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本郡就有渔民,为何没听说镇上有卖海鲜的?”别说带鱼了,就是海带,海木耳、普通的麻蛤、白蛤、皮皮虾之类的都没听说有卖的。

“小寒你要吃?那可有些不容易,别说咱们镇上,就是济水城也很少能买到。”

“那难不成他们打了鱼都自己吃了?”

欧阳大笑,“当然不是,你当他们是猫吗。从蓬莱到济水城,水陆要走上三天,还是顺风的时候。陆路,用快马,也要三天多。这海鲜又是不能久放的,夏天要用冰块镇着,费用实在是高,再加上咱们这淡水鱼、虾蟹就不少,这运送海鲜过来卖就不十分划算。那些散户渔民打了鱼虾,多是在近处就卖了。沈家的,他们有皇家的供奉,新鲜的鱼虾,都走水路,拿冰块镇着,送去京城皇宫里。送上船的十成货,最后只有一两成能吃。说起来,也就是沿海的几个乡镇,能吃到新鲜的海货,皇帝一年也吃不上几顿海鲜。沈家主要还是卖干货。这全大周的海鲜干货,他一家就占了有七成。”

这就怪不得到现在为止,水幽寒唯一吃过的,能称上海鲜的东西,就只有干贝了。

“小寒要吃,我就帮你弄些鱼干来。”

“多谢大哥,还是不用了,这里的鱼虾还尽够吃的。”水幽寒客气。

这就是交通不发达的后果,渔民们辛辛苦苦打了鱼,却赚不到钱,有钱人,想吃鱼,却买不到。前世号称长了条猫舌头的某人,只好咽咽口水,实在不行,只能去买些鱼干解解馋了。

“小寒不必和大哥客气,上次你们做的那个蟹肉灌汤包,我可很爱吃,今天我带了些新鲜的河蟹来,若不嫌麻烦,就做些给大哥吃吧。”

“没问题,只要欧阳大夫爱吃就好。”

奶娘和小红已经抢着答应了,她们对欧阳是很感激的,知道这样的秘密,却完全没有一丝轻慢,反而这样照顾她们家姑娘,对她们也是既尊重又和气。能够遇到欧阳大夫,她们真的很幸运。

第十四章 秋收

“姑娘,您还是回屋里歇歇吧,这些我和奶娘做就行了。您这些天做了这么多事,累坏了可怎么办?”小红正把水幽寒切好的嫩茄子片,拿棉线一片片串起来。

“重活累活,你和奶娘都抢着做了,我不过在旁边看看,支个嘴,最多帮把手,哪里就会累到了。你快些把这些弄好的,都拿出去晒,这两天太阳好,可不知道过两天天气如何了。”水幽寒转移话题。

奶娘在一边很无奈,她觉得姑娘现在什么都好,就是主意太大了,尤其是这干活方面。你劝她,她都笑眯眯听着,可好多事,还是按着她自己的意思来。你说多了,她也不会不耐烦,可是很会转移话题,一会就让你忘了自己找她的目的,好多时候,她还能一嘴的大道理讲出来,干脆,就让你心甘情愿听了她的。

没办法,只好自己和小红多做一些,姑娘她能做的也就少了。奶娘想到这里,加快了手脚,将洗干净的长豆角放进调好泡菜汁的坛子里,然后把盖子密封,这样大约半个月后就能吃到酸豆角了。

已经快到深秋了,庄上的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村里的人都忙着打谷,镇上的东叔也来了庄上,和海伯一起四处去看收成、收租子。

菜地里的瓜菜也收了最后一茬。多的吃不掉,当然不能浪费掉。把这些瓜菜都收进内宅后,水幽寒就领着奶娘和小红忙开了。茄子切成片,宽豆角切成丝,包菜撕成大片,拿到烈日下晒干,然后收到布袋里,存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留着冬天没有新鲜蔬菜的时候吃。冬瓜、南瓜这些则都存放到菜窖里去了。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辣椒,据说是从海外的某地到传到大周来的,很多人家都是种在盆子里,当作花卉欣赏,叫做看椒。水幽寒则在自家的菜地里种了很多,现在都摘下来,一部分做了剁椒,另一部分做了郫县豆瓣酱。为了做这个豆瓣酱,水幽寒特意请欧阳大夫,从别的镇上的榨油坊寻了菜籽油来。一大坛剁椒,两大坛豆瓣酱,估计够吃上一年半载的了。

