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菁垂眸轻轻拢着杯中茶叶像是在思量什么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抬头看向他道:“后头的事——”

苏沐一点就通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所以不等她问完就主动回道:“殿下放心,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打完之后奴才已经命人将他们送去内务府遣出去了。”

“好!华泰那里这几日先找人盯着,回头你再吩咐下去让咱们宫里的人都不要乱走,不管有什么事都等英帝离京以后再说。”苏沐办事秦菁从来都放心,是以也不再过问,将茶碗放下慢慢的起身整了整裙摆道:“走吧,你跟本宫先去看看皇姐!”

秦菁带着苏沐出门,一路行至秦薇的宫门外姚女官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明显已经等候多时,远远的看见秦菁过来她便疾步迎上来见礼,先是谨慎的瞧了眼四下里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可是来了,我家公主等候多时了!”

“嗯,皇姐她人在那里,引本宫去见她吧!”秦菁淡淡的点头,脚下不停直进了她的宫门。

姚女官跟进来,使了个眼色让守门的太监把门关好,这便匆匆引着秦菁往后面秦薇的前殿去。

想来是提前得了秦薇的吩咐,她倒也未敲门直接带了秦菁进去,福了福道:“公主,长公主殿下来了!”

彼时秦薇坐在床沿远远对着屋子另一侧安绮正趴在上面练字的那张书案发呆,闻言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起身以后她才察觉安绮正紧张的眨巴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惊讶的看着她,尴尬之余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对服侍在侧的奶娘道:“你先带郡主到院子里玩一会儿吧。”

“是!”那奶娘应声去牵安绮的手,安绮却是极为机灵的,这一整天早就觉着秦薇反常,此时更是担心,眼巴巴的回头看着她慢慢往门口挪。

秦菁见状就走上前去弯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安绮乖,先跟奶娘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姨母就跟同你母亲说几句话。”

五六岁的孩子最是能感觉出来谁是真心对你好的,安绮又惴惴不安的回头看了秦薇一眼,见着秦薇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才转身跟着奶娘走了。

“荣安!”待到姚女官从外头带上门,秦薇眼中急切慌乱的神色已经完全掩藏不住,她几乎是扑过来的,两手用力扣住了秦菁的肩膀脱口道:“他怎么样?伤的严重吗?”

不得不说秦薇也是心思十分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只听姚女官回来报了一句秦菁卧病的口讯就已经料到她必定是恼羞成怒出宫我找樊泽算账了。

“皇姐——”秦菁愕然一怔,但她诧异却不是因为秦薇猜到了她的行踪,而是她开口先有的居然不是质问,反倒这般急切的关心起那负心汉的伤势来了。

秦菁一时有些发愣,秦薇就慌了,“荣安,我知道你一定是去见过他了,他怎么样?伤的要紧吗?昨天——”她说着脸色就有些发白,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喃喃道:“流了好多血,那一刀——那一刀会不会伤的很深?”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怒不可遏的横眉叱道:“皇姐你脑子糊涂了吗?昨天晚上是他要杀你啊!”

秦薇如遭雷击,身子剧烈一颤,但也只是一瞬,却不知她身体里到底有种什么样的力量支撑,随即她又马上敛了神色仍是固执的望着秦菁愤怒的眸子道:“皇妹你先告诉我,他有没有事?”

秦菁与她四目相对,虽然怒火中烧,却怎么都觉得无力,最后鬼使神差的就拿掉她钳制在自己肩上的双手背过身去冷然道:“我倒是想他死无全尸,只可惜事与愿违,跟五年前一样,他那命似乎是硬得很呢!”

