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菁心里沉吟一声,目光落在他两人短暂交握的两手上,目光沉了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步苍雪抿抿唇,这才勉强定神,推着轮椅随管海盛移到那张八仙桌后。

大殿当中歌舞声起,所有人都唏嘘不已,不时的偷眼去瞄内殿里头晋天都那一桌的状况,那些目光叠加起来简直可以说是肆无忌惮,晋天都自是察觉到了,可他整个人却仿似老僧入定一般不动不语的坐着,目不斜视,也不理任何人,只就不时的端起酒杯饮一口酒。

许是因为晋天都的这张冷脸破坏了气氛,这整一场宴会下来,秦菁总觉得内殿的气氛透出丝丝诡异来。

待到酒过三巡,晋天都主动提出要带步苍雪提前离席回府,景帝也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欣然点头应允,又让管海盛安排了人送他们出宫。

待到晋天都这一走,眼前的气氛才有些回暖的迹象。

“皇姐!”秦茜大着胆子偷溜过来扯了扯秦菁的袖子:“这里好闷,我叫了富敏堂姐她们,不如我们去御花园里煮茶透透气吧?”

宫中筵席就是这样,初始时一板一眼,一切都要跟着景帝的眼色走,待到后面就会渐渐松散下来,朝臣、贵妇们偶有离席三三两两的聚到一块儿闲谈或者散步去了。

秦菁顺着秦茜的目光往斜对过儿富敏郡主的席位上看过去,就收到对方示好的一个微笑。

富敏郡主是六王府的长女,如今早已嫁人生子,但是因为她的生母陆氏和陆贤妃同出一门,所以和宫里的关系也走的近些。

这位富敏郡主是京中出了名的淑女才女,为人又低调不张扬,秦菁对她的印象向来不错,再者也是听腻了那些后妃之间明枪暗箭的互别苗头,秦菁略一忖度便点了头:“好!”

秦茜见她首肯,笑的眼睛都弯了,跑回陆贤妃身边软磨硬蹭的说了两句好话,就拉着秦菁和富敏郡主一道儿从侧门溜了出去。

寒冬腊月的,夜里的温度很低,几个人裹着厚厚的大氅抱着暖炉从中央宫出来,因为稍晚的时候富敏她们还要出宫,所以她们也不敢走的太远,就在相连的园子里寻了处凉亭闲坐。

秦菁等人过去的时候那里赫然已经有几位世家小姐等着了,见到三人过来都急忙起身见礼:“见过两位公主,富敏郡主万福!”

富敏郡主虽然最为年长,但尊卑有序,秦菁面前她也是很本分的跟在旁边不率先搭话。

“今日就是姐妹几个随便坐坐,众位小姐不必拘谨,都免了吧!”秦菁微微颔首笑了笑,就和秦茜一起进去挨着石凳坐下。

这亭子当中原是四王府的小郡主秦茹和工部尚书加的四小姐杨玉盈在走棋,秦茹和秦茜同岁,今年都不过十二,两人的性子也都极为相似,十分的俏皮活泼,见着秦菁进来,她便冲她吐了吐舌头讨好道:“公主堂姐你要玩吗?我把位子让给你啊!”

秦菁的棋艺不精,偶尔和白奕一起摆上两局也只做打发时间用的,平时她是不费这个脑子的。

看到秦茹一脸的急切,秦菁就不觉抿唇笑了笑道:“怎么?输得惨了想要我帮你救场吗?”

秦茹闻言脸上一红,就去拽她的袖子央求道:“杨家姐姐起伏我呢,玩了三局了,她一个子都不让我,公主堂姐你帮我嘛!”

“棋局上哪有指着人家让局取胜的,郡主可是又要赖皮了?”杨玉盈笑着从容的又落一子,秦茹眼见着自己的黑子又被她吃下去一大片登时就急了,噌的从石凳上站起来就扑过去张开双臂护在棋盘上,焦急道:“不行不行,刚刚是堂姐她们来了我一时分心没走好,这一步不算,我们退回去,重来!”

富敏郡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嗔她一眼道:“茹儿,举手无悔!你这样丢人不丢人呢?”

