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若是沈家如现今之时,倒是可如此猜想,但那个大汉不通文墨,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他无父无母,以收养了他的一户农人之姓为己姓,那户农人在他七岁时就因瘟疫亡故了,那个大汉流浪为生,弑生腥而活。他十来岁时,□□见他单手将一个庙宇中扣在地上的大钟掀开,放入自己的吃食,太+祖惊其臂力,收在靡下。而后,他对太+祖忠心耿耿,一直随□□打下了天下。他的夫人都是太+祖所赐的宫人,这么个人,怎么可能去买通术士?”

太子说道:“也许是那个术士心怀叵测。”

皇帝说道:“据说太+祖也曾生疑,让人去杀那个术士,那个术士留下了一纸文书,乃是‘灭沈之日,亡国之时’八个字,就再也没了踪迹。太+祖将那字条藏于书案之下暗格,以示不忘。朕的父皇将这件事告诉朕,还向朕展示了那张字条。朕初登基时,有一次真想杀了那个劝父皇立别人为太子的武人,气急失手,打翻了茶杯,茶水流入了暗格,等朕发现时,那字条已然全毁。那时朕悚然而惊,以为是上天的示警,就没有再动此心思。”

太子忍不住说:“也许,这是上天在说,那八个字已经毁去,不再有效……”

皇帝看着太子呵呵笑:“那你想赌吗?一边是江山,一边是沈家?灭了沈家,失去江山?你敢吗?”

太子忙惶恐地低了头,可心中十分不以为然。皇帝是因为坐在皇位上,手里有江山,所以不敢下这个赌。但是自己不同!自己如果不赌,别说江山,活命都难!自己要生存,就得保住太子之位,否则,若是三皇子哪天取自己而代之,那么与三皇子有杀母之仇的自己,在这个宫里能活多久?先要生存下来,然后再谈什么江山!如果自己失去了太子之位,江山再好,那也是别人的!要保住太子之位,那就要灭了三皇子和与其交好的镇北侯,此乃不得不行之赌局!

皇帝却不知道太子的心思,长叹道:“朕是不想冒这个险,所以,对镇北侯,敲打几下就行了,他只要不露反意,朕也就不理会他。你也要开始明白道理,别跟那些后宫的妇人们一样,只想着些阴损的招数。那个幼女,有千百个名正言顺的方法收拾她,让镇北侯开不了口。不必偏要捡着个大家看在眼里的不实之处去降罪她,你好好想想吧!”

太子再次叩谢了,皇帝也说累了,让他退下去。

太子离开御书房,除了更加坚定了要把三皇子和镇北侯都铲除的决心,还想着皇帝所说的可用来收拾沈汶的“千百个名正言顺的方法”是什么,忽然心有灵犀:对女子,最好的方法,不就是娶了她,慢慢地把她折磨死吗?!

那个女孩子今年才十岁,等她及笄时,自己安排个场合,单独和她在一起,周围安排些京城的命妇。自己对她说要纳她当个“奉仪”——九品的小妾。然后让那些命妇当证人,说那个女孩子当场应允了!这样,日后她开口否认不过是因为害羞而反悔。有那些夫人们的证词,就是她身为嫡女,也得乖乖地嫁进来!那时要揉要措还不由着自己?自己就是让四妹妹把她的脸都划花了,镇北侯也不会知道!……

想到此处,太子心情大好,就把沈汶这个人物扫到了脑后。在他眼里,沈汶再次成为待宰的羔羊,只等着自己下手了,他不必再继续为她分神。当务之急,是怎么赶快提出一些有关朝事的建议,以弥补自己在这次冬狩中受损的形象,然后就是好好想想怎么除去三皇子的靠山镇北侯了。

皇帝也没让皇后好过,再次提了一个嫔妃助管后宫事物,几乎分掉了皇后对后宫的所有掌握。皇后愤懑之余,倒没有太多抗议,她近来觉得食欲不振,吃什么都有些胃疼。每天总感到很累,什么都不想干。如果皇帝来过,她也许会以为自己怀孕了。但现在明显不可能,而且头发掉得厉害,头顶都有些秃了。御医们说这是郁结中焦的症候,开了许多滋补养阴的药,先喝着看看。所以后宫的事物,她没什么精力去管了,谁爱折腾就折腾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隐私