“呵——”秦薇听到这里才是松了一口气,颓然的喘息着摸索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去。

屋子里一时沉寂下来,秦菁心里系着个疙瘩终究还去气不过,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霍的转身,恨铁不成钢的奔至秦薇面前两手按住她面前圆桌不解道:“皇姐,你跟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从他回来你就一声不吭,说你是对过去忘情了,你就该和他断的干干净净,昨天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你不懂!”秦薇淡淡的开口,得知樊泽无恙,她整个人突然间就奇迹般的安静下来。

“我是不懂,那你告诉我!”秦菁寸步不让的逼问,“他的目的那么明显,分明就是要你的命,我不知道你们当初到底是怎样的情深四海,可昨天的时我却看的分明,若不是素心挺身而出挡了那一下,你早就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了,他还爱你吗?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值得你如今还对他痴心一片念念不忘!”

也许是因为有着切肤之痛的缘故,秦菁的每一句话都犀利而刻薄,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喷薄而出。

秦薇抬起眼睛看她,眼底的神色却是宁静而祥和,两人对望半晌她才握了秦菁的手将她拉到身旁的椅子上安坐下来,自己则是起身慢慢走到窗前静立。

她寝殿的外头种了几棵桂树,正是化开的时候,暖色的黄花开了满眼,带了扑鼻的清香飘洒满室,微风过处偶有花瓣飞扬而落,那画面可以称得上的唯美。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他还爱不爱我,可爱情这回事,虽说讲究两厢情愿,却并不是说只要你爱我我便一定要有所回应的。即使今时今日他对我无情,我也愿意相信他当初所言,我相信,他爱我!”秦薇立于窗前缓缓伸手握住一片嫩黄色的花瓣在掌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引发了什么难忘的回忆,唇角跟着展开一个笑容道,“哪怕——只是爱过!”

“皇姐!”秦菁恨极,最后却是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他这样对你,难道你就不恨吗?从一开始他的身份就是假的,他在骗你,甚至有可能当初他当初对你所有的山盟海誓浓情蜜意也都是假的!”

“即使他是骗我的,我也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另有苦衷!”秦薇垂下眼睛,面色展露出来的仍然是那种与世无争的平静,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异常的坚毅和肯定:“就算你说我是自欺欺人也好,我还是愿意自己就这样被自己骗着,皇妹你没有爱过人,也许还不能明白,爱一个人要远比恨一个人来的幸福!他离开我这么久,我从不曾埋怨过他,所以今时今日,我才还能有勇气和希望这样的活着。”

“皇姐,你这是何苦?”秦菁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是没有爱过人,只是面前感情,她做不来秦薇这样的大度和坚持,即使当初她在苏晋阳面前也曾极力的放低姿态去迎合他,但在骨子里她却从未放弃那种争取对等的尊重机会,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后来梦醒时分她便会那样决绝,不惜玉石俱焚也要亲手毁了他,重新把那些揉碎在他面前的自尊和骄傲重新捡起来拼接完整。

在她心里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两者之间有一个明确的切割点,绝不存在爱恨交织一说。

可是秦薇——

也许人与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秦菁亲近的捏着手指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她举步慢慢的走上前去站在秦薇身后,又犹豫了一下才道:“既然你还这样笃定的爱着他,回头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一面吧!有些话,也许只有你们两个人面对面才能说清楚。”

与纪云霄的重逢,哪怕是天上人间简短的一瞬,这也是她每日梦里都会想到的事。

秦薇的心不可遏制的颤抖了一下,最终却是神色寂寥的摇了摇头:“何必呢?一切已经都不可能了!”

他们彼此的身份已经注定了这样的重逢最终只能是另一场无言的错过,有些梦固然美好却只能是在梦里,谁能争的过命运——

可是云霄,虽然我说我不恨,也很庆幸遇到过你,当初你又为什么要与我编织那样一个唯美的谎言?

我不信命,我信你,于是你便是这样掌控了我一生的命运呵?!

