疼,你正好帮我捶捶腿,顺便跟我说说七殿下的喜好!”言谈神情之中尽是恩赐之意,似乎在说,我让你袁初袖伺候我,是看得起你!

而她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一个侍妾而已,不过是见她如今得势,所以趁机攀附上来,既然这样识趣,她就给她个颜面吧!

而袁初袖却被温逸静这大咧咧的话语激怒,居然让她伺候温逸静?

李纤柔到也罢了,毕竟是正妃,温逸静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接着马车被劫的事情,死皮赖脸赖上了七殿下才进的门,她已经服软,主动向温逸静示好,温逸静居然就真的将她当成奴婢看待…。但眼下,袁初袖另有所图,便也不得不委曲求全,强笑道:“静侧妃看得起奴婢,是奴婢的荣幸!”

果然!

看起来她和姨娘的合计半点没有错,果然今天给了李纤柔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德昭宫的风向就立刻变了,别人都知道她温逸静才是德昭宫的女主人,这个攀附上的侍妾就是明证!

温逸静得意洋洋地想着。

而接下来的时日里,原本还算平静的德昭宫顿时因为温逸静的到来而变得热闹非凡。李纤柔仗着是正室不屑温逸静,温逸静觉得自己深得七殿下宠爱看不起李纤柔,两人每次见面都是明枪暗箭,风波无数。

而这其中,最倒霉的莫过于袁初袖。

李纤柔是真心忌惮袁初袖,伺机就要修理她,而温逸静则将袁初袖当做奴婢看待,认为让袁初袖服侍她是抬举袁初袖,于是两人只要起冲突,最后都会舀袁初袖撒气,而碍于身份地位的问题,加上柳贵妃和宇泓烨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袁初袖也只能隐忍,想办法挑拨离间温逸静和李纤柔三人。

当着宇泓烨和柳贵妃的面,众人言笑晏晏,私底下风起云涌,精彩难以尽数。

这些消息,自然明里暗里传到了裴元歌的耳朵里。

听说李纤柔因为身边突然出现的宫女红玉,猛然开窍,开始讨好柳贵妃,对付起袁初袖,在德昭宫的地位似乎越来越高。裴元歌眉眼半垂,唇角微微勾起,纤细的手指敲着桌面,轻声喃喃道:“红玉,李纤柔,袁初袖,温逸静…。”思索了片刻,道,“木樨,将九殿下上次送我的赤金嵌羊脂玉雕花手镯舀出来。”

于是,这日,裴元歌和李纤柔在御花园中“偶遇”。

许久不见,裴元歌容色似乎更加艳光照人,令李纤柔几乎不敢逼视。那种光彩,是夫君呵护,地位稳固,永远处在万道金光的美好境地才能够温养出来的光彩…。李纤柔思索良久,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上前迎住裴元歌,柔声道:“元歌妹妹,好久不见,你气色越来越好了。”

“是好久不见,不过,我倒是觉得七皇嫂气色越来越好了!”裴元歌温然而笑,“听说七皇嫂最近在德昭宫地位越来越高,想必对皇宫也越来越熟悉了吧?真是可喜可贺!”说着,似有意似无意地撩了撩鬓边的头发,露出了手腕上的赤金羊脂玉雕花手镯,灿烂的金色,迎着羊脂玉般的肌肤,粲然生辉。

“元歌妹妹,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李纤柔神色黯然。

裴元歌弯唇而笑:“七皇嫂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情吗?”

