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多大了,还舍不得奶娘呢?”闵四娘勉强笑了笑,“我原以为咱们能带走二、三十人,如今除了那些无处可去的小丫鬟、小小子还有几个忠实精干的,也没剩下谁了,裴家、江家都走了。”

“牛家倒是个忠的。”蒋佑方说道,“牛金贵说死也不走。”

“惠心这丫头小归小,也是这么说的。”闵四娘欣慰一笑,“彩蝶在太太身边也替我省了不少的事,这就是所谓的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可怜老爷太太宽厚待人,到最后竟只有牛家是真忠心…”

蒋佑方也连连叹气,“我们身边少些人手也就罢了,老爷、太太那边…”蒋至先上次吐了血之后,一日内倒有十个时辰在昏睡,醒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不说,连跟手指都动不了,单靠着参汤吊着命呢,想到这里蒋佑方也没旁地心思了,“快给我换衣裳吧,等会儿还要去老爷那里。”

“六爷别急着去老爷那,不是还有三哥在吗?如今咱们家要搬家,我有好些事要跟你商量呢。”

“你看着办就成了。”

“这事儿我可看着办不了。”闵四娘把帐本子递给蒋佑方,“这许多的银子,都要运回老家,这么大的数目哪家票号也不敢接啊…”

蒋佑方也被银子的数目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己家里有银子,却不知道有这些…

“还有一时出不了手的古董、字画、珍玩…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盯着咱们家呢…”

“这若是有个一个月的工夫慢慢搬也就罢了,如今咱们搬出仓促,东西能带走一半就不错,还有各屋要带走的随身物件,没有三、四艘大船搬不走这个家…”

“蒋家已然够招摇了,如今老爷病成这样,蒋家又是引罪辞官,若是路上太显富…”蒋佑方想想蒋佑明的事,就打了个寒颤…

“我这个内宅妇人懂什么,这事儿还得六爷您拿主意。”

蒋佑方透过窗口看见站在院子里的惠心,“牛家的庄子就在京郊,你把笨重不易搬运和一时运不走的东西全送到京郊庄子上吧,等咱们在江西站稳了,再派人回来取。”

闵四娘点了点头,“我倒一时糊涂了,忘了还有庄子。”

“如今这许多的事,莫说是你,我都忘了。”

“那银子呢?”蒋家的银子有些是银票,可五六成却是银锭、金锭。

“多打樟木箱,装船带走吧。”这个时候也不能往票号里存银子。

“不如也埋在庄子里两、三成…若是…好歹回京城还有些过河的银子。”闵四娘说道。

“嗯,就依你。”

“只是这事得交给可靠的人办。”可靠?牛家的人都是大奸似忠的,哪会有丁点可靠之处?

“一事不烦二主,六爷您得领着金贵去趟京郊的庄子。”闵四娘说道。

“唉,也只有如此了。”

“六爷,此事机密你我夫妻与牛家的人知道就好…”

蒋佑方点了点头,父亲病重前把家交托给了他们夫妻,怀的什么心思蒋佑方心知肚明,若是蒋家在他们夫妻手里,众人还都有活路,若是交给三哥两口子,以三嫂的性子,大家都要渡日艰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上上一章的时候我脑子太乱了,竟然没发现少更了重要的一小段,硬捏进这次的更新里了~~

那些问我年龄的——就不告诉你们啊——总之有些人估计都可以喊我阿姨了,怪阿姨不愿意曝露年龄,可是怪阿姨爱你们!盗文满天飞的现在,会支持我的GN们都是天使,小天使们不喜欢紫河车设定的可以捂眼睛啊,话说这个血腥传说是我还是个萝莉的时候看武侠小说时看到的,当时觉得好吓人,后来查了资料才知道真正的“紫河车”不是那样的,不过也够吓人了。

回乡

闵四娘掀开车窗帘一角,回头看向在夜幕中最来越远的蒋家,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蒋家这只硕大无比的猛兽,如今也不得不离巢了。

坐在她旁边的惠心看见她的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银玲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惠心对着银玲干笑一下,低下头不敢乱看了。

锦环拿出包袱整理着,嘴里默默地念叨着:“那把剪刀不应该落下,以后在外地想淘换到那么好的剪子就难了…”

“再好也不过是剪刀,又不是赤金的。”金玲笑她,佑大的首辅官邸都丢在身后了,更何况是把剪刀,“六奶奶,您真的不往娘家捎信儿吗?”

