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们写了方子后就得到了重金封口,说不要将平远侯的伤情外泄,然后平远侯的人又将郎中们一一送回了家。

段增到了院子里与施和霖会合,他们临离府时,有人奉上了百两黄金。施和霖惊得无法闭嘴,但这次段增却没说什么——那个人是个太监,不是什么平远侯!想想自己和师傅是怎么进的平远侯府,就知道是那个沈二小姐又把自己拉入了一个圈套!如果她没有什么假装摔伤,他们就不会被沈卓见到,就不会被载到平远侯府,为今夜进府做铺垫……

段增气愤地想,从见到她开始,就是一系列的局!一个比一个险恶,她要是不守约带着自己出京,自己绝对不能饶了她!

沈汶在外面看着那些黑衣人走后就回了侯府,沈卓却是在柴房烧毁,亲眼见到谷公公被背入了平远侯主院的一间房屋中后,才向还在那里往外吐红色口水的平远侯告辞。

平远侯皱着眉,嘟囔着说:“这是什么血块,真恶心!”

旁边的人说:“是干了的……”

平远侯突然抬手说:“我不想知道了!”

沈卓抱拳道:“我先告退,侯爷从此就不要白天出府了。”

平远侯对沈卓点了下头:“多谢了。”

沈卓谦逊地说:“我会为侯爷转达。”算是避过了谢意。

然后他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摸回了侯府,睡了一个好觉。

天明时,全城的人都知道平远侯府夜中遇袭,平远侯重伤!人们震惊之余,又听到一个更让人膛目的消息:平远侯的长女,常年患病的张大小姐,因受惊吓,早晨被人发现已经气绝身亡了!

平远侯府中一片肃穆,隐隐能听到哭声。

皇帝听闻平远侯遇刺,特地遣了御医前来为平远侯治伤。

平远侯半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话语间稍显无力:“有劳皇上挂念,我没什么,都很好。”

有一个御医上前道:“请侯爷允在下为侯爷诊脉……”

平远侯不耐烦地挥手:“不用!……咳咳……不用!请去对皇上说……我很好……咳咳……很好……”

他挥手间,御医闻到一股香气,再仔细看平远侯,平远侯竟然施了粉!

皇宫中,皇帝听着曹开的描述:“在下亲眼见谷公公一掌击中了平远侯,可他临倒下时也斩去了谷公公的左臂,平远侯当场吐血。在下与谷公公向外逃,谷公公失了左臂,血流满身,无法奔跑,被逼入了一间小柴屋,平远侯府的人围了小屋,当场放火,小屋着火烧塌了,谷公公没有逃出来。”

皇帝让曹开下去,很满意。曹开是他的心腹,这个人是不该对他有什么隐瞒。他还聆听了其他人的汇报:“平远侯长女因受惊吓夜里就咽气了,可到早上才发觉。听说,平远侯夫人闻信晕倒在地。”

“吾等找到了一个进府的郎中,他说平远侯伤势严重,出血数升,元气大伤,就是好了也活不了多久了。平远侯府的人给了他一两黄金,让他不要对别人说。”

“平远侯府将死的刺客都扔到了乱坟岗,可一个被烧死的,却被细斩成了小块,有人说那个人伤了平远侯。”

“平远侯不让我号脉,我上前仔细看,他脸上涂了妇人的脂粉……”

皇帝终于失声大笑:“哈哈哈……他竟然用了妇人的脂粉?”

御医回答:“正是,想来平远侯是因为脸色不好,不想让在下发觉。”

皇帝高兴地点头,让御医退下,笑着对孙公公说道:“平远侯怕朕知道了他重伤,再派刺客,他就无法招架了。他让人烧死了谷公公,却没有说出他是太监,看来是不敢与朕撕开脸面。这就对了,朕的女儿失了清白,他死了一个女儿,也算是平了,便宜了他吧!他还想娶朕的女儿,想也别想了!”