园里的果树今年的收成也很可喜。十天前,东叔从镇上带了人来采摘。海伯先找了奶娘,说每年东叔都会选好的果子,还有庄上的其它土产,连带着他镇上铺子的帐目收益,都拿去京城,交给夫人。东叔带了好几个小厮来摘水果,怕他们不懂规矩,冲撞了水幽寒,所以让她们回避一下。

水幽寒听了这话,一开始有些生气:“不是说好内宅这边的都归她处置吗?这果树今年可都是她们在照管,浇水,除草,还捉虫,这个东叔可是一面都没露过,现在要摘果子,他来的倒快。”

奶娘和小红心里也不舒服,但是人在屋檐下,只能劝解水幽寒。

水幽寒想到自己的处境,又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压下火气,不过是些果子罢了,当她为人民服务了,忍一时海阔天空吧。水幽寒抱着肚子做深呼吸:她要生个快乐的宝宝,所以她不能生气,不能伤心,不能让负面情绪影响了肚子里的宝宝。

至于回避,水幽寒是巴不得的,她现在肚子和个西瓜似的,哪敢给人看见。就带了奶娘和小红,关了门,自在屋里做针线。

好在这些人也算守规矩,只在园子里采摘果子,也没有如何喧哗。过了半天,水幽寒想起自己那架葡萄,小人之心顿起,就让小红去查看。海伯和东叔都在树下,指点那几个小厮干活,见小红来了,海伯就指着几篮子的山楂、梨子、大枣,说这些是他专门挑好的,给她们留出来的。还和东叔说,这一年,他不便进内宅,这些果树多亏了小红她们照看。东叔也就点点头,没说什么。小红瞧了,确实都是上好的,心里舒服了很多。

小红看他们给自家留了不少的果子,也没动那架葡萄,就放心地回来向水幽寒回报。还说东叔也看到了那架结满了紫溜溜葡萄的葡萄架,当着她和海伯的面夸了两句,说镇上也有人种了一两架的葡萄,不过都没这个好,夸赞她能干。

水幽寒微微一笑,“那你怎么没摘些给他们尝尝?”

小红一晒:“姑娘您拿那架葡萄当宝贝,咱们还没吃上多少,东叔来了这里,根本没来您这见礼,那些果树本来是他们的也就算了,葡萄可是咱们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了,凭什么给他?”

水幽寒假意生气,伸出指头,点了点小红的额头,“你这丫头,竟是这样想的。”然后长叹一声,“我知道,你这是护着我。见他们不来拜见我,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不过,我现在这样,也不能见他们。他们这样,咱们反而省事。不管他们如何,咱们不能让人挑了礼,你这就拿了篮子,给他们摘一篮子的葡萄去。”

小红迟疑:“姑娘,咱们用得着讨好他吗?”

“傻丫头,咱们明年的月钱还捏在人家手里,咱们又不知道这个东叔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是海伯那样的,还好说。海伯也算是看着咱们的,可他为人正直,不会故意欺负咱们几个女流。东叔…,你只管给他们摘些葡萄,这不算是讨好。咱们还给村里的彭娘子,春生媳妇她们送过东西,难不成也是讨好她们?”

“这不一样的。”小红反驳。

“你这个丫头,可比以前伶俐多了。别人失礼,是别人的事,咱们如果因为他失礼,也做事不讲究起来,不就和他一样了吗?而且,或许东叔是顾忌男女之防,或是听了李管事的话,认为我是在养病,不便来拜见那?你照我说的去做吧,这是咱们的待客之道。”

“好吧,姑娘。”

小红依着水幽寒的意思,给东叔摘了一篮的葡萄,东叔称谢不已,又多留了些水果给她们。说是京城夫人那里也吃不了许多,不过是家乡的东西,是个意思。

东叔他们走后,海伯帮着小红,把水果都存到菜窖里去了。

过了两三天,水幽寒见时令也差不多了,三个人就把葡萄都摘了下来。挑出几篮,一篮自然是送给欧阳的,还有两篮,一篮给海伯,另一蓝请他转送给东叔,还拿出些,送给了村里有来往的几乎人家尝鲜。平时奶娘去买布,或是买鸡买鸭,他们都很热情,钱也不肯多要,还送了她们一些自家的蔬果。