------题外话------

一不小心又跟着苦逼的大皇姐文艺了一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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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京城第一富户陆府的掌上明珠,美貌与身价并存,荣光无限,然随继母进门,害她如花年华成了克命寡妇,才悟已无力回天,再一纸休书她含恨自尽…

再次醒来,一双美目宛如深可见底的冰潭,哪还有半分天真?显然,她已被来自异世的幽魂取代…

一心夺她家产的继母,痴傻了的阿爹,官商的联姻,难测的天威,一场一场的阴谋不断的砸向她…

拂了拂衣袖,微微一笑,她发誓,但凡欺她、辱她、设计她之人,她必将其挫骨扬灰,不论权贵!

从此,“陆黎诗”的命运由她改写!

第149章

从秦薇处出来已经是日暮时分,秦菁本来打算去万寿宫梁太后那边看看情况,这会儿便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苏沐靠在门口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旁边等她,见她出门直接走了乾和宫的方向就急忙跟上去,提点道:“公主你去太后娘娘那里了吗?”

秦菁停下来,方才扭头看了落在远处的那座宫殿,彼时姚女官已经指挥太监们关门落了锁,那座宫殿便在这迟暮的夜色中显得萧索而凄凉起来,即使门口燃着的大红宫灯也没能给它填上多少暖色。

秦薇的意志那样坚决,怕是这一生都不可能从那段感情和那个人带给她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不去了,我们直接回去!”秦菁微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对苏沐道:“你去叫辆车辇来,本宫有些累了。”

若在平时,秦菁行走于这宫中多半是更愿意徒步,边走边可以想些事情。

苏沐微微诧异,再看她的脸上的确是露出些疲惫之色,也跟着担忧起来,这才恍然记起自前天夜里到现在秦菁还没合过眼。

“是!”苏沐匆匆应下,因为秦菁只带了他自己他也并不敢离她的身,四下里看了看就招呼了个从旁经过的宫女去备宫轿,自己仍是跟在秦菁身边。

夜里稍稍有些凉风,主仆二人立于开阔的御道上,影子都显得十分渺小。

苏沐见着左右无人这才对秦菁开口:“公主,长宁公主那里是什么意思?您若真是气不过——在云都这里,要动那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樊泽虽然身份特殊,但这里毕竟不是大晏,她若真是不管不顾的将人办了,最终头疼的也只会是景帝和付厉染。

“罢了!”秦菁想都没想的竖手制止他道,“横竖也是皇姐他们之间的私事,以后你也不要管了,嘱咐好今日带过去的那些人都把嘴巴闭严了,此事到此为止!”

苏沐听她这语气也隐约能够料到方才在秦薇宫里必定是发生了些事情,他并不是多事人,也就谨慎的拱手应下,再对此事绝口不提。

不多时那宫女领人抬了轿辇过来,并且帮着把秦菁扶上了轿,苏沐上了她些银钱将打发了,亲自领了人往乾和宫的方向去。

秦菁斜靠在软垫上,可能白日里饮酒的效力还未完全过去,这一松懈下来脑子里就有些混沌,她索性也就不再多想什么,只就安静的闭目养神,待到轿辇在乾和宫门前落下苏雨已经自门内迎出来,笑笑的过来扶秦菁下轿。

秦菁扶了她的手往里口,见到宫内各殿都已经掌了灯就随口问道:“墨荷找回来了吗?”

“嗯,墨荷姐姐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正在您寝殿那边打理呢!”苏雨道。

“那就好!”秦菁点头,迈过门槛之后就松了苏雨的手径自往里走,“你先下去吧,这两日宫里头乱,让他们没事都早歇了!”

“是!”苏雨停住脚步看着她的背影却总觉得有些奇怪,恰好苏沐打发了轿夫从后面跟进来,她便迎上去拽了苏沐的袖子担忧道:“大哥,刚刚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公主她——”

苏沐皱眉,警告性的瞪她一眼,沉声道:“别多事,照公主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哦,知道了!”苏雨闷闷的应了声,然后一跺脚往旁边偏殿后头的下人房走去,准备吩咐摆膳。

秦菁独自穿过正殿回房,彼时墨荷正在她寝殿收拾铺床,听到秦菁进门的脚步声,她手下动作一顿回头露出一个笑容道:“公主回来了?”

