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又点头:“不当不当!来,把茶喝了!”

三皇子看着沈卓:“喝了就能不当坏人了?”

沈卓坚定地说:“喝了就能不当坏人!”

三皇子将茶一饮而尽,然后舒服地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说:“可以不当了……”呼呼地睡着了。

沈卓和叶大公子两个人给三皇子除去了靴子,盖上锦被,才出门,让外面的太监仆人进去收拾。两个人默默地到府门前拱手告别,沈卓回了镇北侯府,叶大公子回了自己家。

叶大公子虽然也有些酒意,可是入夜许久没有睡。次日起来,就去找父亲叶中书,对父亲说道:“爹,我想去给三皇子当幕僚。”他过去和三皇子交往,甚至私下帮着三皇子草拟建言,都是瞒着父亲,怕父亲说他招惹麻烦。可现在要去公然当幕僚,却是要得到父亲的首肯,不能自作主张的。

叶中书快五十岁了,面皮养得白白净净,穿着很讲究,什么领边袖口鞋袜颜色都得相配。官职只是个虚衔,多在家荣养。叶家有个书馆,印制些诗词歌赋,经典古文。叶老官人算是半退休状态,有心思时就去看看书样儿,没心思时就在家里喂喂缸里的金鱼。

他听了叶大公子的话,问道:“你因何想要当他的幕僚?”

叶大公子叹气:“我就是觉得他挺傻的,想帮帮他。”

叶中书失笑了:“皇家人哪里有傻的?他是真傻假傻?”

叶大公子确定地说:“他是真傻,他说他不想成为一个坏人,那意思是想做个好人。”

这句话说出,叶中书皱了眉,良久不语。叶大公子也不说话,他也知道这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轻则从此叶门无出头之日,重则……

叶中书终于点头道:“你去吧。”

叶大公子有些不确定了,问叶中书道:“爹是怎么想的?”

叶中书微叹了一声:“韩信受一饭之恩,尚以千金回报,现在我家乃至我族能安度荒年,是因当初听了三皇子的话,廉价购入了大量的粮食。不然以当下粮价之昂贵,我家书香门第,一向不善经营,书馆在灾年中形同虚设,怕早就三餐不济,颜面不存了,哪里还能安享平静?你没看长乐侯府散了仆从,合家去了乡下,要胼手胝足为生。我们得人恩惠,不能不报答。”

叶大公子心说那时在山上,是听沈二公子对三皇子说了要建言储粮,那不是三皇子自己的意思,可是父亲现在因此允许了自己的请求,就别节外生枝来否定他了,更何况当初的确是三皇子在朝上建言,进而朝野皆知,就又笑着对叶中书说:“爹,这么说,三皇子可不止恩惠我家。那时为了是否储粮,闹得沸沸扬扬,多少人闻言买入了粮食,现今免受饥荒。”

叶中书点头说:“易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易经之奥,尽述宇宙之秘,非寻常人能解。可却将此理如此明白道来,足见善恶之报,乃天理因循,从无不果。他活人无数,当得好报才是。”

叶大公子又说:“况且,我看那镇北侯府的沈三公子与三皇子是铁的交情,三皇子要娶沈大小姐的心思看来是真的。”

叶中书有些心神不定,对叶大公子说:“这事可不要随便说。”

叶大公子忙说:“当然当然,这只是和爹说说。”

过了两天,叶大公子就去找三皇子,对三皇子说如果三皇子从此不喝酒了,他就给三皇子当幕僚。三皇子惊讶:“是你醉了还是我醉了?”

叶大公子很有把握地说:“当然是我醉了,你趁着我酒没醒赶快答应了吧!”

三皇子有些不放心:“那你回去醒醒酒再来告诉我?”

叶大公子生气:“你真是傻啊!我算是白指点你这么多年了!”他与三皇子从小就认识,那时陈贵妃还受着宠爱,三皇子过着无忧无虑的纨绔生活,他总带着三皇子在京城吃喝玩乐。

三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叶大哥对我很好,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叶大公子无奈地说:“好吧,算是我想连累你还不行吗?”

三皇子高兴了:“这真是太好了!那天平远侯送来了五百两黄金,我正愁没地方放呢,你都拿去吧……”

叶大公子望天:“我幸亏来了!不然这个冤大头可怎么办?”