这样还有很多葡萄,水幽寒早有打算,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大酒坛,选完好没有破皮的葡萄,用井水略冲一冲,晾干后,一粒粒捏碎,一层葡萄,一层糖,葡萄和糖的比例大致控制在十比三,放到坛子里,放到阴凉的地方静置发酵。估计下个月就能发酵好,那时候再滤干净渣子,把酒倒进橡木桶里存放。

水幽寒边切菜,边回想这些事情。昨天,她让奶娘传话给海伯,让他帮忙找木匠,做几个橡木酒桶,另外还要多做些矮木箱。这里没人建暖棚,冬天没有新鲜的绿色蔬菜吃。水幽寒就打算利用靠墙的那一排矮厦,做个暖房,其它的蔬菜种不了,可是她可以种些豌豆苗,还能培育些鲜蘑菇出来。这样自家就能有新鲜菜吃。而且,做的好了,还可以换些小钱。以后有了宝宝,花销会增加很多,她不想让宝宝跟着自己节衣缩食,那就只有想法子赚些钱。

正想的开心,就听到院外传来大嗓门的说话声,接着就有人想推开内宅门,因为奶娘在里面上了锁,没推开,似乎有人不满地咕哝了什么,然后是啪啪的敲门声。

水幽寒一惊,海伯出去收租了,欧阳没说过今天会来。而且他们都知道这内宅门平时都上锁的,不会如此。另外,水幽寒又仔细听了听,那明显是女人的声音。是村里哪个妇人?也没可能。村人似乎得了海伯的嘱咐,除了奶娘或小红去村里,她们是不会上门来的。除此之外,她们可没跟谁有过交往。

而且,水幽寒想到另外一件事,更是惊疑不定。海伯出去了,那宅子的大门应该是锁着的。这个人是谁,竟然有宅子的钥匙,这是要来做什么?奶娘和小红也停下手里的活,主仆三人面面相觑。看着自己大大肚子,听着外面的敲门声更加急促,似乎越来越不耐烦,水幽寒的心不由沉到了水底。

第十五章 王家奶奶携棒槌来访

听着越来越急的敲门声,水幽寒实在想不出这会是谁。可不管是谁,都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水幽寒定了定神,对奶娘和小红说:“你们去看看是谁,不管是什么事,都说我病着,不便见客,把她们先打发了再说。”

“好的。”奶娘和小红连连点头,“那姑娘你好歹也躲一躲,以防万一。”

“恩,我就回房里去躲着吧。”

三人说好,奶娘和小红去了宅门那边,水幽寒这边匆匆地回了房里,掩上门,就躲在门后,听宅门口的动静。那边敲门声一直没有停。

“来了,来了,不要再敲了。”是奶娘去应门了。

“这是谁啊,敲门这样急,有什么事吗?”奶娘并没有打开门,而是在门内问话。

门那边一个粗嗓门的女人回道:“这是镇上的王大奶奶,来看你们奶奶了,快开门。”

“请问是哪位王大奶奶,以前可来往过的?”

“呦,连我们王大奶奶是谁都不知道,亏得你们还在咱们的宅子里住了这些日子!我们王大奶奶前阵子回娘家了,刚回来,看到你们送的葡萄,问起老爷来,才知道有人住着咱们的宅子,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好歹来看看。这可是我们奶奶的一片好心,怎么你们大白天竟然锁着院门。”

水幽寒心里想,这人嘴里的王大奶奶,想必是东叔家的女眷。东叔和海伯,都曾经在夫人的父亲身边伺候过,后来被赐了王姓,所以才称的王大奶奶。好大的气派,竟说这宅子是她家的。

“原来是王家奶奶,您见谅。我家姑娘正病着,需要静养,这个东叔也是知道的。海伯去收租了,临走锁了大门,也嘱咐我们将内宅门锁了,徒个清净。”