与皇家一家三口比着砸东西不同,镇北侯府中两个孩子的反省却是轻声细语的。

在冬日微暖的照耀下,沈坚和沈卓站在府中冰封的小湖边,看着两个人的几个小厮在湖上砸冰以备夏日所用,并顺带捕几条鱼。

沈卓低声说:“二哥,你说,那个苏婉娘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沈坚嗯道:“她让大妹妹告诉我们有事时到太子那里去,又让大妹妹做出那些姿态,临时才拿到那关键的香饼,明显是猜出了太子对三皇子的刺杀。”

沈卓继续问:“可二哥,你没想想,她怎么能让小妹被四公主抓住了呢?差点就要了小妹的命。”

沈坚也紧锁了眉头,沉思着说:“是呀,这是步败棋。香饼都是几月前就准备下了,怎么会出这样的大错?”

沈卓左右看看,然后才极低声说:“二哥,你觉不觉得……她只是……中间的……那个人?”

沈坚打了个寒战,看向沈卓的眼神透出惊讶,接着他摇了摇头说:“不可能!”苏婉娘是中间的人话,那后面的——只有沈汶!

沈卓悄声说:“怎么不可能?只有这样才说得过去——小妹的昏死,是装的!”

沈坚久久地看湖面,沉声说:“那,皇宫的那次……”

沈卓悄声说:“肯定也是装的。”

沈坚摇头:“她怎么敢?她才几岁?”

沈卓说:“所以她才敢!因为她年纪太小,谁也不会这么想!可别人不知道,咱们能不怀疑吗?你想想,小妹其实早慧,我跟她在一起进过学,我知道,她识字非常早,可你看见她读了什么艰深的书了吗?小妹那里的摆出来的书都是最简单的,像稚子学棋那种。我这几天去藏书阁仔细看了,没被读过的书边页上有些灰尘,但那里几乎所有的的书都被动过了,咱们府里,谁会读那么多的书?苏婉娘出身官宦人家,跟了她这几年,对她忠心耿耿,肯定该耳提面命地教她为人处世,可小妹表面上从来显不出来任何聪明样儿,还是像以前一样傻傻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沈坚手抚下巴,沉思着说:“那她这么藏着掩着干吗?”

沈卓贴着沈坚的耳朵说:“第一,她怕露了行迹,咱们府里眼线太多。第二,她不相信咱们。”

沈坚眯了眼睛:“我听说大哥临走时,小妹单独去见了大哥……”

沈卓接着说:“然后大哥就让我们保护她,还说有事要问苏婉娘……”

沈坚微微点头说:“我敢打赌,她跟大哥说了实话!”

沈卓也点头:“而大哥站在了她那一边,还是瞒了咱们几个……”

沈坚少见地咬牙切齿:“尤其是我!这里他走了就是我最大!他竟然瞒着我!我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我还记得他穿开裆裤的样子呢!”

沈卓忙说:“先别吃醋,他肯定也记得你的样子。你好好想想,他为何不告诉你?”

沈坚突然回头,原本空荡荡的身后,王志正走过来,沈坚脸上挂上了常见的笑容:“王志,我现在有点冷,去帮我取大氅来。”

王志应了,转身离开。

看着王志走远,沈坚扭回头来,眼神冰冷,低声说:“大哥让我带眼识人,说就是身边的人,也要小心。”

沈卓深吸了口气,与沈坚肩并肩站着,小声说:“你身边有人。”

沈坚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才小声说:“大哥不想把人揪出来,他想留着有用。”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沈卓呵呵一笑,自我安慰着说:“至少他们肯定也没告诉大妹妹。”

沈坚说:“如果大妹妹这次没有起疑,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她年纪小,脾气急,别露了馅……”

兄弟两个对视,然后一齐笑起来——这是不是别人说他们的话?可笑过后,沈坚还是有些愤愤然:“他们两个一大一小,就这么耍我们中间的!”

沈卓也点头:“小妹咱们没办法做什么,日后见到大哥,咱们两个一定要联手好好打他一顿!”