沈汶从沈卓那里听到了三皇子开府不到十天,叶大公子就成了第一个幕僚后,也惊讶了半天。叶大公子在前世根本没有进入人们的视野,三皇子那时搬出皇宫,府邸很普通,也没有这么张扬地进行庆贺。这些事都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沈汶现在已经彻底放弃要掌握细节的企图了,她只想牢牢地把住北戎的进犯,其他的,她实在无法面面俱到。

但是她还是有多疑的心思,问沈卓道:“这个叶大公子不会是太子的人吧?”

沈卓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他在京城一向是谁也不靠的,而且,我听二哥说,上次他让三皇子买粮时,叶大公子就在旁边,他帮着三皇子组织的词句,外面从来没有出现过是二哥让三皇子买粮的传言。”

沈汶也想起那时在万花楼,叶大公子陪着三皇子去看万花舞,三皇子接到纸条时马上就要走,可是叶大公子拦住了他,让他先去看歌舞……这么看来,这个叶大公子对三皇子倒是有份真心。

沈汶点头说:“那你平时要多与他合作。”

沈卓犯贫嘴:“当然啦,我们是一条贼船上的人了。”

沈汶甩手:“别说的这么不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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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又愤怒地拍案了:“本宫就知道他早就怀了狼子野心!看看,出去一开府,就有了幕僚!叶氏是京城清流!他马上就去沽名钓誉了!”

一个幕僚低声说:“还有比这更严重的,有人看见平远侯的仆人奉上的乔迁之仪,像是黄金……”

太子更使劲拍桌子:“他竟然如此猖狂!”

另有一人上前说:“侯府来的消息,平远侯的次女,大概会与镇北侯的第三子结亲了,两家已经互遣了媒人……”

太子咬牙:“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父皇刚刚教训了平远侯!非得抄了他们的家他们才能老实吗?!把这事告诉父皇!本宫不信父皇能让他们如了意!”

见太子脸色绯红,幕僚劝道:“这些事并不伤殿下根本,毕竟,三皇子现在还没有正式入理朝政……”

太子怒道:“什么?!这还不算糟糕?!你们还想让他入理朝政?!都是饭桶!你们除了说这些废话,能想出些好主意吗?”

大家心中害怕,一个幕僚说道:“现在旱情严重,太子可向皇上进言,精简官吏……”

太子皱眉:“这样岂不是要得罪许多人?”

另一个幕僚却同意这个建议,说道:“谁来进行裁减?自然是户部的官员。当初吕太傅就是对户部先动的手,向其中安插了我们的人。这些年来,我们在户部已经站稳了脚跟,能掌钱粮,能调动人事。进行精简,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裁去与太子不同心之人!”

太子想了想,点头道:“去拟个章子,明天本宫就递给父皇。”

见太子采了建议,气氛轻松了一些,大家又说了几句,太子挥手让他们退下,众幕僚相继离开了。

太子因为方才那个建议,既能投合了皇帝现在应对灾年的心情,又能对己方有力,感到心情略有改进。可在最深处,他还是感到慌乱。三皇子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他非常想把这个惹他心烦的人干掉!可现在不同以往了,上次挑衅平远侯,他的手下损失了大半,现在三皇子身边有镇北侯府,平远侯府竟然送了黄金!若是一击不中,对方反手相搏可怎么办?

他正意乱时,人报说四公主来了。

太子让四公主进来,四公主行了礼,见太子神色不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启口。

太子见四公主迟疑,皱眉道:“听报说,火罗很快就该到了。你这些日子常来坐坐……他一来,你就要出嫁了……”他叹了口气,有些伤感。

四公主心中难受,鼓起勇气说道:“哥哥,我……四皇兄说……我不该和番……我也……不想和番了……”

太子这日连受打击,现在又来一下子,他惊得下巴半掉:“你说什么?!这跟四皇子有什么关系?!他多什么嘴?!”

四公主不愿面对太子,微侧了下身子,小声说:“他……他说我……一个人去北戎……不好……而且,火罗那个人……很粗暴……”

太子骂道:“他懂个屁!他是个残废,就知道巴结着三皇子!现在火罗就要到了,你不和番让谁去?!”

四公主说:“四皇兄说……我可以也出家呀……实在不行,你找个人代替我去吧!”

太子举起手,用尽全力控制住了自己,才没有把四公主一掌拍到地上去,他深吸几口气,对周围的人说:“都退下去!”

大家早就看太子脸色阴沉,都想赶快躲开,听他这么一说,都快步出了门,屋里就剩下了太子和四公主两个。

太子咬牙切齿地问:“你说谁能代替你?谁能说服火罗与我们合作,剪灭沈家军?!”