孙公公知道这事算是揭过了,就不再提。

时间已经是大年三十,谷公公死去的消息,其实是丁内侍先打探到的。他告诉了四皇子后,四皇子想到三皇子曾经向谷公公学武,又猜测镇北侯府那边的人大概有意让三皇子多些上进心,就在与三皇子一起去年夜宴的路上时,小声地告诉了三皇子。

三皇子一听,当时震惊得忘了喘气,竟然呛着了。四皇子忙拍了拍他的后背,才发现三皇子眼睛里全是泪,三皇子哽咽着说:“他不会死的!他是我师傅,武功强极了,肯定不会死的!”说完急步匆匆地自己先走了。

四皇子知道三皇子大概不想当着他的面流泪,也不计较他。

年夜宴上,四皇子看到皇帝和太子兴致都很高,三皇子情绪低落,自己自然也低眉顺目地不说话,一个人在一边闷闷地揣摩这事:皇帝想报复平远侯,谷公公去夜袭平远侯府,结果谷公公死了,平远侯重伤,张大小姐被吓死了……表面上看,皇帝得胜了。

可四皇子就是不相信!他不相信镇北侯府那个人会容许这种事发生!那个人的诡异之处,是让所有人的都全身而退。那次他为苏婉娘担心时,张家的那个公子就说过,那个幕后之人很小气,是不会让自己人落到别人手里的。那个人既然联合了平远侯府与太子做对,就绝对不会让平远侯府遭受如此重大的损伤!

想到此,四皇子豁然开朗——这肯定又是一局棋!也许谷公公是真的死了,但平远侯必然无事,张大小姐也一定是假死。

四皇子偷眼看了看面露着快意的皇帝和脸上少见地带了笑容的太子,满心喟叹,可惜无人能说!

他自认为能达到这种结论,不是因为他比皇帝更聪明,而是因为他知道太子有这么一个对头,而皇帝和太子还恍然无觉,他对这个人的性格自然比皇帝和太子了解的要多许多。

四皇子恍惚觉得自己站在两军之间,一边是高大的皇帝和太子,而另一边则是隐晦不明,连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的一个影子。可四皇子却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站在那个影子的对立面。那个人太可怕了,出手无形,贵为天子,也照样被蒙得一愣一愣的。若那是个女子,定是个骨灰级的老妖婆。难怪初见苏婉娘时她哭成那个样子!在这么个阴险的人手下,能高兴吗?也就是苏婉娘念着救命之恩,对那个人掏心掏肺地报答,换个谁不早就跑了?四皇子有点巴不得三皇子快些成为太子或者皇帝,他能早点把苏婉娘救出水火,让她再也不用和那个可怕的人在一起!

太子从心底高兴——父皇还是向着他的!为他出了气!可还是不够!

未婚女子不能葬入祖坟,而且又是大过年的,平远侯府只停尸三天,就匆忙地选了一处坟地,大年初二将张大小姐单独安葬。可张大小姐出殡入土后不几天,就有人刨了她的坟,将尸体裸尸荒郊。

太子这才觉得解了气。

皇帝听了却很不高兴,对孙公公说:“画蛇添足!”他怒冲冲地把手中的奏章拍在案上,然后咳起来。

孙公公忙为皇帝上茶,皇帝说道:“他总是这样,既没有耐心,又爱把事做绝!都是那个女人教的,没用的东西!”

孙公公小声劝:“太子大概是……”他也说不下去了,做出这么阴绝的事情,的确是太过分。

皇帝气:“朕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做得最错的,就是让平远侯府和镇北侯府勾搭上了!朕给了平远侯一下子,是想让平远侯老实点儿,可他这么一来,大概平远侯不会甘休了。真是多事!”

孙公公不敢说什么,皇帝说:“让人监视平远侯在京外的庄子,他的儿子如果回来了,马上就动手要他的满门!”

孙公公应了,皇帝不解气地骂道:“混账!就知道给朕惹麻烦!”

的确如皇帝所言,平远侯府中,平远侯听了这个消息,面色阴沉。他沉默片刻后道:“让人出城敛尸,就地焚烧再埋,请和尚在那坟前诵经超度。”这下就更没有证据了。

他庆幸所找的尸体好好地做了处理。虽然骨瘦如柴,但不仅全身都擦洗干净用香料涂抹了,连手指甲脚趾甲都修剪干净整齐,不该有任何破绽。可是同时,他也异常愤恨!虽然这女子不是真的张大小姐,可这么被羞辱了,也就羞辱了张氏门庭!日后张家女子出嫁,人们都会说那是死后被裸尸的张大小姐的姊妹!如此辱及家族后人,他与皇帝和太子的梁子真的是解不开了!

