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笑着点头,两个人告别,沈卓离开了观弈阁。他回了府中,刚想着怎么和沈汶单独见一面,就听杨氏找人叫他,说晚上去平远侯府,让李氏好好看看他。

沈卓知道李氏见过自己多次,猜想这次大概是平远侯想见自己,就忙更衣,随杨氏去平远侯府了。

沈卓猜得不错,的确是平远侯在找他。

谷公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开始给张允钊教授武艺。张允钊自幼多病体弱,真的习武已经晚了,说拜师学艺不过是为了强身,谷公公也知道平远侯这么安排,其实是照顾自己,怕自己被圈在这里寂寞。

张允钊那天回去,就对平远侯说了自己和沈小公子一同下跪拜师的情形,平远侯没有见到沈小公子,可李氏说那个孩子又黑又壮,不到六岁的孩子跟自己十岁的小儿子一般高矮,平远侯就知道谷公公看上了人家孩子的体格,真的想教的,就是那个孩子。

平远侯低声骂了好几句“小崽子”,暗恨镇北侯都不在这里,自己的女儿要嫁给他儿子不说,他的小崽子还要向自己藏的人学艺!傻人真是有傻福!

两家正议着亲事,平远侯就让李氏借着要相看女婿的由头,将沈卓邀请去平远侯府,要告诉沈卓这个消息。

平远侯看向沈卓的眼光很有些不满,这个家伙虽然眼睛也挺亮的,鼻梁也挺高的,脸也还算英俊,可比自己年轻时差多了!

他手转着玉球屈尊纡贵地说道:“府中有个人想教你的弟弟习武。”

沈卓一听就猜想该是平远侯府藏起来的那个太监刺客,这是好事,可怎么能让他们见面呢?他点头说:“多谢侯爷,我回去和人商量一下,找个地点。”

平远侯有了些兴趣:“那个人最近有什么安排?我可是听我的人说,昨天有个太子近切的幕僚去找了你让盯着的那个许纯道,今天许纯道就见了你。”

沈卓知道盯梢的人都是张允铭安排的,张允铭不在,他们自然会向平远侯汇报,就告诉平远侯说:“许纯道对我说太子为了给四公主添妆,会送粮食给火罗,火罗带粮食回北戎。”

平远侯手中玉球哗啦啦地响,皱眉斥道:“那怎么行?!怎么能给狼崽子喂食?粮食绝对不能到达北戎!火罗这一行有两千人,劫他的粮草可不容易,别想像上次那样,不死人之类的了。你府里那人想怎么办?火罗也就在这里停留一个多月,我们要早做准备!”

沈卓低声说:“这事已经安排好了,请侯爷不必担心,粮食肯定到不了北戎!”

平远侯不信地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怕死人!你府里的那人太束手束脚,你告诉他,我年轻时曾一人单挑敌军几百人。跟随我的人都不是畏死之徒!有事说出来,我们肯定能办到!”

沈卓忙说:“多谢侯爷,这事真的已有布置……”将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平远侯哈哈笑起来:“那人倒是很讨巧!”想到沈卓与那人直接联络,张允铭走后,机密的事都是沈卓出面斡旋,沈卓必然入了那人的眼,马上看沈卓也顺眼了不少。

沈卓带着平远侯的消息回了府,就要找沈汶商量。次日,他偶遇了苏婉娘,然后定下了时间,在藏书阁见面。

沈汶自从知道五公主出家,就感慨世事无常——她已经不知道她做的事有多少能正中靶心,有多少是多此一举。

照这种情景,当初是不是不用打火罗那么一顿,他也不会娶上五公主?可不打他,太子给他露了口风,他不求娶四公主,总是要娶个什么人,弄不好自己也有份儿。

想起打火罗,她就会想起那个混球张允铮……好吧,不提火罗,她也时常想起他。她猜想他现在肯定忙着在南方制造箭矢弓弩,自己那时还写了些冶炼合金的配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能做出来……

见到了沈卓,听了沈卓说谷公公要教四弟武艺的话,沈汶就想到了张允铭的小院落。她和沈卓说好晚上在府外见,到了夜里就带着沈卓去了那个院落。

沈卓第一来到这里,跟着沈汶过了围墙,见沈汶推开了不锁的房门,就去点了灯,惊讶地连声问:“这是谁的地方?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沈汶说道:“是张大公子给他……远房弟弟买的,我曾经用这里来画图。”

沈卓敏感地问:“你来画图?那他们知道吗?他们来没来?”