“嗯!”秦菁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径自走到当中的圆桌旁边为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往唇边送,半晌墨荷拾掇好了床铺走过来,默默的站在她身后站了片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菁回头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墨荷咬着下唇像是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是声音平静的开口道:“素心姑姑,去了!”

秦菁心头绷了半天的那根弦是到了这一刻才铮的一声断裂开来,像有什么东西灌进了头脑里,让她的思绪瞬间归拢回来。

其实素心的死其实是在秦菁意料之中的,那一剑伤了她的心脉,纵使莫如风的医术再怎么精湛,想要起死回生都是不可能。

“哦!”秦菁叹惋的轻轻的出了口气,脸色神色却无多大变化的默默垂下眼睛道:“皇祖母那边怎么说?”

“早上人刚接回去那会儿太后娘娘就发了怒,并降下懿旨要苏统领和蓝统领彻查此事,勒令三日之内要一个水落石出,把昨儿个夜里的刺客缉拿归案!”墨荷回答,重新低头整理好床铺这才转身走到秦菁身后垂手而立,继续道:“早前那会儿奴婢已经尊照您的吩咐去给华瑞姑姑那里通了气儿,说您昨夜受了惊吓,明日再过去万寿宫那里,后来莫大夫也走了一遭,太后娘娘只就关照您保重身子,也没说旁的。”

秦菁没说什么,仍是低头看着捧在手心里的那杯水出神,片刻之后才道:“那丧礼呢?准备怎么安排?”

“太后娘娘说是对不住她,丧礼好好好的办,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墨荷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好像听说是下午就召了内务府,这会儿应该已经已经在准备了。”

“哦!”秦菁淡淡的应了声,“那回头你下去备一份像样点的唁礼,明日一早咱们先去一趟万寿宫,到时候本宫也该亲自去送送她。”

“是,奴婢早已经吩咐下头去准备了!”墨荷小声道,说话间却是神色复杂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秦菁的脸色。

秦菁静默的坐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碰那杯水,又将那杯子原封不动的放回桌上,起身往旁边立着的仕女屏风后头走去,一边吩咐道:“本宫今日有些累了,你去告诉厨房不用准备晚膳了,直接准备沐浴就好!”

“是!”墨荷应道,去到另一侧的柜子里取了套干净终于给她挂到屏风上,然后转身出去吩咐下头的小宫女准备秦菁沐浴用的香汤。

秦菁自屏风后换了衣服出来径自走到妆台前坐下,墨荷心不在焉的在屋子正中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快步走过来为她去掉发间钗环点缀,一声不吭的替她把解了头发,梳理顺畅过后又重新盘了用一只简单的翠玉簪子固定好,防止一会儿洗澡的时候碰到水。

秦菁自铜镜中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马上就有几分明白,稍稍侧面看了墨荷一眼道:“现在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啊?”墨荷乍一回身,手里握着的象牙梳就落在了地上。

秦菁弯身去捡,重新抬头看她的时候墨荷的眉心早就凝成了疙瘩,她像是十分纠结的咬着下唇权衡了一下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奴婢知道不该多嘴,可是之前素心姑姑提起的那件事——”

墨荷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然后一咬牙就屈膝跪在了秦菁面前,使劲低垂着脑袋恳切道:“奴婢知道公主您不想欠谁的人情,可在这宫里谁不知道陛下还对当年那件事耿耿于怀,那人却是万万沾染不得的。所以奴婢斗胆,请公主三思,最好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了。”

墨荷所指的事情秦菁自然也是知道的,就在三年前,当时景帝有一宠姬钱氏很得他的欢心,本来已经下旨要册她为妃了,可就在册封大典的前一天这钱氏和蓝淑妃之间因为抢道而起了冲突,双方在对骂时钱氏一时脑热就提起了那人一句,也不知道是谁传到了景帝的耳朵里,当夜就被景帝下令溺毙拖出宫去扔在了乱葬岗也不准人收殓,就连与此事有关的蓝淑妃也被勒令禁足三个月。自那以后宫中众人谈虎色变,莫说招惹,就连背地里也再不敢有人提起那人半句。

所以说,素心是真的给她出了个难题啊!