“无话可说,互不牵连罢了。”闵四娘说道,闵家原就对这个自幼在外长大的女儿凉薄,原先蒋家好的时候倒是四时节礼不断,三节两寿姻亲该做的半点不差,蒋家如今这样,闵家连片纸都没有捎过来,无非是让她自奔前程罢了。

她若是会回娘哭诉撒娇的也就罢了,她这个“女儿”也确实不讨喜,如今这样闵四娘倒觉得更轻松些。

车马一路到了城门前,守城的人事先得了庞贵妃的关照,破例在半夜里开了城门放这一行人悄悄的出京,蒋家牵扯太大,无声无息地出京,各方人马都乐见。

闵四娘隔着车窗听见蒋佑方跟外面守城的将军寒暄,“薛大哥…多谢了!”

“好歹亲戚一场,总要送你们最后一程。”

薛家…他们这是想亲眼看着蒋家灰溜溜出京,才消心头之气吧。

“不瞒薛大哥说,家父病重,我二哥也病了,我年轻见识浅,虽有老亲故友相助,亦是手忙脚乱,如今好歹让全家出了京,日后若有回京之日,再一一拜望道谢赔情。”蒋佑方也不是真的一笨到底,这些日子他也颇长了些见识,也知道,示弱了,蒋至先和蒋佑昌双双病倒的事,本就瞒不了人,藏着掖着反倒让人瞧不起。

“没说得,天寒露重请早些启程吧。”

马车一路出了城,就算是在车队的正中,闵四娘还是听见了城门关闭时的那轰然一声,京城再没有蒋家了。

往江西去原是要在通县登舟,如今天寒地冻还要再走到山东河段才有船可坐,索性闵四娘这个管家的体恤下人辛苦,一路上不吝惜柴炭,投宿也专找最好的客栈,倒不觉得多艰难,登舟之后更是餐餐有肉、顿顿有酒,蒋家不似是引罪出京,倒似是衣锦还乡一般。

邻近江西地界各地官员多与蒋家有旧交,也是远接近迎,蒋佑临与蒋佑方兄弟与他们时常推杯换盏饮宴到半夜方散。

另一个高兴坐船的就是蒋吕氏了,时常见她穿着鲜红、嫩绿之类的衣裳,坐在船边笑嘻嘻地又唱又跳,不知情的人见她还以为是蒋家的哪位奶奶。

秦玉珠坐在她旁边一脸愁苦地望着江景,只觉得穿再多的貂裘也难挡身上的寒意,她本是北方人,这南方湿冷的天气实在让她受不了,也幸好有蒋吕氏这个“爱玩”的性子,她才能多出门晒太阳,否则真的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太太这样子,倒真的是享福的。”闵四娘坐到她旁边,递给她一个烤好的鸡蛋。

秦玉珠把鸡蛋握在手里,笑了笑,如今管家的是闵四娘,她瞧着万贯家财也无处下手,这就是她的另一个难受之处了,虽说她与闵四娘长幼有序,理该是她掌家,可是一个嫡庶有别就压死她了。

“总之咱们命最苦。”好处都让别人占了,离家舍业的难处倒让他们夫妻跟着一起背了,他们夫妻若是恩爱也就罢了,一起讨饭也要夫妻相濡以沫啊,蒋佑临根本是看都懒得看她,秦玉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听爹娘的,像二嫂一样回娘家。

“京城啊,掉片瓦下来都能砸死几个当官的,御史耳朵又长,嘴碎的人也多,咱们回了江西把门一关,县令都不比咱们家的一个下人见识广,日子倒比京城里的要好过些。”闵四娘说道。

秦玉珠笑了,“你倒知道这个…”

“我可是在乡下长大的,我父亲才是五品郎的时候,年年县令都要到我家给我祖父母做寿,没法子,京城户部的大员,连一、二品的封疆大吏见着了也得陪笑脸。”

