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本事扶着昏迷不醒的他一路下了山,期间摔了不知道几次,她都咬着牙坚持到底,那时候的她早已没了其他想法,只想着尽快下山,不然等黑衣人醒来,他们两个一个都逃不了。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她的马还留在原地,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他的伤势,想着反正他也昏迷着,让他打横趴在马背上,夹紧马肚,便飞奔而去。

走了一半,她突然拉紧缰绳,黑马嘶鸣一声便停了下来,她皱紧眉头沉思起来。

以沈逸的伤势定然是要进城找大夫的,但是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去,不消一刻功夫大概整个临阳城都会将他们一同出现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流云实在不想同他有什么瓜葛牵扯,今天的出手相救也是她一时冲动。

再者,沈逸既然宁死都不愿意交出他所保护的东西,那么说明这样东西十分重要,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让人知道是她救的他,她不想引火上身,更不想被牵涉进什么阴谋诡计中,很多时候知道得多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她果断地打消了直接进城的念头。

可是,沈逸伤得极重,若是不立刻就医,怕是有生命之忧,流云转头望着双眸紧闭的男子,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远远一个人影跃入眼帘,流云立刻朝他挥了挥手,“陆大夫。”

“沐大小姐?”陆明显然没想到会在这个荒郊僻壤的地方遇到她,待她稍近一些,他才看清了那马上还驮着一个满身伤痕的人,而这个人他也认识,沈知府的公子沈逸。

“他受伤了。”察觉到他的视线,流云平淡地回应,“我在琉璃山下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即使没有诊脉也看得出来沈逸伤得很重,陆明当机立断,“我在这附近有个落脚处,先跟我去那儿给他治伤吧。”

流云点头,陆明的眼中划过疑惑,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沈逸的伤势,可是据他所知,沈逸极有可能是流云的未婚夫,她不可能不知道这层关系。

他们停在一个四合院门口,不知是不是听门外的动静,大门打开后便有一个小厮迎了出来,“陆大夫回来了。”

这个四合院并不大,统共也就没几间屋子,一眼便能看个大概,几个少年围坐在地上,认真地将铺在地上的草药晒干分类,看到陆明也只是礼貌地朝他颔首后又继续投入工作。

没有人在意陆明带回来的伤患,又或者该说他们早就习惯大夫带着伤患出现在四合院里,陆大夫不过是带回来治疗,等他们伤好了便会自行离开。

看到这个场景,流云突然有些恍惚,脑中想到了一些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再过不久北边就会开始打仗,这场战役结束得很快,但是之后爆发了一场极大的瘟疫,死在这场瘟疫中的人甚至比死在战争中的人更多。

后来有一个姓陆的大夫赶去了北边,拯救了那儿的百姓,百姓称他为陆神医,再后来皇帝大病,全国悬赏找他,再后来皇帝的病好了大半,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位陆神医有没有去京城为皇帝治病。

她还记得,陆大夫去了北边之后,研究出了治疗瘟疫的方子,谁知道不少草药商得到了消息,将市场上的麻莲搜购一空,再趁势抬价,百姓们也只好无奈地到处高价求买麻莲,闹腾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朝廷介入,麻莲的价格才被强硬压下。

流云挑眉,若是她早早地准备好麻莲,到时候以沐府的名义送去北边,她爹定然会警觉她的成长,只有得到她爹真心的支持,日后和林氏的战争中才能占得先机。

“沐小姐,怎么了?”耳边传来陆明奇怪的询问,她立刻回神,“没事。”

陆明点点头,也没有多问,让小厮帮忙将沈逸送去了屋子里,他也急忙跟着走进去,没有察觉到流云也跟着进了屋,不过她没有靠近床榻,反而立在门边,像是要撇清关系似的,冷淡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沈逸。

从前的她眼中只有沈逸,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博得这个男人的爱,所有反对或是不看好她这番付出的人都成为她疏远的对象,所有对他们感情提出质疑的下人都被她远远的打发,她的世界很简单也很纯粹,只要沈逸永远留在她身边,就好。

而今却完全不同,她学会了观察和思考,不仅看清了沐府中的形势,更对临阳城如今的形势颇有几分疑惑,商人之女和真正的大家闺秀到底不同,本就不是养在深闺中不许出门的,从那些个说书人那里她知道了许多临阳城乃至京城的八卦趣闻,也许这些故事中存有一些夸大成分,但是对其真实xing她还是愿意肯定的。

