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幽寒站起身,缓缓走过去,等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不禁全身一震,几乎调动所有自制,才没有惊呼出声。床榻上睡着的那个好像是楚婉君,却又不像是楚婉君。那个本来豆蔻年华,娇艳无双的楚婉君,怎么突然变成眼前这个白发苍苍,肉松皮皱,一看就是失于保养的中年妇人?

启宗皇帝满脸怜惜地看着榻上的人,水幽寒尽量让目光自然地从楚婉君的脸上移开。

“刚才吃了安神的药,总算睡着了。”启宗轻叹着说,随后吩咐道:“这里说话不便,你随朕到偏殿来。”

启宗皇帝轻轻放下床帐,转身出了屋子,水幽寒和莱总管紧随其后。

偏殿内,启宗皇帝坐在桌案后,一手揉着眉心,并没有马上开口。

水幽寒站在那里,脸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早就翻江倒海,脑子更是飞快地转个不停。楚婉君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她可以猜到,但是幕后黑手是谁,皇帝又为什么把她招进宫来?难道真的因为赵欣雅所谓妖怪一说,皇帝也疑心她是妖怪,做法害了楚婉君?水幽寒偷看了一眼启宗皇帝,觉得这个皇帝还不至于昏庸到那个程度。

“给水夫人赐坐。”启宗皇帝指着旁边的绣墩。

水幽寒再三谢过方坐下。

“水夫人,方才婉妃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有何感想?”启宗皇帝目光灼灼望向水幽寒。

方才莱总管提点让她实话实说,目前看来,这也是最好的选择。

“回禀陛下,姆已娘娘这个情形,臣妾以前见过一次。”

“哦?”

“那还是臣妾在渤海郡王家村的时候,…”

水幽寒便将在王家村时,蔡氏如何送来侯府人捎来的燕窝,后来蔡氏中毒,又如何迁怒于她,最后蔡氏身死,她得欧阳解救才脱了牢狱之灾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当时蔡氏中毒后的情形,就和婉妃娘娘的情形如出一辙。”

“这么说,蔡氏是吃了燕窝中毒才会突然衰老。那燕窝是楚府某位贵人送的,蔡氏还没说出具体是谁,便死了。而蔡氏并非因中燕窝的毒而死,而是又有人给她吃了砒霜。这个下砒霜害死蔡氏的人也没找到。这个案子就这么结了?我大周养的好官!”启宗皇帝怒。

“陛下息怒。臣妾当时脱去嫌疑,却怕再次遭毒手,因而匆匆搬离,后来的事情并不清楚。…王东和蔡氏一家都是楚府的下人,相信婉妃娘娘自己应该知道他们的去向,查问一下,她们肯定比臣妾知道的多。”

“现在就派人去楚府,把人拿来。”启宗皇帝吩咐莱总管,莱总管出去片刻,回来禀报已经派了人,稍候就能带人回来。

启宗皇帝点点头,敲了敲桌子道:“你们都出来吧。”

赵修容和王嫣然从一扇屏风后走出来,楚熙扶着王夫人从另一扇屏风后走出来。水幽寒吃了一惊,没想到屋里还藏着这些人。

启宗皇帝让王夫人坐下,向赵修容和王嫣然问道:“婉妃宫里人言明,这两日只有你们二人频繁到月华宫来,也都曾送过饮食给婉妃。

如今婉妃中毒,你们两个可有什么话说?”

“启禀陛下,这毒定然是赵修容下的。”王嫣然跪下奏道。

“启禀陛下,臣妾冤枉。”赵修容也扑通一声跪下。

“陛下,拿毒燕窝害水姐姐的人,是楚家的人。这个人是哪个,也是一目了然,就是楚将军夫人赵欣雅。”王嫣然提到赵欣雅,王夫人低头垂泪,楚熙在王夫人身后不存在地挪了挪脚。