秦玉珠一听她这么说,也慢慢收了凄色,也是,如今老爷病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太太又得了失心疯,与其在京里看那些原来巴结她的势力小人的脸色,不如回江西做土皇帝。

蒋家的势力犹在,再过个几年风头过了,圣上想起来蒋家了,蒋家自有翻身之日。

只听见坐在甲板上的蒋吕氏拍着手唱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外头…”

她的声音略带老态,偏又有几分童音,在这无人的江心渡船上,唱得人心里发寒…

“也不知道是谁教她唱的这歌,唱得倒好听。”闵四娘在一片寂静中说道,随手把手里已经冷了的烤鸡蛋扔到了江水之中。

这一路上船行得虽不缓不疾,好歹也在腊月之前回到了江西蒋府,蒋府原藉江西介溪县,蒋家势起之后曾经在介溪县外起了做大宅,做祭祖养老之后,蒋至先将母亲送回江西养老之后又大力修缮过,蒋家介溪老宅比在寸土寸金的京中首辅宅第还要气派三分,光是整个宅子,就有京里的蒋府两个大,蒋佑良久居于此,听闻全家都要搬回,更是早早叫人收拾了房舍,粉刷一新,也不比京中蒋府差什么。

这边众人都下了车马安顿下来,那边前厅已然有当地的知府、县令等前来拜会,蒋佑临原想着他们本是引罪辞官虽说圣上对外说的是蒋至先年高德勋身染重疾准告老还乡,可是怎么回事谁都清清楚楚,回乡之后还是要谨慎些为好。

蒋佑方也拿不定主意,可闵四娘的一句话却让他们改了主意。

“如今咱们回了乡,他们是父母官,这一路上旁人都见了,难道还差他们不成?若是得罪了他们,让他们怀恨在心怕是要招祸。”

蒋佑临久居官场,自也知道县官不如现管,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道理,“也是,当初咱们回乡守孝的时候,全靠两位大人照应,若是如今回乡了不理人,倒让人笑话咱们。”

秦玉珠在分派给她与蒋佑临的慎思楼中督着下人安放东西,这南方啊,哪里都好,就是冬日里湿寒难忍,院子天井宅小不似北方屋宇开阔,不住一层倒住二层,处处都是楼,屋檐子上滴下来的都是湿乎乎的水。

雕梁画栋精致归精致,总不如她暖阁里的热炕来得实在,可如今又能如何呢?

两个男孩子倒不管那些,在走廊里咚咚地跑着,你追我赶着尽情地撒着欢。

除了这些她还是惦记着银子,原来蒋家有势,银子自然滚滚而来,如今势没了,更是只能抓着钱了,她如今手里积攒的私房虽说够花了,可看着两个小的,又觉得不够了。

可这一时又哪里来得那许多的生财之路?如今他们夫妻,一个被拘束着孝敬婆婆,一个伺候公公,就算是能在一起商量,蒋佑临也不会帮她想生财之道…

唉…可惜了婆婆的那些私房,全在搬家之前被老六媳妇那个面上憨心里精的给搜了去了,值钱的首饰等等被彩蝶牢牢的把持着,她千方百计也没弄到手多少,真是…越想越恨啊。

她正这么想着,丫鬟进来通报:“六奶奶来了。”

闵四娘的眼睛依旧放在钟嬷嬷身上,说起来,她倒忘了她了…

“三嫂子,我来看看你这里收拾得怎么样。”闵四娘笑道。

“只不过能见人罢了,跟京里没法子比。”秦玉珠拉着她的手坐到里间的黄花梨椅子上,“我从京里带来的茶叶倒有大半潮了,只有这点子茉莉香片搁得好倒能喝一喝,你尝尝。”

闵四娘喝了口茶,“三嫂这里果然有好茶。”

“唉,原先咱们妯娌多,坐在一处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如今就剩下你我了,冷冷清清的。”

“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三嫂,有些事你真没猜出来?”