“我——”秦茹窘迫的脸上通红一片,支支吾吾的还是不肯让。

她性子顽皮,平日里人缘又好,这几位小姐都与她熟识,倒也不觉得怎样,见状都掩嘴笑起来,谈笑之余秦菁的目光聊作不经意的移开往远处园子的入口看过去——

之前晋天都刚刚离席她便看到蓝玉衡避开众人的耳目也悄悄的退出了中央宫,方才一路走来她并没有看到他,而这里是回中央宫的必经之地,如果他真是追晋天都了,一会儿要回来必定得从此处经过。

“长公主请用茶!”秦菁想着微微失神,赵水月本来正坐在旁边煮茶,此时便把斟好的新茶递了一杯给她。

秦菁并不拒绝,只是微笑着接过来抿了一口——

与蓝淑妃母女不对付的人,她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赵水月见状心里便更加安定下来,又端了茶水递给秦茜和富敏郡主。

亭子里杨玉盈寸步不让,秦茹正和她争的面红耳赤,几位小姐又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笑声连成一片倒是驱散了这冬日里的不少寒意。

秦菁捧着杯盏默默的低头品茶,忽而听到远处秦洛的声音道:“大表哥!”

夜色寂静之中他这一声就显得分外突兀,亭子里的众人马上停止了吵闹,秦菁循声望去却见蓝玉衡正带了一小队禁卫军从旁边的另一个园子里快步迎着他走过去。

秦洛如今贵为太子之尊,实在是没有人能对他视而不见的,于是富敏郡主起身带了个头,在场的几位小姐都随着她一并起身去和他见礼打招呼。

亭子里就只剩下秦茜和秦菁两个人并肩而坐,片刻之后那群人就拥簇着秦洛和蓝玉衡朝这边过来。

“皇姐!”秦洛拱手,这便算是和二人打过招呼。

秦茜撇撇嘴一脸的不乐意,秦菁却是面不改色的放下茶碗和他点头致意:“怎么没在中央宫帮衬着父皇照管宴席,这就出来了?”

“父皇不胜酒力,刚刚我送了他出来,正好绕道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事。”秦洛道,显然也是不愿意和秦菁在一起多呆,紧跟着就把目光移给蓝玉衡道:“再过一会儿大约就要有人陆续出宫了,大表哥注意多照管着一些,本宫先行回宴会上去了。”

“是,殿下慢走!”蓝玉衡道,秦洛这才象征性的又和秦菁点头示意就转身往中央宫的方向走去。

目送他离开,众人的目光不觉移到秦菁和蓝玉衡之间游荡不止,最近京中流传的风声太盛,难得两个主角都在眼前,任谁都要心思旖旎的多看两眼。

秦菁自然是明白这些目光当中的探寻之意,不过她也不准备回避,只就神色如常的抬眸和蓝玉衡道:“蓝统领此时出来是有公干在身吗?”

“没有,就是看着宴会差不多结束了,提前调些人过来这边帮忙料理一下。”蓝玉衡长身而立,目光和煦而谦逊,的确是将大家公子的气场风度都把握的十分到位。

秦茹到底是少不更事,见他这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本能的就心生好感,主动邀请道:“我们在这里下棋喝茶呢,你要不要一起坐坐?”

此处人多,其实也不需要特别避嫌,蓝玉衡却不作答,只是微微含笑看向秦菁。

秦菁但笑不语,只做没有主意到他的视线一般,低头又抿了口茶忽而抬手招呼了亭子外头侍立的墨荷道:“你去看一眼,那里的是不是月七?”

“是!”墨荷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转身快走几步朝远处一个探头探脑正四下张望的人影走过去,不多时竟真的带了月七过来。

“奴才给长公主殿下请安!”月七走到当中大大方方的跪地对秦菁拜下。

“起来吧!”秦菁抬抬下巴示意他起来,然后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闲适道:“前些天本宫听闻你跟随白四公子一道出京去为丞相夫人寻药了?”

“是,不过我家少爷已经回来了,今儿个下午才回的府。”月七道,说着就咧嘴对着秦菁笑了笑,抽出袖子里藏着的拜帖上前递过去道:“我家少爷说他今日刚刚回来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晚上就不来了,这张帖子他让奴才一定当面交予长公主。”

秦菁狐疑的伸手接了去,月七便又继续道:“咱们少爷听说十里湖岛上的梅花开了,如果长公主明日得空的话,他想邀您一起前去岛上赏花。”

秦菁手里捏着那张拜帖会心一笑:果然还是白奕最懂得他的心思。

月七话音未落,在场的小姐们已经开始面面相觑,同时有人好奇的发了问:“白四公子要邀请长公主出游吗?”