沈汶眨眨眼:“有时他们要来商量事情呀。”

沈卓生气了:“妹妹!你是个单身女子,怎么能单独见他们?!至少要有我在一边!”

沈汶下拉嘴角:“你的轻功太慢!”

沈卓深感被无视了,激烈地说:“那我也得来!张家那个什么远房弟弟,我看他就不顺眼!”

沈汶一下子笑了,沈卓瞪眼:“笑什么?!他一看就是个愣头青,坏脾气!”

沈卓如果知道当初他让张允铭感到的郁闷和愤怒,现在他都体会到了,也许会相信世间真有一报还一报的事儿。他现在满心想着日后再见了那个家伙,怎么找个茬儿,好好教训他一下!完全忘了当初在城外,张允铭怎么打了他。

沈汶笑:“哥哥,那孩子赤诚无伪,你不用担心。”

这世上妻妾成群容易,从一而终难。浑浑噩噩容易,认认真真难。事故圆滑容易,耿直清白难。张允铮虽然跟自己吵得厉害,但单纯坦白,没有坏心眼。

沈卓不快:“什么叫那孩子?!你才多大?!你别替他说好话!”

沈汶一斜眼睛:“我可给你争来了平远侯府的婚事,你都没有谢谢我!”

沈卓一愣:“怎么是你争来的?不是娘和李夫人商量的?”

沈汶嘻嘻一笑:“要不是我对李夫人说,五公主听说皇帝要选妃,张家姐姐弄不好会被选进宫去,李夫人怎么会那么急着跟咱们府定亲?”

沈卓目瞪口呆地看沈汶:“你……你……”

沈汶骄傲地扬下巴:“你可以说一声谢谢。”

沈卓咬牙:“你小的时候,我怎么没有好好欺负你几次?!”

沈汶笑眼弯曲:“哥哥就别想那些没有用的了!看看这个地方怎么样?”

沈卓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向认为甜美柔软的小妹,其实是一隐藏很深的美女蛇,自己实在斗不过。

沈卓看了看屋子,点头说:“地方还可以,但是我怎么把四弟带过来呀?”

沈汶摊手:“当然是让他在你那里过夜,然后把他背过来呀!”

沈卓叫:“你开什么玩笑?!”

沈汶诧异:“你方才不还说你该陪着我过来吗?我说你轻功不行你还不服,现在就证明给我看吧!”

沈卓两眉倒竖:“这跟轻功有什么关系?!你最近没抱过那个黑胖子吧?他没有一百斤也该有九十八了!背他跑这么远,还来回,我不得累吐血了?!”

沈汶毫不同情:“怎么会?!负重练习对你的骨骼有好处,你现在多背背他,老了以后不会驼背。”

沈卓满脸是纹路:“你胡说什么?我背上个两三次就驼背了,还用等老了以后?!”

沈汶不理会沈卓的抗议,说道:“你别这么悲观,不会那么快的,至少也该十次八次的吧?”不等沈卓抗议,沈汶说:“就这么定了,走吧,回去睡觉!我会走得慢点,你能追得上。”

沈卓怒:“我还是你哥哥!三哥!记得吗?!要尊重我!”