她的心思也从原本的报复林氏兰惜渐渐壮大起来,她想保护自己和雨宸,也想保护晚清和浅澜,她明白自己的弱小,所以才会努力地让充实自己的势力。

对于沈府和沐府的婚事她自然也想得更多,如今才有些明白这桩婚事为何势在必行,只是她却忍不住叹息,因为双方的利益就要牺牲她的幸福,她不甘心,也不愿意。

就在她出神间,陆明已经为他处理了伤口,待他重新站立起时才注意到流云立在门口晃神,不由莞尔,没想到她倒一点都不避讳,只是这般淡定的样子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的伤怎么样?”察觉到陆明的打量,流云立刻回神。

“没有大碍,都是皮肉伤。”只是皮肉伤有些严重,需要静养数日,不过这些他并没有说,不知为何他觉得她不过是敷衍一问,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实际上,流云确实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死活,将他从那些恶人手中救下他还千方百计将他带下山,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那我先回府了。”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色,快要用膳时间了,若是她又回去晚了,怕又要被说一顿了。

陆明刚想开口挽留,流云便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他只得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床上那人,喃喃自语,“真是无情呢。”

第六十章 她的保证

流云是从侧门溜进府里的,浅澜一见到她血迹斑斑的衣衫,吓得差点尖叫,要不是晚清及时捂住她的嘴,大概不出一刻工夫流云这副狼狈的样子就要传遍整个沐府了。

“大小姐,你真的是要急死奴婢才高兴么?留下一张纸条就独自一个人跑出去了,万一你在外面有个好歹,你让这一屋子奴才以死谢罪么?”浅澜小心翼翼地给流云上药包扎,晚清就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念个没完。

她也知道今日的举动不止让他们着急,更让他们难过,他们定然以为她不信任他们会一个人跑出去,其实不然,就是因为信任他们,才放心什么都不安排地离开,因为知道他们会为她善后,绝不会露出蛛丝马迹让人抓包。

事实证明,她的人,做得很好。

“小姐你到底去哪里了?哪里弄得一身伤?还有,衣衫上的血迹都不是您的,这…这是…”浅澜眉头深锁,不敢继续往下说。

“瞎想什么呢,你们家大小姐不会干杀人放火的事,只是路上遇到个熟人受了伤,我把他送去了大夫那里,这些血是他的。”流云不以为意地回答。

晚清抬眼看了看流云,淡漠开口,“大小姐是个有主见的人,想去哪里想要做什么自然不用告诉我们这些个做奴婢的。”

这么不阴不阳的调子,惹得流云扑哧一笑,晚清见她还这般模样,狠狠地瞪她一眼。

“好啦,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么?晚清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老妈子的一面啊。”调笑晚清,流云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

被她这么一说,晚清突然沉默了,半晌之后流云察觉到不对劲,抬头望去才发现晚清泛红的眸子,心下一叹,只好举白旗投降,“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们,以后不管去哪里都会事先告诉你们,好了吧?”

“不能受伤。”浅澜加了一句。

“不能抛下我们。”晚清又加了一句。

“我保证。”她认真地看着她们,甜入心底。

因为林氏和兰惜的伪善,让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她暗暗地培植自己的人,企图让沐府渗透自己的人,她希望有一日自己同林氏翻脸之后不会被压制地无力反击,她知道很多事不能CAO之过急,林氏始终对她还有怀疑,却又不会真的对付她,或者该说如今在她眼里有更值得对付的人,例如夏氏,例如那两个年轻的侍妾。

于林氏而言,流云会成为助力,而非阻力。

当她真正发现流云这个难以除去的阻力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好了,大小姐这几日尽量不要沾水,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和晚清就好。”见流云一脸不在意,浅澜又强调了一遍,“虽说都是小伤,但是若没有养好也是会留疤的。”

“知道了,浅澜大夫,我会乖乖留在府里,哪儿也不去,这样总可以了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这个主子真是越做越回去了,被两个小丫头训了一晚上,她还只能乖乖听话。

晚清打了些水给流云洗脸,继续念叨着,“小姐也修养不了几日了的,后日便是书院的品诗会,小姐已经向书院请了那么久的假,身子早就好了,也该去书院了。”

说到书院,两个侍女互视一眼,同时沉默。

她们都想到了大小姐在书院里受到的排挤和轻视,他们自然清楚大小姐不喜欢去书院的原因,只是很多事她们这些做丫头的也是无能为力。

“好啦,你们大小姐已经改头换面了,再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沐流云了。”她说的意气风发,结果晚清不冷不热地丢出一句,“以前也没见小姐受人欺负啊。”

