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兄妹二人到了内宫门前时,一个世宗那里的内廷女官带着一群宫人等在那里。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白承路问道。

“回二殿下的话,”这个上了年妃的女官道:“圣上宣云妍公主殿下去御书房。”

“我不想去,”云妍公主跟白承路道:“要不二哥你陪我去。”

“公主殿下,”这女官看着云妍公主说:“您要抗旨?”

“我走了,”知道云妍公主去见他们的父皇一定会挨罚,但白承路一点也不心疼这个妹妹,说道:“你是欠教训。”

白承路甩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主殿下,请吧,”女官伸手往御书房的方向一让,道:“圣上正等着你。”

云妍公主被一群宫人夹在中间走着,说是众星捧月,不如说是被宫人们押送着前往御书房。

世宗站在御书房高台的玉阶上,见云妍公主到了后,开口便道:“你给朕跪下!”

云妍公主想跟世宗争上几句,却被身旁的两个宫人按着跪在了地上。

“连你母后和母妃的话你都不听,你是要翻天吗?!”世宗冷冷地问云妍公主道:“你是不是想朕将你关在海棠殿关一辈子?”

“那正好,”云妍公主道:“女儿正好不想嫁。”

世宗被云妍公主气得差点也跟沈妃一样昏倒在地,“好,你不想嫁,那你就削发为尼好了,朕成全你!”

云妍公主就瞪着自己的父皇,说:“那女儿等着父皇的发落。”

“圣上,如今你信臣妾的话了?”皇后从高台上缓步走了下来,说道:“这个女儿已经被沈妹妹宠坏了,再不教,臣妾真怕她日后会丢了我们皇家的脸。” 

141私刑室

云妍公主再次被禁足海棠殿的消息在后宫里传开的后,后宫的人们都不觉得吃惊,这个小公主早就该好好教教了。让后宫诸人吃惊的是,这一次世宗罚了沈妃,一向在后宫里顺风顺水的沈妃娘娘,因为云妍公主,被罚入后宫的佛堂思过,什么时候可回永宁殿,那还得皇后说了算。

进了佛堂不光是日子要过得清苦,让后宫诸人多多少少都幸灾乐祸的是,被罚进了佛堂的沈妃没有侍寝的资格了。后宫的女人这么多,少一个争宠的对手总是一件好事,更何况久不见圣颜后,沈妃就算日后出了佛堂,世宗对她还能有多少的恩宠?

不过对沈妃来说,最糟糕的还不是自己会失了圣宠,世宗本就是个薄情的人,这所谓的圣宠,对于沈妃而言从来就少得可怜。对于沈妃来说,最糟糕的是,这次要由皇后作主放与不放她。皇后会放沈妃出佛堂吗?后宫中人都觉得不可能,皇后怎么可能会再放沈妃出来让她难受?

云妍公主在海棠殿里听到世宗对沈妃的处罚后,先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这个处罚的厉害,直到白承路站在海棠殿外把她大骂一顿后,独自一人被关在海棠殿内云妍公主,才知道自己这回是害了母妃了。

“那怎么办?”六神无主的云妍公主问白承路道。

“你现在知道问我了?”白承路怒道:“你发公主脾气之前,怎么不知道问我?”

“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知道些什么?!”

“二哥!”殿内的云妍公主哭得伤心,这一回才是真的怕了,问道:“五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个时候,也许只有五哥白承泽可以救自己和母妃了。

白承路更是怒不可遏了,这丫头指望白承泽,那就是说他这个二哥没用了?“你好自为之吧!”白承路是怒气匆匆地转身就走。

“二哥?”云妍公主听见了白承路离开的脚步声,慌得在殿内大喊,拍打着从外面被锁起的殿门。

“公主殿下,”由皇后派来的老嬷嬷这时在殿门外开口道:“圣上让您背的女戒背不出来,您今天可真的要饿肚子了。”

“本公主不吃!”云妍公主踢了殿门一脚,喊道:“有本事你们就饿死本公主!”