“你先起来吧!”秦菁无奈的叹一口气,抬手扶了墨荷起来。

“公主——”因为没有得到她确切的答复,墨荷还是心里难安,紧张的看着她不敢放松。

秦菁拍拍她的手兀自起身走到一旁,抬头看着远处殿外洒落一地的月光目色之中就慢慢跟着染了些雾气的湿寒之意,缓声道:“素心很聪明,她为此送了命,不管怎么说本宫都是欠着她这一个人情的。”像是赞叹亦像是感慨。

“可是公主——”墨荷急了,声音里几乎是带了几分哭腔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恳求道,“您——”

“好了!”秦菁抬手制止她,收回目光对她宽慰的笑笑:“我有分寸,反正也不急在一时,这件事容后再说,你去看看他们热水怎么还没送来。”

“可是——”墨荷知道她的脾气,眼见着劝她不住,张了几次嘴终于也还是没能再说什么,十分不安的捏着拳头出去催促热水了。

秦菁面对远处茫茫夜色,目光就再次慢慢冷却下来,最后竟像是带了丝诡辩莫测的不明笑意转身又回了内室——

这局棋果然是精妙的很,处处玄机,这一次只怕不只是蓝淑妃,就连蓝礼那只老狐狸也要头疼上好一阵了呢!

这日夜里秦菁睡的很早,应该是也累大了的缘故,梦里倒是十分的静谧平和,是以次日虽然天才蒙蒙亮就已经起身,精神却是不错的。

墨荷听闻她起床的动静很快自外间端了温水进来,笑道:“公主醒了啊,快些净了手脸吧,昨儿个晚膳也没进,厨房那边的奴婢煮了您喜欢的腊八粥,还在火上温着呢,一会儿多吃一些。”

说话间墨荷已经手脚利落的递了浸湿的帕子过来,秦菁穿好鞋袜起身接了,细细的擦了手脸顺手又将那帕子扔回同盆里,这才开口:“昨个儿夜里宫里还太平吗?”

“没什么事,苏沐一直使人听着呢!”墨荷道,收拾了洗脸水送出去交给外间的小宫女端出去,然后扬手招呼门口守着的另一个三等宫女道:“线儿,去厨房叫人把早膳端上来。”

“是,墨荷姐姐!”线儿远远的对着墨荷屈膝福了福,然后转身小跑着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自从年初晴云去了秦宣宫中主事,墨荷就又重新回了秦菁房里来服侍,好在前段时间秦菁从萧羽那里要了灵歌和旋舞,如今外头的事都由灵歌打点,她也不用两头跑着那么操劳。

打发了旁人,墨荷又折回内室要去收拾被褥,只是在她闷头经过秦菁身边的时候却被秦菁一把拦了下来。

墨荷一愣,随即却是抬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主动道:“公主,奴婢跟着您也不是一两天了,素心姑姑的事——既然您答应了,必定是心里头已经有了计较,奴婢相信您。”

她刻意要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轻松,秦菁还是很容易就看到了她眼底不甚明显的一片乌青色,便知道她定是整夜未睡。

秦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最终也只是笑了下,抬手替她把耳畔的碎发拨到耳后道:“这屋子里头的事以后交代下去让旁的做就行了,不必凡事都亲力亲为。”

墨荷弯起眼睛道:“服侍公主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喜欢做这些事!”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于是也就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之上。

秦菁用过早膳就带着墨荷跟苏雨去了梁太后那里,梁太后虽然倚重素心,但素心这样一个奴婢怎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万寿宫中自然不能为她披麻戴孝的摆灵堂,那便成了变相诅咒梁太后不得好死了。

素心的尸身一早就被人移去了别处一座空置的宫殿暂时安置,孙嬷嬷亲自带了人过去打理丧事,秦菁去得万寿宫却是华瑞姑姑红着眼睛迎出来招呼她。

秦菁颔首与她招呼过,扶着墨荷的手往里走:“皇祖母起身了吗?”