四公主有些回避太子的眼睛:“一定……一定要剪灭沈家军吗?”

太子气愤地看四公主:“妇人!你比不上母亲的十分之一!真没用!”

四公主眼睛里含了眼泪,带了怒气地说:“如果母亲在,绝对不会让我和番的!”

太子恶狠狠地说:“母亲不在了!死了!你还记得母亲死时,你我说的话吗?!这才多长时间?你就忘了?!”

四公主要哭了,她和太子的位置不同,一个女子,说来说去,不就是嫁一个人吗?听说火罗在路上了,想到要嫁给一个北戎人,她真胆怯了。

四公主抬起眼睛看太子,有些可怜地看太子:“太子哥哥,我有些……怕……我不想嫁给北戎……”

太子恨铁不成钢:“你怕什么?!你平时的骄纵狂傲都哪里去了?从小到大,你怕过什么?!现在是你为母亲报仇的时候了,你怎么怕了?!”

四公主在心中恍然明白:原来自己能那么无拘无束地蛮横,是因为有母亲在,有太子哥哥。可母亲死了,自己一旦孤身一人去了北戎,也没有了哥哥的庇护,就没了底气。

太子见四公主还没有答应,生气地说:“国书已出,你不嫁,父皇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本宫?”

四公主咽了下口水,小声说:“四皇兄说……”

太子打断道:“你少提他!他是和三皇子一起的!他这么说是有目的的!你别被他骗了!”

见四公主固执地不说话,太子改变策略,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那平远侯送给三皇子的乔迁礼物是什么吗?”

四公主问:“是什么?”

太子从牙缝里说:“是黄金!黄金!”

四公主讶然:“他们真有钱!”

太子怒:“这不是有钱的问题!是他们为何给三皇子黄金?!啊?!你说为什么?!”

四公主想想:“买家具什么的……”

太子打断:“蠢!他们给三皇子黄金,他就可以去聘请幕僚和有识之士,助他在朝堂上有建树,得父皇的青眼!”

四公主带了些骄傲说:“太子哥哥,他再能干,可你是太子呀!”

太子冷笑:“镇北侯手握二十万重兵,他的儿子们都与三皇子交厚,你觉得我这个太子能做多久?”

四公主摇头说:“他们再不喜欢你,也不能造反呀!你日后是皇帝,是可以管着他们的!”

太子有些疯狂地笑了:“你真蠢!本宫现在明白母亲的话了,前朝多少戾太子……”

四公主还有些不信:“我觉得,他们肯定不敢的。”

太子见四公主冥顽不化起来,只能换一种方式:“不敢?你是怎么破的相?!沈二小姐!怎么破的身?!沈三和张大公子!他们就这么干了,怎么不敢?看看,你在京城里还能嫁谁?!”

这些话真的击中了四公主的死穴了,她再次含泪道:“太子哥哥,你得给我报仇呀!”

太子对着四公主狞笑:“我怎么给你报仇?手上无兵无将,去打劫平远侯夫人生意的人全被他们杀了!杀了!他们敢杀我的手下,你说他们敢不敢杀我?杀你?!”

四公主终于有了以往的暴戾气质,紧紧地咬牙。

太子压低声音:“你忘了我告诉你的话了?!……必须联合北戎……你嫁了火罗,火罗就能与本宫合作,我们与北戎的往来就名正言顺,有了大半胜算!”

四公主皱着眉:“如果我嫁过去了,他不想帮你可怎么办哪?”

太子四周看看,用极低的声音说:“你对他讲,本宫许他半壁江山!”这是他从来没有露出过的口风,如果不是四公主,他也不会交托这么重要的信息。

四公主虽然是养在深宫的女子,听到此言也吓到了,瞪大了双眼看太子:“那……那……京城不就……”

太子摇头,说道:“只是口头说说,那有那么容易?沈家军二十万,吐谷可汗的兵力也不过二十万人,两方势均力敌,镇北侯肯定会死拼到底。最后两败俱伤,就是个和局。那时握手言罢,沈家军已除,三皇子没有了靠山,什么事就都容易了。”

四公主眼中的泪,慢慢地干了,眼睛直直地,低声说:“如果我去这么跟他说了,也许,我们就不用成婚了……”

太子不耐烦地说:“空口白牙的,你不成婚,怎么让他信任你?!你留下来,又能嫁谁?想给舅舅的小儿子当妾?!他们家现在都不在京城了!到乡下当农人去了!”