“你是说静安和月娘?”秦玉珠摇摇头,“我原先没猜出来,灵堂上那么一闹,我再傻也猜出来了,只是没人能说,却也没想到你也猜出来了。”

“那二哥做的孽…”

“二嫂为这事儿在我跟前哭了好几场,自己的男人做下这样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妻儿的事,她又能如何?满府的鲜花任他采,他却做下那等没人伦的事,还要连累全家人。”

“三嫂你是说…”

“我爹说了,薛家这次没少在蒋家背后捅刀子,还有严家,都是些翻脸不认人的货色。”

是啊,秦玉珠跟娘家向来亲近…

“他家失了女儿自是要报仇的。”

“就怕让蒋家离了京城他们还不解恨…”

“不解恨又如何?山高皇帝远的,他们家就是有势力也在北疆,与咱们何干。”

秦玉珠点了点头,“唉,只是咱们家虽在江西、京城都有田产、铺面,却难支撑这么一大家子人的花销,总坐吃山空…”她瞧了一眼闵四娘的脸色,见闵四娘不住的点头接道,“如今管家的人是你,不说要如何富贵,好歹要细水长流。”

“我也是这个意思。”闵四娘说道,“这老话说得好,竖着的房子躺着的地,这才是子孙吃穿不尽的,京里的田产咱们离得远,只能慢慢的卖了,江西是祖业,总要多留些,咱们家原不在这儿也未用心经营,我打算多买些良田…”

秦玉珠点头,“可这良田回本太慢…总要弄些快钱。”

“快钱?”

“咱们手里也要有些私房啊…”

“这我就不懂了…”

“我也不懂,所以才跟你商量,咱们妯娌两个要慢慢的琢磨出点门道才是。”

闵四娘点头,“也是,还有这宅子,不瞒三嫂说,我用着那马桶,解手都解不出来,还觉得自己在船上漂着呢…总要修一修的…”

秦玉珠一听见要修宅子,眼睛立刻一亮,修宅子就要动用公中的银子,动用了她就有来钱的门道,“你要修宅子可别忘了找我,我的奶兄在京里的时候就专管咱们家宅子修茸,他手里还有咱们家宅子的堪舆图呢…”

“如此甚好啊…”闵四娘扶掌笑道,回乡归隐的民居,照着京城首辅的规制修,修得好,修得妙啊…

风火连绵

“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就算早已经过了年,蒋佑常依旧背对着门,一边摆着石子,一边念着童谣。

“都快端午了,还在念过年的童谣…”舒嬷嬷一边捻着线一边说道。

坐在她旁边帮手的麻子媳妇子人称麻姑的,低头往葛布上刷浆糊,“他这样是有福的。”

“就不知道这福能享多久。”舒嬷嬷说道,她抬眼看了一眼坐在院子的摇椅上看书的闵四娘。

如今蒋家避居到了江西,日子过得跟京里兴盛的时候也不差什么,虽说在京里遣散了奴仆无数,回了江西又照样买了回来,日常排场气派一样不少,四季的衣裳、日常的饮食倒比在京里时还要精致些,想想如今蒋家没多少进项,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真的是心惊肉跳。

她对蒋家也是仇深似海,只是如今蒋至先已然只剩半口气,只靠百年的老参熬汤吊着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咽气,蒋吕氏得了失心疯,整天像个孩子似的得十几个人围着伺候,蒋佑昌病也是一日比一日重,症候竟与当年蒋至先的症候仿佛,一样的日渐虚弱,一样的药石罔效,她本就是深宅妇人,就算只是看戏,一样看得心惊肉跳。

“六爷怕是知道二爷的病因了,我瞧见他送大夫出去的时候脸色难看。”舒嬷嬷说道,她知道的不算清楚,但她知道能这么无声无息的给蒋家父子下毒的只有闵四娘,只是她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谁,舒嬷嬷又看了一眼蒋佑常。

“知道又怎么样,仇家必定是在京城,既然手段这般高妙,能不知不觉暗算了老爷与二爷,咱们蒋家如今避居江西,难不成敲锣打鼓的回京城告御状?”闵四娘笑道,她拿扇子扇了扇,“这南方的地界就是热得早,如今还不到五月呢,就热成这样。”