平远侯手中的玉球转得很慢,他叫了文书之人,吩咐道:“给夫人的外家写信,说我什么都很好。若是见到了大公子,让他不必回京,在外面至少再待上三年两载……”平远侯从不亲自动笔,并非是他字写的不好,而是不想留下任何证据。皇帝就是截获了这些信件,也会以为是平远侯不想把重伤的消息告诉儿子,怕儿子回来一同落入虎口。他接着说:“给南边山里写信,将原来所说要造之器数量翻倍!多多训练流民!”镇北侯府那边的人看来是打定主意不会让太子登基,那就全力支持他吧,既不用担当什么恶名,还能除去太子!

写完了信,那人低声说:“大小姐的事传来时,京城大多已知,大概夫人也知道了。”

平远侯起身,去见李氏。

到了主事厅,却听人说李氏不舒服,回卧房了。平远侯又回到卧室,见李氏捏着绢帕坐在床上,眼里犹有泪光。

平远侯坐在李氏身边,拉了李氏的手,低声说:“夫人不必惊慌。”

李氏颤抖着声音说:“夫君,侯爷,咱们家还有救吗?”对方使出了这样恶毒的手段,是不会放过自己家的。

平远侯想到看过的那些□□图形,正在南方监督造箭的两个儿子,安慰李氏说:“当然!何止有救,还会有喜!那小子还想着娶公主呢,那个混小子也会有个好媳妇,你等着享福就是了。”

李氏勉强笑,紧握着平远侯的手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求一家团圆和美,夫君健健康康的。这次,若不是夫君计划周全,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平远侯说:“这次是镇北侯府那边传过来的巧计,但就是没有这些计谋,我也不会任人宰割!我与沈侯不同,他那个人死心眼,不知变通,我却不能让依仗着我的人受人欺侮。大不了两败俱伤,我们全家离开京城,那边得不了什么好!”

李氏终于放心,对平远侯笑了笑,两个人刚要靠在一起,外面人说小姐和小公子来了。

平远侯起身,低声对李氏说:“这次就是锦儿哭得最多,我心中不忍,不敢多见她。”

平远侯在门口与两眼红肿的张允锦和小儿子张允钊打了个照面,两个孩子对他行礼,平远侯还礼后,就回到了自己办事的外院,正赶上逍遥公等在院子里,准备向他辞行。

逍遥公给张允铮当了十年的武功师傅,头半秃了。现在他把剑裹在了包袱里,手提着一把锄镐,打扮得像个农人,他笑着对平远侯抱拳:“侯爷再会了。”

平远侯也抱拳,笑道:“多谢你了。”

逍遥公说:“侯爷哪里用这么客气。我还去看了看那位,真巧,我们过去还交过手呢,那天在院子里我就看出来了……”

平远侯一愣:“怎么会?”

逍遥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那时我在这里闲得,去皇宫看了看,结果,曾和他遇上了……额……一两次……”

平远侯立眉:“你现在才告诉我?!”

逍遥公忙说:“我肯定不会被抓的啦!而且也不会傻傻地直接跑回这里!侯爷莫怕!”

平远侯苦笑:“怕?他娘的,怕有什么用?”

逍遥公哈哈笑起来:“侯爷倒是看开了。”

平远侯哼声:“再看开也不如你,逍遥公,乐逍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逍遥公嘿然道:“侯爷家大业大,哪里能随便乱走?只有像我这样无根之人,才要满世飘零……”

平远侯不买账地说:“你少说得这么惨!我让你在这里,你怎么待不下去?”

逍遥公叫:“我待了那么多年,算是对得起你了吧?!你还要我怎么样?那个小子有多混,你别说你不知道!也就是我,别人一天都待不了!你看看我的头发,我刚来时,可是有满头的头发的!……”

平远侯摆手:“好啦好啦,他现在也不在这里,你骂得这么响他也听不见。”

逍遥公拍了下脑袋:“我应该都写下来让你给他!可是我也懒得动手,我能不能多骂几句,你帮我转达给那个混小子?”