沈坚点头,可接着又摇头:“怎么会是小妹?我怎么也不能相信。”

沈卓却点头说:“我越想越是她!你想想,她从小就乖得很,除了哭,根本没给人添过什么麻烦。长大些,完全没有平常女孩子的那些虚荣啊,矜持呀,自傲什么的,这就不对劲儿!反常必妖……”

沈坚忙说:“你可得注意些,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说。她这么干,下了多少苦心,咱们好好跟她谈谈,但是可别在别人在的时候揭穿她。”

沈卓点头说:“当然了,大哥临走时那么叮嘱咱们,肯定有深意。你看这次,这么凶险的事,就这么化解了。太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跌了个大跟头。若真是小妹的计谋,怎么能揭穿她?替她遮掩还来不及呢。”

沈坚沉吟着说:“她现在在静养,我们得找个好时间去探问下她。”

沈汶并不知道两个哥哥就要来兴师问罪了,还躺在床上与坐在床边的苏婉娘商讨自己怎么能悄悄溜出去玩玩的问题。

沈汶小声说:“这么躺了几天,我浑身就要散架了,晚上一定要出去走走。”

苏婉娘小声恳求:“我的小祖宗呀!你再等几天吧。太子刚刚回宫,肯定是正想着法儿来报复你。”

沈汶慢慢摇头说:“这个哑巴亏,他肯定是吃定了。要报复,得等我长大些,最容易的,是在我的婚姻上下手才对。”

苏婉娘紧张地捂胸口:“你就不能让我过两天消停日子吗?一件事刚过去,我就得接着担心下一件?”

沈汶笑着拉下苏婉娘的胳膊:“你别担心,他没法伤到我的。”

苏婉娘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汶低声说:“因为我了解他,而他不了解我。”

苏婉娘好奇地问:“你了解他什么?”

沈汶示意苏婉娘,苏婉娘俯身,沈汶嘀咕着说:“我知道他的弱点,知道他想要什么,知道他怕什么,知道他不能输。”

苏婉娘还想再听到什么,沈汶却不说了。

苏婉娘直起身,皱眉问:“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沈汶笑着说:“知道他的弱点,就知道怎么利用他。知道他想要什么,就知道怎么引诱他。知道他怕什么,就知道怎么吓唬他。知道他不能输,就知道怎么让他犯错误!这些,就足以战胜他。而他,”沈汶嘿嘿低声笑:“对我,不仅一无所知,就是知道的那些,还是错的!这就是人们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怎么可能算计到我?”

苏婉娘想想也是,沈汶知道了太子心胸狭隘的弱点,就利用这个心理,把季文昭支开了。其他,肯定也有道理的,不由得用手背掩了嘴笑起来,总算是不操心了。

当夜,沈汶穿了黑色夜行衣,身上绑了条铁片,轻巧地翻上了自己的院墙,然后如往常一样,借着熟悉侯府中的防守,捡了几个不设防的地点,飞一般跑出了侯府。

沈坚说要早些安寝,天一黑就熄了灯,可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卧室中虚掩的窗边。若是沈汶真的如沈卓猜测的,是在装病,她就肯定会夜里出来活动!沈坚不信健康的人能成天躺着无所事事。他准备从今天开始,每夜都在这里守株待兔。

沈毅走后,沈坚就是侯府防卫的设计和执行者。他特意在自己的院落上方,留了一处空虚点,以便及时观察到夜探侯府的来人。他盯着院墙处近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一个黑影,转瞬即逝,如果不是他有意看着,会以为是个错觉。

沈坚回想起沈汶当初怎么当街要买苏婉娘,怎么在元宵节上和太子对嘴,怎么假死把老夫人和沈湘几乎哭死……就是这次,她闭眼一躺,让自己和沈卓多么担心!让沈湘又白哭了一场!这个妹妹!真太可恨了!沈坚气愤不已,可还是又等了快两个时辰,见那个黑影再次闪过,才起身真的睡觉去了。

沈汶跑到了皇宫边,护城河水结了冰,对她就容易多了。沈汶将铁条放在冰上,轻蹲在上面。她的轻功如今可以踏在落叶上也不发出声音,现在她轻蹲在铁条上,稍一运力,就飞滑过河面,如一道魅影。

沈汶心中多少有些得意。她见过后世奥运会上的那些滑雪滑冰什么的,不就是比谁滑得快吗?现在自己凭着一个铁条就能滑得这么快,该比得上那些冠军吧?沈汶深叹自己生不逢时,当鬼的时候没法参赛,现在有身体有技术能参赛了,可是没有奥运会!