“噢,这样娇气。现在我们奶奶来了,你把门打开,我们奶奶找你们说话。”

奶娘自然是不肯的:“王家奶奶,我们姑娘病的利害,不便见您,您还是请回吧,改日我们自当上门道谢。”

这话说的好,反正到时候海伯也不可能允许她们出门,水幽寒暗地里给奶娘鼓掌。

“这么半天唧唧歪歪,就是不开门,这是不敢见我吗?你们俩,去把门给我撞开,我倒要看看是哪里的妖精,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另一个女人尖锐的嗓音。

“你说话放尊重些,我们的宅子,锁了门,就是防贼的,反倒是你,咱们的大门都是锁着的,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强盗不成。”是小红的声音,这丫头,一着急,反而能说会道起来。

接着就是叮叮咣咣撞门声,然后是门倒塌的声音,伴随着奶娘和小红的惊叫。然后是一片混乱。水幽寒从门缝里费力地往外望去,有四五个人影闯进了内宅,有男有女,奶娘和小红上去拦人,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和后边跟着的人推dao在地上。那婆子手里拿着一对棒槌,一边骂,一边陪着一个遍身绫罗的女子,气势汹汹地向她这里走过来。女子也是手拿棒槌,紧跟着的还有丫鬟打扮的女孩子,手里也拎着棒槌。奶娘和小红从地上爬起来,要上前拉住她们,又挨了几下,被后边的人推开了。水幽寒瞧着,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

这架势,来者不善。看来,躲是躲不掉的。水幽寒看了眼炕上堆着刚晒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一堆被褥和枕头。没办法,只能这样了。她急忙上了炕,把褥子铺开,枕头摆好,又把几床棉被都胡乱盖在身上,掩住自己的身形。然后将头发抓乱了些,刚作势要躺下,门就被踹开了。

那三个女人闯进门来,看到水幽寒的样子,见她这样的天气,盖着那么多被子,脸色潮红,头发散乱,似乎刚刚被吵醒似的。

那个粗壮的婆子挥舞着棒槌,就要向水幽寒扑过来,被旁边的丫头拉住了,“蔡嬷嬷,别急,咱们先请奶奶坐下来,这一路奶奶也辛苦了,先歇歇。这个人她又跑不了,没得为她累坏了奶奶。”

蔡婆子斜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却也停了脚步,转过身去,一脸谄媚,给那个珠光宝气的女子摆放椅子。

水幽寒这才看清楚这女子的长相,一张粉白的鹅蛋脸,眉毛画的细细弯弯,一双大眼,眼梢上挑,鼻子有点塌,薄嘴唇,涂着血红的口脂。一张脸经过精心的修饰,看不出年纪,但从脖子上的皱纹看来,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可身材却极凹凸有致。想来就是王大奶奶。

旁边跟着的小丫鬟,看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至于蔡嬷嬷,她刚才开口说话,水幽寒已经听出来就是那个在门外喊门的大嗓门。

王大奶奶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紧盯着水幽寒上下打量,似乎要将水幽寒生吞了似的。

这时门外传来撕打声,还有奶娘和小红的哭喊。水幽寒一时觉得心如刀绞。被子下两手握紧了拳头,却只能硬生生压下心头的愤怒,似乎并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没注意到这三个女人手里拿着棒槌,一脸的敌意,反而拥着被,在炕上坐起来,露出一脸的笑,向王大奶奶点头为礼。

“王大奶奶有礼了,我第一次见到您这样齐整的人物,一下子呆了,实在是失礼。您这通身的打扮和气度,竟是比京城里相府、候爷府的奶奶们还要强些。没想到,渤海郡能有您这样的人物,真是埋没了。”

看王大奶奶面有得色,水幽寒强忍着厌恶,用手掩了嘴,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请王大奶奶看在我病重的份上,不要和我计较。我听海伯连同这庄上的百姓,都异口同声的赞大奶奶是最宽厚的善心人。我是早就想去拜访您,可恨身体不争气,倒累您亲自来这一趟。您这行事做派,我看着,那些京城里的高门大户也只配给您舔脚趾头。我这人不太会说话,这话糙了点,您可不要嫌不中听。”水幽寒心里鄙视自己。