四公主绝望地看着太子,带着颤抖的声音说:“我……和番吧……”说完,四公主不想当着太子的面哭,猛起身跑了。

太子因四公主临时的变卦焦躁异常。三皇子本来就有武将相助,现在又有了文官的势力!虽然叶中书和简老夫子的门下都不成气候,可这算是个可圈可点的开始!事到如今,母亲不在了,自己孤掌难鸣,不借助北戎,根本不能取胜。四公主这个时候说不嫁,这不是烦死人吗?!可话说回来,如果四公主突然不嫁了,必然惹怒北戎,他们也许马上就会进攻,必然给沈家军一个打击……只是,大概不会消灭沈家军,怎么也不如有四公主在那边做联系人,与北戎达成里应外合来得保险……四公主还是嫁吧……

四皇子竟然在背后挑拨离间!这个阴险的小人!他是和三皇子在一起的,他如果反对,肯定是看出四公主和番会对三皇子不利!绝对不能饶了他……

一阵香气袭来,伴着娇柔的一声“太子殿下……”太子抬头,见以往曾经宠爱过的刘侧妃,衣衫半褪到了肩膀下,头发松松地挽着个髻,眉眼画得精致,正端着茶盘,微侧着身子站在门边,挑着眼角在看着他。一边的太监一脸惶恐,大概因为没有拦住刘侧妃而害怕太子责备。

过去有过一段时间,太子觉得刘侧妃妩媚丰腴,很有滋味。后来,刘侧妃怀孕了,自然不久就滑了胎。一向很有心机的刘侧妃也没能免俗,使出了那些后院女子常用的手段:对他又哭又闹,指责太子妃狠毒,求他做主。可吕氏在朝堂上的支持必不可少,他没法对太子妃怎么样。面对刘侧妃的吵闹,他感到很无能和心烦,不久就把刘侧妃冷落了。

刘侧妃有一两年没缓过劲儿来,等她再打起精神来,太子觉得她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生龙活虎的风情,显得老了许多。太子就更无法上心了。

太子坐着没有动。现在太子想要的,如果不是让他感到温暖的初荣,就该是个十六七岁,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子,而不是刘侧妃这种矫揉造作的半老徐娘,虽然刘侧妃也就二十一二岁。

太子方一皱眉,刘侧妃就波光宛转,似是含泪般柔声说道:“殿下,臣妾虽然并非美貌,可臣妾这两年精心调养,肌体康健,一心一意想为殿下生一个孩子。”

一语打动了太子的心。这一年多,后院就没有人怀上孕,新人也许就像太子妃那样,不易受孕,可原来怀过孩子的女子,定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再怀上,一定要好好保护,不让太子妃插手。

太子脸上刚显出犹豫,刘侧妃就轻移莲步,走到太子身边,放下了茶盘,跪在了太子的膝盖旁。她有意将一边白色的肩膀往太子面前送了一下,一手轻搭在太子的大腿上,一手微抚向太子的前胸,悄声说:“我的祖母,四胎都是男儿,我母亲,前面两个也都是男孩子。我也想给殿下您……生个小儿郞呢……”她微拉长了声调。

这些话终于让太子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送到了面前的肩膀……

夏初,北戎二王子火罗,率迎娶之队,到达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守陵

火罗未到时,京城里就传这次北戎的团队声势浩大。火罗进了城,百姓们就知所言非虚。

与上次的使节队区区百人不同,这次火罗带了两千人,都是年轻彪悍的北戎人,一色的北戎发式和马裤短衣,都骑着高大精壮的马匹。入城来,以火罗打头,北戎人队列整齐,马蹄声如暴雨击窗,骑士们面容不善,围观百姓都不敢靠近。

火罗有意看向上次进京时见到几个对他讥笑的青年的窗口,这次只有两个人凭窗而站,一个是他见过的青年之一,另一个是曾经在殿上拉开了他所送强弓的皇子。

火罗满意地看到这两个人都没有笑,火罗对着他们扯了下嘴角,露出了一缕含着藐视的笑容。他这两年征战北疆,经历过多少次厮杀!这两个在这锦绣之乡猫着的汉人,就是能拉开一把强弓,又岂是他的对手!他微抬下巴,目望前方,昂扬而去。

三皇子腮帮紧绷,看着北戎队伍过去了,才切齿道:“北戎如此猖獗!进我都城,如同阅兵!”