接近年关,寒夜漫漫。皇宫里,寒风吹过宫殿高挑的屋檐,下面挂的铃铛发出零星暗哑的声响。

沈汶壁虎般攀上城墙,在巡更兵士和太监行走的空隙中过了城墙,入了皇宫。她按照上次谷公公给自己指引出的路径往东宫奔去,至于她为何平白无故地往东宫跑,沈汶给自己是解释是这种行动源于平衡心理:你往我身边安插了人,逼得我被迫白天躺着装死,实在得出来动弹动弹,到你住的这里来遛遛,找找平衡。

也许是夜深了,东宫所在,只有几处宫宇有灯光,远不如上次她来时看到的热闹。沈汶戒备着暗哨,极小心地在一间间房脊和墙壁上跳跃,接近光亮所在。她到了一处高墙上时,远远地看见两个太监打着灯笼,领着一个人走过来,光线朦胧里,竟然像是太子,沈汶忙趴下,卧在墙上,等着他们走近。

太子的脚步沉重,看身形,似乎还有些驼背了。他们在沈汶的注视下走过去,他们前方一个太监迎过来,低声说:“四公主在暖阁等待多时了,怎么劝也不走,今夜一定要见到殿下。”

太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说道:“去暖阁吧。”

沈汶等着他们走远了,才起身追着他们,直到太子进了一个小院落的一间小房内,沈汶才靠近了,无声地在院墙上走过,窜到了房顶上,见房子前门处有太监和宫女守着,就到了房屋后面,见有窗户,就跳到窗下,蹲在了暗影里。

屋内传来四公主的悲哭声:“哥哥!你怎么不让父皇降罪于她?!”沈汶心知,这个“她”,非自己莫属了。

太子无奈的声音:“四妹怎么不自己去求?”

四公主更高声的哀嚎:“我去了!父皇说那个该死的瘸子说是我拉着那贱人在先!大哥,你是太子呀!你去对父皇说呀!是她拉了我出去……”

联想起自己替皇后和妹妹说话的下场,太子气愤地喝道:“闭嘴!”

四公主吓得当场停了声音,太子接着说:“当时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忘了?!以为说了一万遍,就是真的了?!你是糊涂了吗?!”

四公主又开始哭了:“可是我的脸,我的脸啊!日后让我怎么嫁人?!”

太子叹口气:“嫁人还不容易,你是皇帝的四公主,怎么会愁没有人嫁?”

四公主接着哭:“可是我想要个好人家,长得好看的,不是那些末流人家。”

太子冷冷一笑:“那还不容易?平远侯的长子张允铭就是京城风流倜傥的公子,他如何?”沈汶几乎可以为太子配音了:你不是和镇北侯府近吗?这次与三皇子一起逃跑,那我就让你娶我破相而暴躁的妹妹!送你一个家事不宁!

四公主果然停了哭声,哼唧了半天,带了丝羞涩地说:“我才满十三,还未及笄,他若是在这之前订亲可怎么办?”听来是同意了。

太子道:“我明日就让人放出风去:张大公子是四公主定下的夫婿,也给那些官媒递话,看她们谁敢保这个媒!”

四公主听着像是笑了:“哥哥!你真好!那平远侯府听说很奢华……”

太子也笑:“正是,这次那个谷公公扯下的张大公子的那件长衫,绣得美轮美奂,宫里绣工看了,都说不能及。你嫁过去,肯定是锦绣乡中,不会受苦。”

四公主语现忸怩道:“哥哥!我还没嫁过去呢!”

太子哈哈一笑:“这只是早晚的事!那平远侯连兵权都交出来了,还敢对公主说‘不’?妹妹就不必担心了。现在可以回去好好休息去了吧?”