“赵欣雅嫉恨水姐姐。她先是冤枉水姐姐,将水姐姐赶到乡下,还要赶尽杀绝,利用王东夫妇送毒燕窝,要害水姐姐失去美貌。后来知道水姐姐有子,赵欣雅又派人来绑架杀害。水姐姐都福大命大躲过了。水姐姐惧怕赵家的势力,到京城来寻求陛下的庇护,赵欣雅又伙司赵修容,姐妹两个趁着陛下和太后出宫,知道水姐姐会进宫来陪臣妾,就弄了出假流产,嫁祸水姐姐。赵修容唯恐陛下回来看出破绽,派人在冷宫逼迫水姐姐自尽。陛下,赵家姐妹妒悍狠辣,是一丘之貉。

那种能害人瞬间衰老的药物,臣妾是闻所未闻,可赵欣雅手里有,那么赵修容怎么会没有?所以,婉妃娘娘是被赵修容毒害的。”王嫣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脸色微微泛红。

“陛下,臣妾冤枉。王昭仪说这毒药只有臣妾能拿到手,因此断定臣妾下毒。可是,这毒药王昭仪也是能拿到手的。”赵修容辩解道。

“毒燕窝一案是发生在渤海郡,这样的人命答案,总要报到郡守处,也就是王昭仪娘家。王昭仪又和水夫人交好,怎么会对此闻所未闻。再有,那审案的县官分明是贪官。试想一个贪官怎么会买一个小小郎中的帐。那位欧阳郎中和王家一直交好,难道不是王家出面才能救了水夫人。那毒燕窝做为证供,自然可以落在王家的手上。

王昭仪正好可以拿来害婉妃娘娘。”

第二百三十四章 红颜泪 (二)

下毒谋害楚婉君,如果罪名坐实,不仅是自身的生死问题,还有两人各自背后整个家族的荣辱。因此赵修容和王嫣然两个人在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在皇帝面前装柔弱、单纯,只极力将嫌疑弓到对方身上。王嫣然固然说的头头是道,赵修容则更加历害。方才水幽寒在叙述中,故意隐去王嫣然曾到公堂帮忙一事,而赵修容三言两语还是将王家整个拉下水,实在不能不让人对其刮目相事

“陛下,莫要听信赵修容诬陷臣妾。赵修容为人心计狠辣,在陷害水姐姐一事中就可见一斑。她将嫁祸地点选在臣妾的春华宫,又买通了春华宫的宫人蔡宝林做假证,还让人谨醉了臣妾,使得臣妾不能及时去救水姐姐。她这分明是要将陷害的事栽赃到臣妾头上,离间臣妾和水姐姐,让陛下认为臣妾是恶毒无情的人。请陛下想想,臣妾连自己春华宫的事都控制不了,哪有本事无声无息地下毒谋害婉妃娘娘。只有赵修容她才有这个本事。赵修容她这是故技重施,害了婉妃娘娘.

还要嫁祸给臣妾。陛下,臣妾实在委屈,请陛下为臣妾做主。”王嫣然垂泪辩道。

“陛下,臣妾冤枉。春华宫一事,臣妾不敢说毫无责任。可臣妾确实没有伙同楚夫人陷害水夫人。陛下也知道,臣妾与楚夫人虽然是姐妹,但是并非同母所出。臣妾生母只是赵家妾室,衣食住行皆需仰人鼻息。楚夫人以臣妾生母的安危做威胁,臣妾身为人女不敢反抗。臣妾无能,只有在当时阻止他们当场打杀水夫人,留水夫人一命,等陛下回来为水夫人洗冤。那事分明是楚夫人和王昭仪合谋,要害水夫人。”赵修容对赵欣雅陷害水幽寒一事竟然毫不忌讳。

“你胡说。”王嫣然脸涨的通红.“我和水姐姐情同姐妹,水姐姐待我那般好,我怎么会去害她。况且,害了水姐姐于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水姐姐,你莫要听她离间咱们。”

“水夫人待你确如亲姐妹,可你待她确不是。若是水夫人当日被冤,身死宫中,王昭仪你是最大的受益人。”