沈汶顺从地点头:“我尊重你,跑得慢的三哥,咱们快走吧!不然照你的速度,天亮前就回不去了。”

沈卓气得跺脚,沈汶已经笑着跑出去了。

次日,沈卓借口往平远侯府送礼,对平远侯说了安排。然后回府就对杨氏说,自己要给沈强启蒙武功,让沈强大多时间和自己住一起。

到了约好的日子,沈卓让沈强睡了个漫长的午觉,天一黑,就背了他出府,在街上躲躲闪闪,有时过个墙头,到了院落。

白天时,化了妆的谷公公乘平远侯府的一辆车,路过这个地段,认了门路。入夜,谷公公离开平远侯府,到了这里。

沈强平常这时都已经睡觉了,现在竟然被沈卓背着跑,兴奋得眼睛大亮。

到了地方,进门见了谷公公,发现是个自己认识的人,咧嘴啊啊叫了两声。

谷公公只有一只全臂,另一只从肘部消失。他坐在椅子上,对着沈强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沈卓施了一礼,谷公公受了,对沈卓说:“你在一边,给他演示。”沈卓知道别人传授武功时最忌有人旁观,但谷公公竟然让自己在一边看着,让自己等于是半个徒弟了,难怪受了自己的礼拜。

谷公公问道:“马步、站桩、拿顶都练了?”

沈卓恭敬地说:“是,他去岁开始去习武场,这些每日一两个时辰。”

谷公公说:“那我们认下穴。你给他指点:血海、膻中、睛明、百会,章门、尾闾、太阳、哑门……”一连十几个。

沈卓听着这些穴位,都是能致人死命的要穴,一一给沈强在身上按了。沈强咯咯笑着,来回扭身体。

谷公公说:“这些穴位要背熟了,知道吗?”

沈强啊啊叫,沈卓代替点头,沈强见了,也点头。

谷公公说道:“你先要记住膻中……”沈强马上抬手,指着自己胸前一点,谷公公一愣,又说道:“血海?”

沈强又指,谷公公微皱眉,将方才说的穴位都说了一遍,沈强傻笑着一一指了,谷公公看沈卓:“你们原来教过他?”

沈卓目瞪口呆地摇头:“我娘说他是哑巴,不用教他什么。”

这孩子是天才!一遍就记住了!

谷公公嘴角微翘:“既然这样,我们马上就学招式把。从简单的开始——如何击中膻中穴,我说,你示范……”

沈卓按照谷公公的指令动作,有时谷公公会纠正他,或者用自己的一只胳膊做个动作,然后让沈强模仿。沈强学习得极快,许多动作几次就过了。

沈卓发现谷公公根本不教什么成套的路数,而是有的放矢:所有招数,就是从上下左右变着法儿攻击对方必死之穴,根本没有其他的考虑,属于一出手就要人的命的那种。

一个时辰后,谷公公说:“今夜就这些。我教的,不得在人前演示,不能用来与人比武斗气,只能用在生死之搏中,明白吗?”

沈卓点头,沈强啊啊了两声。

定下了下次相见的时候,沈卓行礼告辞,沈强也躬身,谷公公闭了下眼。

沈卓背着沈强出了门。一路快奔回府。沈卓累得气喘,可到了屋中发现,背上的沈强已经睡着了。

从此,每隔两三天,沈卓就背着沈强去学艺。沈强在习武场上还只是做那些基本功的动作,但是在屋中,沈卓会与沈强一起单独复习演练谷公公教的武功。

一段时间后,沈卓觉得自己不仅功夫渐长,脚力也比以往强健了,每夜背着沈强,背没有驼不说,到家也不会那么气喘吁吁,看来沈汶竟然又说对了。

火罗到后的第三天,一伙儿蒙面的匪徒抢劫了四皇子的外家蒋家的两处粮仓,将二十多万斤粮食一夜搬空。周围的衙门一看就明白了:蒋家是四皇子的外家,谁敢下手?除了皇帝,只有太子。皇帝自然无需如此,那么会是谁就不用说了。可是太子新近提出了要精简官吏,皇帝采纳了。如果有谁与他作对,明天就会被精简掉了。现在处处灾荒,没了官职,饿死都有可能。所以人人装聋作哑,立案时只说是流民作乱,根本无法追查。