都说景帝有意将长公主许配给蓝家长孙的,方才看这蓝统领和长公主之间也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怎么转眼间冒出来的白四又是怎么回事?

几乎是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蓝玉衡的脸上。

蓝玉衡目光和煦面无波澜,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风度十足的开口对月七道:“这里这么多人,白四公子想要单独约请长公主殿下这怕是不妥的吧?十里湖是个好地方,不然明日我做东,邀请在场的所有小姐们一道上去煮茶吃吧!”

蓝玉衡此言一出,有人记性好的人马上就想起几个月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件事——

曾经一度,蓝大公子也曾和长公主一起泛舟游过湖。

所谓女人,对这些嚼舌头的事从来都比男人要来的敏感些,马上就有些数到暧昧不清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起来。

月七却不理会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仍是笑着道:“这个——还是随蓝统领和各位小姐的意吧,不过我家少爷只说了约见长公主殿下。”

他说着又可以一顿,压了压声音对秦菁私下道:“殿下,我家少爷这次回京特意带了两坛南方特产的女儿红,他说明日想请公主殿下畅饮一杯。”

秦菁垂眸而笑,却是云淡风轻的点头应允道:“既然是四公子的一番好意,那本本宫若是再推脱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你回去告诉他,明日十里湖上见面。”

她这一席话完全视在场其他人为无物,此时不仅是富敏郡主等人,连着墨荷的脸色都彻底变了。

第174章

从宴会上回来墨荷就迫不及待的遣散了所有宫女,一脸忧虑的走进来。

秦菁来不及脱下身上大氅就玩身去抱绒团儿,回头却见她一身杀气腾腾的走过来,不禁失笑道:“三更半夜的,你这是做什么?”

墨荷拧眉,迟疑着走过去,担忧道:“公主,人言可畏,而且最近多事之秋,奴婢觉得您还是不要跟四少爷走的太近吧?”

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目光妖娆一转,干净利落道:“不,我要去!”

墨荷跺脚,捡起她方才扔在说上的帖子一脸的急躁:“可是公主——”

话到一半她便没有再说下去,有些话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她终究也还是难以启齿。

眼下外头已经是将秦菁和蓝玉衡之间传的沸沸扬扬,这门所谓的亲事蓝家明显不是真心,而秦菁更不可能有意要嫁,不管谁胜谁负,这件事最后肯定是要告吹的,而有了这次的事,不管怎样对秦菁的声明都是个不小的损伤。

而白奕和蓝玉衡虽然不一样,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再闹出点别的传闻来,日后对秦菁产生的妨碍就必定更大。

所谓声名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直接关系到她将来在自己夫君心目中的位置和在整个婆家的影响力,而且这并非是凭借她高贵的出身就可以单方面弥补的。

蓝玉衡这一招可以说是阴毒无比,其实秦菁明白墨荷到底要说什么,只是她却不能明言,重活一世自己对这些东西已经是不在意的,与其去依靠一个男人,莫不如靠自己,所以所谓的名声对她而言其实并没有多少意义。

所以与其让他单方面的牵制,莫不如大家一起把水搅混,横竖景帝是不会准许她与白家人真有什么牵扯,而经白奕这么明目张胆的一闹,日后即使景帝权衡之下真的有心将她塞到世昌伯府去平息改立太子留下的风波,这段所谓“风流韵事”中受到中伤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说到这一点秦菁倒是很佩服蓝玉衡在这晚所表现出来的风度,居然从头到尾都是谈笑风生,不见半分的不自在。

这样想着,秦菁不禁哑然失笑,摆摆手转身抱着绒团儿往里面的卧房走去:“什么都别说了,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明日本宫要准时出宫去赴白四之约。”

墨荷张了张嘴还欲再劝,但闻她语气决绝,也知道多说无益,终于还是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天色刚刚破晓秦菁便已经准备停当,带着灵歌和旋舞二人坐了马车出宫。

他们走的仍是西华门,车驾一路驶过二道宫门,秦菁从车内掀开窗帘的一角,抬眼便看到白奕裹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大氅在宫墙外围的小径上悠哉的遛马。

旋舞凑过去,趴在窗口,两眼放光的对着白奕的方向大声招手:“四少爷,四少爷,在这里!”