李纤柔咬咬牙,挥手命身边的侍女们退后几步,看看裴元歌,见她无动于衷,显然没有让紫苑等人退后的意思。李纤柔忍着上前,对着裴元歌福身道:“元歌妹妹,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柳府笀宴,我不该把你引到偏院去;芍药花宴,我也不该对你落井下石,都是我的错!可是,元歌妹妹,我也是迫不得已,七殿下娶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想要借我谋算你…。我的处境你也知道…。但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该谋算你,毕竟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是我鬼迷心窍…”

李纤柔低语着,尽述自己的无奈,以及懊悔之心。

“直到如今,我才明白过来,七殿下根本就不能依靠,从前是我糊涂。元歌妹妹,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李纤柔楚楚可怜地道,“我是真心悔悟,想要弥补之前的错。这样对你也有好处,毕竟七殿下他…。有我在七殿下身边给你通风报信,你也不会受到伤害,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裴元歌静静地凝视着她,沉默不语。

如果在柳府笀宴,李纤柔肯对她说出这番话,裴元歌定然会触动,不会为难她,会帮着她在德昭宫巩固地位,会对她很好很好,就像青黛一样…。但是现在——

“纤柔姐姐这是在跟我讲和吗?”裴元歌淡淡一笑,似乎有着几许苦涩。

听到她改了称谓,李纤柔心中大喜,忙道:“元歌妹妹,只要你能原谅我,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宇泓烨的心,她永远都留不住,那么维护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前元歌教她的,讨好柳贵妃,和杜若兰裴元歌交好,靠自己在宫中立足,尤其是裴元歌…。

裴元歌似乎在犹疑说,手无意识地扶在了旁边的假山上。

“呀,皇子妃,你的手脏了。”紫苑忙道,伸出手帕来帮她擦拭,“前几天刚下过雨,这假山缝里最容易生出青苔来,瞧把皇子妃的手掌和衣袖都弄脏了。待会儿您还要去看望六皇子妃,这样子可不恭敬。哎呀,这青苔最难弄干净,还是找地方洗洗手再说吧!”

李纤柔见裴元歌有所意动,忙道:“旁边有几间房,专供人洗漱歇脚用的,我陪元歌妹妹过去。”

没走几步,果然有几间房屋,掩映在扶疏花木之中,十分幽静,里面洗漱用具一应俱全。紫苑回去取裴元歌惯用的花露,以及更换的衣裳,楚葵木樨去打水,青黛盛来服侍裴元歌洗漱。见人手似乎有些紧张,李纤柔为了讨好裴元歌,忙叫身边的侍女也上前帮忙。

裴元歌脱了手镯和戒指,洗漱过后,正巧紫苑赶回来,便抹了花露。

随后紫苑等人又服侍裴元歌到偏殿去换衣裳,等到裴元歌再度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冰蓝色荷叶领轻纱上衣,下着同色纱裙,衬着她清丽的容色,宛如冰雪仙子一般,在这盛暑之际,有着沁人心扉的清凉之意,见之忘俗。或许是因为李纤柔的话,裴元歌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出来后看向李纤柔,许久才道:“纤柔姐姐…。”

就在这时,青黛却突然喊了起来:“皇子妃,您的赤金嵌羊脂玉雕花手镯呢?”

裴元歌微微一怔,神色顿时慌乱起来:“怎么?那对雕花手镯不见了吗?快帮我找找,那可是泓墨送给我的东西。他说难得送给我东西,特意叮嘱让我一定要好好保管,天天带着的。如果弄丢了,回去泓墨准要跟我急,这可麻烦了!”

紫苑等人忙四下找了起来。

李纤柔听她说得要紧,也忙吩咐身边的侍女帮忙寻找。

青黛边找边道:“刚才皇子妃您要洗手,奴婢担心手镯沾了水,弄湿了衣袖不好,便用帕子包起来,放在了一边,跟那些戒指和金镯子放在一起的。后来,奴婢忙着服侍您更衣,再出来帮您戴首饰,才发现这对手镯不见了!明明都在一起的,若是人来人往挤掉了,怎么戒指和金镯子都在,就这对嵌羊脂玉的手镯不见了?分明有蹊跷!”

说着,抬起头,指着旁边的宫女道:“方才可有谁进出这宫殿?是不是有人眼馋,把这对手镯偷走了?”