太子得到了准信,从蒋家抢来的二十多万斤和以前存储的近十万斤粮食,总共在三十万斤上下,该是够了。

太子对这事就放了心。

蒋家诉告无门,就告到了宫中四皇子那里。

丁内侍到了正在自己摆棋谱的四皇子身边,低声把事情说了。

四皇子手拈着棋子想了片刻,轻轻放下了棋子。二十万斤粮食,是蒋家上下百余口连同仆从的口粮。太子竟然一点都没有留下。他低声说:“给我一副护膝,让我吃些东西,你也戴上吧。”

丁内侍马上去做了,四皇子吃了喝了,戴上了护膝,就扶着丁内侍的手臂出了自己的宫门。一路去了皇帝正在与大臣议事的宫殿外,在大路旁跪了下来。

丁内侍见状,只能跪在了四皇子身边。

不多时,有人就传了话进去,说四皇子在大殿外跪了。

殿中太子神色不动,他的属下已经告诉了他,蒋家没几个家丁,不堪一击,他们做得干净利索,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皇上听了觉得很烦!

他现在真的特别忙!春天又没有下雨,看这情景是要春夏连旱,夏粮完了。各地都在报灾,库中存粮已然见底,奏章如山……太子建言要精简官吏,这本来就是该做的,但是大家谁也不敢担这个名头,太子竟然提了出来,看来还是有些头脑。可这关联着谁来决断精简的问题,按理该是户部,朝官们却说要几部共同协商,争辩得不可开交……这之上,火罗又来了,竟然在京城耍威风!可是现在他已经要与四公主成亲了,还能怎么办?怎么接待火罗,怎么显示我朝威严,四公主的婚礼如何进行……

一大堆的事,四皇子怎么这么不管不顾的,就跪到众臣面前了?!真太不懂事了!

皇上觉得四皇子不该有什么致命的事,就示意让人把他带上殿来,准备当众骂他一顿!

四皇子扶着丁内侍,瘸着腿拐进来,因为他走路的样子难看,许多朝官都调开眼光,不愿看他。

四皇子在皇帝所坐的台基前再次跪下,皇帝语带不耐地问道:“此时正是朝会之时,你有何要紧之事?”

太子的表情十分无辜,准备好只要四皇子对他有任何指摘,他就会说四皇子挑拨离间,替三皇子制造舆论。

四皇子目不斜视,直盯着皇帝,吐字清晰地说:“请父皇准我前往皇陵守陵。”

朝堂上先是一静,接着嗡嗡议论声响起。

皇帝想起很久以前,四皇子说起过这事,那时以为他是在抱怨,就没有让他去。现在当着这么多朝臣,他竟然就直统统地说了出来,这让皇帝多么丢脸!皇帝还没死呢,你一个皇子守什么陵?!

皇帝脸色不虞,马上有大臣说道:“四皇子殿下此言不妥,皇上春秋正盛,作为儿子,自当殿前尽孝,怎能去守皇陵?”

四皇子说道:“我身有残疾,无法为父皇作为,只想到皇陵为父皇祈福康健、为我母妃祈祷往生。”

被大臣提醒了,他竟然还不思改悔,坚持己见!

皇帝本来就一脑门子的官司,此时不想与四皇子纠缠,就说道:“去太庙前跪着,面对祖宗好好反省反省!”

四皇子一礼,就瘸着腿离开了朝堂,果然到太庙前跪了。三皇子在外面听说了,特意请旨进宫来劝他,四皇子不理不睬。三皇子怕他出事,就不敢出宫回府,一直在他旁边坐陪。

四皇子一跪就跪到了次日早上,没吃饭,没喝水,早朝前晕倒在地。三皇子忙扶他躺了,自己跑到早朝上,对皇帝言辞激烈地求情,说四皇子本来就身体孱弱,这么下去会要了他的命的。

皇帝心说这又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好在四皇子是个残废,原来也没指望过他什么,他如果要这么自取灭亡,就让他去吧!

