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华看着着她的眼眸,黑瞳中闪过一丝光芒,让他的神情添了几分若有所思。说不出那目光里饱含的是怎样的情愫,似乎仍旧带着疼惜,可是,却又似乎带着一丝责怪。那一刻,欧阳暖徐徐地回忆起了之前点滴积累起来的浓情蜜意,“重华……”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望着他,突然抿抿唇,喃喃的开口,像是要诉苦却又无处诉,她的心意,他能明白吗?还是他认为,自己只是个任性妄为的女人?

心机算尽的欧阳暖,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不过是因为她太在乎他而已。

肖重华愣了愣,许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有这样的表情,不过瞬间,瞳孔便凄然地缩紧。“怎么了?”他的薄唇轻掀,用那曾经温柔似缎的浑厚嗓音沉沉地回应,轻而缓的,听不出其间究竟是什么意味。

没什么。”她垂下头,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似乎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成了多余的。眼前这个男人,当他不愿意多说的时候,她永远也读不懂他的意图,猜不透他的心思。

“既然无事,早点休息吧。”他站起身,快步往外走:“我去看看太医查的如何。”走到门口,他突然道,“不要熬夜看书,伤眼睛。”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良久之后,欧阳暖淡淡地对身后的红玉道:“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红玉有点看不清两位主子之间的暗潮汹涌,可肖重华的话语,她却是听明白了,她小心地道:“小姐,世子是关心您,怕您受到什么损伤。”

欧阳暖眼睛里流动着默默的黯淡:“我知道,可我已经惯常如此,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做决定,自己找解决的法子,让我去习惯依赖别人,相信别人,一时之间我真的无法做到。”

这之后,仿佛是冷战,从未有过的淡漠。肖重华也是每天晚上回来休息,却只是离她一臂之遥,仿佛不愿意多说什么的样子。但她知道,每次她闭上眼睛,他的眼睛都会落在她身上。每一次,她稍稍有翻身的举动,他便也随着马上翻身,闭眼仿佛睡着的模样,直到以为她睡着了,他才继续地静静看着他,偶然被她捉住,他的眼里只有一片沉寂的落寞。她询问董氏的事情,他也只是淡淡的,这一拳头打下去无力着手,欧阳暖也知道自己此举太鲁莽,但看他这样,反倒不知道怎么好。

白天的时候,曾经用以打发时间的一切事,再也提不起她半点兴趣,就连最喜欢看的那些书,也很是意兴阑珊,常常是任那些书册摊开,被风吹得翻过一页又一页,而她却不知在望着何处,想着何事,好半日愣愣地没有反应。方嬷嬷见她总是心不在焉,夜不安寝,便更加担心她的身体,准备了各色美食摆放在她跟前,可她总是恹恹地拿起筷子,却又一点胃口都没有,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恶心,最终只能放下筷子,无言的任由丫鬟来将碗筷收走。看着每一餐动了几口就要撤下的饭菜,方嬷嬷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慢慢地,欧阳暖开始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太过任性妄为,对自己太过自信,肖重华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若是背后的人想杀的不是董氏而是自己呢,这样贸然涉险,岂不是太过危险了吗?她只是一个女子,何必将自己摆放在那样危险的境地?他只是希望她不要去理会这些事情,什么董氏,什么世子,一切都与她无关。他是希望,她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

一片沉寂中,那只鹦鹉却突然飞了进来。菖蒲立刻扑过去,然而原本看起来懒洋洋的家伙立刻便露出尖牙利爪的一面,凶悍地回以颜色,狠狠啄了菖蒲一口,菖蒲立刻缩回了手,向鹦鹉挥了挥拳头。鹦鹉不理她,只在暖暖的艳阳之下懒懒地瘫着,或者啄啄羽毛,继续一动不动地趴在窗沿上。

“它怎么回来了!”在红玉的错愕之中,欧阳暖走过去,伸手抚弄了一下它的毛,挠了挠它的下巴,却见那鹦鹉一副很受用的模样,蹭了蹭她的手指,竟然顺势就在她手心里用爪子挠了一下,随即懒懒地眯起了眼。

菖蒲惊异地看着那鹦鹉露出温顺的表情,任由欧阳暖抚摸逗弄,没半点脾气。

鹦鹉叽叽咕咕地道,“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叛徒!叛徒!”

欧阳暖皱起了眉头,从一旁的盘子里取了两颗花生米给那鹦鹉,鹦鹉吃完了花生米,又飞快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不多时,慕红雪便到了,满脸惊诧的样子告诉欧阳暖说:“那鹦鹉极奇怪,今天突然飞出去,怎么都找不到,可刚才发现,它叼着一颗花生米自己在花园里玩呢。”

欧阳暖笑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你总是关着它,许是闷了,自己要飞出去解闷。”

慕红雪纳闷了很长时间,也没想明白鹦鹉为什么飞出去又飞回来,看欧阳暖兴致不高,她便道:“后天我就要回驿馆了,还没体会过这里的风土人情,明天我想要去游湖,世子妃你去吗?”肖重华坐上世子之位,慕红雪便从善如流地将郡王妃改成了世子妃。

欧阳暖笑笑道:“公主去吧,我就不去了。”

“如今天气正好,京都到处都是阳光明媚,景色怡人。”眼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慕红雪不失时机,继续开口建议:“我看你这几日做什么都像是提不起什么劲来,不如去游游湖,散散心,好不好?跟我一起去嘛!”