“你胡说。”王嫣然反驳。

“我可没有胡说。王昭仪当日在宫宴上说,如今的贡品香皂是自己所制。可渤海郡谁不知道那是水夫人夫妻费尽心里才制出来的,里面的药皂更是欧阳家几代的秘方。当初在济水,就是你王家和你母族沈家看着手工皂获利眼红,逼得人家夫妻分了股份给你们。如今你更是想借皇上的宠爱,将其完全占为己有。想是水夫人并没有答应,你又怕人追究你的欺君之罪,才想要水夫人的命。”赵修容言辞犀利。

“陛下,陛下,臣妾就是一时口快,不过是看着众姐妹都有拿手绝活,唯独臣妾没有。臣妾怕丢丑,随口说出来妆妆面子。过后臣妾已经和陛下告过罪了,陛下也说不会追究。臣妾并没有那么大的贪念啊。”王嫣然哭的更凶了。

半天没说话的启宗皇帝这时开口,“那件事朕已经知道了,以后无需再提。”

看来王嫣然确实已经向皇帝报备过了。

赵修容一击未中,也并没有慌神,而是继续说道,“就算不说这个,王昭仪也是最大的受益人。请陛下和水夫人想想,以王昭仪和水夫人的交情,事发之后,大家都不会去怀疑王昭仪。王昭仪便可凭借水夫人身死一事,要求彻查。而凭楚夫人和臣妾的关系,臣妾自然就第一个被怀疑。王昭仪正可以一石二鸟,借助欧阳大人和大理寺的力量,铲除臣妾,同时也向欧阳大人示恩。要说心狠手辣,还有谁比得过王昭仪,能对亲近的人下的了如此毒手。”

赵修容说到这,转向水幽寒,“水夫人,您和王昭仪相交,并非一朝一夕,她是何等样人,以水夫人的聪慧不可能毫无察觉。春华宫中的事情,王昭仪绝脱不了干系,想来水夫人也是知道的。她一个昭仪娘娘,怎么会容那些低阶嫔妃将她灌醉?水夫人,请您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人,她可是要借您的尸身往上爬的,水夫人难道要为这样的人遮掩罪责?水夫人今日帮了她,她只会认为是理所当然,日后不仅不会感激,反认定了水夫人心软好性。谁能保证类似春华宫之事不会再发生,可到时候水夫人可未必有这次的好运。”

听到这里,水幽寒才恍然大悟。她在春华宫被陷害的事,本该是赵修容的软肋,赵修容这个时候本该避而不谈,如今却大谈特谈,原来是要告诉她王嫣然的真面目。赵修容的目的也很明确,是要她调转枪口,共同对付王嫣然。

赵修容的心机固然可怕,可水幽寒却想到了更深的一层。赵修容话里所指,明显是知道了当初水幽寒从毒燕窝案中脱身的真相,又提到***份的事。赵修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赵家,对于***海郡的事是了若指掌。那么还有哪里是赵家的手没伸到的地方?这么想着,水幽寒忍不住瞧了启宗皇帝一眼。启宗皇帝坐在那里,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了

王嫣然显然也明白了赵修容的真正用意,跪爬几步,竟是抱住水幽寒的大腿痛哭。

“水姐姐,千万莫要相信别人的胡言乱语,坏了我们姐妹的情份。

当日我一时疏忽,让水姐姐涉险,如今天天都在后悔。水姐姐,要你相信我…”

“水夫人待人一片赤诚,让欣格羡慕非常。若欣榕能脱去嫌隙,和水夫人这样的知交,情愿以死相报。水夫人夫妇背井离乡,都因小人戕害。”赵修容竟也膝行过来,拉住水幽寒的手道。

原来赵修容也会在人手心写字。这是赵修容在替赵家承诺,只要她倒戈,就会替她除掉赵欣雅,保她一家人荣华富贵。

水幽寒看向赵修容,赵家选出来,问鼎皇后宝座的女孩子果然是个人物。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变不惊,并找到事情的突破口.