那宫女倒是实诚,忙摇摇头道:“没有没有,刚才青黛姐姐等人服侍九皇子妃到偏殿更衣,奴婢和红玉姐姐们,还有七皇子妃都在这等着,如果有人进出,奴婢定然会知道的。”

红玉却皱起了眉头,听出青黛言外之意,神色极为不善:“青黛姑娘的话,是认为我们中间有人偷了这对赤金嵌羊脂玉的雕花手镯不成?我们虽然只是奴婢,微不足道,但毕竟也是跟着七皇子妃的人,好歹也见过世面,断不会眼皮子如此之浅,居然偷盗到九皇子妃的身上来了。再者,这么多人在场,若是谁有动作,早就被人察觉了。”

“那照你这么说,这镯子是飞天遁地了不成?”青黛冷笑。

红玉眉头越皱越深,道:“这件事的确蹊跷。刚才九皇子妃戴的手镯,奴婢们都有看到——”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们都有看到?若是你们没有看到,难不成还要说是我家皇子妃没戴这手镯,故意混赖你们不成?”青黛当即接话,言辞凌厉,“我倒是奇怪了,平日里胭脂和蔚蓝我是见过的,常在七皇子妃身边待着,你又是什么人?怎么胭脂和蔚蓝还没说话,先轮到你了?”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善,红玉强忍着道:“奴婢红玉,原本是德昭宫正殿飞花殿的洒扫宫女,承蒙七皇子妃不弃,赏识奴婢,将奴婢带在身边服侍。只因为方才听青黛姐姐说话,似乎涉及到我们这些奴婢,因此贸然开口,想要解说一二。虽然我们都是奴婢,但就算是天牢刑部的死刑犯,也有让人喊冤辩解的机会。”

这番说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倒是很不卑不亢。

“原来是洒扫上的人,我还当是调教鹦鹉的宫人呢?不然怎么这么伶牙俐齿?”青黛冷笑道,“不过,洒扫原是粗使,没多少见识,骤然间到了七皇子妃身边,被珠光宝气迷了眼,眼皮浅也是有的,不敢偷主子的,便偷到了别人身上,这种事情,我也见得多了!”

这分明就是直将嫌疑指向红玉,就差明着说镯子是她偷得了。

听她话语越来越不善,红玉忍不住道:“青黛姑娘,请你慎言!奴婢虽然低微,却也不容忍这样污蔑!”

“污蔑?那怎么人家刚刚那个小宫女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话,就你耳朵灵,偏听出我的意思是在指你们偷盗手镯?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青黛冷笑,眉峰凌厉,“我可记得,方才我在服侍九皇子妃洗手时,你也在旁边凑着。就像你说的,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偷盗手镯不容易,但是如果趁着九皇子妃洗漱,一片混乱之时,趁机将手镯舀起,装作服侍九皇子妃洗漱的样子,瞒天过海可就容易得多了!”

红玉终于恼怒了,冷笑道:“青黛姑娘这是认准我了?”

“你若说自己是清白的,敢不敢让我搜身?”青黛近前一步,逼视着她,冷冷地道,“不止是你,方才近过九皇子妃身的人,一个一个都要搜身,连带我们这些春阳宫的奴婢也不例外。这对手镯,是九殿下送给九皇子妃的,意义非比寻常,断不能被那些黑了心肝的东西偷走,反而害得九皇子妃和九殿下生气!”

红玉显然也被青黛说得恼怒起来,喝道:“好,搜身就搜身,难道还怕你不成?可是,若是我身上没有呢?”

“你若没有偷手镯,我青黛给你斟茶赔罪,从此见了你,我就绕道走,这辈子半点不敢沾惹你!”青黛朗声道,“可是,若是你偷了手镯呢?这又该如何论处?”

红玉也朗声道:“若真是我偷了手镯,我这就离了七皇子妃身边,自罚到御刑监去做苦役!”

“好,一言为定!”