好吧,这倒是真的,虽说流云在书院的成绩恶劣,确实让不少人看不起,但是真的说要在面上欺负流云,倒也是没有的。至于那些十分尖酸难听的挖苦,他们大小姐却是完全没有听出个中意思,晚清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欺负。

“今天制衣坊的伙计送了两套衣服来,说是二夫人吩咐给两位小姐裁制新衣,让小姐品诗会的时候穿。”说着,晚清从一旁的衣橱里捧出两套新做的衣裳,艳丽的红色在昏暗的灯下显得极为刺眼。

“怎么又是红色?”流云蹙眉,她记得之前已经同制衣坊的人说过日后送些素色的衣服就好了,怎么又送了这么显眼的红色。

“听说是二夫人特意关照的。”晚清像是早就猜到小姐的反应,扑哧一笑,将衣服随手置于案几上,“可是为小姐特意挑选的呢。”

看着刺目的红色,流云突然想到一些事,她歪着脑袋,怔怔出神。

从前她喜欢鲜艳夺目的红色,走到哪里都是一身大红,后来去了书院也是如此,给他们上课的女先生古板保守,第一次见到流云开始便不太喜欢她,后来每日见她一身艳红去书院,眼底总是一抹不屑,而她却从来没有注意过。

“对了,书院的陈先生,家里还有什么人么?”这话,倒是向浅澜问的,之前她同兰惜抱怨说陈先生对她极为怠慢,兰惜建议她投其所好给陈先生送礼,然后流云便让浅澜去打听书院的先生们喜欢什么东西,派人将礼物送到先生的家里。

“陈先生有个老母,身子很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没有其他人了。”浅澜想了想继续说,“听说陈先生是个寡妇,她夫君极为风流,常常流连青楼,后来好像出了变故,死在了青楼。”

“什么?”流云惊呼一声,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惹得陈先生的厌恶了,青楼女子不大多妖艳夺目么,她这么个大小姐如此不端庄地一身大红到处招摇,她会喜欢才怪,再加上她还给她送礼,可算是将纨绔富家女的形象做个彻底了。

她隐隐浅笑,看来兰惜也不是她想象中那般无用,至少她还懂得什么叫挑拨离间,投其所恶嘛。

“对了,宁香想见小姐。”晚清正在铺床,突然想到下午见过宁香。

“终于想见我了。”说罢,唇角扬起,流云的眸子闪过精明。

第六十一章 宁香之谜

说来也怪,宁香被流云的人带到‘朱颜阁’已经十来天了,南苑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林氏的人没来要过人,仿佛宁香根本就不是南苑的人,也从未出现过一样。

流云啧啧称奇,暗暗疑惑林氏倒也真是放心,竟是如此笃定宁香不会出卖她么?还是她笃定宁香没办法出卖她,因为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流云从来都相信,一个真正聪明的人,即使她不会说话,也能用其他方式表达,若认为哑巴是忠实可靠的,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宁香被送到‘朱颜阁’的客房,距离主厢房最远的一间屋子,门外有人守着。她的伤极重,再加上林氏的手笔,也许还有心病,林氏丢弃了她,即使一开始是她主动承担了牺牲,却还是被林氏果断的抛弃伤到了。

实际上,流云对于之前发生的鸿甘草到底是给谁用的,或者兰若草到底是谁下的,她都没有兴趣,她爹早已大手一挥,告诫此事的结束,她又何必紧咬着不放。

更何况她爹的心里早就有了怀疑的种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欲速则不达,这句话,她每日在心中默念百遍。

“大小姐来了。”侍女听到门外的动静,连忙跑来开门,见到流云,面上划过诧异,立刻回神,礼数周全地福身。

将她的惊讶尽收眼底,流云唇角微扬,想来他们都没想过大小姐会纡尊降贵到一个犯了错的下人房里来,她挥了挥手,那侍女便下去了。

流云走到床边坐下,宁香早在她进屋的时候就醒了,此时已经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面色苍白如纸,和平时沉稳淡漠的她判若两人,数不尽的憔悴之色。

“身子好些了么?”流云第一次仔细地端详宁香,她的五官并不算出色,只能勉强称得上是清秀,但是她的一双明亮的眸子却十分特别,宛若星河,深邃如湖,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宁香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眼里竟是半点难堪尴尬都无,反而坦然地迎视流云,这样的淡定令流云刮目相看。