“我想想吧。”欧阳暖心不在焉的,根本就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便本能地拖延道。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慕红雪微微颔首,眼睛里闪现着迷人的笑容。

欧阳暖原本以为慕红雪只是说笑,却不料第二天她当真眼巴巴地来了,因为盛情难却,再加上明天慕红雪便得离开,欧阳暖不好拒绝,便答应一同出游。只是于她而言,身边带着无数王府护卫,实在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欧阳暖好几日没有心情梳妆打扮,因为要出门,不得不装扮起来。红玉一边手势娴熟地把她的头发全部拢好,然而盘到一半,她凝神思索,又重新拆了梳成一个美丽的斜坠髻,又挑选一枝赤金榴钗戴上,上面还缀着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越发映得人容颜出彩,亦如明珠生辉一般。特意在腮上薄施芙蓉硝,丹砂点唇流光溢彩,眉间轻轻点上莲花瓣,还取来太子送的那条罗裙相配,这样一看,欧阳暖出来的时候,倒把慕红雪吓了一跳。

欧阳暖笑着对红玉道:“不过是出去走一走,这装扮过分了吧?”便是参加宫宴,她也不曾这样打扮过。

红玉心道我的小姐,那边有个花枝招展的公主,你怎么也不能掉价吧,心里这么想,脸上越发笑容灿烂,“既然出去玩,自然要心情好。小姐这几天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梳洗打扮一番,再好好散散心,心情应该会好一些的。”

她轻言细语地规劝道,那微微笑着一脸关怀的模样几乎令人无法反驳。欧阳暖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素面朝天也罢,精心装扮也罢,于她此刻的心情而言,都不会有什么改善。

慕红雪只是含笑看着她不说话,一路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后面跟着无数燕王府的护卫。

坐着马车到了湖边,画舫早已安排好了,分上中下三层,雕梁画栋,锦缎铺地,画舫里的一花一木都是价值连城的精品,叫人看了啧啧称奇。

慕红雪道:“这画舫是向太子借的,他真是一点都不小气呢!”

的确不小气,欧阳暖只是微笑,心不在焉地听着,上了画舫的最高层,和风暖暖中带着一些懒懒的醺燥,坐在画舫之上,欧阳暖只觉得很是惬意。她低下头,看着湖中的水无声地流淌,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一波一波荡漾着,原本纷乱的心绪,莫名的就平静下来。

这时候,却突然听到外面的甲板上传来了陌生的曲调。画舫上的丫头将帘子拉开,却看到一个少女独自站在甲板上,瓜子脸,柳叶眉,模样很是周正。不知从何处响起咿咿呀呀的笛声,只听那少女曼声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渊冰厚三尺,素雪复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本是一段情诗,此刻听她唱来,声音很好听,很婉转,如同画眉鸟在啼叫,欧阳暖在那歌声中,原本的愁绪也就淡了许多。一曲终了,一旁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青年男子,欧阳暖微笑道:“九皇子的笛音又有进步了。”慕轩辕只是微笑:“能让你高兴就好。”

慕红雪瞧见他二人的神情,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却笑道:“九哥学什么都没耐心的,这一回却是难得的认真,还都是为了世子妃呢!”说完了,她顿时住口,想起慕轩辕特别讨厌世子妃这个称呼,她有些忐忑地看了慕轩辕一眼,见他并未发怒,这才松了口气,笑道,“九哥再吹奏一曲吧。”

话音刚落,却突然听见帘子啪地一声发出响动,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上来。

“好一个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低沉的声音极尽内敛,传入欧阳暖耳中却似带着道尽繁华散尽,韶华逝去的恬淡苍凉,低沉而浑厚,如同和煦的风抚过脸颊,让人舒服得想闭眼:“九皇子,你想要带我的爱妻去哪里?”

第189章

欧阳暖愣了好一会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那萦绕在彼端的熟悉气息却显示出她没有认错人。待得她抬起头去看时,却只见一身黑色锦衣的肖重华站在不远处,那双淡定温和的眼眸里蓄满了她熟悉却又不敢置信的冷意。不过那冷意并不是对着她,而是盯着慕轩辕!他也不知是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慕轩辕的目光在肖重华的身上几乎要穿出一个洞来,肖重华却是毫不在意。

欧阳暖还来不及说话,肖重华已经将她轻轻拉起来,对着慕轩辕道:“九皇子,驿馆已经修缮完毕,你今日就搬进去吧。”说完,他拉着还有些怔愣欧阳暖,就要离开。

欧阳暖走下甲板的时候,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就站住了步子,肖重华看着她,她却微笑:“我还有话要向慕轩辕说。”

肖重华的面色沉寂下来,可她却很坚持地望着他,他不得不拜下阵来,松了手。

欧阳暖快步走了回去,慕红雪似乎去了别处,只留下慕轩辕一个人,神色落寞地坐在花厅里。

她走到慕轩辕身边,看着他道:“谢谢你请我来这里。”她知道,今天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慕轩辕望着她,眼神柔和。“是请你来,愿意与否都看你自己。”

欧阳暖尽量让自己的微笑不那么冷漠,她道:“你的好意,我都明白。”

慕轩辕垂眸,不再看她,道:“我的感情呢?你明白吗?”