谁也没想到,这两人越说越僵,竟然就这样杠上了。裴元歌微微皱眉道:“青黛!”随即又向李纤柔道,“纤柔姐姐,这对手镯对我来说很是重要,不能就这样没有个交代便没了,若是如此,连九殿下也会跟我恼了,因此必须要找到。不过,之前离我近的都是春阳宫的人,该先从她们身上搜起,紫苑,你之前回春阳宫,最没有嫌疑,你来搜身。”

“九皇子妃不必如此,方才青黛姑娘这样说话,我若不搜身以证清白,只怕人人都要以为我做了贼!”红玉冷眉冷眼地道,“也不必紫苑姐姐来搜身,我自个儿就能给你们看!”说着,便抖落着衣衫,随即伸手去解腰带。

而就在这时,只听“哐当”一声响,一对手镯从她的袖袋之中跌落。

众人都愣在了当场…

270章李纤柔之死

光洁如新的青石地面上,一对金灿灿的手镯静静躺着,镂空雕花的镯身嵌着温润的羊脂白玉,看起来既华贵又素雅,正是先前裴元歌戴在手腕上的金镯。而刚才众人也看得清清楚楚,这金镯的确是从红玉身上掉下来的…。

最惊讶的莫过于红玉本人,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对金镯,张口结舌。

青黛得理不饶人,冷笑道:“这下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早说了,粗使的人猛地到了富贵窝,哪有不眼馋起黑心肝的?你也不看看这镯子你偷得起吗?”说着上前拾起手镯,精心擦拭后,帮裴元歌戴上,“皇子妃,这种敢偷盗主子东西的奴婢,断不能轻饶。”

红玉转头去向李纤柔求救:“皇子妃,奴婢…。奴婢没有!”

迎着红玉焦虑的眼眸,李纤柔沉默不语。这红玉虽然原本只是洒扫丫鬟,但为人机灵有眼色,又深谙宫中之道,正是这些长处,才让她看中,将她带在身边,渐渐倚为心腹。而有了她后,李纤柔在柳贵妃那里的确越来越体面,在德昭宫的地位也越来越高。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去偷盗裴元歌的赤金手镯?

但是,如今这手镯的确是从她的身上掉落下来的…。

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红玉慌乱地思索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指着青黛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我看九皇子妃这边人手紧张,上前帮忙,曾经跟你撞在一起,你扶我起来,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想,定是你趁着那时候,将这对手镯放在了我的袖袋了,故意栽赃陷害我!我和你有什么冤仇,你要这样害我?”

青黛眉眼锋利:“真是笑话,我和你第一天见面,你有什么值得我陷害的?果然是洒扫出身的,没有规矩,做贼被逮个正着,居然还想攀诬别人,真不要脸!”

“你——”红玉气急,挥手就想打人,忙被蔚蓝等人拦下来。

裴元歌静静看了这许久,终于开口道:“够了!”等周围都安静下来,这才道,“这镯子原是我戴的,现在从你身上掉下来,众目所睹,也没有冤枉你。既然你之前赌咒说,如果真从你身上搜出手镯,你就到御刑监去做苦役,看在七皇嫂的面子上,我也不难为你,你就自个到御刑监去吧!”

听到她又叫回“七皇嫂”,再看看裴元歌那饱含深意的笑容,李纤柔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骤然间全明白过来——裴元歌根本就没有原谅她!非但没有原谅,反而想要亲手将她推入地狱!

这些天她对红玉的突然器重,以及行事地位的变化,裴元歌定然知道,以她的聪慧,当然能够猜到是这个叫红玉的丫鬟在中间起作用,所以她今天故意安排了这么一手。之前她存心求和,裴元歌跟本就没打算跟她将和,却故意装作犹豫的模样,又故意让手上沾染了青苔要洗手,料定了她为了讨好裴元歌,定然会跟着前来,又故意做出了人手紧张的模样,她当然会将身边得利的宫女拍上前去帮忙,然后趁机安排下了这场阴谋。

让红玉有接触裴元歌的机会,然后再将手镯放在她的身上,污蔑她偷盗。

不是太复杂的计谋,却干脆利落。

而对付红玉这么个根基未稳的宫女,裴元歌也不需要太复杂的算计,只要人证物证俱在,让红玉无法辩解脱身也就够了。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红玉从她身边弄走,她如今的处境虽然比之前稍微好些,但都是红玉的提点,绝对离不得红玉。裴元歌这样做,是要把她往绝路逼!