果断地离间她和王嫣然,并对她做出这样的承诺。这个女孩子若生在她前世那个男女相对平等的年代,该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就是在这个年代,如果能够身为男子,也能够成为一方枭雄。就算最不济,还是女孩,却能生为嫡女,也不至于被赵欣雅拖累至此。

司情也罢,惋借也罢,只是赵家这根橄榄枝来的太迟了些,若是早能如此,也许事情又是另一番局面。

赵修容和王嫣然都来争取水幽寒,启宗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水幽寒,摆摆手,让人将两人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启禀皇上,太后派人来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来人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莱总管向皇帝禀报。

“还是惊扰了太后,哎。”启宗皇帝叹了口气,“朕这里有事,不便过去。你跟来人去趟毒宁宫,将事情说给太后他老人家听。请太后好生将养,不必为此事操心。朕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至于冤枉了无辜之人,也不会放纵了作恶之人。”

莱总管领命退下。

“王夫人,楚爱卿,婉妃被害一事,方才两位嫔妃的辩解你们也听了,这事情的源头还在楚府,你们有何看法?”

赵修容和王嫣然虽然互相攀扯,可最后这毒药的源头,却还是着落在楚家

水幽寒偷眼去瞧,王夫人和楚熙脸上都是阴晴不定,想来两人此刻的心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的清的。

“启禀陛下,楚家忠君为国,绝不会有此等下作阴毒的药物,更不会拿来害自家的女儿。这必是那赵氏所为,也是臣妾家门不幸。侯爷和臣妾早就想休了赵氏,如今,臣妾请陛下容许臣妾将赵氏休掉。

…臣妾长子楚熙,陛下知道他的性情,他对陛下绝无二心。只是年纪轻,被华赵氏迷惑。请陛下看在他年纪轻,从轻发落。”

王夫人跪到皇帝面前,边哭边说。楚熙也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夫人身边。

“娘,欣雅她…,她已经知错。况且今天的事还没查清,未必就是…”

“你这逆子,你妹妹都成了那样,你还在替那毒妇说话,你,你定要害死咱们全家才开心吗?你父亲走之前的吩咐,若你冥顽不灵,就将你逐出家门。在你跪求陛下放过她时,我就该这么做了。只是做娘的心软…如今,你只说,你同意不同意休掉赵氏,若不司意,你从今就不必再姓楚。”王夫人又急又气,举起巴掌打了楚熙几下,楚熙倒没什么,王夫人摇了两摇,晕倒在地上。

启宗皇帝忙传太医救治王夫人。

水幽寒在旁边暗自皱了皱眉头。前些日子知道楚侯爷去了边关,水幽寒就知道皇帝对于楚家还是信任的,否则不会这个时候撒手让楚侯爷离京。那天在宫门口,之所以要点拨楚熙,她是在试探,不过试探的不是皇帝的意图,而是试探楚熙的态度。结果楚熙宁愿触怒皇上也要保

赵欣雅。有这样的楚熙在,赵欣雅就总能东山再起。而楚熙此举同时也让他失去圣心。楚熙要救赵欣雅可以有很多途径,徐徐图之。而楚熙金殿跪求,一个手掌京畿护卫重兵的人,为了一个犯了欺君之罪的女子,在文武百官,京城百姓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行事,根本不是给皇帝台阶,而是给皇帝难看,在逼迫皇帝。

水幽寒看在麒儿的面子上,并不打算对付楚熙的。但是如果楚熙一定要做赵欣雅坚强的后盾,那就只能跟着赵欣雅一起倒下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红颜泪(三)

不过片刻工夫,就有人带着太医赶来。启宗皇帝吩咐宫人将王夫人扶到一边的凉榻上,太医诊脉后,只说气急攻心,因男女有别,就找了宫女过来,为王夫人按摩胸口和手脚。楚熙侍立在一边,满脸焦急。