皇帝终于下旨让四皇子去守陵了,虽然旨意上冠冕堂皇,说了些四皇子诚心至孝之类的话,可谁都看得出来,四皇子从此将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再也别想出头了。

虽然下了这个旨意,皇帝忙过一段回头看,有些想不通:好么丫的,四皇子怎么就开始抽风了?他对孙公公说了一句,让派人查查,四皇子那边最近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同样不明白,好好的,四皇子为何就非得去守什么皇陵?而且,四皇子得了旨意,一天都不耽误,连夜收拾行装,把宫院里的东西,有的送回蒋家,有的送给了他,除了些日用衣物,就装了一驾马车的书籍,两日后就准备离宫而去。

三皇子在宫门处等到了四皇子,一路陪着他到了城门,还想继续陪他走。四皇子持意不让他送到城外,自己下了车,在城门内与三皇子告别。

想到前一阵刚刚送走了五公主,三皇子眼睛里有泪:“四皇弟,你为何要这样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去见简老夫子?”

四皇子也轻叹,从怀里拿出一卷纸:“我还以为你从此就不想上学了呢。如果你还想去见他,这是我给你写的几篇策论,是上次简老夫子布置下的功课还有我猜简老夫子会出的题目。如果你不想学,就用我离开为借口,别学了。”免得露馅,让简老夫子生气!

三皇子恍然道:“对呀,我还去干吗?!”他接过纸,有些兴奋地说:“我本来就不想再写什么论了!我下次上学就去对他说。”

四皇子向三皇子行礼告别,三皇子看着丁内侍将四皇子扶入了马车,又驾着马车出了城门,后面跟着护送的军士。他心酸地站了好久,只觉得孤独而伤感。

三皇子上马,不知不觉地就骑到了镇北侯府门前,进去求见沈卓,不问青红就拉了沈卓去自己府邸中打架。好在他现在不用回宫了,就拖着沈卓不让他回府,在他的府中过了夜。

四皇子离开皇宫的次日,北戎的大队终于安顿好了,东西也都整理了出来。火罗带领一小队北戎人正装进宫,拜见皇帝,向皇帝献上了北疆众多特产,皮毛、珍稀的宝石、楠木和一些汉人喜欢的草药,比如人参之类的。大多臣子觉得那都是化外之物,没什么精细珍贵的东西。

四公主的婚礼在宫中举行。

太子对四公主说北戎没有教化,不要把什么古董珍宝带过去,自己给的粮食就该足矣让对方满意了。四公主并不想嫁给火罗,更不想把好东西带往北戎,就容太子来定夺嫁妆单子。太子看着母亲给四公主留下的丰厚嫁妆,想起母亲已死,心中再次对镇北侯沈家和三皇子恨怒交集。他将珍稀宝贝都留在了宫里,以备日后四公主从北戎回来还有大笔财产,嫁妆上只剩下了些普通的金银,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四公主的嫁妆从宫中运出到驿馆,火罗手牵红绸,拉着四公主到了皇帝面前,行了跪拜之礼。

四公主与火罗并肩跪着,闻到火罗身上的羊膻之气,一阵阵地作呕。再从盖头下瞥见火罗的手指上有一处黑指甲,整个手掌粗大,骨节弯曲,就更不喜,身体尽量与火罗保持距离,心中打定主意不让火罗碰自己。她准备与火罗说明自己的目的,让他帮着自己的太子哥哥,事成后两个人一拍两散,自己能回来。

火罗感觉到四公主一下了宫辇,就避免靠近自己,身体语言叫嚣着对自己的疏远。他这两年可一直没忘了“四公主”那极为美丽的容颜和饱含蔑视的目光,他一想起来就热血上头,充满戾气,有时要杀个把人才能缓解一下。

现在他马上就能出了这口恶气了,火罗反而平静下来,耐心地将礼仪一步步地走完,就等着晚上与四公主单独相处时刻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收