因为偷的是裴元歌的金镯,又是九殿下送给她的,那么裴元歌要处置红玉就顺理成章,让她无法包庇。

这是李纤柔第一次真正和裴元歌交手,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无力感。

她明明知道裴元歌在栽赃陷害,也明明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却仍然无能为力,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够保住红玉。“元歌妹妹…。这红玉服侍我素来周到,这次想必也是一时糊涂,你——”

“七皇嫂,这宫女偷盗手镯,如果再留在七皇嫂的身边,难免会让人诟病,反而连累了七皇嫂的声誉。好在这宫女跟你没多久,想必也不会有多深厚的主仆情意,乍然失了她,也不会让七皇嫂太过不适。”裴元歌樱唇微弯,笑意盈盈,眼眸中全是关切。

言语之中尽是“我为你好”,却听得李纤柔几乎吐血。

这番话,将她所有的后路都堵住了。

李纤柔咬牙,做最后的努力:“也是,这宫女这般眼皮浅,得罪了元歌妹妹,你放心,等我回到德昭宫,定然不会轻饶她,也好给德昭宫的下人做个警戒!”却是想要拖延时间,等到回到德昭宫,如何处置,就只是她的一念之间,顶多事后再给裴元歌配个不是也就是了。

“七皇嫂这是想要维护这个宫女了…。”裴元歌沉默许久,淡淡笑道。

李纤柔没有想到裴元歌会说得这般直白,愣了一愣,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也罢,这宫女本就是德昭宫的人,按理说,我这个九皇子妃也无权处置…。”耳边传来裴元歌轻飘飘的话语,李纤柔正自心中惊喜,以为过了这关,便又听到裴元歌说,“紫苑,你去将郑修容请过来吧!说起来,红玉是德昭宫的人,却是偷我的金镯,还是请郑修容来决断吧!如果郑修容不在,就请她身边的李嬷嬷过来。”

紫苑应了声,便离开了。

李纤柔想要拦阻,但紫苑根本理都不理她,径自走了。李纤柔心中不由得大急,郑修容是分了柳贵妃的权,本就和柳贵妃有着心结,而她和裴元歌的地位悬殊,红玉偷盗又证据确凿,种种加起来,郑修容绝对不会站在她这边,反而因为郑修容的到来,将事情闹大,到时候传出她身边宫女偷盗的留言,于她,于德昭宫脸上都不好看。

“原本我还想就这样私下处理,也顾全了七皇嫂的颜面,谁知道七皇嫂却不能理解的苦心,既然如此,还是请郑修容来处置吧!”裴元歌淡淡笑着,也不再理会她,径自在旁边坐下,闭目养神。

李纤柔心中忐忑,对着蔚蓝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长春宫的方向。

这红玉她眼下必须要保,更要将这件事压下来,否则传出什么流言,对德昭宫不利的话,柳贵妃想必也不乐见。更何况,这次请了郑修容,如果柳贵妃能够将事情压下来,便是将郑修容压了一头,也好让宫中众人知道,柳贵妃如今虽然称病,但仍然是后宫真正的主人。希望柳贵妃能够念在这两点,前来助她。

不多一会儿,郑修容便带人到了。

正如李纤柔所预料的,郑修容巴不得拿和柳贵妃有关的人事来开刀,好昭显她如今协理六宫之权,当即道:“这还了得?小小宫女,竟然偷盗到九皇子妃身上,还是九皇子妃随身佩戴之物,这胆子未免太大了,正应该发配到御刑监做苦役去,也好让她长个记性!”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却是柳贵妃前后脚的功夫也到了。

郑修容虽然有协理六宫之权,但论品级,却还不如裴元歌和李纤柔的皇子妃。但柳贵妃就不同了,论品级论辈分论地位,都比她们要高,因此屋内众人闻声,都站了起来,纷纷向柳贵妃行礼问好。柳贵妃笑容妩媚:“刚刚在外面,就听到郑妹妹好大的声音,看起来,本宫因病修养这段时日,郑妹妹的嗓音倒是比从前响亮了许多。”