白奕回头,晨曦洒下,将他的影子拉长,金色的光辉落在他身上,那种光景交错之下明亮的感觉生生能晃花人眼。

秦菁不禁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从窗外收回目光吩咐灵歌道:“叫他们停车!”

“是!”灵歌笑笑,弯身走过去从里侧敲了敲车门道:“殿下有命,先停车!”

“是!”外面驾车的侍卫恭敬应道,下一刻车厢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灵歌推开车门,很有眼力劲的拉着不明所以的旋舞一起跳下去,不过是一个错肩的机会,白奕已经身手矫捷的蹿进车内。

车门合上,马车重新上路。

“什么时辰来的?”秦菁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地方。

“就一会儿!”白奕随手解下身上大氅扔到一旁,秦菁才要说话却诧异的发现他左手的臂弯里竟然真的藏了个半大的酒坛子,不禁哑然失笑:“怎么,你不是真要请我去那岛上煮酒吧?”

“这个季节湖面上风大,行船又不安全,那种地方还是让给别人吧。”白奕莞尔,将那酒坛子放到桌上,特意将贴着封条的一面转向秦菁道:“上等佳酿,我赶了老远的路特意带回来的,一起尝一杯?”

“不了,饮酒误事,我先存着吧!”秦菁喝酒容易上脸,便将那酒坛随手塞到了身后的柜子里。

白奕好整以暇的看着,并不阻止,等她重新回过头来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那说正事吧,蓝家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处理?”

“大家逢场作戏而已,不用管他们!”秦菁不以为意的提了桌上水壶倒了杯水推到白奕面前:“不过我看蓝玉衡对晋天都那里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心,这件事的迹象短时间内最好不要露的太明显,以免他们起疑。”

“嗯,晚些时候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给他知道。”白奕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道:“部署了这么久,我想他们很快就要有大的动作了,宫里头的事,你自己要多当心一些。”

“这个我心里有数。”秦菁抿抿唇,说话间又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眼,见着离宫的距离远了就回头对白奕道:“昨儿个夜里放出去的风声不小,怕是今日的十里湖有的热闹了,一会儿我让我的马车过去走一遭,你也总不能让人家都白跑一趟不是?”

“月七已经带着我白家的车马过去了。”白奕与她对视一眼,笑的如沐春风。

秦菁无奈的出一口气,再度对外头赶车的侍卫扬声吩咐道:“停车!”

“是。公主!”马车应声而停,驾车的两个侍卫纷纷跳下车去将车门从外面拉开。

白奕回身将自己的大氅给秦菁披好,然后转身先一步下了马车。

秦菁摸到门口,就着他的手也跟着跳下去,灵歌和旋舞急忙从后面跟上来道:“公主!”

“嗯!”秦菁抬了抬下巴,“上车吧,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明白!”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利落的上了马车,带着一队护卫直奔十里湖的方向而去。

秦菁目送她们离开,白奕也从后面牵着两匹马过来,秦菁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等他从马背上取下事先准备的另一件大氅披好这才开口道:“我午后回宫即可,现在我们去哪里?”

“难得天气好,我们去郊外跑马如何?”白奕手里把玩着马鞭略一思忖,言罢已经不由分说的翻身跃上马背。

秦菁眯着眼睛打量了两眼明媚的天光,再看他那张容光焕发的脸也就没说什么,跟着一并上了马,两人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陌生小径翩然而行。

天气晴好,马蹄激起草丛里细碎的积雪,那一黑一白两个背影沐浴在阳光之下出奇的静谧安详。

一个上午的时间,两人都很少说话,等到绕城一周再回到原点时,秦菁才寻了个话题开口道:“对了,白夫人的身体可有起色?”

“年纪大了的人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就不容易好,如风交代过,静养就好!”座下马匹打着响鼻在原地踟蹰,白奕微笑的样子却像是亘古不变。

虽然那次从普济寺回来之后两人都很默契的对那晚的事只字不提,此时四目相对,秦菁才觉出一丝拘束,稍稍往旁边移开了目光去看远处的风景,微风过去,仿佛能看到她睫毛上轻微颤抖的痕迹,自有那么一种恬淡而闲适的美感。

白奕微眯了眼睛,打马款步行至她跟前,抬手去触摸她的脸颊。

“白奕——”秦菁眉头一皱,僵硬的往旁边别过头去,声音冷涩道:“你逾矩了!”