“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么?现在,只有我,能保护你。”流云没有说救她,而是说保护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变色。

她确实聪明,只一句便明白了流云的意思,紧抿着唇,眼里终于浮起了失望,她随即别开了眼,微微点了点头,酸涩一闪而过。

“那么,为了表达你的忠诚,有几件事我想问你。”流云若有似无地淡笑,她从来都是个霸道的人,需要对方绝对的忠诚,若是没有,她宁愿毁了对方,也不会让她有机会反扑。

几不可见的点头,宁香的视线落在床角的某处,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流云眼底的笑意不曾减弱,有些人习惯用面具保护自己,宁香是个极度聪明的女子,在她还没有调查清楚她的来历之前自然不会彻底相信她,但是对于收服一个这样的人对流云来说,倒也是个挑战。

“你房里的药,林氏并不知情,对吧?”好整以暇地支着头,淡淡地问道。

宁香猛然抬眼,眼底的惊诧尚未收敛,被流云尽收眼底,她抿唇,沉默以对。

她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流云继续问道,“小彤的事,也是你建议的吧?”

这一次,宁香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既然你这么配合,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好了。兰若草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林姨娘做的,但是是不是都不重要,因为对我爹和祖母来说,对我爹的女人下药让他们无法生育,才是最重要的大事。”眸光流转中,继续说道,“我只是很好奇,这鸿甘草到底是准备给谁用的,又或者该说,已经给谁用了?”

宁香猛然握拳,心底涌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她皱紧眉头望着眼前的大小姐,同样的眉眼同样的神情,可是那一双能穿透人心的眸子却和从前完全不同,她之前就察觉到了大小姐的不同,但是也不过是心底隐隐的疑惑而已,直到今日坐在她的面前,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被大小姐骗了。

她心底泛起了一股深深的悲哀,原来她那些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大小姐面前不过是些班门弄斧的把戏,她怕是早就看透了却依然看着她演戏,这样的大小姐,怎么会是人前那个跋扈又不知分寸的女子。

“你不用怀疑,我还是从前的沐流云,如假包换。只是经过了一些事,想明白了一些道理而已,人啊,就是不能太善良太单纯,不然就是被人当做棋子利用,或是当做靶子为人挡灾。”意有所指地望了她一眼,“你说是么?”

不敢回答,也不敢反驳,宁香只能咬唇,看着她。

“好了,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同你绕圈子。你想要的东西我也许可以给你,但是我能肯定林姨娘给不了你,她如今虽然是个掌权的人,但是谁知道这个权她还能掌多久呢,是不是?”凉薄的轻笑,让流云看起来多了几分高高在上,她站了起来,“好了,你好好静养吧,等你身子好了便到我身边服侍吧。”

宁香其实依然不明白为什么流云会将她留下来,即使她是二夫人丢弃的棋子,她也终究为她出谋划策算计过流云多次,既然流云早就知道这些事又为什么会不计前嫌地将她留在‘朱颜阁’,她实在不懂,这位大小姐到底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可是,流云的眸中一片澄清,宛如初生的婴儿,还带着淡淡的善意,宁香明明已经知道流云该是个善于算计的人,却偏偏无法从她的眼里看到丝毫的阴谋,甚至连半分厌恶嫌弃都无。

“留在我身边的人,我不会亏待。同样的,和我作对的人,我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丢下这句话,没有等到宁香的回答,便转身离开。

而宁香,只能听到她低低地同门外的侍女交代好好照顾她之类的话,眼中浮现起了怀疑。

这位大小姐的心思,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难测?

【作者题外话】:关于宁香的身份,大家可以猜一猜哟,5E__5E嘻嘻…

第六十二章 慕容山庄

临阳城的‘万堂书院’,出过不少探花状元郎,如今朝廷中也不乏出身万堂书院的官员,其院长曾是先帝的伴读,后来先帝过世,他便回到了故乡临阳城,办起了书院。

‘万堂书院’广纳贤士,师资力量极为雄厚,旨为朝廷送去博古通今的学子,因而临阳城的权贵富商,卯足了劲将子女往书院里送,说起来也幸好翎国民风开放,允许男女一同上课,只是不少世家名门在意女子的清誉,待她们及笄之后便不再去书院,请了先生到家里来授课。