“继续,”这老嬷嬷回头跟身后站着的五个宫人道。

五个宫人大声读起了女戒,与其说是读,不如说是在喊。

云妍公主在殿内烦燥不安地喊道:“滚啊!你们想逼疯本公主吗?!”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云妍公主在殿内喊得声嘶力竭,而殿外的诵读女戒声把云妍公主的喊声压下去不说,还一响就是接连数日。

安锦绣在庵堂里听了吉和跟她说的后宫之事后,对吉和道:“五殿下给你的血书,你可以用了。”

“主子,”吉和说:“奴才回去后就安排。不过主子,既然是沈妃娘娘护着吉利,我们为什么要帮她?”

“帮她?”安锦绣一挑眉,说:“我们只是浑水摸鱼罢了。这封血书是假的,凭着皇后的根基,一封假的血书怎么可能扳倒她?沈妃娘娘最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所以主子是要向皇后娘娘示好?”

“圣上身边的女人,皇后娘娘善待过哪一个?”安锦绣笑道:“我只是…”安锦绣说到这里,低头用手帕拭了一下刚喝过药后,有点湿的嘴角。

安锦绣的话没有说完,但吉和能知道安锦绣的意思,把白承泽造出的血书放出去,只是想让皇后和沈妃斗上一场,他们在一旁看戏的同时,看看有没有好处可拿。“圣上会知道主子的好的,”吉和小声跟安锦绣说:“主子高明。”

后宫成了战场,两相比较之下,自己这里就是温柔乡了,安锦绣这懂吉和这句奉承话的意思。“吉总管真会说笑,”安锦绣说:“都是伺候圣上的女人,我就怕我不够好呢。”

吉和忙道:”主子这话,奴才第一个就不同意。”

安锦绣嘴角挂着笑意,后宫闹成一团,世宗分身乏术,无法到庵堂这里来,这个才是安锦绣真正想要的。不过吉和回去后要跟世宗汇报她的近况,让这个大太监误会也好。

吉和这日回宫之后,安锦颜是白承路主使伤害的流言,无可阻挡地传遍了京都城的大街小巷,近而飞进了皇宫。

太子长跪在御书房外求世宗给自己主持公道,而白承路冲到御书房外后,差点就跟太子大打出手。随后进宫的几位皇子明着拉架,暗着拱火,恨不得白承路干脆将太子打死,好让他们一下子少两个对手。

世宗大怒之下,让儿子们在御书房外罚跪,什么时候明白兄友弟恭了,什么时候起来。

这里皇子们的闹腾刚被世宗压下去,皇后又找了过来,看着白承路,恨不得当即命人将白承路拿下。

世宗命大理寺彻查此事,并将白承路暂时圈禁在了二王府中,这才让皇后的怒火稍稍平歇。

到了第三日,大理寺还没能查出一个结果来,沈妃身边的一个宫人替沈妃向世宗上呈了一封血书。

宫里的下奴院突然之间就被世宗下令搜查,等皇后带着人赶到下奴院看个究竟时,世宗身边的女官带着人冲进了中宫。等皇后得到消息,再从下奴院赶回中宫的时候,世宗已经站在了中宫地下刑室的门口。

“圣上,”看见自己私设刑室的事情已经败透,一路赶回来心里发慌的皇后反而坦然了,大大方方地给世宗行了一礼,说:“您今日怎么会来臣妾这里?”

安锦绣还是低估了白承泽。血书是假,但是内容却大半是真的,中宫里的确有皇后私设的刑堂,白承泽是假借了夭桃失踪的这个机会,把皇后私下刑虐后宫女子之事给捅出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世宗问皇后道。

“打人的地方,”皇后一点也不隐瞒地道:“后宫这么多女子,臣妾觉得光凭内刑司还不够。”

“在中宫设刑室,”世宗道:“项芸,你还配当朕的皇后吗?”

“臣妾为了圣上不在乎名声,”皇后说:“臣妾要真的天天贤良大度,那这后宫还不乱了套?”

“你,”世宗气道:“这里是后宫,不是当年的军营!”

皇后讥讽道:“原来圣上还记得我们当年的日子。”

想起当年,世宗还真不忍心对皇后下死手。“那个叫夭桃的女人呢?”世宗把血书甩到了皇后的脸上,“你把这个女人弄到哪里去了?”