面对眼前这个真心喜爱自己,耗费一切心思想方设法让自己高兴,而非用巧取豪夺的手段来掠夺的人,欧阳暖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你应该知道这个答案。”

慕轩辕抬起头,笑容如旧,“当然,我什么都明白。”

欧阳暖避开他的眼神去看船下那流动的碧波,眼底深处有一种说不出的茫然,她咬着嘴唇不想将这话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说出来就会对别人造成伤害,但还是得说,非说不可,道:“今天你就会搬出燕王府,一个月后就会离开京都,我提前祝你一路顺风。至于你今天所做的,我很感激,若是将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忙——”

慕轩辕截口道:“你觉得我会让你答应什么?”

欧阳暖犹豫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慕轩辕的声音有些冷冷的,“我若是要求你嫁给我,跟着我离开这里呢?”

欧阳暖不说话了,但这个要求,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答应的,她曾经对肖天烨说的话,不想在这里再说一次。

慕轩辕的眼神却很平和,像是早已知道她的答案,道:“你不必觉得歉疚,从前你救了我一条命,我为你所做的却是微乎其微,这条命我会一直欠着,哪天你需要,我都会还给你。”

欧阳暖一愣,她没想到慕轩辕会说出这样的话,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慕轩辕却突然笑了,“你该走了,他在等你。”

欧阳暖点点头,依言走了出去,没回头再看一眼。

屏风后的慕红雪走了出来,看着慕轩辕,叹息道:“九哥,这又是何必,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要白白送给别人?”

慕轩辕道:“说的不错,我为什么白白将这机会送给别人呢?这一点,我自己都不知道。”

慕红雪笑道:“可见情之一字,叫人觉得莫名其妙了,看准他们夫妻不和,我还特意为你制造这样好的机会,你却让人家夫君知道了她在这里,这不是摆明了要让他们和好吗?九哥,我真是看不懂你了。”

慕轩辕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了。

一路回到贺心堂,肖重华却都是黑着脸,面色很不好看,然而红玉和菖蒲却屡屡偷笑。

“为什么和他出去?”

看到肖重华在船上出现,欧阳暖有一时觉得欢喜,可是却又咽不下这几日的委屈,便冷着脸,蹙着眉,把话说得油盐不进:“我不是和他出去,是和香雪公主一同出游,这件事情王爷也是应允的。”

“又是这么一副生气的模样,怎么,恼我了么?”肖重华幽幽叹口气,那对看似平静清逸的黑眸,蕴藏着内敛的风采,笑意淡然。不着痕迹地将她的表情打量了一番,搂住她腰肢的手臂越发的紧了:“还在生我的气?”

听他温柔得近乎讨好的语调,欧阳暖本想不再计较,可是听他的口气,便不由得有一种怒气涌上来,径自道:“我哪里敢生你的气,生气的人不是你吗?不愿意和我说话的也是你呀!”

其实,说这话时,她明显底气不足,毕竟,是她先做出了鲁莽的事,他也是因为担心她会出事,才会闹别扭。

“暖儿,你最近这几日不肯吃东西,瘦了不少,难道,就因着我不肯理会你么?”肖重华搂着她坐下来,刚松开她的腰肢,转而又揽住她的肩,软软的轻唤着她的名,带了让她心颤的情意:“你怎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你也知道,我不是故意不理你。”

不是故意的?谁会相信!欧阳暖不由忆起他是那么一副冷淡的模样,有些忍不住心头的委屈,指甲便狠狠抠进掌心里,借那种轻微疼痛的刺激让自己可以保持冰冷的表情:“嗯,我自然知道你忙,所以不是故意冷落我。”

看她仍旧没有笑容的脸,肖重华的眼眸细细地眯了起来,不允她再继续挣扎,将她牢牢锁在怀中,一只手臂箍住她的腰,进而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微微俯下身子,他抵着她的额头,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的面容,看她的脸上慢慢染上了比胭脂更加醉人的薄绯,微微笑着道:“你这么在意我?”

乍一听到他的回应,欧阳暖不由反驳:“谁在意你!?”她不自觉地反驳着,嗓音尖利,却在下一瞬便看见他了然的笑意,顿时懊恼得撇开脸,心虚得不敢看他。

“我不是故意对你冷落,”肖重华笑着扳过她的脸,逼着她正视他的眼眸,不许她撇开视线:“屡次以身犯陷,怎么说都不听,我是气你气的要死,却又舍不得骂你,所以干脆不理你,免得把自己气死。”

听得他如此坦诚的言语,欧阳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说过无数次不要以身犯陷,她却从不曾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似乎不无道理。“我能保护好自己!”尽管心里已经相信了一大半,可她却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你气死最好!”