王大奶奶和蔡婆子听的一脸受用。外边奶娘和小红的声音低了下去,听起来像是被人堵住了嘴。水幽寒调动起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我有病不能起身,奶奶您来了这一会了,连杯茶都没喝上,不如奶奶您让身边的这位姐姐,去叫了我的奶娘和丫头来,替我伺候您,给您准备些茶点如何。”

王大奶奶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棒槌交给旁边的小丫鬟抱着,“你以为你这些花言巧语,我今天就能饶了你?还要叫人进来帮你。你想的倒美。奶奶我今天心情好,你给我磕几个头,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是怎样勾搭上我家老爷的,让奶奶我痛痛快快打你一顿,然后就把你和那一老一小,都送到一个好去处,你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别忘了奶奶我的恩德。”

水幽寒一听这话,简直气的七窍生烟。原来这个泼妇是来捉奸的,还说什么她勾搭了那个东叔。呸,她连东叔长的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而且拿脚趾甲想也知道,必是个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子,以为她水幽寒瞎了眼吗,也不知道这女人是那根筋搭错了线。

水幽寒收了脸上的笑容,“奶奶说的话,我有些不明白。侯爷夫人怜惜我病弱,说是这里气候好,又安静,送了我来这里养病。我一直足不出户,一切都是海伯料理。你口里的老爷,可是指东叔?那我是一面都没见过的。这宅子据我所知,是夫人的陪嫁,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东西?或者你要说你就是侯爷夫人?那我倒要找东叔问上一问,还得写信会给老夫人,这宅子是什么时候易的主,怎么连我也瞒过了?”

水幽寒这番话有试探的意思在里头。这个王大奶奶今天这一出,可能是打碎了醋坛子,真的是认为她和东叔如何如何了?金屋藏娇?水幽寒真的很想吐,不是孕吐,是恶心的想吐。这太莫名其妙了。不过也就说明她不知道水幽寒的底细。另一种可能,就是她知道水幽寒的底细,这次就是随便找个借口,要对水幽寒不利,她和水幽寒不应该有利害冲突,只能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王大奶奶听了水幽寒这一番话,明显的一愣,“你是从京城里来的?你是侯府的什么人?哼,你别想跟我耍花招,如果是侯府的人,怎么老爷没和我提起过。你想拿侯府当挡箭牌,也不打听打听我蔡三娘是什么样的人,敢和我抢食,看我不打的你哭爹喊娘!”王大奶奶嘴上说的凶狠,并不见真的动手。

水幽寒见她如此,知道是刚才的话起了作用。看来是和侯府的人无关了,不由的松了口气。

“我是侯府的女眷,又住在这里,和你们并无来往,东叔怎么会提及。奶奶你莫不是听了有心人的调唆。我劝你还是先回家,好好问问你家老爷,再做打算不迟。不然,你吓坏了我是小事,若是让府里知道,破坏了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再不信任你家老爷,事情就不美了。”

水幽寒这时身上盖了几条棉被,虽然热的不行,可也不敢乱动,也不敢掀掉一床被子,生怕被人看出她的身形有异。渐渐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小腹也隐隐作痛。

王大奶奶见水幽寒一片镇定自若,说的话也有条有理,心里也是信了一多半,可是又见水幽寒虽然素着一张脸,头发蓬乱,但是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额头浮出一层细汗,可气度从容,让人不觉得狼狈,反而觉得楚楚可怜。就不免心里泛酸,想到那人说的那番话,更是觉得水幽寒可疑。

她想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逼向水幽寒。

水幽寒见了她这副模样,真是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她可不能让这个女人靠近,谁知道她会做什么。

水幽寒拥着被子,弯了腰,拿了帕子捂住嘴,一阵咳嗽,半晌才抬起身来,似乎不经意地将帕子掉落在炕前的地上。王大奶奶眼睛一扫,赫然发现帕子竟有一大块血迹,再看水幽寒嘴边,似乎也残留这一丝血色,就愣了一下。

那蔡婆子本是跟在她后面,要来助拳,两人步伐默契,想来这样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蔡婆子见自家主子突然停住,眼睛盯着一处,也跟着看去,这一看不得了,她先惊呼出声。指着水幽寒,颤声问:

“你、你怎么咳血了,你说你生病了,难道是、是…是痨病?”