舒嬷嬷瞧着她冷然依旧的脸,心知闵四娘不会罢手,这蒋家人也真的是笨到家了,闵四娘说住不惯南方的宅子,怕老爷太太吃苦,他们就真的按京城蒋家的堪舆图盖别院。

蒋佑临夫妻这次是夫妻同心,想趁这次的机会离了照看两个久病老人的苦差,从中赚些银子,蒋佑方则是榆木脑袋,只知道家里有得是银子,盖房子置地比闲置着强,却不想想如今虽说山高皇帝远,有人告蒋家大兴土木,行止奢侈,所造宅院逾制却也是不难的,光靠京里的圣上护着他们?难啊。

“舒嬷嬷,个人需修各自的善恶报应,您照看好八弟,就是大功一件了。”闵四娘看了一眼麻姑,麻姑笑了笑,舒嬷嬷对蒋家心软手也软,麻姑知道的最清楚了。

“六奶奶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永世不忘。”麻姑说道。

“我这人不求谁记得我的恩,只求不要被人背地里恨就行了。”闵四娘站了起来,理了理裙子,“时候不早了,我去太太那里请安了,八弟还要劳烦舒嬷嬷多费心。”

舒嬷嬷和麻姑站了起来,“恭送六奶奶。”

闵四娘雪白的裙摆微微擦过地面,隐约露出脚下的粉底绣鞋,蒋佑常忽然停下了一直念着的童谣,伸手抓住了闵四娘的裙摆,闵四娘停了下来,低头看向他。

“得放手时须放手,可饶人处且饶人。”

“以德报怨可以报德?”闵四娘说道,她伸手扯回了自己的裙摆,蹲下了身看向蒋佑常的眼睛,“你是装的,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蒋佑常避开了她的眼神,低头继续摆自己的石子,只不过嘴里念的变成了那句“得放手时须放手,可饶人处且饶人…”

闵四娘站了起来,理了理裙子,“晚了,木已成舟,我放不放手都一样。”

蒋佑方进屋的头一件事就是拿了冷手巾板擦脸,“这鬼天气,太热了。”

“据说到了暑天还要更热。”闵四娘又递给他一块新绞好的手巾。

“得叫工匠们加紧工期了,真要是暑天比这个时候还热,就没办法干活了。”蒋佑方说道,“你前个说的看中的水田,买下来了没?”

“遇上几个钉子,蒋管家诱之以利晓之以情,都买到手了。”闵四娘轻描淡写的说道,古来买田,都是等人出手慢慢积攒,高门大户嘛,买法自有些不同。

“唉,看来蒋家是要在这江西扎根了。”

“瞧六爷说的,蒋家的根本就在江西。”闵四娘笑道,“今个儿晚上还要去老爷哪儿?”

“今晚上轮到三哥值夜了。”蒋佑方摇了摇头,如今蒋至先也没什么伺候的,连便溺都少了,他也知道如今老爷是在熬日子,“不知道谁跟蒋家有如此的深仇大恨!”

“不满六爷说,恨蒋家的多了去了,只是如此精明的却少,我在这里有个想头…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里只有你我夫妻,有什么不当讲的。”

“太后。”闵四娘说道,“皇后是太后的亲外甥女,皇后虽不能生,却想法子把宫女生的太子握到了手里,圣上的心里储君却另有其人,立爱还是立长朝中争执多年…”

“你是说太后她为了剪除圣上的羽翼对蒋家下手?”蒋佑方听闵四娘一席话,心下立时清明了不少,是啊,朝中谁还能这般无声无息的害了蒋家?“可这府里的内奸…”

“如今蒋家避居江西,那内奸八成早就回京请功了,不瞒六爷说,到了江西这府里的老人儿剩下的不多,凑在一起没事谈京里的事,好几个丫鬟都说半夜里看见府里有像猫似的又比猫大的黑影夜里高来高去的,当年府里有闹鬼的传闻,丫鬟们都以为是见鬼了,个个都不敢说,如今离了京倒都敢说了…”

“你是说…”

“那戏文里常有武林高手高来高去的…”

蒋佑方点头,心里对闵四娘的话已经信了七八成,“哼,如今圣上春秋鼎盛我怕内鬼要白忙一场…”

“是啊…”闵四娘点头。

这一年啊,京城中的风比往年不知道大了多少倍,听人传言风最大的那一日,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差点被大风刮走,还是几个大人一起追才把孩子救下来的,满京城的人都在传天象诡异,谁见过进了四月还零零星星的下小雪的?