每年五月,书院都会举行品诗会,每次举办的地点各不相同,不少世家和富商都希望书院的品诗会能在自己的宅子或是山庄开办,‘万堂书院’是个极为受人尊崇的存在,许多富商想要提高商贾的地位,都会想方设法邀请书院开办品诗会,算得上是临阳城的一大盛事。

这一年的品诗会,和往年大不相同,并未在商贾高官的宅子里举办,反而应下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慕容山庄庄主的邀请,将品诗会移到了慕容山庄,大大跌破了众人的眼镜。

近几年,慕容山庄从原本隐世淡然的武学世家,摇身一变成了江湖中三大世家之一。慕容山庄本就涉足不少产业,因其江湖背景而让其产业发展甚好,如今慕容山庄庄主又成了人人皆知的大善人,救济了不少灾民,连皇帝都亲自接见了慕容庄主,赞其年轻有为有大将之风,甚至要他在朝为官,谁料慕容山庄却婉拒了皇帝的好意,皇帝并未动气进而赞扬其高雅风骨,堪为表率。自此以后,慕容山庄声势更为浩大,但其低调的作风倒是并未改变,让其他江湖中对其眼红妒忌的帮派找不到半分破绽,人们也渐渐承认了慕容山庄的地位。

相较于慕容山庄的势力,人们对慕容庄主的神秘更为好奇,他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听闻只有慕容山庄的几位副庄主才有幸见过他,他们的一致评价都是惊为天人,让人更是蠢蠢欲动。传言慕容庄主未到而立之年,身边红颜知己无数,却始终未遇到心动之人,此等传言传入江湖,引起了不少江湖女子的追捧,誓要拿下这位神秘的庄主。

此次慕容山庄邀请‘万堂书院’举办品诗会,虽说参加的多是书院学子,然而他们的身后大多是商贾或是高官,众人纷纷猜测此举不知是不是慕容庄主有意结交临阳城权贵。

就在众人揣揣猜测中,五月品诗会终于到来,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参与品诗会的不止书院学子,还来了不少世家子弟,场面颇为盛大,连书院院长都十分震惊,暗叹慕容山庄的号召力。

慕容山庄依山而建,峰峦起伏的群山环抱着半个山庄,湖泉碧波荡漾,林中古树参天,风景清幽。山庄内的建筑倒是同寻常山庄没有两样,只是仔细观察才会发现那些个柱子都是青白玉砌成的,处处透着贵气,要说是皇家的别院行宫也不为过。

山庄开了两处大门,一处门外停靠着不少奢华的马车,侍从们恭敬地带着客人们入庄;另一处马车倒是少了些,多是千金小姐们坐着马车,不少年少气盛的少爷们骑马而来,门外的侍从也早就候在那里,带着学子们往庄子里走去。

这些个学子们也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然而看到庄内的物什时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沐家二位小姐到,请入席。”偌大的花园入口处,小厮核对着邀请函,勾下沐府两位小姐的名字。

这一声高呼,引来不少注目,当然大家的焦点自然是被称为临阳城第一才女的沐兰惜,她今日似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一身淡绿长裙,腰不盈一握,鬓珠作衬,手腕处带着一个ru白色的玉镯子,温润的羊脂白玉散发出一种不言的光辉,略施薄妆,肤如凝脂,处处透着大家闺秀的优雅。

“这就是沐家的二小姐沐兰惜么?果然是绝妙的美人。”

“听说沐家二小姐才情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前的院试可是拔得头筹了的。”

“是啊,虽说是庶女,可是沐老爷相当宠爱这个女儿,听说吃穿用度甚至越了其他人呢。”

书院上课本就分为不同的科目班级,一个班也不过十几个人,见过兰惜的人也不在多数,然而今日的品诗会来了不少其他班的人,见到兰惜自然对她进行了一番评头论足,神色羡慕妒忌的比比皆是。

兰惜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成了大家瞩目的焦点,朝着众人投来的目光柔柔一笑,微微颔首间透着十足的仪态。

“这是沐家的嫡女流云小姐吧?我们庄主对沐老爷十分推崇,特意吩咐了奴才在此等候,带流云小姐去上席。”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微微躬身朝着流云行了礼。

流云不自觉地蹙眉,视线落在眼前的小厮身上,看他不卑不亢的模样,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小厮。

就在她眸光流转间,众人皆是微微一惊,说不出心里的震撼,只觉得眼前的这位沐家大小姐判若两人。

一身彩虹般七彩刻丝烟霞凌罗衣裙,色彩绚丽,轻薄柔软,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依然是从前那般高调示人的模样,但是偏偏让人觉得明艳高雅,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举手投足间的尊贵大气竟是席间谁人都无法比拟的。