平远侯呵呵笑:“别想啦,要么留在这里等他,要么就省省你的唾沫。”

逍遥公说:“我到处转悠转悠,也许能碰上他当面骂他呢?侯爷知道怎么找我,有什么事,尽管说,我来给你掠阵。”

平远侯点头:“多谢了,你小心点,别惹人注意。”

逍遥公点头:“当然当然,侯爷也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这边平远侯送别逍遥公,那边,张允锦哭哭啼啼地对李氏说:“娘,大姐好可怜……”这个大姐,她从来都没见过,听说她死了,娘说不要让两个孩子见死人,也没让他们两个见死尸。小弟有些懵懂,可张允锦每想到一个女孩子缠绵病榻多年,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上,就去世了,总不禁悲从中来。

李氏拉了张允锦坐在自己身边,叹息道:“你大姐……一直生病,去了,也是个解脱。但愿她在那边投个好胎。你别为她发愁了,倒是你,再半年就及笄礼了,要好好准备,娘就你一个女儿了!”

这最后一句,是实打实的实话,李氏说得情真意切,含着眼泪,张允锦忙挽了李氏的手臂说:“娘,女儿会一直陪着娘的。”

李氏抚摸张允锦的手:“怎么可能?就一两年了吧,你就会嫁人了。”

张允锦低头:“娘,就是嫁人,也要嫁个与咱们府有往来的,日后我要经常回来看娘!”

李氏苦笑:“那怎么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么多年,也没回去见过几次父母……”

张允锦摇头:“我可不远嫁,有什么事,我要回来看看。”这次刺杀让她心有余悸,原来,平远侯府也不是个平安的所在。

李氏叹气:“真有什么事,你可千万不能回来,躲得越远越好……”

张允锦哭了:“娘!我才不会……”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笑容满面的青年,眼光含着诙谐……镇北侯府,可不是一个能让人轻视的所在,出了事,定能帮平远侯府一把!张允锦险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想到李氏最重规矩,还是没开口,决定等自己及笄后再打算。实在不成,就托沈湘去递个话,让那边尽快来求亲……想到这里,张允锦深低了头。

李氏没注意到张允锦的异常,扭头看贴在身边的小儿子。张允钊的脸上有几个白斑,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李氏摸摸小儿子的脑袋:“钊儿要多吃饭,不能挑食呀。”这个儿子最不喜欢吃饭,坐在桌子前面一向挑挑捡捡,吃不了几口。平远侯多次建议狠狠饿他几顿,李氏怎么也下不了这个狠心。

张允钊无力地开口问:“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哦,还有那个二哥哥?”

张允锦生气地抬头:“什么二哥哥?!他只是个堂哥!和大哥不一样!”

李氏大为头疼,斟酌着字句说:“锦儿,那个,就叫他二哥哥吧,他也不是外人……”

张允锦担忧地看李氏:“娘!他是不是爹在外面的孩子?娘是要把他接回来?”

李氏差点背过气去,使劲拍自己的胸口:自己辛辛苦苦地生下的儿子竟然成了“外面的”,一时心中酸楚,半晌无语。

张允锦说:“娘,如果您不愿意,爹也不会勉强您的……”

李氏忙说:“我愿意,我愿意……那孩子……是个好孩子。”

张允锦无奈地看李氏:“他是个无赖呀,娘,您怎么能这么忍让?”

李氏有苦说不出,只能拉了张允锦的手说:“那孩子其实心地很好,你就把他当二哥哥对待吧。等以后……”还是先别说了,这件事知道人越少越好。

张允锦等了半天,李氏只说道:“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明白了。”

张允锦莫名其妙——有自己的孩子,就明白外面的孩子也得养着?这是个什么道理?但是李氏已经转移注意力去关照张允钊去了,张允锦也就没有再追问。

这个年,平远侯府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变得沉寂无声,府中正门关闭,除了看病的郎中,不见任何人,包括临院的亲戚们。平远侯府也不给任何人家送年货年礼,不张灯结彩,不贴门联,不放爆竹。

镇北侯府也同样低调,只见了几个常往来的人家,连元宵节,镇北侯府都一改往年的习惯,没有任何人出来逛灯街。沈卓知道了太子对张大小姐干的事,自然坚决不让两个妹妹出府了,于是,在灯市不同的地点守候的四皇子和三皇子都空等了一场。

太子本来高兴了一段时间,可接着就又发愁了:火罗将入京迎娶四公主,而太子给火罗筹集的粮食,才过一成。这粮食如果不够,火罗会不会为难四公主?