曾经的约定,曾经的许诺,那些都是说说就算了的玩笑,可是总有些时候会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白奕唇角的笑容不见丝毫减淡,却也不勉强她回过头来直视他,只就一手托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慢慢倾身过去,把鼻尖凑近她耳畔若有似无的轻轻蹭了下。

“白奕——”秦菁无奈的叹息,想说什么却发现话到喉头又完全不知道从何说起一般。

“嘘!我都知道!”白奕闭上眼轻声笑了下,绵浅的呼吸带着微热的温度抚上脸颊有种软软的触感,微微笑道:“应该是等到看着你嫁人了,我就会死心了!”

终究,他的心里还是过不了这个坎儿的!

秦菁的身子一僵,还不等反应过来心里的感受,他已经飞快的抽身自她身边推开,扬眉笑着看向她身后的方向道:“他们回来了!”

那笑容一如既往,丝毫看不见哀伤和失望,那微笑却是惊心动魄的让人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秦菁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本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

眼见着灵歌他们的车马在逐渐迫近,白奕就又冲她挥挥手:“快回去吧!”并不像是有所留恋的样子。

秦菁不愿意去想,索性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向着灵歌他们迎过去,不曾想才走了两步却又听见他在背后大声的叫她——

“秦菁!”

秦菁勒住马缰,拧眉回头看过去。

阳光下白奕脸上的笑容依旧灿若星辰最大限度的渲染开,他的声音里面带着笑,爽朗的让人心悸,他说:“刚才看着你的背影我突然在想,如果等到你要嫁人的那一天我还是不能死心,我们之前的那个约定——我们就忘了它好不好?”

之前的那个所谓约定是他单方面的承诺,要打破这个承诺的时候他的语气突然谦卑的让人心疼。

秦菁忽而觉得眼眶发涩,但是与他默默的对望半晌终于还是垂下眼睛,低声道:“我回去了!”转身过后的一个背影,已然腰杆笔直,却怎么都透出一丝孤寂的萧索。

一个人走的路,与两个人并肩时——

终归是不同的。

这一日虽然秦菁和白奕都没有出现,但是因为双方的车驾都在十里湖附近堂而皇之的露面,便自然而然的坐实了两人相携游湖的传闻。

午后秦菁裹着白奕的那件狐裘大氅靠在美人榻上晒太阳,正在惬意之时墨荷却是神色凝重的走进来,将一封书信递给她道:“公主,和婉郡主让人送来的!”

第175章

秦宁约她三日后见面,地点就在灵隐寺后殿的禅房里!

那一日的情形秦菁一直记忆犹新,是景帝刚刚赐婚她与苏晋阳之后,秦宁约了她,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的乞求,请她让步退出,成全了她和苏晋阳的两小无猜。

那个时候她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苏晋阳眼里就再容不下别人,再因为苏晋阳从不曾在在自己面前提起秦宁其人,她便对他心存了很深的相望。

与秦宁的那一场会面不欢而散,晚间她留在灵隐寺为梁太后誊写一本佛经的拓本,秦宁孤身下山的时候便在这堂堂天子脚下的太平盛世中出了意外,不知道从哪里流窜出来的一伙歹人见色起意将她给劫了。

而好巧不巧的,苏晋阳不知怎的就拿到了她留在乾和宫里的那封书信,火急火燎的赶上山还是迟了一步。

秦宁不堪打击,次日夜里吊死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香消玉殒。

苏晋阳是到了那时才真正的恨上了她,偏偏对于那封秦宁约见她的书信她百口莫辩。

秦菁清楚的记得那一日见面时苏晋阳脸上的神情,当真是想要将她抽筋扒皮都不为过,也是到了那时她才相信——

原来秦宁口中所谓的青梅竹马是真的确有其事。

于是苏晋阳不再排斥景帝所赐的这段所谓天赐良缘,他娶她是因为心灰意冷,也是为了报复她对待秦宁时候的蛇蝎心肠。

十年!

因为这一纸书信,她不仅赔了自己一生的光阴,甚至于最后还搭上了秦宣的前途命运,每每想来都觉得荒唐无比。

这一次重生,她凭借一己之力,一意孤行的改变了很多东西,秦宣没有变傻,萧文皇后也好好的活着,可是命运到了这一刻,终于要和前世的轨迹重合了吗?