宫中礼罢之后,新婚夫妇去了代表未来夫家的驿馆。

按照规矩,应该夫妻进了洞房,火罗揭开盖头,两人喝交杯酒等等,然后新郎去婚宴敬酒,等宴后,更衣沐浴入洞房。

火罗与宫女扶着的四公主入了房,四公主坐在了床上,火罗手拿秤杆,在行将挑开盖头时,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两年的愤怒和压抑,就要了结了!他紧握秤杆的手有些微抖。他准备暴揍这个四公主一顿,可是他提醒自己,千万别打脸。这张异常美丽的面庞,让他血脉喷张,回去后再也无法对别人有什么欲望!如果他把这个公主收拾得服服帖帖了,那么他不在意有个草原上最美丽的王妃,也能带出去好好炫耀……

火罗一下子挑开了盖头……“啪”地一声,秤杆落在地上。火罗的愤怒瞬间白热化,他紧咬牙关才没有上前把这个女子活生生地撕了!这个女子虽然脸上也有个黑痣,可远远没有湖边那个女子高贵和美丽!一边脸还有那么一条深的伤疤!

虽然他打听过四公主破了相,可是他自从看见了苏婉娘艳惊八方的侧脸,就一厢情愿地觉得苏婉娘另外那边脸上,就是有疤,也不会那么难看!哪里会像这个丑陋的女人……

火罗这么长时间念念不忘的复仇欲望在他以为行将圆满地结束时,成倍地在他的心中膨胀开来,还让他更加愤怒而难堪:南朝竟然给了他一个假公主!狡猾的汉人竟然敢换人!其实这想来也是自然,那个公主当时那么轻蔑地看自己,自然不会甘心嫁给自己!

四公主在盖头挑去的时刻抬眼望火罗,只见火罗满面狰狞,目露杀意,吓得尖叫起来:“你出去!你给我出去!”

屋子里多是宫中的嫲嫲宫女,火罗身边只有一个翻译。一个嫲嫲对四公主说:“公主,还没有喝交杯酒……”

四公主哭闹着:“让他滚出去!我才不喝什么交杯酒!让他别进这个门!”

翻译拉了下火罗,对他说了这几句话,火罗脸面扭曲,眼睛狠狠地盯着四公主。四公主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大声喊:“出去!滚出去!我不要见到你!”

火罗不等翻译,转身就走出了屋。

四公主见火罗真的走了,才出了口气,开始哭起来,一个嫲嫲劝道:“公主,他是你的夫君……”

四公主使劲摇头:“不要!我不要他是我的夫君!”大声哭。

火罗一出洞房,就让把四公主所带的太监都叫了过来,一一看了,自然没有当初打过他的那个人。在一瞬间,他也曾怀疑当初湖边指使人打了他的是个假公主。于是他又到了客房,让人拿来四公主的嫁妆单子翻译给他。火罗虽然生于北疆,但也是可汗的儿子,穿金用银地长大,一听嫁妆,就知道没多少值钱东西,撑死只算平常,这怎么可能是个真公主?!吐谷可汗嫁女比这要给的多得多!此时又想起他刚来时听说一个皇帝的公主出家了,看来那个公主才是该嫁给自己的公主!他气得要发疯:北戎尊贵的王子,千里迢迢而来,娶了个假公主!还拿这么便宜的嫁妆糊弄他!南朝皇帝以为他是谁?!他从十几岁开始杀人,来前的一场战斗中,他一人斩杀对方二十余人!南朝就敢这么欺辱他!他不报此仇,实枉为人!

虽然火罗恨到极点,可他知道他身在京城,虽然有两千人,但对方守着宫殿的御林军就至少有万人,此时不能报复,只能先回去,等日后再来,一起算账!