四公主说:“多谢哥哥!”高兴地告辞了,与宫女离开了。

太子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去尤侧妃那里。”

一边的太监迟疑地说:“可是,太子妃……”

太子冷淡的声音:“让她等着吧!”说完,走出了屋子。

沈汶也跳上了屋脊处,见太子还没有出院子,一阵哭声传来,从屋顶上可以看见几个女子往这边过来了。太子皱着眉头,院门处,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倒在地上哭着说:“太子殿下,请给李良娣做主啊,她刚刚滑胎了!”

太子立刻瞪大眼睛,厉声道:“不是已经四个月了吗?!御医说过了三个月,胎就稳了!”

他成婚快三年了,竟然没有子息,这又是一个能让人攻击的致命弱处。他当初并不是没有与太子妃努力过,成婚的第一年,他常宿太子妃的院子里,可一年都没有音讯后,就请御医来看。御医私下对他说太子妃身体纤弱,不容易生养,若是想怀孕,至少要调理五年。他不能这么等着,就开始散叶,以期最少该有个庶子。可怀了孕的侧妃侍妾却接二连三流产,谁看不出这是什么原因?虽然现在三皇子还没有成亲,但万一他成了亲,必然很快就能有子,历史上,因为孙子好而选父亲为太子的,也有先例……真应该好好教训一下太子妃……但吕氏在朝上对自己的支持又必不可少……

太子焦躁地握拳。

那个女子哭着说:“太子妃今日让嫲嫲送了保胎药,逼着李良娣喝了,刚刚孩子没了!已经成型了啊!”那个女子大哭起来。

太子呼吸急促起来,院门口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你这个丫鬟可不能这么信口开河呀。我让人给送是药,是上次御医来看李良娣,对我说胎像并不好,我让他专门给李良娣开保胎的药,药方子在,药渣子也都在。”

一个个子纤小,面容精致的女子被几个女子簇拥着,走入院子。沈汶知道这就该是太子妃了。她出身一门三相的吕府,自幼饱读诗书,知情达理,是吕太傅心爱的孙女,寄予厚望。有流言说此女生时,其母梦见了金色大鸟飞入怀中,因此有此女日后必有洪福齐天云云。沈汶怀疑这是吕太傅造的声势,谁不会因金色大鸟联想起凤凰之类的,说吕氏会为凤凰,那太子不就是皇帝了?这种伎俩谁不会?

跪在地上的丫鬟接着哭诉:“李良娣稍通药理,方才太子妃也让人拿了方子来,可李良娣说她喝的药中,没有尝出方子里的几味药。”

太子妃斥道:“狡辩!她喝的时候怎么没说出来?

那个丫鬟不理太子妃,接着对太子哭诉:“太子殿下,当时是几个婆子将药给李良娣强灌下去的……”

太子妃打断道:“她说谎!”

太子一挥手:“够了!”

太子妃笑着:“太子殿下……”

太子再次喝道:“够了!”

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僵住,太子缓缓出了口气,对跪在地上的丫鬟说:“你回去吧。”

那个丫鬟哭着起身,行礼后走出了院子。

她离开后,太子也不看太子妃,就往院外走去,太子妃出声道:“太子殿下……”

太子对太监说:“还不快点?别让尤侧妃等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子妃的脸色在灯笼的微光中有些晦暗,她站了一会儿,也带着人离开了。

沈汶可不想去听春宫,她知道这段时间太子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孩子。在前世,这也是造成太子心中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一个原因。三皇子一直被皇后拖着,很晚才成婚。也许那时太子已经准备停当,三皇子成婚不久,太子就急火火地下了手。

前世吕家全力拥戴太子,在朝事上力挺太子所有的建言,战乱南迁都没有过动摇。大概是为了报答吕家的支持,太子到南迁后,广请名医给太子妃治病,这才有了一个嫡子。太子登基,太子妃也就顺理成章成了皇后。可不久,这唯一的嫡子就死了,而皇后就再也没有怀上。接着就是史称“荒淫”的皇帝广纳的嫔妃们接二连三地生,皇子们接二连三地死,连张允铮都设法杀了一个。到皇帝死时,皇后早就被废了,可活下来的三个皇子都才四、五岁,自然无法抵御北戎,朝代更改,被北戎灭了。