“真的?”听她这么说,他的笑容又浮在靥上,如宛转的风,在他极英俊的颊上蔓延:“我才没那么容易被气死,若是被气死了,你就要去做高昌的皇子妃了。”

他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欧阳暖无语。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做高昌的皇子妃?”

“刚才我还以为你因为一时生我的气,决心和他一起离开了。”他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让她感觉到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一定要她相信什么,“我的心跳都要停了。”

欧阳暖心里一跳,脸上却是恢复了往日里清艳的笑容:“那么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我和他一同出游的消息呢?”

肖重华压低了声音,眼底隐藏着薄笑:“你以为,自己身边的护卫都是假人吗?”

倒也是,那些护卫都是肖重华的人,等于无数个探子。

就在此时,欧阳暖突然想起了之前出的那场乱子:“重华,关于董氏被杀的事——”

“暖儿,这些事我自会处理的。”肖重华的眉因着她的询问而蹙了起来,似乎是不希望她过问,便避重就轻地一带而过:“你勿需过问,也不用操心,乖乖地呆在贺心堂休息便成了,知道么?”

“知道了。”欧阳暖也看出肖重华的心思,他似乎很不希望她管这件事。可是,为什么呢?以前她也曾经自己处理过很多事情,他并不曾阻止过,可这一次他却表现得很强烈,仿佛——这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件!心中越发的好奇和疑惑,可当着他的面,她乖乖地点头。

肖重华默默地摸摸她的头,笑道:“这几天也不是百忙,有好消息告诉你,只是你听了可不许激动——”

欧阳暖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道现在这时候还有什么好消息,值得他这样高兴,肖重华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欧阳暖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当真?”

“人不方便带回来,还在外头养伤,你说是真是假?”

欧阳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这样,我也知道该怎么和她交代了。”

当天下午,欧阳暖便去了暂且关着孙柔宁的院子。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原本的世子妃孙柔宁因为生病幽居在这里。一眼看去,孙柔宁坐在树下,着一袭红底云纹的轻纱,边上滚着一圈银色的丝线。午后的阳光,照在她墨色的长发上,灿若流金,然而她的神色却是十分的落寞,像是失去了生命力。原本该是最有朝气的人,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欧阳暖微微一笑,掩下了所有多余的思绪:“大嫂。”

“这个称呼不要再用了。”孙柔宁看见她,略一沉默,方才说道,“既然我已经破釜沉舟,又何必再用这个称呼来叫我,叫我的名字吧。”欧阳暖长叹,声音里有一丝怅然:“柔宁。”“谁让你来的,是燕王?是肖重华?”孙柔宁一边站起来,一边淡淡地说出令人闻之心惊的话语,“或者我该恭喜你,如今的世子妃。”

“恭喜?”欧阳暖话语轻柔,似乎是在和一位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娓娓谈心,“这个位置于你而言是累赘,于我而言也未必开心吧。”“是啊,旁人只觉得做燕王府的世子妃风光无限,可我看起来还不如做个普通的村妇快活。”孙柔宁怔忡地望着她,神色复杂,令人无从辨认,但其中一种欧阳暖看得清晰,那是痛楚,“若是我当初没有嫁给肖重君,若是一开始我嫁的人就是贺兰图,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她的声音轻缓而哀哽,“你知道我有多么嫉妒你么?!你轻而易举便得到了幸福,而我,唯一爱我的人就这么走了!我现在,活着还有什么用!”激动的泪随着她哽咽的声滑落。孙柔宁哭得撕心裂肺,欧阳暖无言也无语,只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拭去她面上的泪水。她微微颤抖的不仅是声音,而是声音里害怕孤独的情意,害怕孤单害怕失去。她的所有只为一人——贺兰图。良久,孙柔宁才止住了哭泣,她的声音很静:“燕王准备怎么处置我呢。”“肖重君已经被褫夺世子之位,更重要的是,你谋杀世子的罪名也就不复存在。王爷对外宣称你卧病在床,我想,过一两个月,就会对外宣布,孙氏过世了。”欧阳暖轻声回答。

孙柔宁有些怔怔的:“这是放过我了?”

欧阳暖微笑道:“是,我觉得有些委屈了你,但总好过被关在这个王府里一辈子,等死讯宣布之后,你想要去哪里都可以,还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提心吊胆。”

孙柔宁只是苦笑:“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娘家也不会收留我,我又能去哪里呢?不过是去宁国庵落发为尼罢了。”

欧阳暖轻咳一声,决定不再卖关子,她掩住声音里的笑意:“我恐怕你是没办法出家的。有个消息,我想你听了一定十分欢喜。”她探头过去,在孙柔宁耳边轻声说着,“他……”