世宗其实记不起被自己用过的,这个叫夭桃的下奴长什么样子了,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命这个女人承的欢,只是世宗不能容忍皇后就这样管他的事。看了这封血书,世宗甚至在怀疑,自己的后宫数年无所出,是不是皇后动的手脚。

皇后没听过夭桃这个名字,把血书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后,皇后便冲世宗冷笑道:“这血书是污蔑臣妾的,臣妾请问圣上,这血书是何人呈上的?”

“污蔑?”世宗道:“那这处刑室你怎么解释?这也是污蔑?”

“刑室是真,可这个夭桃是谁,臣妾根本就不知道。”

“这上面字字血泪,你说你不认识夭桃?”

“臣妾没必要为了一个下奴说谎话。”

“你对朕说过的谎话还少了吗?!”

帝后两人这个时候没有了往日里,他们在臣子奴才们面前装出的和睦,互相瞪视着,如同一对仇敌。

跟在帝后身边的奴才们无人敢出声相劝,他们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就更别提劝架了。

皇后看看刑室里的这些刑具,这里的确死过不少媚上的女人,只是写血书的夭桃怎么会知道的?中宫里有内奸了,这个想法让皇后惊出了冷汗。

“怎么不说了?”世宗能看出皇后面色里的慌张,逼皇后道:“说话啊,夭桃在何处。”

皇后又看向了世宗,突然就有些伤心,想不明白,她与这个自己拿命,拿心相待的男人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死了,”皇后跟世宗道:“一个下奴,她有什么资格侍寝?”

“她有没有资格,这由朕说了算!”世宗看皇后承认杀了夭桃,发了怒,“你有什么资格管朕的事,谁给你的胆子?!”

“凭我们是夫妻!”皇后冷冷地对世宗道:“你是皇帝,拥有天下,但也不能什么女人都往龙床上拉!”

“你混帐!”世宗扬起了手。

皇后说:“怎么?今日圣上想打臣妾了?”

“你以为朕不敢动你?”

“臣妾记得圣上曾经说过,你不打女人的。”

世宗收回了手,倒不是他怕了皇后,而是皇后的话提醒了世宗,他不能当着这么多宫人太监的面打皇后。

“这血书是何人交给圣上的?”皇后问道:“臣妾愿意与这人当面对峙,臣妾想问问这个人,她到底安得什么心!”

“问别人之前,你先想想你对朕到底安的什么心!”世宗从皇后身边走了过去,大声下令道:“从今日开始,把中宫殿给朕封了!”

皇后在世宗走了后,还呆呆地站在刑室里,等为了对付世宗而鼓起的勇气用尽之后,皇后跌坐在了刑室的地上。

“娘娘!”站在皇后身边的宫人忙都上前来扶。

皇后却手指扣着刑室的砖地,喃喃自语道:“我到底是为了谁?”

到底是为了谁?其实中宫的宫人太监们都知道皇后娘娘这是为了谁,除了那个发怒而去的世宗皇帝,皇后还能是为了谁? 

142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命

后宫里一下子皇后被禁足中宫,沈贵妃被关入佛堂思过,原本就因为安锦颜当街遇剌流产之事,而暗流涌动的后宫更是一下子一石激起了千层浪。而项氏与沈氏同为祈顺大族,项氏皇后与沈妃在宫中出事,项氏与沈氏自然也无法再心平气和地相处,后宫看似争风吃醋的纷争,很快就蔓延至朝堂上,成了项氏与沈氏之间的倾轧。

两个世族又各有自己的朋友,当这两个大族互斗之后,不少世族大家身不由己地也被带入到这场争斗中。

浔阳安氏因为太子的关系,不得不站在了项氏一边,从而导致四公子安元乐与沈氏的嫡女,沈易诗的婚姻泡汤。原本已经订下婚约的安沈两家,从此以后结下了仇怨。这不是安太师愿意看到的局面,但在必须得选边站的朝堂倾轧之中,安太师对此毫无办法。

事情的发展同样超出了世宗的预料,他对安锦颜腹中的孩子本也没有多少期待,可是世宗没有想到,一个安锦颜出事,竟然让他的朝堂最后成了党争的战场。

祈顺的政局最终因为太子妃的流产而动荡起来,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但置身其中的人,后悔之时,再想全身而退,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了。

安锦绣没有再去过问朝堂与后宫里的事,听吉和跟她说,吉利从宫中被赶了出去后,安锦绣也只是让吉和自己想办法。

“主子,”吉和完全想不明白地问安锦绣道:“为何沈妃娘娘会这么下力气保吉利?”