“不,不是的,我只是嗓子不好,你们别怕,不要像她们那样,一个个都不理我了,不和我说话,连走近我些都不敢。王大奶奶,你坐到我身边来吧,我有好久都没和人好好聊聊了。难得你不嫌弃我,还亲自跑来看我,你果然是大好人。”水幽寒摆出一脸哀怜之色。

“奶奶,奶奶,您别信她的,老奴见过得了痨病的人,若是咳嗽带血,那是活不了多久的,凡是和这样的人接近的,十有八九都会被传染。她叫咱们过去,是没安好心那。奶奶,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老爷绝不会和个痨病鬼有那样的事。”

说着已经拉了王大奶奶,要向外走。水幽寒心里欢呼,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欢喜。

这时,旁边一直没说话,也没任何举动的小丫头,不但没向外退,反而向炕边迈了几步,弯腰就要捡水幽寒的帕子。

水幽寒吓了一跳,这个小丫头,好生古怪。一进门多亏了她的一句话,让水幽寒免了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毒打,水幽寒心里对她很是感激。虽然,她的本意也许并不是为水幽寒解围。可是她现在这个举动,真的是很大胆。因为水幽寒了解到,这个年代,痨病,也就是后来所说的肺结核,很容易传染,而且是不治之症。人们可以说是闻之色变,避之如虎。这个小丫头难道是不懂这些,所以才要捡这帕子?可她即使不懂,也不该来捡帕子吧?

这帕子可不能让她捡起来,那样就露馅了。水幽寒暗暗着急,难道事情就要坏在这小丫头身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擅闯民宅,快把人给我解开。”

是海伯的声音,后面似乎还跟着别的人。

“你们奶奶可在屋里,快叫她出来。”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是那个东叔,那天他带人来,水幽寒虽没见他人,可听见了他说话。小丫头也似听见了这人说话,不再去捡帕子,直起腰,走到王大奶奶身边。

王大奶奶听了外面男人说话,又瞥了水幽寒一眼,跺了跺脚,带着她的两个下人出了屋子。正和掀帘子进来的奶娘和小红碰了个正着。两人顾不上理会这棒槌三人组,直冲到水幽寒面前,一个劲儿的问,“姑娘,姑娘,您还好吗,伤到了哪里。”奶娘一边问一边伸手来摸水幽寒。

水幽寒看着奶娘和小红,身上衣衫被撕破了好几处,脸上青青紫紫,肿的不成样子,头发都被抓散了。她伸出手来,抓住奶娘和小红的手,“我没事,奶娘,小红,你们受苦了。”说着再也忍不住眼泪,三个人抱成一团,失声痛苦。

外面传来海伯的喝骂声,王大奶奶的辩解声,东叔的说话声,王大奶奶的喝骂声,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很熟悉。

水幽寒已经听不清外面到底在做什么了,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对奶娘和小红说:“让她们都给我滚远点。”然后,浑身像被抽掉了筋骨,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对不起,奶娘,对不起,小红,对不起,宝宝,我没能保护好你们。”这是水幽寒陷入昏迷前残留的最后的意识。

第十六章 因祸得福

水幽寒幽幽醒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屋内点了四五支蜡烛,奶娘、小红围在她床前,见她醒过来了,喜极而泣。奶娘握着水幽寒的一只手,向坐在屋内桌旁的一人说道,“欧阳大夫,麻烦您在给姑娘看看,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原来他也在。水幽寒转过头,就看到欧阳大夫一脸的关切和欣慰。想起自己迷迷糊糊之间,似乎闻到了那让她安心的淡淡的草药香。

欧阳的手按上水幽寒的脉搏,凝神片刻,“恩,没事了。”

水幽寒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腹部,欧阳看到她如此,忙安慰:“不要担心,胎儿一切正常。你方才是急火攻心,还盖了那么多被子,脱力了才晕了过去。我已经给你针灸过,刚才又做了个药包给你,宁心安神的,你不愿意喝药,怕伤了胎儿。这药包热敷,是不会妨碍到胎儿的。”