“起了,昨儿个整夜老祖宗都未能安枕,今日四更不到就已经起身去佛堂念经,说是替素心超度,这会儿正在暖阁小憩呢。”华瑞姑姑答道,说着眼圈一红忙拿袖子去抹,带着哭腔道:“奴婢估摸着殿下今儿个是要赶早过来,这便候着了,您随我来!”

这华瑞姑姑是个直肠子,又与素心相处多年,彼此间感情深厚,这会儿伤心却是真的,不曾有半点的伪装。

“有劳姑姑了!”秦菁触景生情轻轻的叹了口气,墨荷极有眼色的马上递了方帕子过去,秦菁转而抬手去替华瑞姑姑拭了下眼角软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姑节哀,皇祖母那里——她也是年岁大了,姑姑也要多劝着些才好。”

“那是自然,奴婢的本分。”华瑞姑姑受宠若惊的接过秦菁手里的帕子,突然想到之前素心在时的一些事,眼泪就更是掉的凶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急忙白转身去狠狠的用袖子擦了把,勉强转身对秦菁扯了扯嘴角道:“殿下快请吧,老祖宗该等得急了。”

说完就火急火燎的转身再不多言一个字带着秦菁去偏殿的暖阁。

彼时梁太后正靠在矮炕的方桌一边闭目养神,膝上搭了条轻薄的夹被,她头发整整齐齐的梳了却未正式着装,只简单穿了件灰蓝色绣着银线云纹的暗色衫子一动不动的靠在那。

这暖阁里的丫头都被打发了,屋子里一炉安神香明显是加大了用量,甚至有些刺鼻。

华瑞姑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音调进去小声的通禀道:“太后,长公主来了!”

梁太后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一般,若不是手下有条不紊捻佛珠的动作提点,秦菁大约还真会以为她是睡着了。

华瑞姑姑等了片刻,不得已再次开口稍稍提高了音量提醒道:“老祖宗?您睡下了吗?”

“咳——”梁太后嗓子轱辘了一声,虽未睁眼却是轻轻摆了摆手,华瑞姑姑会意便转身对秦菁福了福带着墨荷跟苏雨两个走了出去。

“孙女给皇祖母请安!”秦菁举步进去,对着梁太后见礼道,梁太后这才抬了眼皮,随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炕沿道:“来了啊?过来坐吧!”大约是一夜没睡的缘故,她的声音竟完全不似平时那般严肃强势,反而带了丝疲惫的沙哑。

“谢皇祖母!”秦菁谢了恩,便径自走故去挨在她身边坐了,主动拉开那夹被替她捏起腿来。

梁太后半阖着眼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浑浊的双目之中有浅浅的光影掠动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半晌之后却是主动抽回那条腿,欠身坐了起来。

秦菁手下突然落空也不觉得尴尬,只就势端起桌上放着的一杯茶捧在掌中试了试,道:“这茶水有些凉了,孙女去给您换一碗。”说着就要起身去沏茶。

“这些事不用你做,你先放下!”梁太后抬了下下巴,声音竟在一瞬间就恢复了以往那种严厉和冷漠。

秦菁顺从的坐回炕上,放下茶碗,抬眸看向她悲凉道:“皇祖母,素心姑姑的事是孙女对不住您,可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还请您能看开些,死者已矣,咱们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前儿个夜里的事哀家也询问过那些侍卫,素心这丫头性子实诚,这事儿也不该怪到你的头上!”梁太后面无表情道,言语间并无怪责之意,但她阴沉着那副脸色着实不好看,秦菁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就谦卑的垂下眼睑道:“谢谢皇祖母的体谅和不怪罪。”