水幽寒在一旁也提着心。没想到楚侯爷在去边关之前,还留下了这样的话给王夫人。这个年代重视家族、姓氏,逐出家门可是非同小可的一件事,足以令楚熙后半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了。既然楚侯爷已经有了这样的决心,那么在楚熙为赵欣雅求情的时候,王夫人就该使出这招杀手锏阻止楚熙。为什么王夫人没有这么做,难道是母子情深,怕楚熙真的一意孤行,从此失去了这个儿子?看来楚熙在王夫人心里份量很重,而王夫人也深知赵欣雅在楚熙眼里的份量。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吗?楚侯爷可以快刀斩乱麻,楚熙一个人怎么比得上他楚家一大家子的人,没有楚熙,还有楚征,便是儿子不成器,但是还会有孙子。想来楚侯爷临走前应该和王夫人沟通过的,但是王夫人却没有在适当的时候按照楚侯爷的吩咐做。现在在皇帝面前如此,真的能改变皇帝对楚熙的看法吗?不管怎么说楚家还是被动了。

水幽寒看楚熙心痛而又犹豫不决的模样,还真猜不出来楚熙到底会做怎么样的决定。

半晌,王夫人悠悠醒转,只盯着楚熙,“熙儿,你还没回答娘的话,你还要庇护那个恶毒的女子到什么时候?你没看到你妹妹的样子?

那可是你亲妹妹啊,你…”

“娘…,欣雅她…”楚熙似乎还要辩解。

王夫人咯的一声,又差点背过气去,太医和宫女们又是一通忙活。

缓了口气,王夫人脸上是深深的绝望,也不再去看楚熙,直接下了凉榻,像个木偶一样跪到皇帝跟前,“陛下,臣妾教子无方,请陛下做主,将楚熙逐出家门,并治他的忤逆之罪。”王夫人这是动了真格的。

“娘,孩儿,孩儿都听娘的。”楚熙扑通一声跪下。

王夫人如同绝症病人突然听到有特效药一般,脸上恢复了一丝神采。

“熙儿,你是说真的?你肯休了她。”

“是的,娘…,如果杏明这事不是她做的,那个时候,可不可以再…”

“陛下,赵氏不再是楚家妇。臣妾请陛下速速辑拿她,查清毒药来源,为臣妾女儿报仇。”王夫人显然忽略了楚熙后面的低语。

启宗皇帝一直冷眼旁观,这个时候忙叫人扶王夫人起来,王夫人又谢罪道:“陛下,虽说一切都因赵氏弓起.然而臣妾治家无方,教子无方,罪不可免,请陛下降器。”

楚婉君现在成了那个模样,启宗皇帝自然不会在降罪楚家,反而着意安抚。

天光放亮,水幽寒出了宫门,就见欧阳正站在马车边朝宫门这边张望。夫妻相见,俱都是松了一口气。

水幽寒辞谢了宫里派来送她的马车,和欧阳一起坐上自家的马车。

两人并肩而坐,水幽寒见欧阳头发和肩头上都湿漉漉地,顿时心中一暖。想来是欧阳不放心她,跟在她身后来了皇宫,站在宫门口等的久了,淋了一身的夜露。

也许是睡眠不足的原因,水幽寒坐在车上,觉得有些晕车,亏的胃里是空的,否则非呕出来不可。欧阳见了她这个模样,忙从旁边盒子里拣出三枚青杏,用帕子仔细擦干净,递给水幽寒。

“刚才来时,路上遇到果农,这是新上市的杏子。可能还弄些酸,但是很新鲜。”

水幽寒接过杏子来咬了一口,赞道,“很甜啊,一点都不酸。”

欧阳见水幽寒爱吃,又拣了几枚,擦好递给水幽寒。到家时,水幽寒已经吃了好几枚青杏,觉得胃口大开。

等水幽寒换了家常的衣服,奶娘和小红已经摆好了早饭。熬的香浓的御田胭脂米八宝粥,金黄的蛋卷,裹了香辣佐料炸的小黄鱼、肉末酸豆角,酿辣椒,还有一碗牛奶蒸蛋。水幽寒一边奇怪为什么今天早饭菜色这么多,一边吃的津津有味。欧阳只看着水幽寒吃”自己吃的很少,还不断帮水幽寒夹菜。

吃过饭,水幽寒看欧阳只围着自己,也不换官服去衙门,不觉奇怪。

“大哥,时辰不早了,怎么还不去衙门?”