当夜,火罗在宴席上吃得大醉,来向他道贺的南朝官员,在他眼里都是来嘲笑他的。宴后他不去洞房了,醉醺醺地到客房过夜。

沈汶以为火罗看到四公主,可能会打她一顿,就在洞房之夜跑到了驿站。她没敢告诉沈卓自己的行动,这里都是北戎兵士,还是洞房之夜,地点和时间,可不是闺中女子该来的。但是沈汶想来看看,若是火罗动手,她可以用意识力减轻一下火罗的力道,别把四公主打得狠了。但她等到了子夜,也没见火罗来洞房。她猜测火罗一发现四公主不是湖边的人,也许就不想理四公主了,毕竟,四公主没有伤害他,算是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她正准备离开,听见屋里四公主让人去找火罗的翻译来,她有重要的事情说。沈汶就想等等,听听四公主要说什么。

四公主巴不得火罗不来洞房。她一见到火罗的样子,就从心底觉得这个人可怕。她原来只把火罗看成是个野蛮人,顶多是看不起,现在却是极为厌恶他,绝对受不了他的触摸!

她知道火罗不懂汉话,有什么事都得靠着翻译,就想对翻译说说要传达的事情。

不多时,火罗的翻译来了,四公主让旁边的宫女们都退出去,自己单独对翻译说:“你去告诉火罗,我不想做他的王妃。”她生来傲慢惯了,说话从不客气。

翻译只是个中间人,此时就光听着,四公主接着说:“我的太子哥哥,有意联盟北戎……嗯……他不喜欢沈家军,想……想帮着北戎消灭沈家军。”

翻译眼睛都大了,四公主见他不信,就说:“我的太子哥哥……”她犹豫了,没说出“半壁江山”的话,毕竟,这太机密,实在应该是对火罗亲口说,只能再次强调:“到战时,就与北戎里应外合。”

翻译说:“我会将这些话转告给火罗殿下。”

四公主舒了口气,说道:“反正别让他来找我!日后沈家军完了,我就回来!”

翻译没有什么反应,行礼告退了。

沈汶见翻译走了,飘一般地跑回了侯府。

苏婉娘在黑夜里等着她,沈汶气得拉了苏婉娘低声说:“四公主竟然替太子传话,要一起对付沈家军!”

苏婉娘切齿道:“真是忘祖背宗的汉奸,为了除掉沈家军,怎么不要脸都行了。”

沈汶边脱衣服边说:“我可不去听壁脚了!他们狼狈为奸,挺合适的!”

苏婉娘听沈汶说不出去了,就松弛了,小声说:“我也不想让你出去,我晚上不睡,白天就做不了针线,眼睛生疼。”她听说四皇子去守皇陵了,就想皇陵地处山脚,到了冬天肯定天气阴寒,四皇子住在那里腿一定会疼,私下开始缝制些护膝厚袜之类的东西。

沈汶对苏婉娘说:“你不用赶着做,我们还有几个月才走,那时才能带给姐夫。你别把眼睛做坏了,姐夫会心疼的……”

苏婉娘脸红,狠拧沈汶的胳膊:“你胡说什么?!我也是在给你做衣服!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两个人小声吵闹着睡了。

那边驿馆,火罗听了翻译的话,冷笑不已:太子想与自己联手消灭沈家军不知是真是假,可这个公主是个假的!她就是来传个话!还说什么不想做王妃?灭了沈家军就回来,明显没想成亲!一个假公主都如此看不起自己,她真瞎了眼!从这夜直到回门,火罗也没有再去四公主那里。

到了回门之日,火罗与四公主回宫拜见皇帝。皇帝对这门亲事完全大撒手,全交给了太子操办。他以前只担心火罗不会喜欢四公主,可现在见四公主没病没灾的,以为四公主能驾驭住北戎的这个火罗,自然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回门后,火罗马上就要启程回北戎。

太子的幕僚问起火罗为何如此匆忙,火罗懒得多说,就让翻译说这是北戎的规矩,四公主既然嫁给了北戎,就要依从北戎的风俗。

南朝之人对北戎颇多轻蔑,连那边的语言都不学习,更何况什么风俗礼仪?听火罗说了,也无法辩驳,只好如实报给太子。

太子也惊讶火罗这么快就要走了,他隐约觉得也许火罗不满意四公主。四公主脸上破了相,还不是处女。好在两个人语言不通,四公主暴躁的性格不会真的伤到人。四公主身边的人也没有来说什么,可见没有太要紧的事。既然火罗要走,这边也不能拦着,太子报告给皇帝后,皇帝没什么兴趣挽留,太子就只好安排给火罗送行。