沈卓面带忧虑,手扣着窗台说:“的确,这些年,吐谷可汗一统北疆,练出了万千骁勇百战之士。”

三皇子气愤地说:“而我朝却一直在削减军费!太子多次建言,说当下灾荒之年,要节省开支赈灾,父皇也担忧灾民内乱,采用了太子所荐。可你看看!北戎强大,若我朝不事军兵,必有外患!”

沈卓点头,但有些无奈地说:“别说你现在都不理朝事,就是你进言为沈家军谋取军费,会有何种效果?”

三皇子说:“那些人必然说我偏袒镇北侯,有结党之嫌!可如果不增加军费,增补沈家军,北戎一旦发难,我朝危矣!”他气得一拳打在窗台上,把外开的窗户都震得嘎嘎响。

沈卓知道如果三皇子真的建言,可能适得其反,太子会更加给沈家军下绊。但是三皇子若是说了,日后真有了战乱,三皇子就能再次得到人们的认可,就没有阻拦三皇子。

太子这次又去迎接了火罗,亲眼看到火罗所带的北戎兵士的威风,竟然有种欣慰感:这样的铁骑必然能破了沈家军!他觉得未来有了希望,就更仇恨那些现在冒犯了他的人。他回了东宫,对幕僚们吩咐道:“可以去弄粮食了,把蒋家的粮食都抢了,别给他们留下余粮!粮食放在京城外边,火罗走时,沿途给他。”

一个幕僚赶忙告诉太子:“太子放心,早就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动手。”

另外一个幕僚问道:“太子殿下也要小心四皇子发难,若是他知道了消息,会不会去向皇上诉告?”

太子轻蔑地一笑:“那个残废!他告有什么用?你们做得小心点,别留下什么把柄就是了。口说无凭,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众人都一致称赞太子殿下英明,有人说道:“就是哪天皇帝真的发觉,总可以说是为了四公主添妆。”

太子点头:“父皇也说给北戎一个亲生女儿是看得起他们,就是看在四公主份儿,也不该多追究。”

一个人感慨道:“那日见火罗的仪仗,那些北戎兵士甚是强健,由他们押粮,就不必担忧那些盗匪了。”

太子想起上次粮食被劫的事,微皱了眉头说:“你们后来又查出什么了没有?”

幕僚摇头说:“没有,什么线索都没有。”

太子沉吟着:“本宫怎么心中就觉得那事不是那么简单呢……”

一个幕僚低声问:“殿下是怀疑谁?”

太子冷笑:“还能有谁?过去本宫怀疑是镇北侯府,现在该再加上个平远侯府,其他的人,叶中书等都是文官,怎么能勾结匪人?”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有一个人低声道:“吾等可试试欲擒故纵之计。”

太子有些鄙夷地说:“就别什么‘计’了,有话说出来!”上次什么木已成舟之计,也没成功。

那个人尴尬一笑,赶忙说:“吾等可让人给那边的人透个口风,说火罗有粮食,他们若是想劫,定是会再扮成盗匪……”

一个忙说道:“着啊!火罗的兵士如此强悍,去劫他们,不是找死吗?”

太子想了想,慢慢地点头,问道:“这口风怎么透露?不能弄得路人皆知,不要让父皇知道。最好是一个人去说,出一人之口,入一人之耳。”

大家又想了会儿,一个人说:“有一个绝好的人选。”

大家都看那个人,那人说:“诸位可记得冬狩时,没有被除去的许纯道?”

一人说:“哦,当时,还是沈二公子救了他的命。”

太子说:“本宫让你们一直盯着他,别让那边来策反,你们没忘了吧?”

那人忙说:“没忘没忘。他大约是知道了殿下的用意,起初时吓得半死,天天借酒消愁,后来好了。这些年,他不敢走,也不敢多言语了,只讲些无关痛痒的话。”

太子点头:“让他私自去向沈二公子道谢,然后,出于义愤,透露出这个消息。”

“好好,真是妙计!”那人连连称赞。

太子蹙眉:“本宫说了,别‘计’了!”