“当真?我的……他……”孙柔宁双目圆睁,才要惊声尖叫,便立即用手掩口,硬生生地忍住了。“是的。当时他找了个死人换上了自己的衣裳,毁了那人的面容,甚至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那个人的身上,自己转身逃跑,可是因为山路陡峭,他又受了伤,所以不幸摔落半山,谁知正好遇上进京的贺家人,贺雨然悄悄将他藏起来养伤,重华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他。”欧阳暖淡淡一笑,已恢复平静。这件事情说来也巧,谁都想不到贺雨然竟然还活着,当初爵儿受伤的时候,贺雨然受了肖重华之托进京,半途受到人的追杀,马车坠落山崖,可他却活了下来,只是因为担心再被杀害,他一直躲到现在才敢出现,误打误撞竟然救下了贺兰图。若非是贺雨然,只怕贺兰图这一回命再大也无力回天了。孙柔宁眸光一闪,已然明白,她将目光侧向欧阳暖,眸中隐约透出一丝笑意,她的声音很低:“知道真相还故意在这里卖关子,就是要看我哭吗,但,总之是多谢了。”

“你再安心等待一个月,一个月后,等他的伤养好,你们便可以一起离开,从此天高任鸟飞,再也不必受到世俗眼光的拘束,那个孙柔宁——已经死了。”欧阳暖微笑着答道。

“暖儿……你……”孙柔宁眸光一颤,似要说什么,但终未出口。

欧阳暖看着她笑了:“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我也放心了,不然心里总是觉得惋惜难受,这日子也不好过。”

孙柔宁郑重向欧阳暖行了一个大礼,转身飘然离去。她银丝浅绣的红罗纱衣在风中轻轻扬起,然而脚步却显得分外轻快,欧阳暖知道,孙柔宁重新活过来了。接下来的一切很顺理成章,九皇子和香雪公主对燕王再三感谢后搬出了王府,燕王府很快迎来了世子妃欧阳暖的寿辰。

这天,京都所有的高贵门第都派人送来了寿礼,那些平日里与欧阳暖走得近的夫人小姐们更是亲自上门来为她庆生,欧阳暖原本不欲大办,可燕王府在经历了董氏倒台一事之后,十分需要这样一件喜事来冲一冲,不只是燕王这么想,连大公主也这么想,特意让陶姑姑亲自来督办,生怕欧阳暖简单地办了,这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作为皇帝最有权势的兄弟,燕王府算不上富丽堂皇,占地虽然宽广,可里面的园林景致却只是寻常可见的,房屋楼舍跟别家相比也说不上奢侈,整个燕王府只给人一种庄严大气的感觉。

因为是世子妃的生日,再加上欧阳暖特意要求,所以并没有请多少男客,除了欧阳爵和镇国侯之外,还请了几个与燕王府来往密切的客人。

欧阳暖站在门口迎接女客们,感觉到一股视线紧紧地盯着自己,让她有些奇怪。是谁呢?欧阳暖悄抬起头,向着视线的方向看去,却接触到慕轩辕那双漆黑的眼眸,见她看来,他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欧阳暖出于礼貌,也回了他一个微笑,然后转开了视线。今天这样的场合,慕轩辕是特意送慕红雪过来的,一时之间引来无数人的视线。

慕红雪开心地走上来,拉住欧阳暖的手:“寿星怎么亲自站在这里呢?我们自己进去就可以。”

欧阳暖自然是不必站在这里迎接客人的,她在等的人是林元馨,不料慕红雪也来了,她并没有邀请对方,慕红雪却眼巴巴地到了,她也不能就此赶人走,只笑道:“公主里面请吧。”

慕红雪的笑容更加灿烂,映衬的一双美丽的眼睛散发出夺人心魄的美丽,“好,我九哥也可以一起进去坐吧。”

“当然可以。”来者是客,虽然这两个人不请自来,旁人却是不知道的,欧阳暖更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便笑着说道。收回目光时,无意中与一旁的慕轩辕的目光对上,宛如黑夜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见她看来,轻轻一笑,笑容亮的有些闪眼。欧阳暖有一种感觉,对方似乎已经看了自己很久了。她只是温柔地笑笑,将他们迎了进去。

刚安排好位次,就听见人道:“太子殿下和林妃娘娘来了!”

一时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不过是世子妃的生日,怎么连太子殿下都来了!”

“林妃娘娘和世子妃感情要好,太子这是给林妃面子啊!”

“你懂什么,当初兰妃的父亲过寿,太子也不过是送了个礼物过去就算了!”

“是啊,真是奇怪,一个小小的生日怎么劳动太子大驾了呢!”

“哎,你们没听说啊!太子最近收了个新宠呢!”

“什么新宠?”