到了四月十二更不寻常,天上放着雨不下,竟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来一群的蛤蟆,蛤蟆落地不死满地的爬,吓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通天观里香火鼎盛,人人都来求神佛辟佑。

天昭帝夜观天象,也觉得今年不对劲儿,直接说要闭关斋戒替天下祈福,到了今天已经是七天只喝水吃仙丹不吃人间五谷杂粮了。

涤尘坐在蒲团之上掐诀默背经文,心却越来越清明…

“啪!”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道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仙师!圣上阙过去了!”

天昭帝虽说吃明前子的日子不算多,然他早已身中丹毒,明前子不过是把他身上的药性全引出来罢了,实情是天昭帝到今天才倒下,已然出乎涤尘的预料了。

“走!”涤尘从莆团上一跃而起。

涤尘一路疾奔到了天昭帝所居的小凌宵殿,殿内殿外已然被御林军围了个严严实实,观主跪在殿外以额抵地,口中默念些什么,涤尘在观主身后跪了下来。

“涤尘,你好狠。”观主小声说道。

“我为天下…”

“你是为你自己,只盼着你好自为之。”

“我早已舍了我这肉身了。”

“舍了?”观主看了一眼他,“你舍不得,只是事到如今怕由不得你了。”

两人正说着,十几个太监在金甲武士的护卫之下往这边走来,宫里的消息竟比他们在通天观的这些人还要快,太后这些年不言不语,却早已经经营出了一片天下。

“太后有旨,请皇上回宫养病,通天观众妖道妖言惑众迷惑圣心,即日封观,众道士暂在观内关押,待圣上龙体安康再做处置!”

太后的这道旨意通天观里有人怕有人喜,天昭帝晕迷之前行走坐卧如常,若只是普通症候,病好之后自会赦了通天观众人;有人却怕天昭帝一病不起,又是一桩血流成河的巫盅重案。

只有涤尘知道,丹毒一旦被明前子引出来,就药石罔效再无解法,观主也是脸色惨白,这通天观为了媚上,做下无数恶事,人人手都不干净,如今报应总算来了吗?

涤尘回了自己所居之所,上次的那位老太监果然也在,老太监面前还摆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方金印…

“恭喜仙师了,这佑大的通天观,怕是要仙师主持了。”

“如此多谢太后美意。”涤尘佯装惊喜,手捧金印似是捧着什么宝物一般。

那老太监与他寒暄几句就出了屋,转过身时,略一挥手…远远的不知什么时候埋伏下的弓箭手忽然出现,一阵乱箭齐发之后,又有数十支点燃的羽箭射向屋顶…

京里人都记得,那一年春天风很大,通天观里一间屋舍着了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焰连成一片,佑大的通天观整整烧了一夜,京里的人第二天天亮赶到通天观时,已然是残垣断壁一片狼藉。

据说光是众通天观里抬出来不辩面目的尸首就有数十具…

丧钟为谁而鸣

蒋家仍在居丧,加之又有两位老人病重,既便是端午亦未大办,只是各院分送了各式的粽子等等,蒋佑方整日里除了照应重病的蒋至先,就是在外面督办着别院建造,忙得不可开交,连买田的事都交给了管家去办。

闵四娘整日管着家里,一概按照京里的旧例来,再加上新到江西,人生地不熟,下仆也多有旁的心思,都知道六奶奶是个心慈面软的,银子如同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内里亏空贪腐多少,闵四娘两眼一闭,全做不知。

这边蒋家在江西歌舞升平,那边在京里却好不热闹,原先圣上在的时候就有无数人弹劾蒋家,

如今圣上病了,太子监国,皇后把持住了后宫,把庞贵妃赶去“照顾”圣上,连三皇子都被责令即日前往封地临安郡,连通天观都不明不白的都付之一炬,明眼人早猜到圣上这病,怕是要跟蒋至先一般,一病不起了。

帝党本就群龙无首,严家最是见机得快,他家本就是清流首脑,如今挟着统护正统的名号,带着清流学子对帝党反戈相击,一时间虽无首辅之名,却有了首辅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