听到三皇子和四皇子在灯市上站了半天,太子冷笑:“三皇子在那里转悠也就罢了,四皇子去凑什么热闹?”

一个幕僚说道:“三皇子和四皇子一直同去听简老夫子的教训,有同窗之谊。”

太子心中又感那种熟悉的焦灼感:“上次就是四皇子多嘴,对外说了有关……”他停住,他现在不想提什么张大公子的婚事之类的了!太子突然愤怒:“他这是想帮着老三来拆本宫的台!”

另一个幕僚低声说:“我们的人发现,四皇子的外家蒋家储备了充足的粮谷。如果太子殿下不喜四皇子,吾等可以去抢了,充作给火罗的粮食。”

一个幕僚赞同说:“时下粮谷贵重,若是给了火罗足够的粮食,也算是给四公主添妆。”

提到四公主,太子胸中有些疼,点头道:“好!去抢!不用马上,等火罗入京了再去抢,这样,火罗就可以带着回北戎了,你们也不用再找什么人送押送。粮食越多越好,得让火罗觉得本宫大方,也给四公主挣份面子。”

说完,他一阵难受,浑身不自在,但是他把这种不对劲归结于对三皇子的仇恨!他努力不去在意这种突来的烦躁,议完事后出宫,去了初荣那里,寻回了一些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牵线

对于困守府内的人们来说,这个春天到来得很慢。

杨氏近一个月沉默少言,竟然将柳氏推荐的丫鬟提成了贴身的丫鬟,看来不再信任侯府里的人。

沈汶知道钱氏事发后,在府里的眼线肯定都被对方的血腥吓着了,必然加紧了监视,所以她平时不出院门。平远侯府的事情后,她也不用出去跑了,再次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静小姐。

沈湘自从得了那柄剑后,就在长枪之外,也重拾剑术,多加练习起来。侯府的教习都是常年在任,负责公子和护卫的教练,沈湘自己有师傅,这么多年,多加上一个项目很容易。

至此,侯府两个女儿的行径已经天壤有别,文武分明了。

沈湘及笄后,来求娶的大多是镇北侯过去的属下,沈湘不问青红皂白,一概不答应。杨氏也觉得那些人家都没有什么官阶,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也就由着沈湘使性子。

进了三月,张允锦及笄了。

这是平远侯府遇袭后第一次开府门迎接客人。镇北侯府几乎全府出动,表示对平远侯府的全力支持。

不仅沈湘沈汶去参加典礼,连老夫人杨氏外加柳氏严氏,全去。因为怕把孩子留在府中不安全,杨氏带了沈强,柳氏也带上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沈汶再次往粉嫩的方向打扮自己,她的及笄就在明年八月,能像儿童般穿各色彩衣的机会不多了。她这次选的掩襟夹衣是淡紫色镶了黄色的衣边,下面是白色的打底十六瓣长裙,显得很讨喜。她肩负着给沈卓拉红绳的重任,可得让李氏看得入眼才好。

宫中的五公主也悍然前来了,三皇子自然陪行。众人虽然不说出来,但都对一向和软的五公主另眼相看。谁不知道平远侯遇袭,长女死去,京城衙门竟然不加深究,明显里面是皇帝的手笔。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张大公子现在还躲在外面,连妹妹的及笄礼都不敢回来,可五公主竟然不顾皇帝的喜恶,来参加平远侯次女的及笄之礼,这真是大胆啊!