奶娘在一边抹着眼泪,“姑娘,这次多亏欧阳大夫来的及时,要不然,我和小红就跟了姑娘去了。”

水幽寒这才仔细去看奶娘和小红二人,她们还是穿着被撕破的衣衫,脸上的伤也没有处理。顿时心中疑虑重重。

“欧阳大哥,那些人还没走吗?怎么奶娘和小红的伤还没有处理?是他们不准奶娘和小红治伤吗?”水幽寒想起那棒槌三人组是如何的蛮不讲理,她昏过去之前,也听到了那位王家奶奶在外面叫喧。

“不是这样,小寒你不要担心,他们都已经走了。是奶娘和小红见你一直不醒,说什么也不肯让我给她们医治。”

水幽寒转向奶娘:“奶娘,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们是不是发现了?是海伯请了欧阳大哥吗?”她那样昏过去,外面的人只怕要进来查看,那么就会发现她大着肚子,然后请了欧阳大夫?

奶娘见水幽寒一脸的焦急,赶紧过来拍了拍她的背,“姑娘放心,这次真是多亏了欧阳大夫。姑娘你昏了过去,我看到了地上有染血的帕子,掀开姑娘的被子,摸了一手的粘乎乎的,抽出手来一看,一手的红,我还当姑娘是…,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当时我就想去和那贱人拼了命。这时欧阳大夫就闯进房门,给姑娘诊脉,还让我和小红去门口守好,不要让人进来。后来才知道,姑娘只是气急了,才昏了过去,孩子也没事。”

小红在一边跟着点头,“姑娘,你怎么在被子里藏了那么大一块西瓜呀,你不知道,当时我和奶娘还以为那是、那是…唉,把魂都吓没了。姑娘这帕子上的,也是西瓜汁吧。”

水幽寒脸一下子红了,奶娘和小红听了欧阳的话,管着她不让多吃西瓜,可是现在西瓜也是最后一茬,再吃就得等明年,她就藏了一大块在屋里,想背着她们偷吃的。没想到,派了上点用场,也闹了个大乌龙。

“奶娘,小红,这次还多亏了这块西瓜。你们不知道当时情况多危险,那个王家的奶奶和她那婆子,一人拿着俩棒槌就奔我来了,我灵机一动,就咳嗽了半天,又弄了些西瓜汁在帕子上,让她们瞧见了,以为我得的是痨病,一时不敢上前。这不,就等到救星了。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应该是海伯来了,还得多亏他来的及时,不然,我和这肚子里的孩子,只怕都见不到你们了。”

“姑娘,这次要多谢彭娘子和春生家的了。”奶娘答道。

“噢?”水幽寒一愣。

“是彭娘子,在村头打水的时候,看到王家那泼妇,领着人,一脸杀气地往咱们宅子这边来。她想着海伯那时候还在地里收租子,家里就咱们几个妇人。以前又听说过那泼妇的劣迹,怕咱们吃亏,就扔下了水桶,去找海伯。她一个妇道人家,背上还背着孩子,哪能走的快,好在路上遇到了春生家的,把这事一说,就喊了春生去找了海伯他们回来。要不然,等海伯他们收完了租子,我们哪还有命在。”

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水幽寒心里感叹,这样的人情,她要牢牢地记在心里,以后要想法子报答才行。

“那怎么欧阳大哥也是和海伯他们一起来的吗?”

“我是在海伯后面赶来的。这附近我也有些田产,当时在那收租,听了这事,担心你,就跑来了。我一进这院子,见海伯和东叔那家人正在争吵,然后就听见你屋里奶娘的哭声,就闯进来看看。还得多亏我总是随身携带银针的习惯,要不然,救不回你们母子,我只怕是终身遗憾了。”

水幽寒看他们这般,心里酸楚。患难见真情,果真如此。奶娘和小红待她如此,可她为她们做过什么那?一直以来,都是她们在照顾她,而她为她们做的实在太少,还一直带累她们。还有村里帮忙报信的人,平时也不过是稍有来往,现在却可以说是他们救了自己的命。当然,还有欧阳,自己和宝宝欠他良多。

“奶娘,小红,咱们相依为命,你们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不过以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敌众我寡,你们千万不要想着拼命,要想着先保全了自己的性命,然后再想其它的。”

“姑娘,是我们没有护住你。”奶娘和小红异口同声,语气里都是歉疚。

“这不怨你们。那王家奶奶没头没脑的跑来找咱们的晦气,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后来怎么解决的?”