梁太后并不言语,秦菁能够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脸上那两道阴测测的目光,却故意低垂着眉眼不予理会。

梁太后盯了她半晌才又重新开口道:“长宁那里是个煮不烂的温吞样子哀家就不说什么了,事发的时候你是在场的,旁的人都过去的晚,荣安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出刺客事件本来就只是一出声东击西的伎俩,梁太后是什么人?定然早就一眼看穿,她如今这样劈头盖脸的一番质问下来,秦菁心里已经有数——

她这定然就是起了疑心的。

秦菁始终低垂着眉眼,淡淡的开口:“皇祖母心明如镜,想必心里已经有数,宴席上的那些刺客只是个幌子掩人耳目罢了——”她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又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孙女知道自己近来总是争强好胜碍了不少人的眼,发生这样的事总也免不了的。只是无故惊吓到了皇姐和安绮又连累到素心姑姑殒命,却是我的不是了。是孙女为人不淑,扰了宫里的太平,又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皇祖母罚我就是。”

所谓看她不顺眼的人,蓝淑妃母女首当其冲,秦菁这话里的意思再是明白不过。虽然梁太后不一定会信,但至少她这话有理有据是完全说得通的。

秦菁这样说着,神色之间却无半分惭愧愤恨之意,反而那副眉眼低垂的样子显得恬静安和至极。

她这个样子,明显是在示威!

梁太后冷眼看着她,胸口一起一伏的喘了两声,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突然猛地横袖一扫将桌上那碗半凉的茶汤尽数掀翻砸到她身上。

第150章

茶碗在炕沿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最后砰地一声砸在秦菁脚下,碎瓷片飞溅。

身上衣服湿了大片,秦菁也不气恼,反而从容的将落在一旁的茶碗盖子放回桌上这才起身规规矩矩的跪在炕沿下:“孙女无能,平白招惹了这些是非,请皇祖母以凤体为重,莫要动了真怒。”

“瞒!你还要替她继续瞒着吗?”梁太后一只手肘压在桌角,看着她冷声一笑,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凄厉:“荣安,哀家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丫头,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这梁太后果然是个人精一样的人,这么快就探到了她的底。

秦菁一声不吭的垂首跪着,待到沉着的压下心底升腾起来的一丝浮躁之气以后才慢慢的开口,仍是否认:“孙女愚钝,不知道皇祖母所谓何事!”

“所谓何事?”梁太后劈手抓起桌上的碗盖一并摔在地上这才算是泄了点脾气,冷声道:“你真当哀家是老眼昏花了不成?你昨儿个去了哪里?华泰那个丫头闹上门去总不能是平白无故的!而且你一向都是个心思周全细密的丫头,素心这里出了这样的事你却撇开不提,反而先去了长宁那里,这些个事儿,难道真要哀家一桩桩一件件的剖开来说给你听吗?”

“皇祖母——”秦菁抬起头去看她,目光里是难掩的惊诧——

这梁太后的眼线之广竟还是超乎秦菁的意料之外,她居然就这样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所有的行踪掌握在手。

梁太后的唇角带着一个冷硬的弧度,手里使劲压过去三颗紫檀木的佛珠勉强把满腔怒意压制下去,道:“还不说实话吗?你还能替她瞒着多久?头次在那婚宴上见了她就差点当众失仪,你说,那个姓樊的到底是什么人?”

从心理上讲梁太后其实还是心疼秦薇的,若果就此坐实了樊泽即为纪云霄的这重身份,那么不管当时他冒认他人身份是何居心,只就为了皇家的体面,梁太后都必定不会手软——

至少明面上他曾和秦薇有过一段婚约,皇室的女儿岂是任人这般戏耍欺辱的?

死了樊泽一个,对秦菁而言并无损失,而在那一念之间她也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念想,只是秦薇的态度那样坚决,她心里却也明白,秦薇必定不会坐视不理,起码至少不会让他一个人走吧!