沈汶懒得去追究太子的后院隐私,这次入宫已有所获,沈汶起身,往宫外奔去。

离开了皇宫,已是丑时,京城里一片沉寂,只偶尔有灯火通明所在。沈汶回府途中,远远见一个街口亮着火烛,还隐隐有烟雾,就凑近了些去看看。

原来是一溜排开的五六个吃食小摊。有冒着热气的锅,劈啪作响的油炸声,夜风里,隐隐有食品的香气。

破烂的桌椅上,坐着打更或是守夜的人,还有京城巡夜的衙役等。

沈汶跑了这么半天,肚子有些空了。她一回去就得悄悄睡觉,哪里能吃得上口热饭?心中想到,能吃个宵夜多好,可自己没有带钱不说,还是个女的,被人看出来……

沈汶暗叹,刚要转身,余光里一道黑影向自己奔来,轻喊道:“喂!你!站住!……”声音听着像张允铭,可前来的身材又不像。

沈汶心说:还站住?!我可不能听你的话!

她转头狂奔,这次不能直接回府了,就在京城里左转右转了半天,确定把那个黑影甩没了,才回了侯府。

次日,过了正午,沈汶还在大睡。反正现在她要卧床静养,睡多久都没事!简直美死她了。

沈坚和沈卓到了院门处,被神情严肃的苏婉娘拦住了:“二公子,三公子,小姐正在睡觉,她精神不好,需要安寝。请公子们等小姐醒了再来。”

沈坚了然地点头:“她一定是觉得很累吧?”

苏婉娘点头说:“的确是。”

沈坚看着苏婉娘眼底的青影:“你一定大半宿都没有睡吧?辛苦你了。”

苏婉娘心里一惊,可是表面不动声色道:“谢谢二公子,照顾小姐是我的本分。”

沈坚沉吟着点头,对苏婉娘说:“等你的小姐醒来,去藏书阁叫我们,说我们想见见她。”他停了片刻,尽量随意地说:“和她谈谈。”

苏婉娘确定这回是有问题了,往沈坚脸上看了一眼,沈坚狠狠地盯着苏婉娘的眼睛,苏婉娘垂了眼帘,规矩地说:“我会告诉小姐的。”然后把门在他们面前轻轻地掩上了。

哥两个往藏书阁走,沈卓叹息道:“小妹真能睡呀,这个时候都没有醒。”

看看周围无人,沈坚冷哼:“她昨夜离开了快两个时辰,完全靠两条腿跑来跑去,怎么能不累?”

沈卓一愣,瞪大眼睛,低声说:“她这么猖狂?!”

沈坚从牙缝里说:“她把我们都骗了!你现在还记得在太子的宴席上,喊破了刺客的那个声音吗?”

沈卓皱眉使劲想:“我想不出来。”

沈坚叹:“那时你还太小。我们当初去买糕点,在店铺外遇见苏婉娘,我现在回忆起她那时求救的喊声,就是那个声音!”

沈卓惊讶:“什么?!那是几年前了?!”

沈坚低声说:“小妹那时才满七岁不久,你十二岁。”

这次沈卓摇头了:“那么这些年,一直是苏婉娘在帮她,她竟然不向我们坦白,却去依靠一个外人!真是太看不起咱们了!”

沈坚握拳:“这次,要好好和她谈谈!”

沈卓马上说:“对!”

沈汶从酣畅的睡眠中醒来,好好地伸了懒腰。苏婉娘马上帮她洗漱了,然后端上了温热的人参红枣汤,沈汶喝了,才上了一小碗粳米饭,小块的红烧鹿肉,腌的紫苏叶酱,外加两碟青菜。

沈汶拉苏婉娘一起吃,苏婉娘笑道:“我早吃过了,这都几点了?快晚餐了。”

沈汶饿坏了,把所有的东西全吃个一干二净,才满意地端了茶。

苏婉娘又跟她说了几句闲话,才低声说:“二公子和三公子在藏书阁等着呢,说你醒来就去告诉他们,他们要来和你谈谈。”

沈汶皱眉:“谈谈?谈什么?”