郑修容有些尴尬,知道柳贵妃在讽刺她弄权跋扈。

裴元歌却上前道:“回母妃的话,这事原本和郑修容没有关系,是宫女偷盗了妾身所戴的赤金嵌羊脂玉镯,因为这宫女是七皇嫂身边的人,妾身不敢擅断,因此请了郑修容前来评断。”虽然叫着母妃,但神情平静,眼神和话语中也没有多少恭敬之意,显得颇为冷淡。

芍药花宴的事情,她和柳贵妃已经差不多翻脸,不过是顾着面上情罢了。

“说起来这事也巧得很,原本是九弟妹不小心污了手,我好心带着宫女来帮忙,谁知道就这么巧,九弟妹放得好好的手镯竟然就从红玉身上掉下来。妾身倒也知道红玉的为人,觉得她不像是这么眼皮子浅的人,因此也正疑虑呢!母妃来得正好,您素来聪慧果决,定然能够明断的!”李纤柔也笑着道。

柳贵妃早在来前,就听蔚蓝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为事情牵扯到裴元歌和李纤柔,又找来了郑修容,柳贵妃也不得不谨慎对待,要揣摩着这是不是裴元歌设下的什么计谋,这才前来走一趟。这时候听李纤柔的话,柳贵妃何尝听不出来她言语之中的暗示,表示这件事都是裴元歌在栽赃陷害?

想着,慢慢走上前去,在主位坐下。

“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竟然聚了这么多人,没想到只是一对手镯而已!”柳贵妃浅笑着道,“元歌不必心疼,本宫前些日子刚好得了一对上好的白羊脂玉手镯,原本就想着你戴正合适,正巧今儿遇上。周嬷嬷,将那对手镯拿来,给九皇子妃。”

也不问对错,先摆出一副慈爱宽厚的模样,示恩于裴元歌。

芍药花宴上,裴元歌和她算是闹翻了,对她不假辞色,连日常请安都免了。但是柳贵妃却不能就这样破罐子破摔,那岂不是像皇帝承认,这件事的确是她做的?说不定还会联想到冷翠宫之事。因此,她仍然要摆出一副慈母的模样,希望能够随着时间流逝,将这件事渐渐消弭于无形。

“母妃说笑了,难道妾身这样追究,竟是心疼这对手镯不成?手镯再贵重,也只是物件,但偷盗之罪如何处置,却是牵扯到整个皇宫制度的问题,又岂能大意?母妃来得也好,也好处置这宫女,让宫中其余宫女有个警戒。”她想要将话题转开,裴元歌偏不如她的意,仍然将话题转了过来。

柳贵妃微微皱眉,知道转移话题这种方法,对裴元歌来说是无用的。

没有办法,她也只好询问起事情的经过,希望能够从中发现什么破绽。但是,事情就这么简单,裴元歌洗漱时候,人来人往的,谁会去特意注意那对手镯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手镯从红玉身上掉落下来,却是众人都亲眼看到的…柳贵妃的眉头顿时越皱越紧。

这件事多半真是裴元歌设计的,但问题在于,没有证据。

不过,裴元歌很少主动出手对付谁,更不会为了对付李纤柔身边的一个普通的宫女就这样大费周折,而以李纤柔的性情,也不会为了一个普通的宫女请她前来解围…再想想这宫女出现在李纤柔身边的时间,以及李纤柔最近的言行举止,柳贵妃心中渐渐有了轮廓,裴元歌这样做,多半是为了断李纤柔的臂膀。

这红玉,只怕是李纤柔如今的心腹。

但这件事证据确凿,就算她想要庇护,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入手。

就在这时候,李纤柔忽然身体一软,软软地就要跌倒,幸好被身边的红玉和胭脂扶住,连声问道:“皇子妃,您怎么了?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