平远侯与兄弟同住,家中本来就有不少姊妹和七姑八大姨,又加上镇北侯府以及一些平远侯的属下武将亲眷,张允锦的及笄仪式与镇北侯府沈湘的及笄礼同样规模。

且不说张允锦每次换的衣服都美轮美奂得无以复加,只说及笄礼后异常精美的餐宴,就显出平远侯府在这灾荒之年还能保持奢华生活的深厚底蕴。

只是从始自终,平远侯都没有露面,只有李氏一人作为长辈受礼并迎送各方女眷。

沈汶随着老夫人杨氏等向李氏见礼时,李氏还是注意了一下沈汶。觉得这个女孩子比以前瘦了一些,长高了,好看了许多。

李氏最善待的,是宫里的五公主。她也知道五公主这次出宫十分不易,这份情谊也许会让五公主付出沉重的代价。她又想到五公主的母亲陈贵妃很可能是被毒死的,对五公主就更多了一份同情,加上知道自己的长子中意这个女孩子,就对五公主格外关照,言语中问寒问暖,微笑亲切。

五公主从宫中的流言蜚语里已经知道父皇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嫁给张允铭了,她心中的苦涩无法言说。

是从何时开始注意那个青年的?是许多年以前,在镇北侯府吗?是在灯市上?是听了他风趣的话语?还是那次冬狩时见了他矫健的身姿?……那日他冰冷的手死握住自己的手腕,说出的那些誓言,他通过张允锦送来的自己能领会的暗语……

无论要面对什么,五公主都要来参加张允锦的及笄礼,这不仅是为了与张允锦同患难的姐妹之情,也是来看看他家的样子,他的母亲。她知道他不在京城,她不知何时再能见他一面,可这些都无关五公主的决心——“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既然你说了那些话,那么我也就义无反顾了,赌上这一辈子吧。

及笄礼后,宴席散了,客人大多走了,张允锦邀五公主沈湘外加沈汶到她的绣房谈话。

几个女孩子里只有沈汶梳着女孩子的双发髻,她们三个都是成年女子的发式了,言语举止里都有些端着姿势。

张允锦拿出一个大的锦盒递给五公主,说道:“你及笄,我也不能进宫,只能送个帖子,这算是补给你的。”

五公主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相配的头面,金玉交辉,绚烂夺目。

沈湘笑着说:“看看,这真是富贵人家的手笔。”

张允锦说:“我娘说五公主姐姐在宫里,要戴得出去才行,就要用这些来晃瞎那些人的眼。”

五公主苦笑,“太贵……”

张允锦打断道:“这是你及笄的礼,不能客气。”

沈湘也拿出一个盒子:“我给你的,别跟她那个暴发户比……”

五公主打开,里面是一套蓝色衣服和一个小锦盒,再细看,竟是习武的短衣连带着相配的蓝宝石耳环和头饰,沈湘说不能比,可也是很贵重的一份礼,算是回上次五公主宫中送给她们姐妹的重礼。五公主噗嗤笑了,沈湘翻眼睛:“你笑什么?你肯定没有!”

五公主想想,叹息道:“的确,我没有,也许我不久就能用上呢。”

其他人都以为她是在说会开始习武,只有沈汶悄悄看了五公主一眼,见她恬淡的笑容里有一丝悲伤,觉得有些不对。

沈汶上前,捧出了自己带的一个圆盒子,笑着递给五公主说:“五公主姐姐,这是我给你的好吃的……”

五公主不自主地笑了,沈湘不屑:“你都多大了,好东西还是吃的!”

五公主打开盒子,里面是各色的糯米糕,沈汶用要求赞扬的口气说:“有红豆的、枣的、还有黑芝麻馅的,我都尝过了,做得很好吃。”

张允锦有些奇怪地说:“我家也做过这些,你家的厨子看来也是南方来的。”

沈汶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没说话——这些是张允铮过去在美食记里写过的,她让苏婉娘派人出去在京城里找了会南方糕点的厨子做的。

五公主拿起来吃了一个,笑着说:“的确好吃。我得都吃了,不然以后就吃不到了。”

沈湘和张允锦也听出她的意思不对了,沈湘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五公主垂下眼睛:“我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可我们再见一次不容易,你们听我说出来,总比从别人那里听说要好。我这次回去,就会向父皇要求出家了。”

“什么?!”三个女孩子都同声惊讶。

五公主低下头:“这也没什么,前朝,有十个公主出家呢。”

沈汶知道唐朝二百多公主,有十个出家。连着名的太平公主,也曾因要躲避和番吐蕃而在道观暂时出家。可现在朝中只有两个公主,四公主已经说和番了,五公主再出家,那皇帝都不用嫁女儿了。

张允锦皱了眉,难受地说:“你……又何必?”