“皇祖母怎么这样问?那樊泽不就是大晏英帝陛下的夫子吗?”秦菁定了定神,继而缓和了神色苦涩道:“孙女自知不该瞒着皇祖母办事,可也着实不忍看着皇姐受苦,昨儿个因为在御花园里和刺客撞了个正着,皇姐受了惊吓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一直定不下心来,就开始疑神疑鬼,说是——”

纪云霄已死,他的名字也成了皇室的禁忌,秦菁说着便是欲言又止,停顿片刻继续道:“皇祖母您是知道的,皇姐这几年过的不如意是因为心结未解,孙女听说那樊夫子的样貌与当年那人生的极为相似,皇姐见了触动心头旧事心中难安也是有的。孙女当时见她那个浑浑噩噩的样子也是吓坏了,生怕她会因此有个什么好歹,一时情急之下也便什么都顾不得,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才出宫去找了他。”

梁太后的目光仿佛在某个未知的方位胶着住,关于樊泽是否就是纪云霄一事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既没有把柄也没有契机去让她将两者牵扯起来,是以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也便将此事按下不提。

秦菁见她不语,就又再接再厉的继续说道:“皇祖母,孙女知道自己此举莽撞欠思量,只是情之所迫也着实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梁太后面上仍然不为所动,全身上下连一个哪怕最细微的小动作也没,着实让人猜不透她此时想法。

她冷着脸漠然看了秦菁半晌,同样也是在观察秦菁的脸色想要从她的行为举止中察觉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经过这么多次的交锋,她也认知到自己的这个孙女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很遗憾,秦菁脸上表情拿捏的十分到位,不惊慌,不心虚,恭顺之下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镇定和冷静,不带丝毫破绽。

半晌之后梁太后自她身上缓缓移开目光道:“那你们是怎么说的?”

“孙女给皇祖母请罪!”秦菁咬咬唇,然后才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似的伏地给梁太后叩了个头,道:“孙女斗胆,其实是想去说服那樊泽让他想办法求见宫中当着皇姐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也好让皇姐及时清醒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可他却以宫闱重地男女大防做推辞拒绝了孙女,孙女那时也是气昏了头便和他起了冲突,最后不欢而散,终究还是没能请的动他!”

当时蓝玉华带人闯进翠烟阁时闹出的动静很大,就算梁太后事先没有准备手还伸不到那里,但只要她有心也很容易就能将当时之时打听到个七七八八,是以秦菁并不矢口否认自己去找过樊泽一时,只就把彼此关起门来的对话内容偷梁换柱一番,也好把梁太后的注意力移开。

“哦?照你这么说,这个人倒是个知进退守礼数的?”梁太后冷笑一声,并不就此事表态。

樊泽自从入得云都之后就流连烟花之地,所谓礼义廉耻——梁太后至多也不过是指桑骂槐,暗示他德行不佳。

“那樊夫子怎么说也天子之师。”秦菁就假装听不懂,话到一半却是话锋突然一转带了些自嘲的语气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咱们皇室的家务事,他选择敬而远之也是对的,从头到尾却是孙女欠着考虑才罔顾了皇家礼法,让皇祖母跟着伤神。”

不管樊泽是个怎样的人,他们皇室之中那些扯不清的糊涂账但凡有点脑子的也都会躲的远远的了。

秦菁这次是打了一张亲情牌,虽然以梁太后的心机她未必就会全信,但这段时间自己和秦薇走的十分亲近也是不争的事实。

梁太后再次沉默,秦菁微微垂手端正的跪在当前,一直到她衣服上沾染的茶水慢慢风干成了刺眼的茶渍,梁太后才重新抬了抬眼皮。

“可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就这样不让哀家省心呢?”她像是叹息,语气之中犹带着种深深的刚毅,随即摆摆手道:“起来吧!”

“谢皇祖母!”秦菁谢了恩自地面上爬起来,这一次就只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而没有主动往梁太后身边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