“也许他的身上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吧,”安锦绣道:“他就这么走出了宫门,吉总管,你在宫里还是得再下些力气才行。”

吉和惭愧地低着头,吉利被赶出了后宫,走了半天的时间了,他这个后宫总管太监才知道这事。这是吉利的手下故意瞒着他的后果,也是吉和现在在后宫还是根基不深地缘故。

“你也不用再怕他了,”安锦绣说:“一个离开了后宫的太监,爪子伤不了人了。你现在最先要做的,就是把那日放吉利出宫的太监处理掉。”

“处理掉?”

“从他的身上摸出吉利在宫中的势力,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吉总管,这事对你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吉和想了想安锦绣的话,突然就面露了喜色,他一直犯愁弄不清宫里谁是吉利的人,这下子顺藤摸瓜,不就都能查清楚了吗?

“记得把人清干净一点,”安锦绣教吉和道:“吉总管,你若是心慈手软了,这些人日后得了势,一定会对付你。”

“奴才明白!”

“圣上最近还好吗?”说到最后,安锦绣还是问了一句世宗。

吉和忙就说了一大堆,大总管完全没有看出自己面前坐着的主子根本没用心在听,只能说安锦绣这会儿脸上的关切之情看起来一点虚假也没有,是个太会演戏的人。

教完吉和如何回宫去铲除异己之后,安锦绣在这天的傍晚跟紫鸳一起站在了修挖好的水池旁。

紫鸳望着水里的锦鲤惊叹不已,最后问安锦绣说:“主子,不知道这鱼能不能吃啊。”

安锦绣的嘴角抽了抽。

袁义在一旁说:“只要没毒没烂的东西都能吃。”

走过来的韩约当即就撇嘴,他虽然家道中落,可跟这两个土包子比起来,韩约觉得自己的出身还真是不错,至少他还知道锦鲤是观赏鱼,不是用来吃的。

“你怎么了?”紫鸳看见韩约撇着的嘴角就问:“你这是在看不起我们吗?”

“没有,”韩约说:“你要吃鱼,让袁义去菜市买好了。”

“我们今天就吃的鱼,你已经忘了?”紫鸳很为韩约的脑子操心,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当上侍卫长的?

安锦绣看紫鸳与韩约又斗上了嘴,摇了摇头,转身往房里走去。锦鲤什么的,她上辈子看过,那时觉得是白承泽宠自己的表现,不过现在,就像紫鸳说的,这鱼能吃吗?除去一身金灿灿的鱼鳞,这鱼还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外?

夭桃站在阳光下,依着栏杆看着水池这里。看见安锦绣走过来,忙就直起了腰身。

“你应该多出来走一走,”安锦绣面对着夭桃,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着对夭桃道:“最近身子怎么样?要我让太医们给你看看吗?”

一听安锦绣说要让太医来给自己看病,夭桃是忙就摇头,说:”主子,奴婢的身子已经好了,不敢再劳烦主子操心。”

“真的?”安锦绣问道。

“夭桃不敢骗主子,”夭桃走到了安锦绣的身边,扶着安锦绣往房里走,道:“倒是主子要小心身子,奴婢看这几日主子一直在用药,主子的身子好点了吗?”

安锦绣由着夭桃将自己扶进了房中,才说道:“我一个没什么盼头的人,身子好与不好不就是这样?我只要保住了你,日后能跟五爷交差,我也算是不负五爷所托了。”

夭桃低着的头,脸微微有些发红,道:“主子这是说的什么话?”

“好了,你出去多晒晒太阳吧,”安锦绣拍了一下夭桃的脸蛋,亲昵道:“你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操心,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

夭桃笑着走了出去,对于安锦绣她有戒心,但并没有怀疑安锦绣会害她。

安锦绣走到了绣架前,从绣架旁的木箱里拿出了一件已经基本完工的男式成衣,拿在手里看了看后,安锦绣又埋头在成衣上走起线来,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等到了二更天,安锦绣想上床睡觉的时候,袁义走进了她的房中,跟安锦绣说:“主子要睡了?”