苏婉娘到了门前,将碗碟托盘交给了小丫鬟送走,才回来低声说:“我觉得他们怀疑你了。二公子话里话外的,像是知道你昨天夜里出去了。”

沈汶扁着嘴,想了会儿,招手对苏婉娘说:“你去跟他们说,我现在正静养,可不能见他们。”苏婉娘刚惊讶,沈汶更低声说:“你让他们把我以前给他们的荷包拆了,看看里面有什么。如果相信我,今夜二更末(晚11点),就在……城西有个破皂君庙,到那里等我吧,只能单独去,谁也不能带,当然谁也不能告诉。”

苏婉娘又问:“那你干嘛要约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为了说话方便?”

沈汶叹气:“那只是一个原因。主要是,他们一发现我瞒了他们,肯定会生气啦!跑到那里,气就消好多。若是还气闷,我就让他们接着追着我跑上几圈儿,他们累了,就不会对我发脾气了。”

苏婉娘失笑,不再说什么,收拾了一下,去藏书阁见沈坚和沈卓传话去了。

晚餐后,沈坚和沈卓各自回去休息。可天黑后,两个人在说好的时间和地点在府外的一个黑暗的角落聚在一起。

沈坚蹲了下来,沈卓问:“我们不赶快去那里吗?”

沈坚哼声道:“去那么远干嘛?她就想让我们多跑路。我们等着她,抓住她找个近一点的地方。”他们的轻功还远不至臻境,跑这么一趟,明天别起床了。

沈卓想着自己荷包里的纸条,低声说:“你的,是不是也是说大哥要娶柳氏一年就有儿子的事?“

沈坚点头:“正是,那天是花会,大哥后来才见了柳氏。”

沈卓悄声说:“她这是说她有未卜先知之能啊。”

沈坚紧皱了眉:“只一件婚事……”

沈卓啧了一声:“一叶知秋呀。你看看这些年……”

沈坚一拉他,用手一指,只见一个轻飘的黑影飞速从侯府墙上跃下,宛如一片烟尘,一点声音都没有,沈卓目瞪口呆,小声说:“她的轻功这么好了?!”

那个黑影听见了,向他们看来,然后一招手,跑远了。沈卓气馁了:“我们根本抓不到她呀!”

沈坚也叹气,站起来说:“那我们跟着她吧!”

两个人跟着那个身影奔去。他们主练的不是轻功,不久就大汗透湿。那个黑影跑跑停停,看他们越来越慢了,才在一处废弃的民居旁停了,等着他们到了跟前。

等沈坚和沈卓到了一身黑衣,蒙着半边脸的沈汶面前,都弯腰喘气,怎么也摆不出兄长的架子了。

沈坚终于半抬起腰,对沈汶说:“你……还不……道歉!”

沈汶一改平时软弱怯懦的语气,平静地问:“道歉?因为瞒了你们吗?”

沈卓也直了身体:“对呀!你为何不向我们说实话?!我们白那么向着你啦!”

沈汶弯了下腰说:“请哥哥听我细说详情,可是如果听后不信我的话,那我就不道歉了。”

沈坚说:“等一下,我们周围看看!”

三个人分开,将这废旧民居前后左右都仔细看了,才到了一处残壁旁,沈汶将自己告诉大哥的梦小声地说了一遍:北戎……边关……京城……

两个人听了久久沉默,沈汶静静地等着,同时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黑皮

最后,沈卓先开口说:“我信妹妹说的!”然后看沈坚。

沈坚缓缓地说:“我本欲不信,可这次冬狩,那刺杀做得太明显了。太子一定是要除去三皇子,这些年,我们家与三皇子交厚,自然要一起除去。沈家军势大,就要借强夷之手……”

沈卓低声骂道:“他疯了吗?!灭了沈家军,北戎大举进犯,国家不要了?!”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悲愤里带了哭腔。

沈汶低声说:“可是不灭了沈家军,他怕三皇子借了沈家的力量登基,他如果不是太子了,他还能是什么?”

沈坚看沈汶,小声说:“你不用道歉了,妹妹,如果没有这次冬狩,你就是对我说了,恐怕我都会半信半疑,更不要说几年前了。你救苏婉娘时,我才十四,比三弟这时都小,更无法明白这其中的必然!”

沈卓不满道:“哼!那是你!我明白!是我先说信她的!其实妹妹,就是没有这次冬狩,我也会相信的!你几年前告诉,我也会信的!凡是你说的,我都信……”

沈汶笑:“三哥现在还耍贫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