火罗临行的前夜,太子的幕僚前来拜见,先与火罗笑着说了些喜庆的话,见火罗面色不善,以为火罗是因太子以前承诺了送粮而一直没送过去而不快,就让翻译请闲杂人等离开,然后低声告诉了火罗的翻译:上次送的粮被匪徒所劫,而这次,太子为了给四公主添妆,又筹备了粮谷,等火罗离京,沿路就该有人送上,共三十万斤,外加诸多铁器,是份大礼。

火罗根本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这是太子对他的补偿!可见太子理亏!

火罗离开时的队伍,比来时还庞大,但火罗这次却没有气势张扬:被搪塞了个假公主,有什么可骄傲的?

到了城门处,太子带着一群文官送行,火罗带着翻译,双方互递国书。火罗任由翻译说了些两国和亲,睦邻友好,千秋万代之类的话,心中已经决定有一天会杀回来,血洗了京城,让这些虚伪无能的汉人好好看看,他们这么看不起、任意欺骗的人有多么厉害!

寒暄后,太子表示要对四公主说几句话,火罗陪着他走到了四公主的马车前。

太子对着绣工精美的车帘,有些喉中发哽,努力开口道:“妹妹,此去北戎,你多多保重。”

四公主心中很苦,她其实真想撩开帘子大哭大闹,该说的话她都告诉翻译了,还需要她去北戎干什么?她隔着帘子对太子说:“太子哥哥,我能不去北戎吗?”

太子想起四公主在婚礼前反悔,以为四公主又使了小性子,现在说不去,可不是太晚了?他严肃地说:“妹妹该懂事了。”

四公主在车里流泪,太子说:“你记得哥哥说的,等哥哥完成了心愿……”太子见周围的北戎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也不能说什么“把你接回来”只能说:“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四公主哭起来,太子说:“常给本宫写信,本宫也会经常与你联系。”然后带人退出了北戎的队列。

火罗骑上马,带着北戎的车队离开了城门。

北戎这一行选择了沿海的路径,因为有海洋的影响,旱灾不那么严重,可即使如此,沿途也是流民遍野。火罗命人整日北行,有时过城镇时,买些或者抢些水。

出京不久,就间或有人送上粮车,最后,车队已经有了近两百辆马车,满载着四公主的嫁妆和太子送来的三十万斤粮食以及几车铁器。

如此满载了货物的车队,却从来没有人来抢劫。北戎兵士个个骁勇,背有强弓,腰挂长刀,骑在高头大马上,百姓和宵小们都望而远避,谁敢靠近?

火罗沿途仔细观察了地形,时刻盘算着日后怎么挥师南下。四公主自然不明白他的心思,一路哭哭啼啼,心绪恶劣。火罗不再来看她,她就以为火罗怕了她,又恢复了平时打骂身边下人的习惯,把心头不爽之气撒在别人身上。

每次她这边闹腾,火罗都觉得她是在给自己脸色看。火罗在北戎,哪里有女子敢在他面前逞强斗狠?有几个敢直视他的都被挖了眼,南朝这个假公主敢这么叫嚣,是找死的节奏。

他们一行人风餐露宿地走了两个月,走入了山岭层叠的山区,沿途,有汉人兵士出现了,他们到了沈家军的防守地。

火罗带着粮食,不想惹人注意,就在野外宿营。镇北侯也对北戎深怀敌意,火罗几次过境,从来不让火罗进燕城。这次也只在城外核对了国书等文件,指示火罗一行人绕城而过,不加阻拦,算是放行了。

火罗在马上抬头,看燕城高耸的城墙和上面的兵士,暗想这个堡垒大概要费一番功夫,不知道那个太子所说要里应外合是真是假。太子送来了粮食,看来有些诚意……

又走了几天,他们到边境。因为有大量马车,火罗选择了一处路况平坦的关口。这处边关,是在两个山崖间搭建起的一道城门,平时也就三五百军士守卫。