奶娘和小红都静默了一会,小红才愤愤地说:“奶娘和我,一直和欧阳大夫在屋里照顾姑娘。她们那些人,根本不管姑娘死活,只在那里嚷。听见那婆娘说是受了东叔女儿的调唆,听东叔夸赞咱们葡萄种的好,是能干的女人,咱们后来还好心让海伯又送了葡萄给她们,也不知怎地就认定,咱们故意讨好,是和东叔有些…恩…那个,还说咱们都是女眷,一直住在这里,海伯可没什么远房亲戚的。这样就找上门来了。”

这是怎样的大脑回路啊,难道这王家奶奶是火星人穿越,这样也行?

水幽寒觉得自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奶娘接了小红的话继续说:“那王家婆娘见了海伯和东叔那样,知道是弄错了,就把错都推到她带来的那个丫头身上,原来那丫头就是东叔的女儿,是东叔第一个娘子留下的,叫兰儿。她说自己是受了兰儿的调唆,才来这里想拜访姑娘。又说是我们先冲撞了她,她的手下人才把我们绑起来的。真真是颠倒黑白。那时,欧阳大夫给姑娘针灸,我忍不住,跑出去,骂她胡说,哪有人会大白天,撬开人家的锁,砸了人家的门,对人家下人又是打又是捆,自己带着五大三粗的婆子,举着棒槌拜访人的?”

“这事海伯怎么说?”

“那个绑了我们的是东叔的护院,海伯做主每人打了五十板子,至于另外那三个,那个东叔说是内眷,他会带回去好好管教,就那么走了。海伯似乎很生气,可也没有办法。”

事情竟然就这样了结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想到这,水幽寒反而一点都不生气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自己的身体,还有奶娘和小红的安危,至于那样的一些人,以后日子还长着。

“奶娘,小红,你们看我现在已经没有事了,你们也赶快让欧阳大哥给看看,开些药,然后去换了衣服来。我也有些饿了,一会做了晚饭,请欧阳大哥一起吃。”

欧阳给奶娘和小红看了看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就拿出两瓶药膏,又开了个活血化瘀的方子,嘱咐她们内服外用,奶娘和小红就下去换衣服、做饭去了。

水幽寒见她们都出去了,才转向欧阳,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欧阳大哥,这次多亏了你。虽然你刚才说的轻松,可是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当时我肚子疼的很,心里只觉得,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既然小寒你这样说,我也就实话告诉你。你这次如果不是针灸及时,你和孩子都会非常危险。”

水幽寒听他这样说,已经明白当时情况有多危急,不管怎样,最后总是有惊无险。她轻柔地抚mo着自己的大肚子,“欧阳大哥,我和宝宝多亏了你。你真是我们的福星。还有那些帮了我们的乡亲,我和宝宝也不会忘记的。”

欧阳笑笑,继而担心地问:“小寒,你不肯说你的身世,必是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会刨根问底,只是,你现在这里似乎住的都不安稳,你可要做些打算,如果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我,尽管和我说,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水幽寒看欧阳一脸郑重,点了点头:“大哥的话,我记下了,以后少不得有地方要麻烦到大哥。我先谢过了。至于打算,我也有一些,只是目前,我这样子,也只能暂时留在这里。等生下了宝宝,再做打算。”

“恩,也只好这样了。小寒,我和奶娘给你算过,再有两个月,就是你的产期。你是第一胎,也许会提前。我已经和海伯说了,你这次受了太大的惊吓,需要静养,不可有任何人来打搅,而且还需我每天为你针灸才能保得平安。从镇上到这里,往返不便,海伯请我在这住下,这样,你万一有什么不妥,我都在你身边,免得你生产时,我不能及时赶到。”

没想到欧阳他想的这样周到,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有这么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每天在身边照料,水幽寒真的就不怕什么了。

“大恩不言谢,以后就麻烦欧阳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