这一世的苏晋阳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可是秦宁找上门来,虽然在时间上推后了几个月,但是却以同样的方式——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秦菁靠在榻上懒洋洋的不想动,用力裹着身上的狐裘,脸上蔓延的笑容调侃中又仿佛带着浓厚的愉悦情绪。

墨荷不明所以,皱着眉头道:“公主,您跟和婉郡主素无交情——她这心上写了什么?”

秦菁蜷缩在榻上,又翻开那信纸看了看,脸上笑容不觉更深的闭上眼道:“没什么,她大约也是闷得慌,想约本宫一同讨论佛法吧!”

“讨论佛法?”墨荷坐到美人榻边上抽过秦菁手里的信纸捏在手里看了看道:“这事儿怎么这么奇怪啊?”

“是啊,这事儿是挺奇怪的!”秦菁笑笑,惬意的翻了个身,就势把整个身子都包裹起来,只露了一张脸孔沐浴在阳光下。

她微眯了眼,神色慵懒倒是和绒团儿打盹的时候颇有几分相似。

墨荷的心里更加狐疑道:“那公主还要去见她吗?”

“见,为什么不见?”秦菁闭上眼,偏过头去示意她退下:“今儿个日头好,本宫就在这睡会儿,你去吧,和婉送信过来的事暂且不要对任何人说。”

墨荷见着她的笑总觉得颇有几分古怪,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得作罢,起身将那封信收到袖子里就顺从的退回了旁边的偏殿。

听着她的脚步声离去,秦菁复又重新睁开眼,眸中笑意隐去,换上一层冰冷的寒霜。

上一世她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问题,或许这一世能得一个答案了吧。

虽然放下了苏晋阳,但无可否认,这么久以来秦菁心里其实还是不甘心的,她一直都不明白那一辈子自己究竟因何而走到了那一步,就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属于她的苏晋阳,便要拿她所有至亲的性命前程来做报应吗?

若是真的如此,那她到底是何德何能,能得上天如此这般眷顾?

所有秦宁此时找上她,其实还是好的。

这样想着秦菁便再次闭上眼,全身沐浴在冬日的暖阳里缓缓入了梦乡。

给秦宁的回帖她的次日才让人送出宫去的,因为年底有关酬神拜佛的事情本来就有很多,是以第三天她便借替梁太后还愿之机乔装前往灵隐寺。

因为是和秦宁私底下约见,这一次她的排场摆的仍然不大,和上一世一样的车马装备,带的人数也相同,由苏沐亲自选调了八名得力的侍卫护送,而最大的不同点只能说是她身边随侍的婢女由晴云和苏雨换做了灵歌和旋舞。

她要把前世的这一条路一丝不苟的再走一遍,看一看她到底败在哪里!

秦菁车驾此次并没有太过招摇,只扮作普通富户小姐的模样往山上行进,她与秦宁约定的时间还是刻意选在了下午,而烧香拜佛这种事讲求时机,但凡人们都愿意选在上午,是以她们的车驾上山时就堪堪赶上大部分往下走的间隙,好巧不巧的就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车驾抵达灵隐寺正门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灵歌扶着秦菁的手将她带下马车,秦菁却不急着去问秦宁是否还在寺中,而是径自去了正殿和主持方丈打了招呼。

临近年关,寺中香火鼎盛,此夜刚好有外地来的一位客人与方丈相约参禅,是以秦菁也就是过去招呼过就主动请辞从那殿中退了出来。

“公主!”苏沐守在院子里急忙迎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和婉郡主还在,您要现在见她吗?”

“嗯!”秦菁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脚下不停的举步往外走,“之前我安排你做的事办妥了吗?”

“妥了!”苏沐道,神色凝重的点头,“我留了可靠的人在宫里照应着,他会看准时机把消息放出去的。”

“好,有灵歌陪着我就行了,你和旋舞带着其他人去寺门外等候,准备好车驾,最迟半个时辰本宫就出来,随时准备启程下山。”

“奴才明白!”苏沐领命,言罢就拱手转身疾步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相较于苏沐少的可怜的好奇心,灵歌就远没有他那样的耐性,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奴婢还是不明白,既然是苏统领和和婉郡主之间有误会,您索性就不要理会他们,让他们自己关起门去解决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等到来了这里才让人把消息传给苏统领?”

上辈子的事不仅是她耿耿于怀,想必苏晋阳的心里也不能轻易放下,秦菁有把握,只要他得知自己约了秦宁必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阻止悲剧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