“今天请了假在家陪你。小寒,你累不累,昨晚没睡好,你还是先上床再睡一会的好。”

“嗯,刚吃完,怕停食,先活动活动再说。”

清晨空气清新,水幽寒在院里溜达,浇浇花,喂喂鸟,顺便消食,欧阳则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麒儿也早起来,吃过了早饭,刚从后花园喂了小鹿回来,见了水幽寒就扑过来。水幽寒弯腰去抱***欧阳抢先一步,抱了麒儿在怀里。

水幽寒觉得欧阳的表现有些奇怪,好像她变成了易碎品般。联想到欧阳是个大夫,等麒儿被小刀带走去练箭,水幽寒忍不住问:“大哥,可是我有什么不对头?”

欧阳诧异,“小寒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怎么大哥对我这般小心,还怕麒儿会撞坏我?”

“小寒,是这样,那个,你可能怀孕了。”欧阳尽量镇定地说道。

“哦…啊?”水幽寒反应慢了半拍。

“这两天给你诊脉,是滑脉。只是不明显,想来是日子尚浅的缘故。我有些拿不准,想一会找别的郎中再给你看看,确定后再告诉你。”

“大哥你有几分把握?”

“十有八九吧。”欧阳有些紧张。

水幽寒自己算了算月事的日子,觉得确实很有这种可能。她的月事本来是非常准时的,只是这个月推迟了将近半月。

最近事情非常多,大起大落,影响心情,继而影响月事,也是有可能的,因此水幽寒羊没有放在心上。

一家人哪里有秘密,奶娘是第一个知道的,随后叫了卫三娘来,卫三娘给水幽寒诊脉,确定水幽寒是真的怀孕了。

“你这个大夫,怎地自家娘子怀孕都诊不清楚。还说要请别的郎中来,忘了你二婶我可比那些郎中强上不止十倍。我看你这是欢喜糊涂了!”卫三娘打趣欧阳。

欧阳被说的脸红红的,当然是喜悦的成份居多。水幽寒自然相信欧阳的医术,只是欧阳初为人父,有些犯傻做些囧事,很是有情可原。

奶娘欢喜的直念佛。直说是她也怀疑了,只是不敢说出来,怕大家空欢喜一场。听了卫三娘的确诊,水幽寒计算日子,孩子应该是去乡下庄子上那两天怀上的。想想当时两人如何绸缪,水幽寒不免有些害羞。又想到嫁了个医生做老公,果然处处便利,怀孕这件事,医生老公竟比老婆更早知道,水幽寒暗地做个囧脸。

饱饱睡了一觉,水幽寒便找来卫三娘,将宫里楚婉君中毒的事情和她说了。

“红颜泪,难道是红颜泪?”卫三娘惊道。

水幽寒在王家庄的遭遇,以前是跟卫三娘说过,不过当时对于蔡氏中毒的事只是略略提及,大家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楚婉君再次中了司样的毒,水幽寒就在意起来。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那么多太医不仅对于解毒束手无策,连中的是什么毒都说不清楚。如果不是启宗皇帝英明,水幽寒又说出以前曾有人中了同样毒,说不好楚婉君这件事就被认为是有人在用妖术作祟。水幽寒知道卫三娘对毒药很是精通,找她来说这些,也是想着卫三娘见多识广,也许会知道这种毒药。

“二婶知道这种药?”