安锦绣有些奇怪,说:“怎么这个时候进来了?有事?”

袁义望着安锦绣左手边的窗户笑了一下,说:“紫鸳在门外看着,奴才进来看看主子是不是睡下了。”

安锦绣望向了这窗户,就看见上官勇从这窗户外翻了进来。

“主子安睡吧,”袁义说:“奴才就在房外,主子有事就叫奴才,”袁义说着,将屋里的灯烛都弄灭了。

上官勇走到了安锦绣的跟前,弯腰将安锦绣方才站起身时,从膝上滑落到地上的成衣给拾了起来,刚直起腰,就被安锦绣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

“你没事吧?”安锦绣声音哽咽地问上官勇道:“伤都好了吗?”

“没事,”上官勇拍了拍安锦绣的手,转过身来抱住了安锦绣,说:“那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

“我不信!”安锦绣小声道。

上官勇毫不费力地将安锦绣横着抱在了手上,往屏风后面的床榻上走去,说:“我还有抱你的力气,怎么可能伤重?锦绣,你不要小看我。”

安锦绣被上官勇放在了床榻上,不相信上官勇只是受了轻伤的安锦绣,随手就点亮了床头的灯烛。

“会被人发现的,”上官勇忙道,伸手就要盖上灯罩,将这灯烛弄灭。

安锦绣推开了上官勇的手,直接就将上官勇的上衣一扒,说:“我要亲眼看看你的伤。”

上官勇想捂自己心口上的伤,可是没有来得及,只能做错了事一般,小声喊了安锦绣一声:“锦绣。”

一大块深褐色的血痂出现在安锦绣的眼前,看着这个有自己半个手掌大的血痂,安锦绣是忍了半天才问道:“怎么不包扎起来?”

“这样的伤口接了痂后,没布包着好的快,”上官勇将自己敞开的衣襟拢了拢,不让安锦绣再看他身上其他的伤口,哄安锦绣道:“真没事了,就是一点小伤,看着吓人,伤口一点也不深。”

“我不是小孩,你不用骗我,”安锦绣说。

庆楠在城外的一家农舍租了两间房,专门让上官勇养伤。上官勇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今天才从床上爬起来,能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城来看安锦绣。这会儿看安锦绣脸色难看,上官勇一边将床头的灯烛吹灭,一边抱着安锦绣道:“生气了?”

“没有,”安锦绣说着把头靠在上官勇的怀里,说:“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

“真的只是小伤,”上官勇反正就是这句话,别的话也不会说。

安锦绣想哭,但是又不想再在上官勇的面前掉眼泪了,“你下次要小心了,”她跟上官勇说:“要杀你的人,还有一个皇帝,你一定要事事小心。”

“嗯,”上官勇说:“我也是为了元志,你也不想他受伤吧?”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命!”安锦绣说:“伤了谁我都难受。”

“那,”上官勇听着安锦绣的声音还是不好,终于脑子里灵光一现,对安锦绣说:“你上次云妍公主的事情瞒了我一次,我这次瞒了你一次,我们两个这下子算是扯平了,这样行了吗?”

在上官勇这里,帐还能这样算的。安锦绣笑了起来,“你是无赖吗?”她问上官勇道。

“随便怎样都好,”上官勇说:“只要你不生气就行。”

“不生气,”安锦绣喃喃道:“只要你没事就好。”

“我是来跟你告辞的,”上官勇来之前不知道要怎么跟安锦绣说这事,这会儿干脆就这么直愣愣地说了出来,这话说出口后,上官勇就感觉到怀里的瘦弱身体僵硬了。

“要走了?”安锦绣说。

“周大将军来了信,让我带元志回军营去见他,”上官勇忙轻轻拍着安锦绣后背,拍了几下后,又想起来自己的小妻子后背上的伤,忙又停了手,说:“我弄疼你了?”