五公主不抬头,小声说:“我觉得出家……挺好的。”

沈湘说:“也许,你父皇不会准你的。”

五公主抬头说:“他最好准了,不然……”

沈湘半张了嘴,“哦”了一声——五公主已经及笄了,后面就是要出嫁。皇帝现在跟平远侯翻了脸,早晚会给五公主找门其他的亲事。看来,五公主是情根深种,不想嫁给别人了。

一时,屋里气氛沉闷,沈汶左看看右看看,说道:“出家也挺好的呀,山里的空气多新鲜……”

沈湘立眉:“你出去!别在这里捣乱!”

沈汶又撅嘴装可怜,五公主忙说:“你别这么吼她呀,你妹妹多好。而且,我也觉得出家很好,至少……能看到花草树木什么的。”

张允锦紧皱着眉,拉了五公主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不知前途是什么,不知道她的兄长是不是能娶五公主。如果劝五公主不出家,五公主嫁了别人,五公主会快乐吗?当时在长乐侯府里的水榭,她也听见了兄长对五公主说了什么,五公主看到自己哥哥在水里,当时就哭了,可见她也是有情之人……可就让五公主出家吗?出家生活清苦不说,如果想还俗,就还得皇帝开口。可那不又回到起点了吗?皇帝肯定不会让五公主嫁给自己哥哥……

沈湘也叹气,拍了下五公主的胳膊,低声说:“你……好好保重……”

五公主点了头,勉强笑着说:“等我出家了,你们要去看我。”

沈汶忙笑着说:“好的好的,我们一定会去看你。”没有什么悲伤——反正只有三四年而已,皇帝太子一倒,三皇子继位,怎能不把自己的妹妹接回来?

可沈湘自然不会这么想,对没心没肺的沈汶横眉冷目道:“你,出去!马上出去!”

张允锦拦着沈湘:“你干吗呀!”

沈汶心说反正也要趁着这个时候去见李氏,给三哥当红娘,就苦着个脸,蹭着脚步出去了。

沈汶一出了张允锦的门,就变了表情,拉了下守在外面的苏婉娘,笑着让平远侯府的丫鬟领着自己去见李氏。

李氏送走大多的夫人小姐,正与杨氏和老夫人闲聊,听见沈汶来了,忙让她进了门。沈汶行礼后,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李氏有些诧异地问:“沈二小姐笑什么?”

沈汶从来撒谎不打底稿,从善如流地说:“哦,五公主说,皇帝想选好多女子进宫,宫里到现在还没有个皇后呢。张家姐姐一向好风仪,也许会被选进宫去呢!”

杨氏皱眉斥道:“你别胡说!这不是你个小孩子家该说的!”

李氏一听,吓得脸都变了色,心跳立刻过速——皇帝派人行刺,自己府里用“死了一个女儿”才躲了过去。万一皇帝还记着仇,想毁了自己另一个女儿可怎么办?!

沈汶马上捂嘴说:“哎呀!我不该说的!五公主说这事皇帝还没正式说,只是宫里的流言,可不能随便传出宫去的!”

杨氏皱眉道:“那你还乱说!这里也就只有李夫人和咱们府的人,不然你就闯祸了!”她转头对李氏说:“夫人别听她的,免得惹麻烦。”

李氏知道杨氏在担心日后这话传出去要追究到沈汶身上,忙努力微笑道:“我不会乱说的,这还没影儿呢,怎么能对人议论宫里的事?”

杨氏放心地点头:“就是!可话说回来了,皇帝都多大了?四十好几快五十了吧?十几岁的女儿送进宫……唉!”

李氏使劲捏着手里的绢子,脑子里出现短暂的空白。

老夫人在一边看着,目光闪动,笑着说:“那不还有拉郎配吗?赶快给六小姐寻一门好亲就是了,最好知根知底,女儿就不会受委屈。”

李氏点头:“是,应该的……该找个知根知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