“你们不知道啊,那新宠是个欢场女子,可偏偏被太子宠爱的无法无天,听说曹侧妃因为得罪了这个女子,被太子贬为侍妾了呢!可见她有多得宠!你们是没看见,那女子长得,啧啧——”

那些怀疑揣测的目光纷纷落在欧阳暖的脸上,她却不露声色地笑着迎上去。

肖衍看起来风度翩翩,气度非凡,他微笑着看向欧阳暖,那目光中似乎有着无限深意。

欧阳暖看见他身旁的绿腰时,心中一跳,然而绿腰已经低下头去,没敢再看欧阳暖。

欧阳暖穿着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的襦裙,简单的发髻上只有一支通体晶莹的碧玉凤钗,装扮得清丽动人,直如清新的玉兰花一般,而绿腰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绿色裙装,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海棠花,除此之外发上还挽着一支梨花流苏垂坠,虽然她生得和欧阳暖有三四分的相似,又特意在形容举止上刻意模仿欧阳暖,却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那一身的风尘之气,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活脱脱一个世子妃的影子,却又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众人看了不免心中透亮,都在暗中揣测起来。这太子身边的爱妾,怎么和燕王妃的世子妃这样相似呢?

林元馨暗自摇头,一个真品一个赝品,居然面对面站着,真的是十分可笑。

然而欧阳暖的唇边却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刚刚消融冰雪的春水:“太子殿下,林妃娘娘,请上座吧。”说完,她笑着向红玉道,“去请王爷和世子来。”燕王和肖重华此刻正在书房陪着镇国侯说话,现在这时候,他们是应该在场的。

190章

燕王举起面前的酒杯向着众位来宾说了一番欢迎的话,众人也回敬了一番感谢招待的话。彼此之间寒暄了一番,说了一大堆的场面话后,便有歌姬舞姬上场表演。

舞蹈是燕王府的舞姬排演的,很寻常,欧阳暖并不想一个小生辰做的太过分。若非肖重华和大公主坚持,她甚至都不准备办这场寿宴。

肖衍的身旁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绿腰,林妃和一旁的人说说笑笑,欧阳暖一脸兴趣盎然的表情看着舞蹈,肖重华脸色很冷静,众人揣测来揣测去,当事人的表情都很平淡,让大家没法猜测什么,心中越发奇怪,这四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呀?让人搞不明白。

歌舞进行到一半,就听到门口有人叫道:“高昌国大皇子到——”

接着便有一人大跨步走进来,沉重的步伐将软绵悠扬的乐声压住,显示出一种冷厉的气势来。来人目不斜视地穿过舞姬直接来到太子面前,大声道:“太子殿下,我来晚了,恕罪恕罪!”

所有人都是一愣,高昌国大皇子?这人怎么跑到人家寿宴上来了?

欧阳暖的目光不自觉地向慕红雪那桌看去,这道声音就如同一道霹雳劈中了慕红雪,她的手一松,杯子自手中掉落,砸在地上,酒水溅湿她的裙子。

欧阳暖微微一怔:“怎么回事?”见慕红雪脸色发白,连忙安慰道:“不过是打破了一个杯子,没什么要紧,你不用怕!”说着叫旁边的下人将碎片收拾,又拿过一只杯子给她。

整个过程慕红雪都脸色苍白,一直低着头,欧阳暖低头一看,便知道她在紧张,因为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慕红雪对这位高昌国大皇子的出现会表现的如此失常?她在恐惧吗?害怕这位大皇子?这怎么会?听说大皇子和她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妹呀,按照道理说,他们应该十分亲近才对,怎么会表现得如此畏惧的模样?欧阳暖心中疑惑,好在歌舞一直在继续,所以没人注意慕红雪这边的动静。然而欧阳暖却注意到,慕红雪将身子缩了缩,尽量往慕轩辕身后缩,仿佛想要从这里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耳边继续传来主位上的几个人与慕隆平的对话,宴会厅里那么多的声音,笑声,说话声,歌声,音乐声,吵闹喧哗,可是因为慕隆平的声音很大,所以一丝不误地传入欧阳暖的耳里。

太子笑道:“知道你要来,特意给你准备好了驿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到了驿馆,发现我的九弟和好妹妹都跑到这里来了,实在是抱歉,不请自来啊!失礼了!燕王殿下!”

燕王笑道:“大皇子是请都请不来的客人,怎么会失礼,若是早知道您在,我们一定会去下帖子的!”

慕隆平生得剑眉星目,高大健壮,最醒目的是长着一个鹰钩鼻,为他那张相貌堂堂的脸增添了几分阴霾,欧阳暖注意到,慕隆平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形特别高大的人,往那里一站,几乎把别人的视线全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慕隆平听了燕王的话,大笑道:“王爷太客气了!当初您去高昌,我代表父皇招待您,礼数不周,多亏您不见怪!今天得知是世子妃的生日,我特来祝贺,叨扰一杯水酒了!”

肖衍哈哈笑道:“一杯?你可是迟到了,要自罚三杯!”

欧阳暖含笑坐在那里,隐隐的,她感觉到一股冷寒之气迎面向她袭来,目光一扫,就看见慕隆平的视线向这里扫过来,她一顿,发现这目光并不是向着自己的,而是向着旁边不远处同一个方向的慕红雪,欧阳暖当即断定,这位大皇子,是冲着慕红雪来的!

舞蹈优美,琴音袅袅。宴会中一派欢乐轻松的气氛。

慕隆平的目光扫过席上的所有人,最后停在一个人的身上,他突然笑道:“这位是——”

肖衍的目光闪过一丝兴味,道:“这位是世子妃的弟弟,欧阳少将军,同时,他也是嫣然郡主的夫君!”