伤口是有些疼,不过安锦绣宁愿自己这会儿只是伤口疼,而不是心口喘不过气来一般的窒息感。 

143世道不公

“周大将军说军中出了事,让我速归,”上官勇跟安锦绣解释道:“你也知道军令不可违,周大将军对我也有知遇之恩,所以…”

“所以你要给他卖命吗?”安锦绣问道。

上官勇摇头,说:“我的命得为你留着。”

简单的一句话,又让安锦绣湿润了眼睛,手抚上了上官勇的脸庞,安锦绣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上官勇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特别之处,木愣愣地道:“我说的是实话,我要是把命给了周大将军,你怎么办?我还要照顾元志,还有小睿子。”

安锦绣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说:“嗯,我们三个都指望着将军你呢,所以你要惜命啊,不可以再受伤了。”

“好,”上官勇是一口答应。

“上了沙场后,也不可以受伤。”

这个要求让上官勇为难了,哪有人能保证上了沙场后也不受伤的?想骗安锦绣一句吧,又觉得在这事上也骗安锦绣不好,犹豫了半天,上官将军说道:“那我尽量。”

安锦绣把脸上的笑容一收,就看着上官勇。

“锦绣,”上官勇喊了安锦绣一声后,迟迟说不出话来,他要怎么跟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说战场上的生死一线,瞬息万变呢?“我,”想了又想后,上官勇跟安锦绣说:“我想立军功,打仗的时候不冲在前边,功劳不都被别人抢去了?”

这个傻子啊,安锦绣心里叹了一句,对上官勇说:“我只是想你不要打起仗来不要命,其他的我不求你什么。”

“好,”上官勇对安锦绣的这个要求没有片刻犹豫,马上就答应了。

安锦绣说:“将军要言出必行,骗我这个妇人,可不是英雄所为。”

“我什么事都答应你,只是你要一个人留在京都城了,”上官勇的这话说出来后,夫妻二人都是半晌无言。

“我不会有事的,朝中现在生了乱子,所以皇帝顾不上我这里,”安锦绣沉默良久之后跟上官勇道:“这几天后宫与朝堂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上官勇点了点头,说:“元志都跟我说了。”

“安锦颜这是报应,”安锦绣突然就说道。

听安锦绣说起了安锦颜,上官勇没有搭话,只是抱紧了安锦绣。

安锦绣平缓了一下想破口大骂安锦颜的心情,对上官勇道:“太师知道元志会跟你一起走吗?”

“昨天元志帮我安葬了宁儿和平安,”上官勇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太师说这事儿。”

“那,”安锦绣问道:“我娘呢?”

上官勇叹气,说:“元志倒是想把娘跟宁儿和平安葬在一起,可是府里的老太君不准。”

安锦绣的脸色在黑暗里,又一下子显得阴沉了,周老太君也是一个碍事的人,秦氏被关了后,这个老太太就是给安锦颜出谋画策的人了。

“她是你们的祖母,”上官勇拿他劝安元志的话,又来劝安锦绣,道:“有些事就不要跟她计较,她已经是高寿了,还能活几年呢?”

至少自己前世死的时候,这个老太太还在享受着她的荣华富贵,安锦绣想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说:“听你的,我不跟一个老太太计较,你带着元志走吧,见不到安府的这些人,他也能活得开心点。”

“我其实想带你走,”上官勇这时语气沮丧地道:“想到你在这里,我就…”

“你知道周大将军的军中出了什么事吗?”安锦绣打断了上官勇的话,换了一个话题道。

上官勇说:“大将军的信中没有说。”

“乐安侯被抓了,”安锦绣道:“五皇子奉皇命前去审他,这就是大将军军中出的事。”

“项锡被抓了?”上官勇吃惊道:“他不是国舅吗?”

看了看如今对皇亲国戚的真面目还是看不清的丈夫,安锦绣说:“国舅又如何?信王还是皇帝的亲叔叔呢,说杀还不就是杀了?”

“圣上知道信王是冤枉的了?”