卫三娘沉吟半晌,方缓缓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的师门,就是小刀对我的师门也并不十分清楚。这不是我外着你们,而是我的这个门派争议颇多,现在也已经退隐江湖。我不愿再提起,也是不想给你们带来祸事。”

“如果我没猜错,小寒你说的这种毒药,就是红颜泪。吃了这种药的人会不知不觉的衰老,看所用剂量大小,剂量大的,可以一夜白头,十八少年,转眼变八十岁老翁。”

“真有这么霸道的毒药?”水幽寒叹道。

“这关系到本门阴私,不过说给你听也无妨。我有一位师叔,在制药方面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这位师叔年轻时在江湖上闯荡,结识了一位红颜知己,从此情根深种。可惜,他们两个却不能结为夫妻。

这位师叔一身情伤,退隐药谷,从此再没踏入江湖半步。前几年,师叔临死前,跟我师父说起这段往事,说他曾为那位红颜知己配置了一剂药,可以让人很快衰老,取名红颜泪。因为这药性阴毒,又没有解药,师叔很是后悔。好在那药的配方师叔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给那人也只配了一剂。”

水幽寒默默消化着卫三娘的话。可以肯定害了蔡氏和楚婉君的毒药就是红颜泪,这种药没有解药,只有一个人手里有。不过好消息是毒药数量就那么点,配方早就失传。

“红颜泪,这样凄美的名字,却是这样阴毒的药…”水幽寒感叹,“二婶,可知道那位心上人是谁?”

卫三娘摇了摇头道:“师叔到死也没有透露。想来是不想因此影响了那个女子的闺誉。”

第二百三十六章 山雨欲来

水幽寒怀孕,需要静养.因而闭门谢客.这日更是早早地关闭了府门。只是这依然挡不住要来的客人。

这位客人是从花园角门进来的。这么暖和的天气,客人却是带着大帽子,几乎遮住半张脸,一龚暗色的斗篷,将身形全部遮住。直至屋内只剩下他与水幽寒和欧阳三人,这人才摘掉帽子,脱掉斗篷,露出本来面目。

“欧阳,小寒。”王宣笑着与两人打了招呼,又冲水幽寒拜了一拜,“小寒,我代嫣然和王家,多谢你。”

欧阳忙扶起王宣。王宣为什么向水幽寒道谢,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有的时候一句话能要一个人的命,也可以救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命。看来王家已经知道了宫内的消息。

今天黄芪出外办事,遇见了侍剑,捎来一封王宣的书信,请求见一见欧阳和水幽寒。为了避人耳目,特意在天黑后从花园角门进的府。

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王宣来也绝不仅仅是来道谢的。而他能进得欧阳府,也就是水幽寒和欧阳表明了立场。

“…今天在朝上,赵家向家父发难。搜罗了家父的所谓十八罪状,桩桩能够致人死地。其中也包括火烧案卷库,还把估衣巷的纵火案也揭出来,指责家父徇私枉法。”

皇帝的家事和国事是密切相连的,宫内两位嫔妃斗法,宫外两个家族自然也扛上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阿宣,你们也不会完全没有准备吧。”

“嗯,赵家罗列的罪状,除了两桩纵火案,家父有些难辞其咎,其它都是子虚乌有。我们虽然没有证据,可赵家结党营私,操纵朝政却是有目共睹。案卷库那个案子,家父找江洋大盗替罪结案,只是掩人耳目。那真正的纵火人已经找到,可以证明是赵家主使。只是历年的案卷都被烧掉…,麒儿那次被绑架,那两个歹徒的身手,还有后来的验尸结果,都表明他们很可能是军中的人,…小寒几次遇险,都可以断定是赵家的女儿所为。案卷没有了,但是只要小寒出面证明…”

赵家在大周朝身份特殊.其势力盘综复杂。启宗皇帝即使想铲除赵家,要获得舆论的支持,是需要一个不得不的理由。而所有理由中,没有比不臣之心更有力的。王宣当时跟着一起去救麒儿,后来也一直关注,水幽寒会怀疑到的事.王宣也应该注意到了。王家要打倒赵家,缺少最关键的一环,而水幽寒就是掌握那一环的人。

“王家有对不起小寒之处,我心里一直有愧。不过,那决不是家父或者我的意思。小寒,你进宫说明情况,话中有所保留,给嫣然留下活路,给王家留下活路。这个大恩大德,我万死难报。只盼你看在咱们两家过去的情份上,再次伸出援手。以后欧阳家若有差遣,我王家万死不辞。”王宣见水幽寒和欧阳沉吟不语,扑通一声跪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