欧阳暖心中一顿,立刻想起来有什么不对劲来,当年向肖嫣然提亲的人当中,这位高昌大皇子也是赫赫有名的!据说他一年前曾经来过大历朝,那时候就看上了肖嫣然!不过当时他已经娶了皇子正妃,虽然他对王爷夫妇许以正妃之位,保证会让肖嫣然与原先的正妃平起平坐,可王爷夫妻终究不愿意女儿受一丝一毫的委屈,硬是没有答应!欧阳暖想到这里,不由皱起眉头,肖嫣然还只是个小丫头,这个慕隆平却早已是个成熟的男子,会喜欢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吗?她敢肯定,对方看中的不是肖嫣然本人,必定是有其他图谋!

欧阳爵不明就里,此时站起身来,面向来人,弯腰一辑,笑道:“欧阳爵见过大皇子!”

慕隆平的声音冷沉:“原来是欧阳将军,久仰大名。”

慕隆平有二十多岁,而欧阳爵却只有十四岁,不过慕隆平长期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眼睛下面隐隐有一层淤青,皮肤显得有些松弛,而欧阳爵却是在战场上磨练过的,白皙的皮肤或许是因为经常上战场的缘故,而变成一种浅麦色,更添一分英气,少年英俊,相比之下,慕隆平就显得逊色很多了。

欧阳暖的目光在慕隆平和欧阳爵之间转了转,发现一旁的肖嫣然露出一副紧张的神情,不由心中起了些微的忧虑。不管当初拒婚的原因是什么,看样子,这位大皇子对欧阳爵都没什么好感!

欧阳爵早已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上的敌意,可他的面上却满是平静的神情,正因为如此,慕隆平更有些不舒坦,他笑道:“早就听说欧阳少将军的威名,与南诏国一战,欧阳少将军在战场上勇猛异常,一刀便砍下对方将领的头颅,如此少年神勇,让我们钦佩不已,今日一见更让人惊讶,原来你竟是如此年轻啊!”

欧阳爵的声音依然是波澜不惊:“大皇子客气。”

肖衍看向肖重华,笑道:“欧阳少将军真是越来越有英雄风范了,世子这个姐夫功不可没啊!”

肖重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神情慵懒而闲适,可仔细去看,却觉得他浑身上下不经意间透出一种冷寒肃杀之气,而那双仿若黑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眸就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冷气森森,一丝温度也无。此时,他就用这种冷冰冰的目光,用这种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肖衍,道:“太子过奖了。”

肖衍与他对视,却觉得心中一震,不由压下满心的不悦,仿佛没事发生一般地看着前面的歌舞,也若无其事地跟旁边的绿腰闲聊。

肖重华的目光冰冷地扫过绿腰的身上,眼睛里泛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不管主座上如何暗潮汹涌,台下的歌舞都照常进行,很快,歌舞表演结束了,燕王当场赏赐了歌舞伎,歌伎们磕头谢赏后,翩翩然离开。

慕隆平微微侧过身,看向肖衍笑道:“听闻大历不仅歌舞好看,武术更是了得。”说完,他看向欧阳爵所坐的方向,大声说:“欧阳少将军,听说你的剑术很是不寻常,不知今天可否为大家表演一场!”

肖衍似笑非笑地看了欧阳暖一眼,笑道:“欧阳少将军,难得大皇子盛情,你不妨为大家表演一场吧!”

欧阳暖闻言,心中微动,爵儿学武艺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用来耍猴戏的,大皇子这个要求显然过分了,若按照欧阳爵的性格,是一定会拒绝的,可如今这个喜庆的场合,若是断然拒绝,恐怕要留给人桀骜不驯的印象!欧阳暖很想看看,欧阳爵究竟会怎么做!

谁知欧阳爵竟然从位置上站起,双手握拳,毕恭毕敬地答:“是!”

欧阳暖看着他迈向场中,一步一步走到众人面前,显出一种强大的自信心,慢慢地,她放下心来。

欧阳爵拔出腰间寒光闪闪的佩剑,向主位上的太子和燕王行了礼,随后朗声道:“这一舞,送给我的姐姐。”

众人的目光落在欧阳暖的身上,她终于微笑起来。大皇子,我的弟弟是为我在表演,并不是给你看的,明白了吗?

欧阳爵微微一笑,开始舞剑,刚开始的动作很慢,慢慢地大家才发现,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寒光也跃然于眼前。从坐席上看,只能看到台下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欧阳爵的舞姿矫健轻捷,如同群仙驾龙飞翔一般,手中的剑影如江海面上波涛汹涌的波光,粗犷雄壮,惊魂动魄,竭力抒发战斗豪情的剑舞,使所有的人看着如山失色,神怡目眩,觉得连天地都旋转起来了。此刻的欧阳爵光芒万丈,势不可挡,将自己的才能,技艺尽显人前,真应了那首诗,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欧阳暖看着场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这样的欧阳爵比从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弟弟更耀眼,更引人注目,这才是真正的欧阳爵吧,而不是那个一味只知道躲在姐姐羽翼下的少年!