“他应该是怀疑,”安锦绣说:“五皇子一定可以把项锡的嘴撬开,所以信王的案子就算不能翻案,太子也得脱一层皮了。”

“知道信王没有谋反,为何不能给信王平反?”上官勇不解道。

“杀了自己的亲叔叔满门,这样的事不是一句误会就能说的过去的,除非皇帝可以杀了皇后与太子,否则,”安锦绣说:“信王爷就只能是叛臣。”

“不公平!”上官勇念了一句。

“公平?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公道可言,”安锦绣说:“将军就不要为信王爷不值了,他保的是白氏江山,死得其所。”

这个世上若真有公道,他们夫妻如今就不会如同偷情一样,只能在黑暗中相拥,连何时才能真正相守都不知道了。

上官勇的嘴唇狠狠地咬着,直到嘴里有了血腥味后,他才开口问安锦绣道:“那他给我的帐册还有用吗?”

“五皇子这次应该会找你,”安锦绣道。

“他找我做什么?”

“你是最先进入信王府的人,而且,凭他识人的本事,将军,五皇子会拉拢你的。”

“这不可能,”上官勇不相信道:“皇子不可与军中之人交往,这是铁律。”

“如果他找上你了呢?”安锦绣没有试图说服上官勇相信自己的话,只是问上官勇道:“将军你要怎么做?”

“不理他,”上官勇想也没想的就说道。

安锦绣摇了摇头,说:“这次因为信王的事,我们家都没了,凭着周大将军的为人,他会想着要补偿你,我想他会上请功表,奏请皇帝进封你的。”

“皇帝恨不得杀了我,还会进封我?”上官勇好笑道:“我也不稀罕他的进封。”

安锦绣说:“可是你需要权力啊,一个周宜没办法让皇帝松口,如果再加一个五皇子呢?”

上官勇说:“五皇子能有什么办法?”

“他要用什么办法我们不管,”安锦绣说:“只要他能帮到你不就行了?”

“锦绣,”上官勇说:“你要我投靠五皇子?”

“不是投靠,是被拉拢,”安锦绣这会儿的声音,听在上官勇的耳中有些冷,“五皇子这个人同样想得到天下,所以他要有自己的势力。将军跟他相处的久了,也许会觉得这个人不错,温文尔雅,礼贤下士,比东宫里的那个太子殿下要强多了。”

上官勇有点发懵了,安锦绣跟五皇子白承泽的事,他也听过,只是从来不信,但今天听安锦绣这么夸白承泽,上官勇再大度也有些吃味了,“你对他的印象这么好啊,”他对安锦绣说:“那这个人是个明主了?”

“明主?”安锦绣冷笑,白承泽是不是明主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冷血无情,“将军你不要被他的样子骗了,”安锦绣说:“你只是对他有用,所以他才会对你好。日后你与他互相利用就好,千万不要跟他说什么忠心。”

上官勇的心情因为安锦绣的这句话,突然又好了一点,说:“我听你的。”

“小叔应该在周大将军的军中跟着一起回来了,”安锦绣说:“你让五皇子见见小叔,小叔是五皇子喜欢用的那种人。”

“小睿子还得读书啊,”上官勇说:“你想让他也从军?”

“这个我作不了小叔的主,”安锦绣说:“你让小叔自己决定吧。”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后,安锦绣相信凭着上官睿的性子,这个少年人对科举入仕这条路一定已经失去了耐心,从军很冒险,但也是一条耀龙门的捷径。上一世里,上官睿科举中的,最后还是入了兄长的军中,这一次,安锦绣觉得上官睿还是会做如此选择。

“他又不会武,”上官勇却犯起了愁,道:“他从军做什么?”

“军中的人都是会武的?”安锦绣手指戳了一下上官勇的脑门,“小叔做个军师,再不行做个文书也行啊!这个时候,你们最好呆在一起。”

“都听你的,”上官勇这个时候没办法静下心来想事情,跟安锦绣道:“小睿子若是从了军,那他这些年的书不是都白读了?”

安锦绣在上官勇的怀里叹气,寒窗苦读十年,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就是进入了官场又能怎样?做个小官史,忙忙碌碌一生,最后发现自己得到的远没有那些世族大家出身的同龄人多。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不能相守平淡度日,那就只能费尽心机往上爬了。

夫妻二人相拥着又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想不起来自己还能跟对方再说些什么。

屋外传来了一只夜鸟的啼叫,叫声黯哑难听,却又不像是乌鸦的叫声。

“是还魂鸟,”上官勇这才又找到了话题跟安锦绣说:“在战场上,这种鸟是吉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