“好好,不提了。”那人惶恐地说。

次日,有太子的幕僚找到了许纯道,怕人多眼杂,没有在办事的所在商议,定下了晚上去他家中说点儿事情。

天黑下来,一个幕僚偷偷摸摸地进了许纯道租赁的小院落。许纯道家室不在京中,他和两个仆人住,家中很清静。

把仆人遣开,许纯道和太子幕僚在院落最里面的卧室里,密谈了一个时辰。然后,太子幕僚借着夜色悄悄离去,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许纯道的一边邻居每月拿着银子就是为了这种事,虽然不能去听墙根,但太子幕僚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可都记下来了。人说隔墙有耳,其实还有隔门有眼,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次日,平远侯府的人就在镇北侯府外等着的沈卓,沈卓刚骑马出来,就有几个乞丐围上去。现在京城满地是乞丐,这毫不奇怪。拉扯之间,一个纸条就塞进了沈卓的靴子里。

沈卓习惯地溜达到了观弈阁,刚下马,就见到许纯道远远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沈卓过去跟踪过许纯道,但此时却装着根本不认识他,照旧进了观弈阁,与啰嗦伙计打了招呼,眼高于顶地扫视空荡荡的厅室,很遗憾没有人在下棋的样子。

许纯道走到沈卓附近,低声叫:“沈三公子。”

沈卓装着一愣,诧异道:“请问君是何人?”

许纯道不敢直视沈卓,悄声道:“那年冬狩,我在太子宴前,沈二公子救了我一命。”

沈卓忙假装认出来般说:“哦,是……是……”

许纯道说:“在下姓许名纯道,字中直。”

沈卓语气平稳地说:“见过许相公。”

许纯道邀请道:“请公子随我来偏厅,我有要事告诉公子。”

沈卓面露迟疑,也低声说:“这个,许相公是太子幕下之士,若是与我下棋……这有些不好吧?”

许纯道像是自我挣扎了半天,坚定地说:“我虽食太子俸禄,但不能违了大义!有些事情,我不吐不快!一定要与公子分说分说。”

沈卓想了片刻,说道:“那许相公先行,我去下净房,这就来。这样也不引人注目。”

许纯道匆忙说:“好,我在那边的甲午间等公子。”

沈卓答应了,自己去净房从靴子里拿出纸条读了,眼里闪过冷嘲:许纯道的动作倒是快,若是平远侯的人慢了一步,自己就只能靠猜测来判断许纯道的本意了。

沈卓含笑到了甲午厅,推门进去,许纯道紧张地起身,沈卓忙说:“许相公快请坐,莫要见外。”

沈卓虽然没有沈坚那般笑容可亲,但他常年插科打诨,有种让人松弛的随意感,许纯道额头冒汗,匆忙地坐了。

沈卓说:“请许相公不吝赐教。”

许纯道咽了下口水,眼睛不敢看沈卓,低声说:“我听说……我听说……”一时竟然不能成句。

沈卓眼中有片刻怜悯,说道:“若是许相公有难言之隐,还是不要勉强。”

许纯道抬眼看了沈卓一下,又马上垂眼,低声说:“太子……有意……给火罗粮谷,让他运往北戎。”

沈卓诧异地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许纯道回答:“大概算是……给四公主添妆吧。”

沈卓点头道:“现今粮食稀贵,这份嫁妆真是千金难买啊,看来太子殿下对四公主甚是喜爱。”

许纯道有些惊讶地看沈卓,沈卓笑着看许纯道,许纯道向沈卓凑过来:“沈三公子!若是北戎得到粮谷,彼强我弱,对沈家军甚为不利呀。”

沈卓恍然地哦了一声,微蹙了眉,也小声问许纯道:“许相公想让我如何做呢?”

许纯道正色道:“我深感沈二公子救命之恩,才来还报镇北侯府。沈三公子不要疑我,我今日所说千真万确。如果不信,沈三公子过几日可派人去打探,太子会筹集粮谷,等火罗离开时,在城外交付给他,由他的迎亲之队送往北戎。”

沈卓这才微蹙了眉:“太子这么做,算是大胆了,不会是皇上的旨意吧?”

许纯道忙摇头道:“怎么会?!这是太子私下对四公主的帮忙,想让火罗看在这些粮食的份儿上,善待四公主!皇上自然不会让火罗带粮食走的,我朝正在灾年,粮食本来就不够!”

沈卓叹气道:“太子怎么能做这么不利我朝的事啊!”

许纯道随着叹息:“也是兄妹情深,难以割舍啊!”

这是给太子留下借口吧,沈卓强压下自己想说坏话的冲动,对许纯道抱拳说:“谢许相公相告。”

许纯道也忙施礼,对沈卓说:“哪里哪里,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沈三公子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