“慕容庄主让你来的?”她并不认识什么慕容庄主,不过沐府乃是临阳城第一大商贾,他有意结交沐老爷倒也是可能的事。

“是,请大小姐移步。”身子依然半弓着,摆出手势。

流云也不推辞,偏头对兰惜说道,“妹妹随意吧,我先过去了。”

兰惜的笑容凝在嘴角,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她的长姐便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她握紧袖中的拳头,暗暗舒了一口气,再抬眼时依然是刚才那副仪态万千的模样,缓步走到了她熟识的人那边坐下,朝着四面八方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眼神,淡然一笑。

“嫡女和庶女果然还是有差别的,慕容庄主只请了嫡女过去,却没请庶女过去。”

“哎,嫡庶有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坐到主桌上去吧?”

“可是,那个庶女还真是可怜呢,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抛下了。”

“庶女就该人情本分,这种场合哪有庶女会来。”

一句句嘲讽,如潮水般扑向兰惜,她只是坐直了身体,看向流云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第六十三章 刮目相看

即使只是书院品诗会,在学子之间也是有贵jian之分的,早先分为上、中、下三席,一般官员的子女都坐在上席,商贾或是世家子女坐在中席,寻常人家的子女则坐在下席,另有一些特别被先生们看好的学生也会被邀入上席。

像是兰惜这样的学生,虽是商贾之女但因是庶女,原本只能坐在下席,因为被先生们赞誉有加而让她破例坐在中席,却没想到流云这个不学无术的大小姐竟然会被邀入上席,这才让大家忍不住看这位沐家二小姐的笑话。

流云坐到上席后,和兰惜相距甚远,却依然能感觉到她眼底的怒火,她忍不住勾唇一笑,她现在越来越能理解兰惜心底的恨意了,也难怪她会如此恨她了,这个庶女身份带给她的羞辱确实让她无地自容,不过如今流云可是高兴地很,因为能看到兰惜难堪的样子。

“沐小姐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么?怎么笑得如此开心?”说话的是同知大人的公子林晏,比流云大了两岁,眉目清明,是个十分俊朗的少年。

“没有,只是在想一会儿陈先生看到我坐在这里,脸色应该会很难看。”吐了吐舌头,流云扮演了一个毫无心机的角色,带着一份恶作剧的小聪明,一瞬便赢得了周围人的好感。

官家子弟总有几分优越感,同样的商贾子女也有这样的优越感,双方难以共存,就如朝廷之上官员总是对商贾颇为鄙夷,总觉得商贾出身卑jian,难以当得大任,因而官家子弟也总是觉得商贾子女粗鄙不堪,没见过世面。

但是流云这般调皮娇俏的模样,倒是让他们这些官家子弟推翻了商贾子女精明计较的形象,对她也友善了起来。

不过,总是有几个尖酸的官家小姐冒头,“这倒是真的,我们可是听说陈先生对沐小姐厌恶到了极点,甚至要求不上你们的课呢。”

说起来,这位陈先生倒也是个颇有才华的书生,却是过于刻板保守,尤其看不上流云这样跋扈张扬的主,再见她毫无真材实料,整日只是闹事,更是厌恶不堪。

“没办法,我不得她老人家眼缘,有什么办法。”耸耸肩,状似随意,透着一股让人喜欢的无所谓。

能在这么多官宦子弟面前这般自然,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实际上,‘万堂书院’虽然海纳百川,但是学生们依然会在心中将众人分为三六九等,各自成团,官家子弟和商贾子女自然是分为两派,倒也不是对立的两派,如今商贾地位提高,其子女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是在官家子弟面前依然显得卑微。

“陈先生来了。”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众人极为统一地将视线投到了缓缓走来的陈先生身上。

‘万堂书院’中先生不少,但是女先生却极少,左右不超过四人,而陈先生的学问更是能与当代儒生一较高下,若非翎国不允女子为官,这位陈先生怕是早就入朝为官了,因而她在学生们乃至整个‘万堂书院’都有着极高的位置。

这也是为什么,兰惜会费尽心机地让流云成为陈先生厌恶的对象。

“沐流云?”几乎是下意识地呢喃一句,陈先生的脸色果然微微一变,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定定地望了她几眼,便越过了她往上席最前面几个给先生安排的座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