宾客都被这精彩绝伦的剑术震得目瞪口呆,钦佩不已。然而慕隆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那抹如快如闪电的身影,脸上阴晴不定,眼中冷光闪烁。他的手忽然紧紧握拳。然后他大笑一声,笑声引起场中所有人的注意,他慢慢道:“欧阳少将军果然英雄年少,只是你一个人表演未免过于单调,我也带来了一位英雄,不知可否二人比试一二呢?”

这时候,一直默默观看着局势发展的慕轩辕淡淡道:“皇兄,我们毕竟是客人,这里又是世子妃的寿宴,在这里刀光剑影的,岂不是耽误了人家的寿宴?还是有机会再切磋吧!”

慕隆平冰冷的眼光扫过慕轩辕,那目中含着无尽的蔑视,连欧阳暖都能够看得出来,他冷声道:“寻常比武切磋,不过点到即止,难道皇弟是怕我们的武士伤了欧阳少将军吗?”

这话一说,大历的人脸上都难看起来。这个大皇子说话也太骄横跋扈了,若是欧阳爵不答应,岂不是怕了他们!

慕隆平不再理会慕轩辕,转而看向欧阳暖,抬起下巴道:“怎么,世子妃对自己的弟弟没有信心吗?”

欧阳暖微笑着心道,不怕你光明正大来比武,就怕你偷奸耍滑罢了,她淡淡道:“我是一贯不喜欢这种舞刀弄枪的东西——”话刚说了一半,欧阳爵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姐姐,既然大皇子都开口了,我们怎么好拒绝呢!”他转向慕隆平,面无表情,双手抱拳道:“我正想见识一下贵国的勇士!”

慕隆平微笑起来,眼中却闪烁着阴冷的光:“少将军的胆识真是让小王佩服,不过刀剑无眼,你可要小心了!”话音刚落,从他身后走出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子,面容冷硬,目光凶狠,威势逼人。

等这人走到欧阳爵跟前,众人一眼便瞧出两人的差距,这个陌生的男子身材粗壮,虎背熊腰,看上去非常的威猛。众人的面上不禁露出担心的神色,生怕欧阳爵会输得很难看。

慕红雪不禁有些担心地对欧阳暖说:“世子妃,快阻止你弟弟,这个人是我们高昌的第一武士金曼,他从小在狼群中长大,力大无比,野性难驯,十个正常男子围攻都打不过他!你弟弟一个人会吃大亏的!要是在这里输了,一定会很丢脸的!”

欧阳暖看着场中那挺拔坚毅的身影,轻轻摇头道:“爵儿知道自己的本事,他不会乱来的。”实际上,她心里也没有多大的底,总觉得对方来者不善,可现在要让欧阳爵下来,她怕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她这样一想,便向肖重华看过去,却看到他含笑看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这就是他在告诉自己不要过分紧张的意思,欧阳暖镇定了心神,向场中看去。

剑影,刀风,闪电般来来往往,兵刃交锋声,却是一场在众人眼中极为激烈的战斗,出乎众人意料的,这个金曼并不是一般的那种有勇无谋的大块头,他手上拿着的一把大刀也是寒光闪闪,威势逼人,是丝毫也不逊于欧阳爵手上长剑的利器!欧阳暖一眼便能分辨出,那大刀是染过无数人鲜血的凶器!她原本还觉得凭借在战场上积累下来的经验,欧阳爵可以赢过这么一个光有武力的大个子,可是现在看来,金曼绝非如此简单!金曼的刀法之快实在超出常人想象,关键处更是毫不留情,欧阳暖一旁看得分明,那刀尖已经三次向欧阳爵要害之处袭去,都被欧阳爵及时挡开。

肖嫣然到底年轻,终究沉不住气,数次失声惊叫:“夫君小心!”

一攻一守,两人武功精要处已初露端倪。欧阳爵的武功是肖重华提点过的,他的身形如行云流水,稍一闪身避开了对方向他胸前连续袭来的凌厉刀势,待两人站定,他已在对方身后了。但见剑光闪动,一道剑光似已化作十道、百道剑光,真如冰河漫天,铁树盛放,直叫人为这凌厉无匹的剑光的封锁而窒息。

观者中有人欢欣鼓舞地在一旁喜道:“好了好了,就要赢了!”

可就在这时,金曼突然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全身的骨骼咯咯作响,脸上涨得通红,神情变得狰狞可怕,身上的力量狂增几倍,他高举起大刀,如同一头发了狂的猛兽一般冲向欧阳爵,速度快的就如同闪电一般,欧阳爵竟然被那疯狂的力量逼得连连倒退,眼看就要受伤!

所有人惊叫连连,女眷们吓得花容失色,捂住了眼睛,肖嫣然突然站起来,想也不想就要冲下场去,却被身旁的丫头妈妈死死拦住,!欧阳暖情不自禁地从位置上站起,然而她的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眼睛却紧紧盯着场下的局势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